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关在门口焦急探头等,等江荡出来,急忙迎上去:“荡哥怎么样?我听里面咋咋呼呼的,出什么事了?”
江荡朝前走,嘴角眉梢都是隐忍:“回去。”
“荡哥你说句话呀,能不能转,不信钱砸不通这关系。”
江荡回头,一脚猛踹在卢关身上,眼尾发红,兀自怒骂:“老子总有一天干死这群傻逼学生们。”
屈辱和委屈在一瞬间爆发,江荡冷声哼,那脸色,吓得卢关背脊发凉。
江荡一开始提出转校去一中的时候,卢关就劝过他。
“那修宁一看就很难追,脾气也不好,何必就非她不可。荡哥,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而且人家身边还有人”
那时江荡还轻狂的吹着口哨道:“有人怎么了,爷比不过他?”
他只字不谈在里面受的侮辱,卢关见他脸色不对,说:“谁惹你不开心,我找人打他打的跪地求饶!”
江荡眼风一变,一巴掌拍下,卢关捂着头,唉声呼痛,不知江荡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放学还有一会儿,江荡平复呼吸,掏出手机,直接给修宁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爷追定了。”
修宁望着手机里躺着的消息页面,皱脸不爽,只觉得当下局面两难。
当初和江荡认识,实属意外。
那时她哥修西泽还在溪夏市,晚上在KTV包场,修宁嫌回家里无聊,下了课就去找修狗。
包间门牌号二百六十五,她看成二百五十六,门一推开,烟雾缭绕。
害羞的女孩满脸羞涩,正在告白。
少年微低头,下颚线锋利,背靠墙,手聚拢,点火半天都没着。
见找错地,修宁淡定说完抱歉,欲关上门就走。
江荡正巧抬头,漆黑的眸子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一双腿,又细又长。
告白的女生还在黏黏糊糊的说着爱词。
江荡听腻了,一把拨开人,冲着修宁指了指,懒洋洋答:“她那样的,爷考虑考虑。你,免谈。”
门本来将关上之际。
又被修宁一把推开来。
碰到墙上发出猛烈的撞声。
卢关他们本来在看好戏,轻佻的目光在告白女生全身上下来回的评头论足。
看修宁找事,直接站了起来。
“是不是有病啊你?哪来的不懂事的,门是你想开就开,想撞就撞的吗?”
修宁充耳未闻。
红唇潋滟,眼中不屑,上手,一把夺下江荡嘴里还未点燃的烟,直接衔到自己嘴里。
她从自己包里拿出打火机,弹开匣子,橙红焰火点燃,娴熟地吸了一口烟,最后直接将白色烟雾吐到了江荡脸上。
然后极度冷笑:“烟都抽不转的丢人货色,你也配挑三拣四?”
她动作一气呵成,太飒也太快,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完成了凌辱这一套。
江荡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神色继续挂上以前那副戏谑模样。
被冒犯后,不气反笑。
卢关见她挑衅自己荡哥,和其他小弟想上手拦人。
“卢关。”
“荡哥,她太目中无人!”
“让她走。”
“凭什么!让她道歉。”
“我说让她走,你耳聋了是不是?”
修宁走了,还拉着那个告白脸红的女生一起。
“一群男人盯你跟盯待宰羔羊一样,洗涮你玩儿,早点回去,别在外面乱晃。”
小手被挣脱,修宁手臂还被那女生收回的动作给打了一下,啪地一声,力度不小:“关你什么事。”那姑娘嗲声嗲气地骂。
“我跟江荡告白,你插个什么鬼。”
“唉你?!”
前一秒还感觉自己是天降正义,后一秒自己却被骂的狗血喷头。
修宁暗骂一声,望着手上被打出来的红印,挠了把头发,没好气的往修狗的包间走去。
梁子是这么结的。
玩到中途,江荡过来拜把子给修西泽敬酒,被修狗一介绍,就这么不骂不相识。
江荡黏修宁多一些,反正是修西泽的狐朋狗友,她也不至于给人过多的脸色看。
后来江荡在修宁面前行事作风收敛许多,这关系也就渐渐活络了起来。
“你说江荡真的是因为我才要转学的?”修宁坐椅子上,刚那热血的场面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伸长一只脚,踩着桌杠晃荡,问身旁的白以微。
白以微想起江荡那晚的信誓旦旦,其实她也以为江荡是开玩笑。
毕竟他长得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样子,说话信服度约等于零。
“应该,或许,是这样。”白以微傻傻不确信答。
修宁望着讲台右侧的干净背影,想嚼口香糖,结果没了,冰红茶也不是冰的,烦躁地连打几个响指。
人一旦慌了方向就想下意识抓住什么。
许辰让就是修宁当下的那颗救命稻草。
她低头给许辰让发消息,像做错事的小孩。
【我是不是口嗨过头了?】
讲桌旁的背影动了动,侧脸安静。
不一会,消息回复。
【上课听讲。别玩手机。】
修宁把手机撒气般扔进书包。
许辰让,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
晚上送完白以微,她踢着书包跟在许辰让身后,百无聊赖地走。
拖拖拉拉个没完。
见他满脸严肃不说话,她把书包扔他肩上。
嫌无聊,她追上去,抬手,指尖在他宽阔但薄削的背上划拉。
“许辰让,我问你,这是什么字?”
许辰让淡淡的嗓音从前面传来:“我。”
两人影子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在马路牙子上变幻。
“这个呢?”
“是。”
“第三个字。”
“大。”
“不错嘛。这个字?”
前面再也没了动静。
她背着手,从后面冒出头去看他。
晶莹透亮的眼眸里是狡黠的光亮:“说啊。不许停。”
许辰让顿了顿,说话的嗓音带着干涩:“傻”
修宁继续在他背后描字。
一共十二画。
“我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你说说,是什么。给我连着读出来。”
许辰让说不出来。
她明知故问他为什么说不出来,还是催:“快点啊。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这是她报复他,让自己心情不爽的手段。
许辰让没理,继续沉默的朝前走。
她欺负他惯了,性子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他不说,她就继续使坏。
“我是大傻什么?今天你要不讲,我就不让你走。”
修宁缠他,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无理取闹。
许辰让用余光静静睨她。
她想让自己说脏话,万万不可能。
修宁开始耍赖了,直接蹲下:“那我不走了。”
许辰让腿长,往前走了好几步,见没人跟,最后停下。
行道树下,是少年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他返身,到修宁身边,居高临下的唤她:“起来。”
“我不。今天你不把话说完,休想让我起来。除非拖着我回家。”
屁股墩下,是冰凉的石砖。
许辰让眉头轻拢,微弯挺直的背,低头朝她伸手。
“你还真打算拖我走?”修宁仰头瞪眼反问。脸颊鼓得更饱满。
不过就是‘傻逼’的‘逼’,现下又没有其他人,他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说句我是大傻逼,人又不会死。
她低俗,不上道,就连很多老师都觉得,她的行为举止跟她的家世和教养,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那又怎么样。
她爸妈不管,让她自由发展,也容不得闲人来挑三拣四。
想怎么样,就怎么做。
她要许辰让某种意义上同她一起坠落,白纸在这世上存活不了,迟早得被世俗染得同流合污。
“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修宁赌气不想让步,行,好,你要拖是吧,那我就看看你能拖多久。
她伸出一只手,把细腕交到他温热的手掌心内,让许辰让拖着她回家。
少年的五指一握,刚一握上,就直接使了个巧劲,让她被迫站了起来。
双手因为惯性猝不及防地撑在许辰让的胸膛,几乎快吻上他喉间衣服的拉链。
修宁一把甩开少年的手,气呼呼说:“许辰让,你过分了啊。谁叫你拉我起来的,我是让你拖着我走。”
他无声浅笑,看她像一只炸毛的名贵波斯猫。
稍微不捋顺,就张着嘴咬人。可气,可笑,又可爱。
修宁看他那样就来火,欠得人想打他,“笑什么。你不准笑!”
她不客气,伸手直接盖住许辰让湿热的薄唇,气恼道:“下午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还凶自己。
自己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江荡搞那么炸裂的一出,要说心态没崩,那才是怪事。
她在外人面前再怎么装的像一回事,可内心终归到底还是一个学生而已。
很多时候,自己唯一倾诉的对象,只能是他。
许辰让偏开头,夜色在他眼底轮换:“你想让我说什么?”
修宁:“安慰懂不懂?”
许辰让垂下眼:“不懂。”
修宁转身就走。
他有时候就是古板的要死。
这也是修宁极烦他的一点。
也不知道那些女的喜欢看中他什么。
皮囊是有,灵魂却老成寡淡到挤不出一丝有趣来。
车在道路上隔着老远开远光灯,晃得人眼睛疼。
修宁气的踢石子冲着车尾骂了句神经病,会不会开车。
许辰让见她闹别扭,心里不痛快,让她走人行道里边。
修宁铁了心不干。
他伸手拉,她就使劲躲。
“修宁。”
他突然站背后喊。
“干嘛?”
许辰让喉结滚了滚,漆黑眼神有些局促的往地上看。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懂哄人的砝码。
做的永远比会说的多。
她斥道:“叫我又不说话。许辰让,你是不是有毛病?”
许辰让憋了好久,最后嗫嚅着开了口。
高大的男生,站在夜色里,身形被风吹得更萧索。
风把她想听的那句话,如愿以偿的送到她的耳朵里。
修宁听得那句话,瞬间回头,眼眸倏然闪着星光。
少女转身跑到他眼皮底下站着。
“你刚说的,再说一遍。大声点。”
许辰让道德感极高,说句脏话跟杀他全家似得。
“快点啊,磨蹭什么”她催。
许辰让说的磕磕盼盼,理智和修养在天人交战。
可他更不愿她跟自己闹别扭。
他眼中带着不情愿,这股难堪与冲破廉耻的羞愤,然而却又不得不去做的矛盾,让许辰让此刻多了那么一点病娇的蹂躏感。
半晌,修宁听他压着嗓子,缓缓说:“我…是大傻子。”
这已经是许辰让最大的让步。
修宁高傲地噘了噘嘴。
“哈哈许辰让,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大傻子了吧。”
说完,他拉她的衣服下摆,让她走里边。
这次,她听话照做了。
修宁嘲讽他:“早说不就好了。”
许辰让垂下淡淡的眸,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嗯。”
终于哄好了,他想。
9月尾,留给盛夏的日子不再多。
电视上、网络里都在轰炸式报道这几日将迎来最后一次强降雨。
林至诚早上7点就在门口蹲人,手里拎着包子,就怕有些兔崽子早上赖床赶时间,偷懒选择不吃饭。
人进一个问一个:“吃饭没?”
“吃了林老板。林老板早啊。”
“谁没吃饭说一声,饿着肚子可不行。”
“哎呀晓得了。”
白以微没想到来的路上会突然下起暴雨。
头发湿成一片,校服也润湿的很,还好书包被抱在怀里,没把作业淋坏。
“以微你怎么淋成落汤鸡了?”
修宁见她那副狼狈样,让班彻帮忙丢了包纸巾过来。她手上只有一包,怕是不够给白以微擦的。
“拿去擦擦。”
“谢谢你,修宁。”
白以微一坐下,板凳上洇出一团水迹。脚上的鞋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润的脚印。
林至诚走过来关心问她:“白以微,要不要我给你家长打电话,送套衣服过来换换?”
白以微急忙摇头:“林老师,不用了。这衣服一会儿就干。”
见白以微坚持,林至诚也不再方便多问。
早自习开始。
之前发生矛盾的几个女生,叽叽歪歪地在背后突然冒了几句出来。
“敢让家里人来吗?那寒酸劲儿隔老远都闻得到。”
“上次她妈来开家长会,身上油烟味道比我妈爱马仕的香水味还浓,恶心死了。”
以为借着早读声掩盖,那些尖酸刻薄,透着高高在上的话没人能听到。
白以微能默默忍受,修宁却忍不了。
她抬手回头,把白以微擦剩下的那包纸直接朝后扔到了那碎嘴的女生脸上,顺便冲着那几个人不屑地比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那女生没想到修宁能当场为白以微出头。
被砸,自知理亏,也只能红着眼,羞着脸低头装作看书无事发生。
一上午,总算就这么过去。
安职这边,除了乌云暴雨,更诡异的,是江荡整个人身上笼罩的低气压。
卢关见他荡哥拿着本崭新的书,破天荒的没在课上打游戏,拿只笔有模有样的在做笔记。
旁边的人过来探听:“荡哥这是着了魔了?”
卢关把手机一关,怒斥骂:“去你的。是你能够打听的吗?少几把说话。”
话是这么说,卢关也是被他荡哥的骚操作弄得很迷惑,他凑过去,“荡哥,你真下决心了?”
江荡没答,烦躁地翻书找公式。
老师在台上讲课,底下闹哄哄的,要么开玩笑,要么看小电影,江荡觉得烦,脚不耐烦的一踹桌子,教室瞬间发出震天响。
他突然大骂:“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学了?”
江荡眉眼一扫,底下瞬间安静如鸡。包括老师也被吓到。
高大的少年掀起眼皮,恶劣一笑:“老师,我没说你,你继续。”
老师颤颤巍巍地继续讲课。
江家出了名的脾气爆太子爷,大喇喇坐下,笔在手里快转出火星子。
难,太他妈难了。
卢关说:“不是荡哥,你来真的啊?”
江荡喉咙里骂了声操,偏头冷声答,“不来真的,我来假的?”他既然说了要追,那就得做到。
不然谁他妈平白无故被一中那群崽子给羞成那样。
他迟早把脸面找回来。
至于怎么找,江荡嘴角挂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卢关听完江荡的反问,摸摸头:“谁知道呢。”
他们这种学生,和书本早就无缘,全靠父母花钱,才能继续留在校园里。
高墙下,围栏里,躁动不安的热血,是禽兽,还是猛兽,对他们来说,不过一念之间。
江荡看了半天的书,写了五个选择题,结果一对答案,发现全错。
最后只能起身,抽了根烟去走廊冷静冷静。
他给修宁发消息,想问她现在在干嘛,但一想起这个时候溪夏一中现在是上课时间,不像安职这边,上下课不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卢关追出来。
江荡闲散问:“安职很差?”烟拿在手上,打火机点了又熄,最后还是把烟收了。
卢关噗嗤笑,仿佛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我荡哥,难道安职好?”
江荡也跟着低低笑,胸膛发出浑厚的声。
大掌在脸上一抹,干燥掌心刮过硬朗野性的脸,他低骂自己,“干,江荡啊江荡,你真他妈是学魔怔了。”
烂到全市皆知,他怎么好意思用“好”来形容这个地盘。
一中的墙,他翻得如鱼得水。
修宁也没想到他还有胆子来。
被人一吹口哨,她就看到了一中男生们常常背着老师去抽烟的地儿,这会被江荡霸占的没人敢近。
“滚,抽你妈。”
“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几个偷摸着抽烟的男生瞬间鸟飞兽散状,一人背上顺带捱了有力一脚。
江荡两手插兜,锋利眉眼透出睥睨压迫感,与生俱来的慑人气场,是他独特的雄性魅力。
少年回头望见她,混不吝的脸上染上笑。
修宁要走。
他就追。
长腿一迈,大掌从后一拨她肩膀:“我说,走什么呀?这么见不得老子。”
修宁背对着人,丧了口气。
觉得要是常人,被全校唏嘘后,肯定早就没脸见人。
这人倒好,还能若无其事的溜进来,帮着教训人,脸皮真是厚的无以复加。
她声音染上不耐烦,明眸皓齿,娇艳的唇微掀:“你又来干什么,来找不痛快?”
江荡喉咙滚了滚,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条丧家犬。
打从第一天结梁认识起,就没正眼瞧上过他。
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明明他们都一样混,都一样离经叛道,与世俗对抗。
为什么,修宁却活得干净,他却活得肮脏。
就像他那铁石心肠的爸,骂自己是个垃圾种一样。
骨子里的卑贱,血液里的轻视。
江荡突然自嘲笑问:“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好学生,我是坏学生,我就不能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