第9章 第 9 章

刚出道那段日子,简直一塌糊涂。

她有很多埋怨,觉得世界不公平,爸妈为什么要生下她,一切都是欺骗。

不甘心,意难平,谁都不要她,那么,她要自己,她要活得比谁都漂亮。

刚出道的时候,被打压、没资源,演个小配角,被欺负得半死,在公司和夏璨吵架,感觉被她忽悠了,家里不同意她出道,断了生活费,美院也回不去了,缺课太多。

一切糟糕透顶。

偏偏对自己最好的人,被她抛弃了,狠狠踹开的,拿着手机,不敢联系他。

晚上喝点酒,脑子里回忆夹着现实,半梦半醒间在哭,繁星满天,似幻似真,以为在海边的民宿里,一直等他来。

一次梦到他们在海边写生,月光照耀,夜风清爽,海面上银光闪闪,他穿着她买的白衬衫,她说,你穿白色更好看,他温柔地笑。

这个梦,她特别入迷,醒来后许久都不舍得睁开眼睛,想留住梦里的感觉。

感觉还是会走,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一切都是虚幻。

睁开眼,心像被挖走一块,各种烦恼接踵而至。

她催眠一般,不停给自己打气,想要就去挣,不服就拼命,向命运大喊,有本事你放马过来,接不住算我输。

就这样,一路走来,一路成长,过去的种种从未消失,只是藏得深,一经触碰,不可收拾。

离开珠宝展,和周桀道别,一堆想法在脑子里碰撞,头疼欲裂,想到一些片段,又觉得幸福,忍不住想笑,她大概是有些疯了。

回到家,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只有她和阿姨住,空荡荡的。

房产还有很多,事业飞升那两年,钱来得真快,夜里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一遍遍查看银行卡的余额,每本房产证都打开看看,还有那么多珠宝首饰,全部货真价实。

后来,看这些也没了兴致,一次无聊,拆掉一条八百万的珍珠项链,一颗一颗数珠子玩,不小心打翻首饰盒,珍珠滚了一地,懒得捡,有些至今还在床底下。

今晚躺下就开始做梦,很久没梦见他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以旁观的视角,在看那个二十出头蠢透了的自己。

“是她,她没有邀请函。”保安指着蒋莱说。

没有邀请函,她凭借一身高奢品和以假乱真的演技,说自己忘了带邀请函,她在蒂芙尼哪家门店的哪个SA手上一年消费八位数,摆出傲慢嘴脸,冷声说不信你打电话去核实。

保安被她一顿唬住了,不敢得罪贵宾,也看她一个小女孩无害,迟疑着让她入了场。

如释重负地走进珠宝展,满世界找妈,先被郑恬恬一个无心重击,又见贵妇们恭维沈涵芝是个好妈妈,沈涵芝笑容宠溺地对朋友说:“就恬恬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疼爱都嫌不够。”

一片和谐的笑声里,蒋莱悄然离开,人就是爱犯贱,不引颈挨一刀,不知道什么叫死心。

不等她走出会场,被保安拦住,有宾客丢失一条名贵手链,哪儿都找不到,在场的宾客非富即贵,谁会偷东西?

保安见蒋莱提前离场,豁然想通,对保安队长说:“是她,没有邀请函,还提前溜走,就是她。”

蒋莱被拦住,他们要搜身,要翻她的包,她死活不肯。

包里有她和沈涵芝的合影,有她准备送给沈涵芝的礼物,是她自己画的,小小一幅,裱好的,是幼年的她,穿着红裙子,牵住沈涵芝的手。画画的时候,她还在想,妈妈看到了会怎么感动,结果,自我感动,她就是个笑话。

巧得很,丢手链的客人是郑恬恬的朋友,一个劲儿逼她打开包,郑恬恬站在一旁盯牢她的脸。

蒋莱脸红得要爆炸,身后一道道目光围剿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余光里,沈涵芝也看过来了。

保安见她说不通,来抢包,粗声说:“我打110报警了。”

眼眶发酸发热,眼泪要流出来了,她死死撑住,不肯哭,攥紧包,死活不给,一边还得保护好包包,毕竟是继母的,怕弄坏。

耳边乱哄哄的,沈涵芝似乎问了句:“恬恬,怎么了?”

快撑不住了,恨不得拽上几个人,一起毁灭。

绝望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开保安,护住她的包,用熟稔的声音说:“一会儿没看见,这是怎么了?”

郑恬恬叫:“张劲!”

那个叫张劲的男人对保安说:“她是我朋友,刚回国,不太熟悉环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谎的声音十分平稳。

会场负责人迎上来,连连说:“原来是您朋友,误会误会。”

蒋莱全程晕头转向,回过神时和他坐在一间屋子里,应该是休息室,门关着。

“现在能告诉我实话吗?”很温和的声音,充满了耐心。

她从小就是自尊心强又敏感的性格,当时羞愤至极,觉得全世界都是敌人,他的话别有深意。

她言语刻薄,充满攻击性:“你真是个好人,替我解围,留够面子,私底下再搜查,然后再把手链还回去,一切天衣无缝,我感动死了,谢谢你。”

他安静地打量她的脸,然后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蒋莱将包往他身上一丢:“万一是我偷的呢,你放走小偷如何是好?”

张劲手下触碰到一个坚硬的边角,顺势拉出来,是蒋莱画的画,一张合影夹在画框上,跟了出来,掉在地上。

蒋莱心一跳,坐牢没动。

他弯腰捡起照片,只一眼,一切了然,对她说:“抱歉。”

两个字,掀翻委屈,一直强忍的眼泪绷不住了,睫毛一颤,眼泪一串落下,流个不停,收都收不住,她最讨厌自己哭,站起身,抢回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不想见保安和那些人,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的状态实在糟糕,他不放心,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一通乱走,还真走出会场,只不过这边的一扇铁门是锁着的。

好在裙摆够大,蒋莱将裙摆穿过两腿间,打了个结,一边佩服自己,这里连只猫都没有,她还惦记着不能走光。

接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真是打她的脸......她怒而回视:“你跟着我干什么?”

有钱人枯燥乏味的生活,不知道他怎么就被逗乐了,一手插兜,闲适地说:“我帮你提包。”

确实,提着包不好翻墙。

蒋莱不客气地把包丢给他,翻墙出去,身边人影一晃,他竟然也翻墙出来。

蒋莱瞪他,眼里分明写着,你没病吧?

他笑:“会展挺无聊的。”

言下之意是,和她翻墙比较有意思?有大病。

后来,两人在一起后,梦莫名变成第一视角。

提到这件事,张劲承认,他看出是郑恬恬和她的朋友假装弄丢项链,但不知她们出于什么原因要这么做。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看她骑虎难下,却不屈服,眼神清冽、不倔、坚定,他想帮帮她。

原因很简单,刚直的人不该受辱。

他没说出口的是,她当时的眼神很打动他。

蒋莱追问:“知道不是我,你还翻我的包!”

民宿的露台迎着大海,晨光暖洋洋一片金黄,他两手搭在后脑,惬意地往摇椅后靠,说:“一切都是缘分。”

好嘛,这个理由,她很喜欢,挨过去,两人吻在一起。

那时,她刚上大学不久,他即将毕业,她学美术,他读建筑,他们常在周末一起去海边,她画画,他绘图。

第一次接吻是在沙滩,新鲜的椰汁,她喝一口,然后踮起脚尖吻他,树叶簌簌乱响,舌头丝滑带甜,一切纯粹快乐。

夜晚去海滩散步,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回到房间一起洗脚,温水流过,踩在彼此的脚背上,磨蹭,胡闹,窗户没关,浅色窗帘被风吹得老高,海水的呼啸声里,□□在夜色中翻滚。

漫天星光灿烂,似真似幻,还没享受够,天已破晓,旭日临窗,从梦中醒来,不舍得醒来。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再多感情也先放一放,今天有今天的工作,幸运的是,今天的阳光很好,清透温暖。

蒋莱起床,洗漱、早饭,一堆人在等着她。

小美给她化好妆,对着镜子最后看一眼,周桀已经开始安排一天的工作:“早上八点,到燕京卫视,人物访谈,你要留心一点,别掉进她的坑里。十点到新宇大厦,剪彩,十一点......”

吧啦吧啦吧啦......一直说到电梯到了。

“下午,这个是关键,”周桀强调,“《如果喜欢》可是上星剧,又赶上暑期档,我已经和中晟的那边约好了,下午两点,他们有意购买播放权,在优视TV播出,下午主要谈是不是网络独家,我们的对赌就差最后一点就圆满了,只要中晟传媒高价买断,招商再给力一点,咱们就能提前开香槟庆祝。”

周周举起双手欢呼:“完成对赌是不是可以放假几天?累趴了,我想睡觉。”

周桀敲她的脑袋:“每天坐车上、片场里,睡得和猪一样。”

周周张嘴就咬,周桀飞快收手。

蒋莱问:“中晟那边和谁谈?”

周桀坏笑:“你对头。”

蒋莱一哂。

周桀小声说:“去年,你——那位,”你字特别小声,“已经回到中晟总部,代替他父亲的位置了。”

蒋莱没说话,他回来已经一年了。

周周知道一些,又不太懂,问:“为什么不直接让儿子管理总公司,一走那么多年。”

周桀老神在在地解释:“《西游记》里,孙悟空和唐僧早内定了,为什么还要去西天取经?”

“啊?”周周被问蒙了。

“一来,九九八十一难,磨砺身心,回来才能担大任;二来,做出点成绩,才能光明正大地给你个编制,堵住悠悠之口。”

周周恍然大悟:“大集团也不容易,位置传给儿子都这么麻烦。”

周周下意识看了眼蒋莱,她和那位张总,虽然这些年没有交集,但都在各自的领域披荆斩棘,好歹步伐是一致的。

对赌这三年,蒋莱不止拍戏,她的星河娱乐公司投资和制作了不少电视剧。

公司主要签两种艺人,一类走流量路线,小生、小花,有热度、有人追。一类是上了年纪,难获资源的实力派,有口碑、有演技。二者结合,相互成就,既保证了剧的热度,整体评价也不低。

就这样,这三年没有亏钱的投资,整体在及格线上,时不时出一部爆剧,让对赌进度条大大往前走一步。

最大头是她自己,《长月有时》大爆后,口碑提高三个档次不止,红利也可观,接着品质剧,正剧的剧本不断送来,随便挑,她稳中求进,既要实力,又要挣钱。

中午和几个制片人吃饭,对方话很多,一餐饭吃了老半天,蒋莱还穿着剪裁时的黑色礼服,饭后回公司换衣服。

走出电梯,周桀在她耳边悄声说:“打扮好看点,说不定会遇上他。”

蒋莱没搭理。

周周不屑:“就你个直男,我们莱姐套个麻袋都好看。”

周桀头大一圈。

走进公司,整层楼乱做一锅粥,又喊又叫还有人在哭,几个小助理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一见到她,如见天神,喊着莱姐莱姐就冲上来——“苏瑶割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