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奇华殿后的第二天,未央宫作室令亲自登门,来到小武的住处宣读诏书,然后亲自将两枚新铸的银印结在他腰带之上,绿油油的绶带曼垂,显得华贵无比。结完印绶,作室令脸色庄严地说,恭喜府君大人,新得两颗银印,此乃我大汉得贤之美,望明府万勿辜负。呜呼,敬哉!
他按礼仪祝贺完,又恭敬地解释道,绣衣直指使虽然不是常置的官职,可是尊贵尤过于郡守,以往都是由中二千石级别的官员摄任。明府此去巡视,实在是荣光无匹啊。
小武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开心,第一次被正式称为明府,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一年前他还在豫章县一个小小的亭部干着那样卑贱的吏职,提起陈不害太守,无时不心生凛惧。即便陈不害下县巡行,早有六百石的长吏一堆堆围着他,自己想远远地望见一面也难。而这次皇帝却派遣自己去接任他的官职,并且自己如果愿意的话,足以有权力将陈不害下狱,以任二千石不称职罪斩首,以立威风。不过自己在豫章时,感觉陈不害虽不能算能吏,守职也没有大过,这回将他革职也就是了。想到这,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要喜气洋洋地舒张开来,激动的心也怦怦直跳。他恭谨地回礼道,臣蒙皇上厚恩,一定会尽职的。
作室令笑道,明府的才干,臣等都非常敬佩,否则皇上也不会对明府这么倚重了。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个精致的革囊,道,这是皇上所赐的金斧,见此金斧,如见皇上,可凭它征调郡兵击贼,征召东南五郡二千石以上,皆毋敢不从。
小武低首地接过革囊,小心打开,抽出一柄头柄铸在一起的金斧,光彩粲然。斧背上依稀铸着几行细润而匀称的扁体篆书:征和元年五月甲寅朔庚申,皇帝制诏少府作室制,以此斧为节信,见之如见皇帝。
作室令道,献上绣衣。一个随从赶忙将一件华丽的深衣,披在小武的肩上。小武见衣上淡绿色的栀子花纹好生眼熟,是了,张崇就穿过类似的绣衣,假冒御史。从这真品的做工来看,那件绣衣也的确能以假乱真,也许本就是真品,从专门制造乘舆器物的齐郡三服官那里弄来的。昌邑国就靠近齐郡,要搞这么件绣衣有地势之便。想到这里,小武心里又有些烦恼起来,皇帝如此重用自己,江充明显有些嫉妒,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会遭到他们的暗算。那个李广利不过仗着外戚的关系,看来也没什么才能,一介武夫而已。刘屈氂和他狼狈为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暴胜之、严延年和丞相司直田仁、建章监任广国、北军卫尉任安等人还比较正直。按照自己的理想来看,他们得势自然是比较好的。对,这次下去,我就想办法揭发昌邑王的奸事,以铲除李广利和刘屈氂,不过这样的话,太子就会安然无恙,我刚揭发了公孙贺大案,他们或许正恨我入骨呢?怎样才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呢?
在向豫章郡出发的路上,小武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有碰上郡县官吏的郑重迎接,才会使他暂忘。因为那些自己曾高不可攀的二千石的郡守和都尉,甚至诸侯王,在他面前都一副奴仆般的恭谨。他还特地路过了楚国,见到了楚王延寿和他的诸侯相、内史、都尉等一干大吏。
这就是赵何齐所屡屡夸耀的楚王么?在清歌丽舞的楚王宫,小武望着楚王清瘦的身躯,心里断定,这其实是个畏懦的王,也许他本来只想安静地享受世袭爵位带来的舒适,但因为和今上的血缘关系远不如广陵王,他怕这享受的中断,所以去巴结广陵王,冀望广陵王当皇帝。可是,这未免太愚蠢了。广陵王怎么可能当皇帝呢。皇上御宇几十年,你们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么?他是个聪明果敢的人,虽然有时也情绪化,但大事一向沉稳,既然他早就看不上广陵王,就永不可能立其为宗子。这楚王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或者干脆就是受了赵何齐的营惑。这事万一败漏,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想当一个庶人又安可得?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厉人怜王”,是的,只要我愿意,这个王立刻就会落到比厉人还悲惨的下场。
燕饮中间,楚王让歌妓们侑酒。其中一个歌妓走到小武几案边,呆呆地对他注目着,那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身材修长。看见小武反过来注视她,脸上一红,垂下脑袋走过去了。这让小武心底立即腾起一种很莫名的兴奋,他假借着酒意对楚王说,大王,刚才这女子叫什么名字?
楚王巴结地说,哦,明府问那个女子啊,那是两个月前河南郡平阴富商东阳无忌卖给寡人的,据说他也是从贫穷黔首家买的。买后养在自己府里,训练了几个月的歌舞,驯熟了,再卖给王侯贵族,这是商人惯用的一种牟利方式了。当时一同送来的还有五个当地的女子。
哦,平阴富商,小武觉得这个县名好生耳熟,对了,就是郭破胡的家乡。他感到有一丝亲切,脸上油然露出笑容,赞道,好漂亮的女子啊!
楚王连忙说,明府如果喜欢,寡人就将她送给明府了。
小武急忙下意识地摆手道,大王言重了,臣岂敢夺大王所爱啊,万万不可。
楚王把酒爵往案上重重一放,显得很诚恳地说,明府还没娶妻罢,真是一心以国家为重,颇有当年骠骑将军之风啊。然而,公务之暇,岂能没有几个可心的女子洒扫陪侍呢。明府若是看得起寡人,就一定不要推辞。象明府这样秉心正直的大臣,寡人一向是衷心敬佩的。
小武心里感慨万千,唉!比起往日,真有云泥之别。仅仅两个月前,不要说让楚王这么巴结自己,就是自己想来这里蹭顿饭,还没到门口,一定就被轰走了。现在自己只是对他的奴婢多看了两眼,他就察言观色,马上要将她送给我。这女子既然是平阴县的,那么无妨就接受了罢,说不定带着去广陵,见了郭破胡,他会觉得更亲切呢。或者我就将她送给郭破胡做妻子。呵呵,大概他会喜欢娶家乡的女子罢,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小武恭敬地说,既然大王如此厚爱臣,臣敢不接受?只是无功不受禄,心里惭愧得很。
楚王正色道,寡人只是送个女子给明府做侍妾,完全是因为仰慕明府的为人,出自公心,没有夹杂微毫的私利。明府不要再谦逊了。
旁边一个老者哼了一声,突然插嘴道,做官不就为了名利二字么,何必假意推却。
小武心里一惊,这老者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他循声望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比楚王还要大几岁的样子,身上衣着也甚是华丽。他吐出这句话,似乎也自觉失言,过于冒犯,立刻端起酒爵喝酒,遮掩面目以为掩饰。小武正不知道如何回应,楚王赶忙解释道,这位赵先生乃寡人的亲家,定陶大族赵长年先生。他可能有点醉了,万望明府恕罪。
小武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杯掉了。那赵长年见楚王过分谦恭,又把酒爵放下,带着些微的情绪插嘴道,大王不必介绍了,犬子何齐与沈使君很熟的。承蒙沈使君推荐,如今正任职建章宫,官拜掖庭令,八百石,赐爵左庶长,这是赵氏从来没有获得的高爵官位呢。
小武才恍然明白,怪不得他这么大脾气,当然是怨自己害了他儿子。不过既然自己官拜二千石,那就得有二千石的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于是离席谢道,原来是赵大人的阿翁,本府失敬了。说起赵大人的事,实在出乎本府意外。本府在长安时,也向赵大人当面赔罪了,本府也没料到会如此。赵先生是长者,万望不要计较,请赵先生饮了此杯。
赵长年显然肚里余气未歇,端坐不动。楚王急忙劝道,赵先生,既然沈府君如此恭请,就不妨饮了这杯罢。一边说一边不停使眼色,那涵义无非是:你这老头子也太不识利害太倨傲了,你儿子成了阉宦,固然跟他有些关系,可是如今他是皇帝委派的绣衣直指使,虽然这次巡行的只是东南五郡,可是在其他郡国发生意外时,情急之下以金斧征调郡兵,系捕二千石官员也不是办不到。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身配金印紫绶,爵位在丞相之上,尚且要巴结他。你一个有市籍的商人,和他作对,岂非以卵击石。幸好他刚刚新任重职,还不大懂得作威作福,倘若换了当年的暴胜之,或者是现在的江充,只怕你当场就要人头落地了。
赵长年无疑听懂了楚王的暗示,无奈地举起酒爵,也离席谢道,明府谦恭下人,小民岂敢怨恨。唉,也许犬子命当如此,又怎么怪得了明府呢。说着一口将酒饮尽。心里仍觉怅然,刚才当真昏了头,竟然讥刺二千石大吏。这也实在是爱子心切,倘若换了从前,有二千石向自己敬酒,那是三天三夜也睡不着觉的,回去向同侪怎么夸耀都不过分。可是现在……
三爵过后,大家尽情畅饮,又互相说了些亲热的话,于是小武回到使者馆驿就寝。
刚回馆驿坐下,楚王的使者就到了,府君大人,这两位婢子,大王吩咐送来侍侯府君。说着,递过来一个函封的木盒,这是两位婢子的券契,赠送文书都封好了,府君大人早些安歇罢。臣等告退。
使者走了,剩下那两个女子,垂目站在一边。灯光照着她们的俏脸,显得分外妖娆,小武禁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这王当真乖巧,刚才说是一个,竟然一下送来两个。
你们先下去休息罢。我要沐浴,等会还要看文牍,跑了一天,真是邋遢死了。小武道。
两个女子都怯生生地说,婢子当服侍使君大人沐浴。她们脚步轻盈地走近,带着年轻女子身上特有的醉人气息。小武忙道,这个我自己来。从小他就不喜欢别人帮自己洗澡,到了现在,这古怪的脾气一点也没改变。
两个女子见他执意推却,也就不敢再坚持了。小武沐浴完毕,换好衣服,头上湿漉漉的,感觉甚为爽快。这是一间华丽的驿舍,他的随从甲士几十个全部住在隔壁,门口还有亲信的甲士轮流换岗,虽说作为朝廷使者,地方官吏都十分紧张,应该是绝对安全,可是执戟士整夜轮班守卫的排场还是必要的。小武大开窗户,看着水洗般的夜空,聆听着驿舍附近篁竹的龙吟声,脑中油然又忆起了当日在肥牛亭夜宿的一幕。唉,真是天壤相隔,当日是一个逃亡的囚犯,现在是拖金纡紫的太守。不过当日有美女随侍,今天那美女却杳在天边,好不令人感慨。他心中升起热烈的向往,希望能插翅飞到广陵,去见自己那朝思暮想的玉人。
他从囊中又拿出刘丽都上个月托付广陵国使者给他带来的书信,和随信付送的一面铜镜,这是一面铸造精美的连弧纹昭明镜,背面中间是一圈连弧纹,接着是八个字的铭文,成弧形环绕着中间的花纹:
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侍前稀。
接着又是一圈连弧纹,外圈又是一列环形铭文:
慎靡美之穷皑,外承欢之可悦。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
小武捧着那铜镜,呆坐半晌,又伸手拿过那书信,虽然已看了不计遍数,可是每次想起她,总也忍不住。那书信写在一块削治得非常光滑的梓木版上,文字秀丽:
妾丽都伏地再拜请仲卿足下,善无恙!一路苦道,妾身不得奉侍随行,死罪死罪。伏地愿君无忧。自君一去长安,杳如黄鹤,为王室靡盬,不得稍许空闲耶;将弃置旧人于九霄云外也?妾身在广陵,万事无聊,日日思君,冀得及时反也。君当毋忘凌波台上啮臂之盟,则妾身幸甚。苟君消息不逮,妾身唯死而已。书随驿人寄达,得书,幸有金玉之音付来者。
小武看着那书信,沉吟了半晌,不禁失笑,起初怎么会感觉她是任性刁蛮的人呢?从这书信看,完全象个娇弱不胜单衣的女子所为,口气这般的缠绵宛转,叫人真的好不爱怜。他正在胡思乱想的当中,听到那个侍婢的声音在耳边道,大人籍贯可是豫章郡豫章县的?
小武一呆,抬起头,那个楚王送来的女子正站在目前。她面目清丽,肤色微白,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身上裹着淡色信期绣花纹的深衣,真是娟婉可爱。小武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女子脸红了一霎,突然抬手将衣襟的曲裾一掀,整个身子就几乎暴露在小武的眼光之下。她的身躯非常玲珑曼妙,肌肤相当光滑洁腻。小武好象痴了一般,两眼迷茫,在她全身扫视,不知有多少个来回。他手上还捏着那枚书信木牍。那女子将衣服脱下,呻吟一声,突然上前抱着小武的身体,一股浓烈的年轻女子的气息猝然袭来,将他裹住了。他急忙将木牍放下,张开左臂,将这女子的腰身揽住,俯下头,嘴巴就向这女子的唇上吻去。
吻了好一会,那女子在他怀里轻声呢喃着。小武喘了口气,你刚才问我什么?好象是问我的籍贯是不是?
是的,这女子叹道,听同侪的姐妹们说,大王这次隆重接待的使君大人乃是豫章郡豫章县人,妾身突然想起同产哥哥曾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好奇之余又有些悲伤。
小武抚摸着她光滑的双肩,笑道,哦,你哥哥即便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又怎么惹起你的悲伤来了呢?
那女子蹙眉叹道,唉,使君大人有所不知,我哥哥去年在一次逐捕亡命官吏的行动中阵亡了,阵亡地点就在豫章郡一个叫余汗的县境之中。不过那次阵亡戍卒的尸体一具也没找到,因为这个还牵连到一个亭长斩首了呢。据说那个逃亡官吏曾在那个亭舍住宿过一夜。
小武惊讶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当时他奉命逐捕的亡命官吏又是谁?
那女子摇头道,我哥哥名叫郭破胡,他所逐捕的官吏叫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说是个犯了死罪的县丞。
小武长叹了一声,唉,天下真小。他对怀里几乎裸体的女子道,你今天碰到本府,实在是命好。他左臂使力,将她身子揽起来。穿上衣服罢。他命令道。
那女子两颊羞红,继而突然眼睫凝泪,跪下俯首,两手据着细纹的桃枝席,颤声道,大王已经将妾身送给使君大人了,使君大人想做任何事,妾身都是万般欢喜的,刚才妾身想起兄长,一时悲伤,并非刻意想来影响使君大人的情致,万望使君大人饶恕妾身死罪。
汉代地位谨严,一个附庸于人的奴婢,看见太守真像看见天神般敬畏。更何况她尚知道,这个太守地位还非同一般,怀里揣着皇帝的诏书,腰上系着两组印绶,对普通二千石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些利害关系楚王都会嘱咐她的,现在看到小武突然不要她亲近,吓得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赶忙伏地请罪。她知道,如果这太守对楚王表达对自己不满意,自己就死定了。
小武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一次感叹官爵的威力。他看着这女子背上光滑的曲线,强忍住内心的欲火,拿过她的深衣,披在她身上,你误会了。本府并非嫌弃你,你且穿上衣服,本府有喜事要告诉你。
那女子半信半疑地坐起来,将衣服穿好,深衣的曲襟环绕在她小小的腰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婀娜多姿。她的身材真有点象刘丽都呢,只是面容尚不及刘丽都娇美而已。小武呆看了数刻,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你哥哥当年逐捕的亡命官吏,原豫章县县丞沈武。
那女子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突然又伏地泣道,啊,是使君大人?当年妾身的哥哥也是奉命逐捕,万请大人切莫见怪。况且妾身的哥哥已经物故,使君大人就饶过妾身罢。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不知道这个当年的亡命官吏怎么一下子爬到如此高的位置,真是白云苍狗,世事莫测。她担心这个人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
小武道,你别急嘛,我还没讲完呢。我不但不会怪你哥哥,还很感激他。你哥哥可是本府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怪他呢?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你哥哥并没有阵亡,而是协助我逃亡到了广陵国。后来在广陵国又救了我一命。这次,我奉皇上诏令,将要巡行广陵国,正好带你去,让你们兄妹团聚……小武一刻不停地说下去,生怕停顿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没领会明白,又会战栗发抖。他手掌轻拍她的背脊,你放心,我讲的全是实话,而且会立即让你哥哥当本府的卒史,将来能积劳升任县尉或者都尉呢。现在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面庞,破涕为笑,真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她的声音显得特别惊喜,使君大人,这是真的吗?简直是在做梦。对了,妾身的名字叫郭弃奴。大人以后就叫我弃奴罢。
小武道,好,弃奴,这不是做梦,当年我之所以仓惶逃亡,也是被奸相公孙贺陷害,幸亏你哥哥深明大义,救我一命。你放心罢,以后你们兄妹的前程就包在我身上了。小武说着,想起在断肠崖见到郭破胡的一幕,不禁感叹,其实郭破胡当时处境危险,哪里是什么救他了。他即使逃回去,也会因纵贼之罪判处斩首。不过小武乐意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夸大。他知道,这世上以怨报德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只要不巧碰上一个肯以德报德的人,就可能会有意外收获。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有能力收买人心的时候尽情收买一下呢?
郭弃奴低声道,谢谢使君大人……使君大人对我哥哥这么好,今天怎么不肯要了妾身呢?她的声音细得象蚊子一样,莫非嫌妾身长得不够好看么?
小武笑道,弃奴花容月貌,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开始我在筵席上看见你,就很是心动,否则楚王也不会察言观色,将你送给我了。不过今天我有些累,想睡觉了,你也先休息罢。他心里暗暗惭愧,想,既然她是郭破胡的同产妹妹,如果现在这样要了她,总觉得有些轻薄似的。这也是没有料到,今天本该把另外那个女子招来用用,解了欲火再说,不过如果这样做,弃奴又要更加自怨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了。算了,今天先睡觉,先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弃奴应了一声,帮小武铺好卧具。然而小武却没什么睡意,他坐在几案旁,看着那书信木牍,又想起了刘丽都。有一丝惭愧涌上心头,刚才差点干了错事,如果和弃奴欢好了,将来在郭破胡和丽都两个人面前,都会不好意思的。他又从书囊里摸出那枚盈尺青铜镜,喃喃念叨,是啊,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我怎么能忘记得了你呢?为什么两情相悦,竟有这样伟大的力量?他沉浸在冥想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响起了嘈杂声。
小武一惊,蓦地长跪了起来,喝道,来人,外面发生什么事?
一个执戟的甲士走了进来,躬身道,回府君大人,已经派人出去查看了,我们几十个兄弟都在这里保护大人,大人放心罢,一定万无一失的。
小武重新坐下来,心想,这楚国的治安未免也差了,使者驿舍靠近王宫,竟然深夜如此喧哗,在豫章县也不可能发生类似情况。汉代将一天分为十六个时段,一般在日入时分,街道就要实行宵禁,不许任何人行走,有官爵者也不例外,一般百姓更只能在里门内活动。到第二天平旦,才解除宵禁。小武出身亭长,对这些规矩是再熟悉不过了。当时豫章县,没有县令的符节,任何豪侠大族都不敢在夜间公然出没。而现在的楚国都彭城,竟然人定时分犹如此喧闹,实在大违常理。彭城令是怎么治政的?小武心里有些不悦。他掀开帷幔,远远看见王宫方向有百十个火把晃动,似乎正在征召士卒的样子。难道楚王想对我不利?小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然而马上否决了。这怎么可能,虽然他那个亲家赵长年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刚才自己以朝廷使者、二千石大吏的身份向他敬酒,他还是接受了,看样子心里还有些感动。再说即便他对自己的怨恨不释,也绝没有能力征发士卒,楚王根本不可能听他的。这明摆着,借给楚王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攻杀大汉使者。除非他得了狂易之症。即便他狂易,国相和内史也会阻止他。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随从主管檀充国匆匆走了进来,府君大人,出了件很奇怪的事。
么事?小武道。
刚才得到彭城令通告,楚王的太子刘广明被贼人劫持了,发生在半个时辰前。现在彭城令正驰告楚王,楚王很惊慌,急发宫甲,准备去营救太子。所以宫内喧嚣扰动,正在开武库授兵。
小武恼怒之中又暗暗有点好笑,怎么搞的?又碰上劫持了。当初自己就是因为劫持事件,弄得经历如此奇崛,虽然不乏险情,终究还是化险为夷。当然,也因为干了两件劫持的事,自己才活到现在,一件就是在肥牛亭劫持假绣衣直指使,逃脱了公孙昌的追捕;一件就是在广陵王宫,郭破胡劫持刘宝,让自己有充分时间和赵何齐讨价还价。但劫持假使者并非犯法;劫持刘宝,也不是自己亲为。作为大汉官吏,自己一向最讨厌劫质,却又总跟劫质结下不解之缘,真乃天意。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马上站起身来,吩咐道,充国,叫上十几个甲士,我们也去看看。这次被劫的人地位非同一般,我不能坐视不管。
檀充国躬身道,府君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们刚套上马车,突然随从又来报告,府君大人,彭城令萧彭祖在外面求见。
原来是驿舍主事官吏听见惊动了朝廷使者,急去县廷报告。县令萧彭祖一听,赶忙驾车来亭舍拜见了。
请他进来,小武道。
萧彭祖低着头急匆匆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县吏。他走到小武跟前老远的地方,立即伏地叩头,下吏彭城令彭祖,拜见使君大人。
不必拘礼,小武一摆手,明公请起,到底怎么回事?
使君大人垂询,臣敢不承命。萧彭祖抬起头,他四十来岁年纪,清白色面皮,体形清癯,全身披着甲胄,腰间挂着黄灿灿的铜印,一缕黑色的绶带从鞶囊里垂了下来,满脸是慌乱紧张。小武感到一阵恻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王德,公孙贺当真狠毒,象王德这样谨慎勤劳的官吏竟被他无辜斩杀,就凭这点,他也死有余辜。眼前的这县令也如王德当年那种凄苦的样子。唉,当官虽然威风,可是职责重大,时时有受谴之忧,特别是象县令这种不大不小的秩级,简直象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好了固然可以升迁,干不好就要奉上头颅谢罪。象今天劫持王太子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成功解救,萧彭祖这颗脑袋是一定保不住了。按照律令,将以不称职丢失诸侯太子罪判处弃市。遥想当年他出生时,父母是否为他前途卜问过呢?他们给他取名彭祖,自然是希望他象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一般高寿,但是现在很可能要打破这个美好预期了。
萧彭祖擦了一把汗,道,回使君大人,下吏在夜暮时接到消息,说王太子被数贼劫持在本县燕子里一栋破旧的阙楼上,贼众要求下吏报告楚王,付赎金千金方可放人。下吏赶忙驰告楚王,楚王大恐,立发宫甲百人赶赴阙楼。不想喧哗声惊动使君,死罪死罪。
哦,小武道,劫盗为何人?可曾查清?深更半夜,未得楚王符传或者楚王相、都尉节信,即便是王太子,也不能随便出宫在街市上驰走。如果王太子不出宫,贼众怎有机会劫持他呢?
萧彭祖道,这正是下臣不明白的地方。按常理,王太子没有机会深夜在外面行走,被劫持是莫名其妙的?
小武沉吟了一下,好,你现在就带本府去燕子里的阙楼,本府要亲眼看看,是什么贼如此大胆敢劫持诸侯王太子,难道不怕斧鉞之诛吗?
萧彭祖叩头道,下臣这就为使君大人带路。他情绪稍稍有点放松,刚才驰往王宫报信的时候,心里极为忧惧,时时就想折回和老母、妻子先行诀别。不过如果这回能得到绣衣直指使的帮助,就又有了几分生存的希望。这人凭着天子的金斧,可以征召郡兵,国相和内史都要受他节制,凭这威势,说不定盗贼的胆子就吓破了呢。而且他看上去秉心仁厚,事情解决之后也不大可能会斥责自己,看来此番有救了。他欣喜之下,赶快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到外面,大声吩咐道:快快驾马,使君大人有公事要出门。
一行车队风驰电掣般向彭城的东北角奔驰而去,老远就看见一堆士卒举着火把,由于已经有前锋传命,所以小武的车队一到,士卒们马上让开一条道。马车刚停下,楚王已经急急跑过来了,他哭丧着脸说,犬子被劫持,惊动使君大人,寡人真是过意不去。使君一路劳顿,还没有稍事休息,就要为贱事操心,真是惭愧得紧。小武道,大王不必客气,臣等都是为圣天子办事,岂能汲汲于安逸,忘了职责。他仰起头向众人注目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座三层的楼阙,歇山式的屋顶。原来燕子里是彭城最边缘的一个里,里门不远处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所谓的楼阙并不在里门之内,而是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之上,有一条小径蜿蜒而上,山的另一侧,一条大江蜿蜒流过,那就是有名的泗水,春秋时有一系列诸侯沿着这条泗水建国,都是有名的衣冠礼仪之邦。当年孔子曾站在这里感叹道:“甚矣鲁道之衰也,洙、泗之间慭慭如也。”那是慨叹这里风俗原来的醇美,到了他那时代已经开始浇薄了。彭城春秋时属于宋国,至今这山的一侧仍有宋国著名权臣司马桓魋的墓,当年孔子路过彭城,看见司马桓魋征发民众为他修筑巨大的石椁,气愤地说,如此不惜民力,修筑这样奢侈的装尸体的东西,尸体还是赶快腐烂的好罢。而这座楼阙,却称为彭祖楼。相传彭城是当年尧给陆终氏第三子钱铿的封地,钱铿号为大彭氏,据说最终得道,活了八百岁之久,大家都称他为彭祖。后来这个城邑干脆改名彭城。
小武暗笑,萧彭祖来做彭城令,真是再有趣不过了。但是今天,如果不能从彭祖楼上救下楚王太子,很快萧彭祖就将受戮在彭祖楼下了。他转念一想,唉,当真是何居心?他人受戮,自己又高兴什么。他收摄了一下心神,问道,怎么这座楼会建在半山?
回使君大人。萧彭祖道,因为山脚的封土堆据说是当年尧时候彭祖的墓冢。自周秦以来,当地百姓就不断地重建修缮,毕竟彭祖是这座城邑千百年来的始祖,百姓常年祭祀,传闻可以祈福的。
小武道,哦,原来如此。这楼的背侧是不是有道路?
是的,有一条驿道,沿着泗水可以奔鲁国等地。萧彭祖道。
嗯,小武道,我想劫质者的意图是得了钱财,就从驿道逃亡。他想,这山倒远没有当年鄡阳的断肠崖高。不过,站在那楼上,俯视泗水,该是什么样的气魄呢?能否看到山的另一侧的司马桓魋石椁,据说那石椁雕制华丽,上面尽是龟龙麟凤之像,用铜汁和山体浇灌在一起。该是何等样的壮观!待天明,定要好好看看。为今之计,要先解救人质。
里面有几个贼盗?小武问。
萧彭祖道,大约不到十个。但是身手颇不弱,而且装备强弩,我们不敢强攻,已经被他们射死三个县吏了。他们箭法极好,而阙楼地势又陡峭,强攻实在不好措手。现在随同楚王太子被劫持的有两个随身家丞,一个已经被割了耳朵,扔了出来。贼盗扬言,再不答应赎金,辄对太子处以黥劓之刑。这太可怕了,倘若太子脸上真的被他们刺了字,割掉了鼻子,将来还怎么继承王位,接续宗庙啊。
小武怒道,这贼盗如此嚣张,竟敢代官府施刑罚?本府倒要见识见识。
而在另一边,楚王相李遂也急得在场地上走来走去。那是自然,如果太子真的有事,萧彭祖固然要处死,他这个楚王相命运也好不了哪里去。毕竟朝廷派他来到楚国,是辅助楚王的,如果连王太子都死于贼手,他岂不是太不称职了吗?
李遂转了几圈,向楚王建议道,既然贼盗要求千金,大王也只有答应他的条件,还有什么好说的。伤了太子,那可有无穷的麻烦啊。
楚王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唉。
内史在一旁应声道,这样恐怕有违律令啊。皇上屡次严令天下郡国,有劫持人质、索要钱物者,绝不能姑息养奸,必并击之而后快。有向劫盗交纳赎金者,皆当黥为城旦刑徒。
国相李遂跺脚道,唉,律令严酷,真是焦躁。丢失王太子会处死,交纳赎金则要刑为城旦。事到如今,两害相权,只有取其轻了,我看还是交纳赎金为便。千金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靠着相府少府的藏繦,大约可以应付,顶多我们以后尽量节省府吏们的用度花费就是了。
楚王喜道,既然如此,那当然交纳赎金最为方便。他听说贼盗要求赎金千金,本来十分犯愁,实在舍不得。现在听说国相府的少府愿意出这笔钱,喜上眉梢,巴不得他们马上将赎金交纳。
内史和国相皆鄙夷地看了楚王一眼,心想,人说楚王贪婪,果然不假,一个堂堂大汉的诸侯王,当初屈尊和一个定陶的富商结亲,只为着那商人有钱。现在自己的太子被劫持,却连千金也舍不得交纳。及至听到国相府愿意出这笔赎金,又一下子改换态度,喜不自禁如此,实在是令人可鄙。
内史道,既然大王和国相都同意,臣也无话可说,只是现在沈使君正在那边和萧县令商量,如果他不同意交纳赎金,我们却也无可奈何。向贼盗屈服毕竟是违背律令的啊。况且还为此死了三个县吏。
楚王讷讷地说,事关紧急,恐怕沈使君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内史道,这可不一定了。我听说沈使君就是因为消弭一起劫持事件而扬名天下郡国的。当时有群盗六百余人劫持了豫章郡的高辟兵都尉,众人都一筹莫展,便是这位沈使君力排众议,矫诏征发郡兵,将群盗全部翦灭。为此皇上对他十分欣赏,不但赦免他矫诏之罪,而且大大重用,才有今天的加封,成为人臣之贵。倘若当初他也畏软,为了保全长吏性命,交纳赎金,恐怕不但得不到赏赐,还将受谴丢命呢。
楚王一下子默然,李遂沉吟道,也罢,既然沈使君有如此才干,我等自然先听听他的看法。
他们一起环到小武身旁,把刚才商讨的意见一说,小武一口否决,斩钉截铁道,大王和诸位大人怎么如此糊涂,劫持人质是重罪,尤胜过普通的盗窃劫掠。因为普通的劫掠虽然可恨,然而是突然发生,突然结束,给人的心理恐吓不大。而劫质却常常摧毁人的意志,后果极为严重。在劫掠中,财物的损失倒是小事,而对我大汉风俗的破坏远远不是可用金钱来计算的。凡曾遭到劫持的百姓,都日日心惊胆战,无心劳作,将用于耕作的钱货用来购买兵器,杜门不出,以为防卫。如此导致田地荒芜,公事废弃。如果是官吏遭到劫持,而我们一旦满足贼盗的要求,则天下郡国贼盗劫持各自长吏的事会时常发生。懦弱长吏将因此不治公事,奸猾长吏则将以此为借口,滥捕良民,以残杀邀功,郡国将骚扰不安。高皇帝早就知道劫持人质的极大危害,所以《二年律令》的《盗律》上早就申申告诫:“恐吓人以求钱财,皆磔之;谋劫人求钱财,虽未得或未行,皆磔之。罪其妻子,以为城旦舂。”劫持人质皆当判处磔刑,割裂肢体,比腰斩还重,而且家属都要受牵连,输入官府为刑徒。倘若今天这事本府不在场,倒也罢了;既然本府在场,就绝不能坐视大王和诸君违背律令,使劫质者逍遥法外。试想,贼盗这番得逞,他日又劫持大王的其他王子、翁主,大王难道都要乖乖地交纳赎金不成。
楚王和国相、内史等听小武这样滔滔不绝地一说,个个面面相觑,心里颇不以为然:难道大汉就没有向劫质者束手的案例吗?明显的就有那个死在公孙贺手里的朱安世,他以连续劫持数名中二千石的大吏,次次成功获得赎金而闻名天下郡国。元封三年,朱安世劫持水衡都尉阎奉,曾经震动三辅,朝廷传命解救的使者冠盖相望于道,那次朱安世也是要求赎金千金,当时的京兆尹是著名的酷吏王温舒,他率领冲车几十辆,围住了朱安世,本来朱安世万无逃脱之理,可由于阎奉是皇上的宠臣,危急关头皇上竟然给王温舒下诏书,让他交纳赎金,因此朱安世得以顺利逃脱,王温舒气得发昏,却也无可奈何。连皇上自己也曾罔顾律令办事,你这个绣衣使者就装得这么严格。但是他们都只敢在心里想,这样默然了片刻,李遂陪笑道,大人所说诚是,臣等远远不及,不过依大人的意见,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小武道,先别忙,我们尽量捱到早上,天一亮,事情就好办了。他突然转头面向楚王,大王,臣想知道太子是否认识这帮贼盗?
楚王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忸怩,讷讷地说,使君大人明鉴,据现在情况看来,犬子的确和这帮贼盗认识。
小武暗道,果然。否则的话,就无法解释宵禁后王太子怎么能被贼盗劫持。必然是太子和贼盗本就认识,贼盗早有预谋,只是不巧在今天晚上,我来到彭城的第一个夜晚动手而已。
那大王应该知道这伙贼盗是什么人罢?小武问道。
楚王尴尬地说,寡人的确也不知情。犬子一向爱好斗鸡走狗,结交游侠。寡人曾教训申斥过几次,他也收敛了许多,按理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次可能又是那个畜生择友不慎所致了。
小武道,王太子的太傅少傅是干什么的。大王别怪臣多嘴,太子择友不慎,当髡钳太傅少傅为城旦。——唉,这件事也不归我管辖,一切事情等解救太子之后再说罢。
他们正商讨着,这时楼上突然射出一枝火箭,啪的一声钉在一辆冲车树立的旌旗杆上,那旗杆因为是军中所用,和一般戈戟的柲一样,也是用细细的竹条圈在木芯外面,用丝线重重捆扎而成,外面再髤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漆,但是比戈戟的柲粗许多,非常柔韧坚固。这箭能从老远准确射进旗杆,可见力量不凡,准头也极好,射手一定非常职业。况且那箭杆上还系着一枝竹简,本来这也会影响准度的。小武看了,心里也是暗暗一惊,这贼盗的武功比当年的朱安世高出远甚,王太子到底结交了什么人,竟然这般厉害。唉,这回倒不可掉以轻心了。
一个士卒拔下那枝箭,将那枚竹简递给楚王。楚王扫了一眼,赶紧递给小武,贼盗的书信,请使君大人过目。
小武将那竹简在火把下一看,上面写着:
伏地再拜请,死罪死罪:胐明之前臣等若未见千金,辄立给太子施黥劓之刑。无忽,自省。敢言之。
字迹苍劲,而且运笔熟练,尤为好笑的是,辞气竟然如此谦恭。小武暗暗奇怪,这些贼盗看来还颇通文墨呢。尤其是书信后还来一句习惯性的“敢言之”,这分明是官府小吏上书的口吻,端的是一件奇怪荒唐的事。竟然有这样素质高的贼盗突然出现在彭城,难道又是逃亡官吏不成,这信颇有官府文牍之风啊。
小武望了楚王一眼,有点怀疑,楚王既然早和广陵王有勾结,自然也会瞒着国相和内史,暗中招纳亡命。眼前的国相和内史看上去都没什么才干,而且多谋寡断。楚王自然可以肆无忌惮、恣所欲为了,这些贼盗说不定就是楚王招纳的。只是不知为了什么,楚王太子和这伙贼盗有了龃齬,导致贼盗反而劫持太子,索要财物。整个事件真是头绪纷繁,自己牵扯进来,不管如何,都没什么好处。因为即便抓获了贼盗,也不敢穷鞠。当初无奈之中,不小心和广陵王有了牵连,如果揭露出楚王的阴事,广陵王也跑不掉,那自己也就凶多吉少。况且,楚王也很乖巧,一出手就送了自己两个美女,自己又何必跟他为难呢。他眺望那栋楼阁,蹙眉道,离胐明时间还早,我们尽可好好想出个万全之策。
他把那枚竹简上的字翻来覆去地吟诵了几遍,突然心头一亮,对楚王道,大王请将你的宫甲撤回,并和国相、内史大人回府休息,让彭城令萧彭祖和县尉率领几十个县吏跟着我就行了。
楚王和国相都奇怪地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贼盗犹且如此嚣张,倘若撤走,他们岂非更加肆无忌惮了?这样哪里还能救得了太子?
小武道,大王有所不知,我们这么多甲士,重重包围彭祖楼,除了给盗贼造成心理压力,没有别的用处。这帮亡命之徒既然敢劫持王太子,就已经知道骑虎难下,不管有多少人包围他们,结果都是一样。逼急了,他们绝望之中杀了王太子,那我们就追悔莫及。如果我们将大部分人撤走,将会使他们心理顿时松懈下来,丧失必要的警惕,至少王太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说了这里,小武顿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楚王说,还有,从这封书信上的字迹和用词来看,这个劫盗文才不低,熟悉公文格式,说不定就是以前的官吏,有罪逃亡民间的。
楚王点头道,既然使君大人这样说,寡人就先走了。犬子的性命都在使君大人身上。他这样说着,心里其实十分怀疑,这个年轻官吏十分自信,但是既然他愿意承担责任,自己也只有让他试试。反正他不准许交纳赎金,自己又能如何呢?这回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什么本事,能让皇上那样欣赏。
于是楚王传令,带着国相和内史,哗啦一声,全部撤退了。火把的亮光渐行渐远,刚才的热闹顿时削减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