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风俱静。
苏纯心尖漏了一拍,又快速开始跳动,她停止抽泣,好像没听清,想要再确认一遍:“你说什么?”
眼前的姑娘睫毛湿润,眼底积着层水光,鼻尖微红,语气轻声,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陈子尧手掌后移,掐住她后颈,掌心下是微弱跳动的脉搏,躬腰,向前探身,堪堪停住,又认真重复一遍:“你就是最好的。”
“这会儿听清了?”
周围好像画地为圈,将两人隔绝在一个密闭空间内,风声进不来,静得不行。他的声音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翻转环绕,从四面八方渗进她身体里。
陈子尧松开手掌,退开几步,站到安全距离,眼睛微眯,扫了一圈四周,发现没人才放下心来。
谁都没去管地上掉落的东西。
他凝视着苏纯,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无比,说出来的话让人安心:
“这次的考试题目不是我出的,你是经过自己的努力才通过考试的,和我没关系。”
顿了几秒,他接着说:
“苏纯,对自己有点信心,也对我有点信心,我不可能让你身陷囹圄。”
他说,对我有点信心。
我不可能让你身陷囹圄。
苏纯短暂愣神,这话语回荡在耳畔,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清晰。
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应。
这么普通一句话,扰得她乱了心神,此刻平静的湖面,突然丢进去一个小石子,无浪却掀起波涛滚滚。
忍不住想探究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抿了下唇,犹豫着问:“你总是说这种话,我不懂。”
苏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他。
陈子尧没指望她能懂,也不希望她懂,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是字面意思,别多想。”
别多想三个字,像给她发了张红牌,告诉她这场所谓的比赛,她想了不该想的,违规了。
陈子尧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垂下手臂把书和帽子捡起来,装好。
行动之间,带出来张白色纸条。
思绪在这时骤停,余光抓住这抹白色,苏纯倏忽紧张起来,本能的不想让他看到内容。
嘴巴刚张开,还未来得及出声——
纸条被他展开。
苏纯有些懊恼,生硬解释:“就是个恶作剧,估计别人写着玩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不相信。
这话显然不具有说服力,根本糊弄不了他。
陈子尧陡然沉下脸,皱着眉问:“从哪看到的?”
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磨出来的。
低沉又压着戾气。
“图书馆。”苏纯老实回答。
“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考试成绩没出来,我去图书馆,回来后,桌子上放着本书,夹着这张纸。”
苏纯一个字不差地说完,感到莫名的轻松。
“没看到人?”他又问。
苏纯摇头,耐心补充一句:“监控保安大叔不给看,只给警方提供。”
陈子尧没出声,指尖捏着轻飘飘的纸,反复看,字体实在太飘逸了,歪斜扭曲。
不是不会写字,就是故意写出这个效果,以此来混淆视听。
见他久久不说话,苏纯有些着急:“怎么了,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么?”
思考被打断,陈子尧神色微敛,直起身,没所谓的笑笑,开口安抚她:“没什么事,你安心上课、吃饭,想去哪和我说,我带你去。”
这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两次的试探已经足够,苏纯有些厌烦,闻言摇头,无声拒绝。
陈子尧不接受,全当没看见,眉梢挑动,嘴角勾起,不正经地说:“不然我就去女生宿舍堵你,我等得起。”
一副无赖样。
大少爷也不怕跌面,连去女生宿舍堵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苏纯转开眼,没搭腔,转身准备走。
刚走几步远,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纯。”
他叫她名字越来越上手。
苏纯慢慢转回头。
陈子尧黑发有些凌乱,漆黑眉眼直直望着她,语气是不容轻视的严肃:
“别拿自己安全开玩笑。”
她抿紧唇,最终还是点了头。
……
苏纯离开后,一截衣角探出头,程也没骨头的姿态从立牌后晃出来。
两人肩膀挨在一起,布料摩擦,程也看着远远消失的背影,状似随意地问:“怎么不说你为她求情的事?”
她的背影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
办公室里,微风鼓动窗帘。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导员手肘撑在桌面上,五指交叉,是谈判的姿势,说道:“这事没得商量。”
陈子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胳膊撑在大腿上,搓了搓脸,眉眼透着股懒洋洋的倦怠,提出条件:
“我找出发贴的人,学校给他处分连同作弊,必要时开除。苏纯复考通过,你得上报,给她开个嘉奖通知,让学生知道她是清白的。”
“你能百分百保证她的清白?”
这其中有两件事。
一件作弊,一件花边新闻。
陈子尧熬了个通宵,大半夜飞回来,现在困的要死,他耐心已经消失殆尽,把椅子转回去,抬脚走向门口,转下把手的瞬间,他开口:
“当然。”
回忆到此刻停止。
陈子尧侧头睨了他一眼,语气嘲弄:“你管挺多。”
她没必要知道,有些事做了就行。
新的一周来临。
苏纯拍了下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快递没拆,钻进桌子底下把箱子拖出来,刀片划开胶带,箱子翻开,露出个个饱满,黄澄澄的大芒果。
清香铺满整个宿舍,甜腻腻的。
最顶上一层已经熟透,手指按压就能出汁。
她把所有芒果倒出来,摆在地板上,黄绿交加,犹如一道风景线。
“叮铃”一声,在空荡的宿舍里清晰可闻。
手指微顿,苏纯抓过桌上的手机,一条好友申请弹出来。
全黑头像,网名一个句号。
验证消息写的是:“下来。”
就两字。
像是有感应般,她小心避开芒果,推开门,双手扶在栏杆上,往下探头。
那人正好抬头往上看。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在半空相撞。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陈子尧今天格外不一样,头发梳成三七分,穿件白色短T,蓝色牛仔裤包裹住劲瘦的大长腿,少年眉眼意气风发。
他这幅样子倒是少见,却格外好看。
苏纯脑子有些怔,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手机又发来一条消息,她陡然回神,低眼看:
“你要是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后果自负。”
苏纯愕然,被他的耍无赖彻底折服,打字发出消息:“一会就下去。”
陈子尧收到消息,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就这么站在宿舍门口等。
他太惹眼,吸引不少目光,有个女生跃跃欲试,语调放软:“学长,你是要找人吗?我可以帮你。”
陈子尧瞥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语调是贯有的冷酷:“少操心别人的事。”
……
苏纯回到宿舍,来不及收拾,随手捡了几个熟透的芒果,塞进包里。
待她下楼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女生站在他跟前,脸上又羞又恼,眼眶泛点红,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她没上前,停在原地。
陈子尧烦躁地“啧”了声,视线不经意一转,眼睛一亮,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冲苏纯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看见没,等她。”
撂下这句话,也没管女生是个什么反应,朝苏纯勾了勾手指,声音不大却响亮:“过来。”
苏纯:“……”
两人站在公交站点。
天气不算太热,风吹来,呼吸之间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他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你要带我去哪?”苏纯反问。
陈子尧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让她伸手,紧接着,两个硬币掉下来,落在手心,发出清脆声响。
苏纯一脸懵。
“我放了人家的鸽子,实验没做完跑回来,他攒了个局,我要去。”陈子尧耐心解释。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真的不懂。
陈子尧扬眉,有理有据:“你的安全问题我来负责,你去哪我就去哪,反之,我去哪你去哪。”
好一阵沉默……
公交车缓缓驶来。
两人上车投币,苏纯坐到后座靠窗的位置,陈子尧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座椅一重,旁边的空位上做了人。
苏纯心率没什么变化,异常平稳,她把头靠在窗户上,阖上眼。
本想安神休息,没想到竟慢慢昏睡。
车子开得不平稳,偶有颠簸,她脑袋动不动就磕在挡风玻璃上,节奏韵律能凑出来一段交响乐。
迷糊间。
有一双手抬起她的头,而后轻轻放下,头皮接触到温热柔软的手掌。
时间悄悄流逝。
车子到站,苏纯被晃醒,睁开惺忪的双眼,最先感知到的是熟悉的气息。
她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抬头时,被身后横亘的手臂阻挡,眼神左移,一只手压在玻璃上。
掌心发红。
苏纯猛然清醒,有些难为情:“你……手没事吧?”
陈子尧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会儿也不逗她了,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缓了会,他才开口:“没事。”
就是手麻而已,小事。
不值一提。
苏纯跟随陈子尧进了一家清吧。
环境不错,空气中意外飘着淡香,没有酒水混杂烟雾的那股难闻味道。
吧台后面有排架子,每个空档放了瓶酒,调酒师正在炫技。
往里走,靠墙边有个卡座,坐了一堆人。
陈子尧领着苏纯过去,简单介绍了下:“这是苏纯,我学妹。”
话音刚落,众人此起彼伏地“哦”了起来,暧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显然不信她只是个学妹。
陈子尧怕他们这德行吓到人,出声制止:“行了啊,别开玩笑。”
苏纯一直愣在原地,这种场合对于她来说,太陌生。
“你坐在这,别人给你酒不许喝,等我回来。”陈子尧给人安排好,低声叮嘱。
苏纯点了点头。他走后,旁边有个女生立马挨过来,跟她耳语:“你是不是尧哥女朋友?”
她没想到这女生这么直接,摇摇头,问道:“为什么叫他尧哥?”
“当然是他比我大呗,不然我还能叫他弟弟啊。”女生乐了,“你是不是吃醋啊?哈哈哈哈”
女生笑声大,陈子尧刚好这时候回来,把手里那杯芒果汁放在苏纯手里,随意问:“笑这么开心?”
“你学妹,听见我叫你尧哥吃醋了。”女生挤眉弄眼。
“哦,是吗?”陈子尧身子陷进沙发里,不太在意。
苏纯握紧杯子,没什么情绪地答:“没有。”
……
组局的人叫盛隽,最后一个才来。
两人导师很熟,理所应当地成了朋友。
陈子尧同盛隽碰了下酒杯,就当放鸽子这事揭过。
中途,有人挑头玩起一把游戏,瓶口转到谁,谁给来个才艺展示。
开局不顺,瓶口不偏不倚指向苏纯。
旁观的男人们喝掉了手中的酒精,眼里闪烁起豺狼般的绿光。
苏纯看着黑漆漆的洞口,茫然无措。
有人蠢蠢欲动,憋着坏劲。
陈子尧扬起手臂,搭在苏纯身后的沙发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他两条长腿大喇喇抻着,眼神锋利含着警告,无声施压。
气氛有些静默。
“嘿,这姑娘看着挺文静的,不适合咱们这套。”有男人圆场,“你微信最新加的人,说一下是谁,然后把朋友圈第一条内容念出来就成。”
苏纯松了口气,翻出手机,打开微信,陈子尧的好友申请闯入视线。指尖蜷缩着,按下同意。
几乎是同一瞬。
陈子尧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新加的人是陈子尧。”苏纯说
点开朋友圈,只有一条动态,她念出来:
“Be the master of your destiny”
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苏纯有点意外。
全场鸦雀无声,有人摸不着头脑,有人心下了然,向陈子尧投去揶揄的目光。
刚才和苏纯搭话的女生倏忽站起来,拉着她,笑脸盈盈:“你陪我上个厕所吧。”
女厕亮堂,水槽上方有面全身镜,头顶光打下来,人在镜子里有些不真实的朦胧感。
女生靠在墙上,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真不是陈子尧的女朋友?”
“不是。”她还是一样的答案。
女生挑了下眉,把手机拿出来,手指左按右点,随后递给她。
苏纯接过,看到一个朋友圈界面。
“什么意思?”她问。
“你自己看,备注。”
视线停在一个位置,蓦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陈子尧。
头像却不是黑色,是纯白,动态内容都是学校的事情以及实验资料。
她隐隐约约懂了,又没完全懂,抬眼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女生抽回手机,精致脸上浮现出笑容,很费解地问:“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用什么手段加到他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