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设宴并不隆重,但办得热闹,邀请了池州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园子里设棚子供夫人小姐们吃茶看戏。
园中繁花锦簇,还设了女眷们喜爱的活动,譬如投壶、叶子牌、秋千等等。
辛氏带沈如絮、范雪姝和林荟入席,果不其然引来了许多注目。
早前听说辛氏欲为外甥女相看,便都想见见沈如絮到底何模样。但此刻,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林荟身上。
有人噗呲笑出来:“这位是何人?穿得好不富贵。”
“富是富了,可贵没看出来。”
这话说得小声,但沈如絮何林荟都听到了。
沈如絮去看林荟,只见她低头攥着帕子,神色羞耻又紧张。
有夫人上前来跟辛氏寒暄,随后问带来的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是哪家的掌上明珠。
人人都清楚辛氏膝下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范雪姝以前常出门做客,旁人认得她,那么就只剩沈如絮和林荟未曾露面。
辛氏向众人介绍沈如絮,说是京城易阳伯府的小姐,然后不失偏颇地介绍林荟,说是娘家的外甥女。
两位都是外甥女,可大家看了眼林荟后,皆转头打量沈如絮去了。
毕竟比起商户女,她们更乐意结交京城来的伯府姑娘。
林荟在被辛氏介绍完后,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连脖颈都红起来。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世,士农工商,排在最后的商户受世人轻贱。若说此前她们只是嘲笑她的打扮,可现在即便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旁人鄙夷的目光。
林荟耳中听到有人跟沈如絮攀谈,沈如絮和那些人对答如流而且落落大方。
尽管她是庶女,可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女,比她这个出身金窝窝的嫡女还强。
林荟羞耻极了。
没多久,沈如絮察觉到林荟的情况,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表姐,听说知府夫人请了池州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我们去听戏吧。”
被目光灼烧的林荟找回了点呼吸,她对沈如絮投去感激一笑。
沈如絮说要去听戏,范雪姝也跟着,那些跟范雪姝交好的贵女们也都要跟着。
因为她们还想听关于陆钦差的事,个个围着范雪姝转。范雪姝骄傲地说:“我絮表姐还见过陆世子呢,之前絮表姐病在新安郡,恰逢船坏了,于是借官船南下,当时陆世子就在船上。”
沈如絮:......
贵女们又不动声色围着沈如絮说话。
有人问:“那上回问沈姐姐,怎么又说没见过陆世子?”
沈如絮头皮发麻,于是只好扯了人生第二个慌:“我整日待在屋子里,确实没见过。”
范雪姝想起二姐的话,点头:“就是,我絮表姐还未出阁,不好见外男的。也就是后来陆世子来探望祖母,絮表姐去见礼致谢才见过一面。”
“呀!沈姐姐快跟我们说说,陆世子果真光风霁月,貌比潘安?”
沈如絮:......
一群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又是问陆世子,又是问京城有趣的事,也有人问乘船好不好玩。总之,沈如絮光顾着回答了,台子上的戏一句也没听进耳。
等她喘过气,一出戏已唱完,而且......转头一看,林荟不见人影。
“林表姐呢?”沈如絮问范雪姝。
范雪姝正在跟好友聊话本,忙里抽空道:“我适才见李婵她们邀请林表姐去赏花了。”
沈如絮蹙眉,借口赏花,起身去寻林荟。
走到假山处,却见林荟红着眼眶从里头出来,像是刚哭过。
“林表姐?”
林荟抬头,慌乱地抹眼角,勉强扯出个笑。
“你......怎么在这?”
“我听说林表姐在这赏花,便过来寻。”
静默须臾,林荟暗淡地笑了笑。
“絮表妹,我是不是很可笑?”
“林表姐为何这么问?”
“其实我并不想来赴宴,但我母亲非得要我来长见识。我知道她目的为何,可是......”林荟垂眼:“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商户女,旁人骂我家一身铜臭味,再穿金戴银也掩盖不了臭气。我自是不敢高攀这些官家小姐的,可我不惹她们,她们却无端地欺我。”
林荟忍不住又难过起来。适才李婵主动邀请她赏花,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跟她们来了后花园,却没想到,那些人邀她赏花是假,拿她取乐是真。她们故意以好话夸她,然后摘花戴在她头上,将她戴得满头鲜亮。
她站着任她们戴,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最后花赏完,她们结伴走了,谁也想不起她。
实在忍不住难过,她只想在这偷偷哭一会,却不想被沈如絮发现了。
林荟觉得难堪又窘迫。
沈如絮叹气,没有追问个中细节。她安抚:“表姐不必介怀,庄子有言,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有些人出身高贵却行径低劣,而有些人出身不显,却良善明理。若论尊贵,在我眼里,表姐贵比千金。”
说这话时,她莫名想到陆亭知,觉得陆亭知就是最好的例子。出身高贵,皮囊好看,却品性恶劣玩弄女子感情,实属伪君子。
这厢,陆亭知和张岱刚到知府府邸,才下马车,他就打了个喷嚏。
张岱打趣:“肯定是有人骂你。”
陆亭知懒得理他,兀自进门。
沈如絮跟林荟回到花棚,此时花棚里已经围了许多贵女,她们三五人聚在一处兴致勃勃讨论。
李婵和另外一个贵女见沈如絮和林荟双双回来,面面相觑了会。
李婵走过来:“沈姐姐和林家姐姐听说了吧?司马夫人提议让我们献才艺,既讨个乐子,也为贺知府夫人生辰。”
另一人道:“知府夫人还设了彩头,赢头筹者可得一把苏绣染牙宫扇。那可是御贡之物,难得的稀罕物,人人都想要。就是不知沈姐姐和林家姐姐准备献什么才艺呢?”
这人提到“林家姐姐”时,看向林荟,目光轻蔑又有些幸灾乐祸。想到她商户出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只等着看她笑话。
林荟被她的目光压得低下头。
沈如絮握住她的手,没理会这两人:“表姐,我们去那边坐。”
李婵两人被忽视,脸色白了白。
“絮表妹,”林荟紧张:“我也要献才艺吗?”
沈如絮思忖,若只是寻常小姐们玩乐倒罢了,可司马提出献才艺贺生辰,若是不献,倒显得无礼。
她说:“我听说表姐在家中跟夫子学过琴棋书画,表姐最在行的是哪个?”
“是琵琶。”
“那就弹琵琶。”沈如絮道。
“可是......”林荟咬唇,不想在沈如絮面前露怯,却还是忍不住问:“我能行吗?”
沈如絮笑:“我还从未听过林表姐抚琴,你就当为我抚一曲吧。”
她看得出林表姐喜欢范蘅,虽表姨母品性欠缺,但林表姐却不差。若在舅母面前展示一二,保不齐还能争取些机会。
林荟并不知她的好意,只以为她想听,点头应了。
范雪姝找到她们,一屁股坐下。
她唉声叹气,兴致缺缺。原因无他,平日她只爱吃喝玩乐,且嫡母也不拘着她,以至于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不若我耍套枪法吧。”她说:“这个我在行。”
她曾跟范蘅学过一套枪法,觉得威风又飒爽,可惜池州没有女子能欣赏。
婢女赶忙阻止:“可别,今日是知府夫人的生辰,姑娘怎好舞刀弄枪的?”
“那我献什么?听说彩头是御贡苏绣宫扇,我也想要。”范雪姝转头问沈如絮:“絮表姐,你献什么?”
沈如絮摇头,她没想好。
“那林表姐呢?”
“我弹琵琶。”林荟说。
没多久,夫人们也结伴来到花棚,高台上唱戏的人早已退下,将地方腾出来给贵女们展示才艺。
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前来询问各自展示什么才艺,并记录入册。
有人跳舞,有人作画,有人弹琴,也有人表演茶艺工夫。没多久,记录名字的婢女走到沈如絮这边。
“请问,范府的小姐们准备什么才艺?”
范雪姝讪笑:“我就不报名了吧。”
恰在此时,原本热闹的花棚里短暂安静了下,她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其他夫人小姐们看过来。
有夫人问:“为何?来都来了,何不展示一二令我等欣赏?”
“是啊,难得今日是知府夫人生辰,也当是你们的心意。”
此时,另一位夫人打趣说:“哎呦,你可别为难范三了,谁不知她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让她展示才艺岂不是要她的命?”
话落,众人捧腹。
说这话的妇人跟范家堂婶母熟稔,原本也不过是长辈打趣晚辈,却令范雪姝脸色涨红。
她才学差,常被自家长辈说,可旁人说就是另一回事了。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是要脸面的姑娘,难堪得很。
范雪姝心里气,低头。
此时有人道:“除了范三,不还有两位小姐吗?”
许是知道林荟是商户出身,那人自动忽视林荟,将目光放在沈如絮身上:“听说沈小姐从京城而来,又出身伯府,想必从小涉猎广泛,才学出众吧?”
“沈小姐在家中学过什么?”
这话令沈如絮惭愧。
她出身伯府,可她在家中受嫡母打压,琴棋书画也只是跟着嫡姐学皮毛。而且她被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以几乎只叫她读女戒和女训,或是精研女红针线。以至于,她上辈子嫁给陆亭知常常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笨拙愚钝。
有一回晚膳后,陆亭知坐在厅中抚琴,问她意境如何,她羞得想钻进地缝去,因为她听不出什么意境。
那次之后,她勤奋学习,琴棋书画诗酒香茶皆有涉猎。虽不说精,但在池州这样的地方展示也算绰绰有余。
只是她今日并不想出风头。
她老实回答:“并未学其他,只读过书。”
“哦?读过什么书?”
“《女戒》《女训》以及一些佛经。”
众人听后,表情精彩。沈如絮看着气质好,长相出众,然而府上却并没将她当大家闺秀培养,着实可惜了。
范夫人辛氏脸上笑得僵硬,正欲开口为沈如絮解围,就听她说:“晚辈不才,临摹过一些名家字迹,可为知府夫人献一副字。”
一副字而已,中规中矩,应当不会引人注意。
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今天还有一更,大概凌晨发出来,大家不用等,明天早上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