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顾行帆刚准备送慕甄回家,走到半路却被迎面过来的男人拖住了步伐。
几波向外走的人群,男人拉着顾行帆一路到楼梯后面的长道。
慕甄就站在一旁。
光影晦暗,酒意浓重。
男人轻拍了下顾行帆的肩膀,熟练地拿出熟络的态度,眉眼皆是被酒熏染过的轻佻,笑说:“最近真是难得见到你了,有时间吗?现在喝一杯去,我们叙叙旧。”
而顾行帆喊的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慕甄本来就想自己走走,也知道顾行帆出门即熟人的广泛交际圈。
她没让他难做,走近两步,摆手笑了笑,和他打招呼:“行了,以前应酬喝吐我都能自己回家,现在也可以。”
“那行。”顾行帆蓦然想起什么,正好有点事要问问男人。
但考虑到这一片是酒吧区,再上档次的场所总是鱼龙混杂,现在时间已经不早,顾行帆又补了句,“司机送到了,记得给我发条信息。”
慕甄了然,点头。
手机上和沈靳延的聊天还在继续。
慕甄没说几句,基本上还是沈靳延在说。
字里行间,她深入知道他是个飞行员,平时工作很忙。就近地,明早还有早班。
聊天之余,慕甄又翻了下沈靳延的朋友圈。
其实光看照片,沈靳延的长相身材倒是和顾行帆有几分相像,都是纨绔放纵类型的。
按理说异性缘会很好,身边也不缺女孩。
在沈靳延接连几条信息后,慕甄还是找准最前面聊的话题,没收尾地发了句:[真没谈过?]
沈靳延:[你觉得?]
那就是谈过。
慕甄是做摄影师的,不说朋友圈里认识的人多,多少得记得长相。练就的过目难忘,倒是在关键时候帮上她不少。
越是长得出挑夺目,她越是不可能忘记。
那晚在街上偶遇,沈靳延刚从车上走下,慕甄一眼就认出了他。
连较之上次见面的差别,烫发、穿着等的小细节,她都能敏锐挑出。
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身上残留的茉莉花香。
慕甄动脑子想想,就知道沈靳延嘴里所谓的恋爱平平,不过是唬人的幌子。
一个说自己爱用淡味男士香水的人,身上出现女香里出名的茉莉花香,这意味着什么?
似乎是见慕甄不回,沈靳延回:[以前的事,不会影响现在。]
慕甄盯着这话看了几秒,倏然笑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消息回着回着,慕甄走到楼下。
但刚从光线耀熠汇聚的高立旋转门走出,视线转向停车场,她忽然慢一拍地发觉周边好像有哪不太对劲。
室外,落得蒙蒙细雨淅沥的环境,声势微弱的雨丝在凉风中轻飘。
酒吧外的露天停车场上,迎面而来的光束清明炽亮,慕甄身在光下,视线受碍,看不清晰驾驶位上坐的人是谁。
唯独能看到的,是停在顾行帆跑车旁边的那辆黑色越野路虎。
黑车亮着近光灯,照得车前尘粒都不自禁地沉浮摇曳。
但旁边的跑车没人。
也就不存在顾行帆所说的“司机已经在等”。
那辆黑色路虎的车牌慕甄不熟悉。
顾行帆虽然爱车,但有的车就这么几辆,慕甄大多看过,这辆路虎应该和他没关系。
慕甄抽出伞展开,踩着高跟鞋边往外走出,边手上不停地给顾行帆在发询问的消息。
同一时间,黑色路虎启动了车,慢速朝她这个方向开来。
慕甄以为这是巧合。
但直到车拐至身边,驾驶位的窗户顺势降下,慕甄抬眼向里看,诧异地看到驾驶位上的人竟然是早前说有事要走的秦宴礼。
秦宴礼没转头,左手还搭在窗沿上,指腹扣在方向盘上。
一双惯常含刃锐利的眉眼拢着随心所欲的慵懒,眼尾似有若无地轻挑,勾着的弧度都溺进清冷。
又是慕甄没见过的模样。
慕甄第一反应是,酒喝多了吧,还敢开车?
可一转念,她冷不丁又想到刚刚长廊上的对话,捏着手机的力道微不可察地加重后,笑意欠奉地面向他,皮笑肉不笑说:“秦检胆子这么大?”
秦宴礼终于偏头看她,沉沉的目光落定在她眸中,清浅到似乎能倒映弧光。他望着她的这一秒,视线真就像酒精发酵一般沉静。
慕甄当场被逼得起了鸡皮疙瘩。
室外室内一亮一暗的两度光线冲撞,慕甄和秦宴礼对视时,虽然表现得毫不怯却,但她心绪已然开始胡乱动荡。
不夸张,秦宴礼是她到现在为止看到的外貌最出色的男人。
慕甄盯着他,莫名其妙还有种自己酒喝多上头的错觉。
秦宴礼倒是云淡风轻的样,后靠在驾驶位上,不偏不倚地勾着笑意望她,反问:“胆子大?”
他知道慕甄是什么意思,偏要明知故问:“我没喝酒,也不能开车?”
一句话,再度成功地将上风位占据。
慕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在几秒的头脑风暴后,破罐子破摔地说:“就算喝了开车,那也是秦检你自己的事。”
她说到这,轻松地笑了笑:“我能说什么?”
说完,慕甄迅速变脸地收敛笑。
那通还没发给顾行帆的消息也被她随手删得干净,她转身就要走。
偏偏秦宴礼的下一句,像是吸石一般勾住了她步伐。
一同勾住的,似乎还有她浮躁的心思。
“上来。”他言简意赅地说。
慕甄不介意倒退回去,半身侧对他,弯眉笑了下,看似是无攻击性的柔弱,眉眼间却都是挑衅的意思。
“秦检这又是开的什么玩笑?”她哼笑了下,“耍我?”
“我像是在耍你?”秦宴礼朝她勾了勾手,撇去先前所有居高临下的睨视,当下似乎只剩少见的玩味,“做哥哥该做的事,送妹妹,也不行?”
这话一出,慕甄久时不起的脾气也在这个时候一点即燃。
她觉得他就是在耍她玩。
因为工作的调/教,慕甄不像别人那样会把情绪摆在脸上。
所以这种时候,慕甄笑意越深,越是危险在靠近,蓄势待发的情绪积累,只差濒临临界的一瞬。
既然秦宴礼朝她勾手,慕甄也不介意主动靠近一点。
她推开他手,自己的小臂搭在驾驶位的车窗上,微弯下身,任由逐渐靠近的距离助他们的呼吸轻而易举地缠在一处,缭绕,混乱。
秦宴礼望着她,呼吸自如。
慕甄今天的妆容足够妖柔,眼线的鲜明上挑,伴着桃花眼扬起时的微弧,悄然弱化了她锋芒毕露的棱角。
她的上身明明在车外,没探进,保持着安全界限。
车内的空调微凉,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却不受控地急剧升温。
兴许是因为秦宴礼不拦界限的靠近,暧昧无形烘托。
慕甄毫不怯却地眼见着秦宴礼逼近到彼此双眸十几厘米的平视近距。
她勾了下唇角,抬手隔空比划过他的眉眼,像极情人动情会做的动作,嘴上却故意挑话说:“这么多年都没当过哥哥,现在想着来认关系?不觉得晚?”
“都姓秦,”秦宴礼神色够稳,依旧波澜不惊,“还怕晚?”
这话实在锋利,慕甄一时之间只盯着他,没能出声。
慕甄的第六感很强。
她能感觉到,秦宴礼从见面开始,就在和她玩心理战,他是检察官,本身的职业就占优势。
他不断用擅长的方式攻占她的防守线,步步压线逼近。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
但如果是试探,他要试探她什么?
慕甄心思敏感,洞察力也强,但她到现在都看不懂秦宴礼究竟想干什么。
她没想太多,手敲了敲车窗,像是在分散他注意力,也不和他浪费时间推来推去,语气转为常态的漫不经意:“那麻烦哥哥了,送我回酒店。”
说完,慕甄利落地抽回身,绕过前面车身,就果断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
至于车是怎么来的,慕甄不好奇,也没问。
本以为能一路的沉默,车刚下高架,尽抛霓虹后,秦宴礼略显突兀地突然先起话题,分秒打破车里努力维持到现在的寂静。
“就没点印象?”车逢路灯转红,慢慢停下后,秦宴礼转头,目光微凉地看向她。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慕甄愣了下,“什么印象?”
“自己想。”秦宴礼惜字如金地只留给她这一句。
慕甄觉得他真是有毛病,收回眼,干脆不搭理了。
一路僵持到酒店。
慕甄下车,秦宴礼也跟着下车。
也是到拿完房卡,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住在这间酒店。
见怪不怪的状况,慕甄任由秦宴礼走在自己身后。
两人沉默相对地走进楼梯,慕甄的手机没预兆地开始震动。
她看了眼,除了屏幕上方不断跳出的消息,是程蔚到点就会发表情来保持他们每天的聊天记录。
另外霸占屏幕的,是十一位长号电话。
是纪希霖的电话。
当着秦宴礼的面,慕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该说的话都说了,她想都没想就痛快划开接听键。
两边的环境都很静,慕甄的呼吸明明不重,却有难以言说的紧张。
秦宴礼站在一旁,呼吸同样轻极,难被察觉。
他的视线时不时扫来,轻如浮羽般的,慕甄定力再足,都经不起他那种漫无目的的打量。
随即,纪希霖浑厚的低嗓成了电话内外唯一的喧扰。
“白天是郑思虞不懂事,该教训的话我都说了。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这话说完,“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到了秦宴礼住的楼层。
他没说话,也没和她打招呼,迈步就往外走。
不知怎的,盯着秦宴礼挺拔宽阔的背影,环绕周身的空气泛于低冷,慕甄的右眼皮不受控地猛然一跳。
几秒后,电梯门缓缓闭紧。
慕甄低头,终于放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听出了电话那头纪希霖的意思。
如果她没猜错,纪希霖现在就在附近。
“不用。”慕甄简洁回他。
但慕甄万万没想到,纪希霖会正大光明地捧着束她最讨厌的红玫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雷界边缘不停徘徊。
迎着暖调微沉的光影,慕甄皱眉走近,就算闻到他身上比她还浓重的酒味,也不忘礼貌打招呼:“纪总,这么晚了,有事?”
纪希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牵慕甄的手,却被她敏捷地一下躲开。
他眉眼低垂,乍一看很有道歉的低沉意味。
但慕甄看久了这副模样,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招。她冷眼旁观,听他说:“今天辛苦了,来看看你。”
慕甄面对他时,吝啬得向来没什么表情,“纪总,我想我上次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您有这时间浪费在我这,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您太太。”
似乎是没想到慕甄会说这句话,纪希霖笑容骤顿。
他心虚了,连带着解释的话说得都没了起先的连贯:“甄甄,你别误会,我和她没关系,她不是我太太。”
慕甄实在恶心,也不高兴再给他台阶下,“我还没指名道姓,纪总慌什么?”
纪希霖眉头随话紧锁。
慕甄没给纪希霖反驳的机会,直截了当接话说:“既然您说没关系,那我和您就有关系了?我从来说的都是不可能,您听不进去?”
纪希霖知道慕甄没开玩笑,想着想着就自欺欺人地干着急:“我知道我现在还没站到你要的高度,你再等等我,只要再给我一年,我可以。”
慕甄觉得好笑,转移话题说:“纪总,您有这心思,可别浪费在我身上。且不说这不适合,我爱人如果看到,他也会很不开心。”
最后,她还加了句:“我不想让我爱人不开心。”
“爱人?”这用词太过亲昵,纪希霖忍到现在的情绪像是瞬间有了宣泄口,他不爽地翻脸,“你哪来的爱人?你什么时候有的爱人?”
慕甄耐心同样耗尽到极点。
她没了起先的冷静,几句话就果断地选择把彼此间最后友好的隔膜扯碎,面无表情地说:“我有没有,需要和您说?”
晚上聊了这么多,顾行帆有一点没说错。
那就是纪希霖是不同于顾行帆那样硬实家庭背景撑腰的普通人。
除了起先的靠人上位,他后来靠花言巧语在这个乱花迷人眼的行业里扎根,多多少少都有本事。
但涉足深水区,有利有弊。
利是他挑中的人,事业基本蒸蒸日上,过得不会差到哪去。但弊端上,要是被他盯上,就别想安然脱身。
慕甄亲眼见证着纪希霖当初为了捧郑思虞,眼也不眨地把脏水泼到另一个女艺人身上,买通稿,找营销号,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那个女艺人当初还是他亲手带出来的。
后来经纪合约结束,女艺人似乎是想都没想,就做出换公司的决定。
纪希霖怒难自抑,向来是人给一分,他还十分的心狠手辣。
女艺人在他这没了利益价值,他毁也不让她得逞。
至于这背后究竟还藏了多少事,慕甄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她只清楚一点。
她碰上纪希霖,起码得想好自保的方法。
谁知道他的毒辣手段会不会有一天就搞到她这边?
好在,慕甄脑子清楚,手上有纪希霖背后养人的证据。他现在不敢动她,也是怕慕甄不给退路地搞手段,会让他身败名裂。
他能狠,慕甄就能做到比他更狠。
但纪希霖有一点不假,就是他是真的喜欢慕甄,如果慕甄现在愿意给出一句痛快的答应,要他全部断了关系,都没问题。
偏偏慕甄只会给他浇冷水。
除了言辞利落,慕甄也不会接受他送出的一切。
红玫瑰捧在半空半天,慕甄视若无睹地一动不动。
只要一喝酒,慕甄就容易情绪难紊。
现在纪希霖跟堵墙一样挡在她面前,慕甄想进门,首先得推开他。
但纪希霖显然没移位的意思。
他盯着她的目光渐渐发狠,接下来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用劲地咬字清晰,能感受到他醉酒后的不清醒,但质问的意味不减。
“你爱人是谁?叫什么?做什么的?”
慕甄蓦然觉得周围弥漫着对峙时的窒息味道。
不知为何,她盯着纪希霖的脸,浑身难受。这种情况下,她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转身直接往电梯的方向走。
纪希霖看着她的背影,起先没动,只是语气越发沉降,是忍受不住冷待的不耐:“慕甄!”
慕甄没回头,也没理他。
走的步伐越来越快,像是要把莫测的光影都甩在身后。
纪希霖快步动身,想要跟上,出口即成工作时蔑然的命令态度:“慕甄!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慕甄已经走到电梯门口,抬手就是按下行按键。
可电梯显示器上的数字变换得太慢。
眼见着酒劲上来,下一秒可能就要发疯的纪希霖,慕甄思绪清晰地转身就要往双扇门半开半阖的楼梯间走。
但开门的那瞬,慕甄猝不及防。
一抬头,撞上秦宴礼凛冽的眸。
秦宴礼转眼看到再面熟不过的纪希霖,眸光霎时泛过冷凉的光点。
他动作熟练地一把把慕甄圈入怀里,手勾在她腰间。
男女的气息交织冲撞。
“纪总,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