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渭水西岸,建章宫骀荡殿。
六十五岁的大汉皇帝刘彻和他的宠妃钩弋夫人赵婕妤,正和他们的幼子刘弗陵在一起嬉戏。刘弗陵才三岁,但是身体壮大,看上去超过实际年龄。他聪颖活泼,一点也不安分,在殿中跑来跑去,还时不时爬到刘彻的膝盖上,呼唤他陛下。刘彻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幼子,满心欢喜。为什么不叫我阿翁呢?刘彻逗他说。
刘弗陵眼睛闪了闪,脆生生地说,你不是一般的阿翁,是皇帝。要不——我叫你皇帝阿翁罢。刘彻哈哈大笑,真乖,那么,你想不想当皇帝啊?刘弗陵道,当皇帝快乐吗?刘彻道,当然快乐。刘弗陵不相信地说,那皇帝阿翁,我为什么很少看见你笑啊。
刘彻心好像被撞击了一下,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确应该叹气,这个雄才伟略的君王,执掌天下已经近五十个春秋,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事啊!过去的时间在他心里一幕幕回溯:深夜带着十几个侍从微服出猎,在未央宫前殿亲自测试天下郡国举荐的儒生,发令征召天下士卒出征匈奴,驾临泰山封禅百神,巡行天下离宫别馆,以及数不清的宠幸过的美女……,不知不觉,他本人已经两鬓微霜。多少有才华的儒臣武将,在他身前比比凋逝。公孙弘、卜式、主父偃、严助、朱买臣、倪宽、董仲舒、东方朔、卫青、霍去病、张骞、苏武……,这些昔日陪伴他治理天下的重臣,如今皆已化为一掊掊黄土。原来长生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故人都不在世间了,偶尔想起,惹来的是不尽的悲凉和慨叹。所以,早在几年前,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呆在未央宫了。未央宫,那是高皇帝以来,历代皇帝居住和执政的场所。如果这世上真有阴魂的话,那么,每晚不知该有多少阴魂会在那里出没。这还不包括一大群为自己出过力又被自己处死的大臣。不知什么时候,当他坐在未央宫前殿接见群臣时,就开始感到恐慌,感觉大殿里有阵阵阴气。后来他干脆在长安城的西南边,隔着渭水建筑了更加辉煌的建章宫。建章宫是宏伟的,比气势雄浑的未央宫还要宏伟得多。当年萧何建筑未央宫之时,看到龙首山地势高敞,就将未央宫的前殿建筑在龙首山上,而龙首山正背临宽阔的渭水,除了建筑城墙,已经没有多大的空间可供驱驰了。他竟然一反常态,抛弃面南背北的建筑定势,将整个宫殿建成面北背南。也就是,将宫殿正门建造在未央宫的北面。
你这象什么样子?面南背北是天下的固定格局。高皇帝刘邦曾经这样气咻咻地质问他,你想诅咒老子吗?平民出身的皇帝,满嘴依旧是改不掉的脏话。
萧何笑道,陛下息怒。一般的平民黔首,自然要面南背北,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的心理,他们觉得,非要自己的房子能照到阳光,才觉得吉利。可是帝王之家哪里需要这么多拘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上天的儿子,天上的太阳就是陛下的守护神,这世间每一寸阳光都是陛下所有的。陛下赐给小民,小民就可以享用。陛下不想给,小民也就万劫不复,马上就要去那泰山底下的幽冥报到了,哪里还能得到什么阳光。只有天子,是无须那么多顾忌的。
咦,你他妈的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满有道理的,刘邦点头道,老子服了,当年亡秦的使者举荐你去咸阳任职,倒也并非没有眼光。
萧何笑道,臣微末之能,岂敢望陛下项背,陛下请站在前殿上望北看。
刘邦看了萧何一眼,疑惑地站在未央宫前殿上,朝北眺望,只见远处渭河象一条缎带蜿蜒流过北城墙。前殿地势极高,下视宫阙,有一种站在高山之上,俯临众生的感觉。黄土高原上猎猎的风吹得北阙金马门阙上的旗帜哗哗作响,在他面前,碧落间白云飞驰,映照在渭水之上,阴晴不定,让人炫目,有种说不出来的壮丽萧索。我明白了,刘邦呆在那里,喃喃地说,老萧你真会选地方。坐在这里接见群臣,他们还没走到殿门,就已经被这雄伟的气势吓住了。从北阙进来,地势是越来越高,到我坐的前殿,可是达到了顶点啊。这里大概比渭河岸边要高十几丈罢。
陛下圣明,萧何笑道,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啊!不让吏民产生心理上的畏惧,那么谁都敢犯上作乱了。陛下的江山还能坐得安稳吗?
刘邦亲昵地骂道,老萧,你对老子还真是忠心耿耿。
几十年过去,未央宫前面又新建筑了北宫和桂宫,坐在未央宫前殿上,极目渭水的壮观景象已经一去不返。再加上对过往岁月的恐惧,刘彻终于考虑到搬家。他征集天下能工巧匠,出动少府全部库存,花了九个月时间,在渭河西侧建筑了这座至为美轮美奂的建章宫。为了让建章宫显得比未央宫更加巍峨,为了重新真正体会先帝们俯视万民的快乐,光是增高建章宫的地基,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万名刑徒和长安周围县邑的百姓,参加了这一过程。在如雷般夯土的呼声中,这片地基终于变得比龙首山还高两倍。为了可以坐着俯视未央宫,刘彻下令,所采用的建筑格局既不坐北朝南,也不坐南朝北,而是将宫门开到东面,这样,坐在建章宫的前殿上,就可以俯视未央宫的屋顶,城墙上“未央卫尉”的瓦当清晰可见。东门的凤阙,高二十多丈,右边的虎圈,关满了各地献上的奇禽异兽,左边开凿了大池,挖出来的泥土就填在前殿的下面。池面碧水一望无垠,号称太液池,中央是渐台,比未央宫的渐台还高数倍,号称神明台。他是准备在这台上迎接神仙到来的。唉,如果真的有神仙该多好。做皇帝的日子虽然风光,可是年华终要老去,富贵复能享受几时?“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他喃喃地吟起十几年前自己写的诗,一时百感交集。
已经是春天了,骀荡殿飘来了朵朵杨花。真应了这殿名,春光骀荡。赵婕妤轻轻地说,陛下,刚才怎么问弗陵那样的话了?
什么话。刘彻回过神来,问道。
钩弋夫人道,就是问他想不想当皇帝啊?
哦,这个孩子很象我。我很喜欢他。刘彻道。
钩弋夫人道,那么陛下就干脆下决心,立他为太子罢。
刘彻怔住了,这岂是你该管的事,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他的语气中隐隐有一丝不快。继而怒气突然升腾,猛地一拍床榻,来人。郎中令急忙趋过来,恭敬地说,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钩弋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只要刘彻一声令下,宫门边肃立的执戟郎就会奔入,将她拖出去治罪。她赶忙跪伏,颤声道,臣妾知罪,臣妾再也不敢了,望陛下看在弗陵份上,饶了臣妾这一回吧,她浑身颤抖,边说边把头上的金簪玉珥摘下。她是何等惧怕面前这个老男人。在这世上,又有谁个不怕?太阳底下,他拥有无上的权威,他的特性就是冷酷凶残。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温情?是的,虽然他偶尔也显露一点温情,比如对奉车都尉金日磾的顽童儿子那样爱抚亲昵,对逝去的李夫人那样无休止地眷恋并赋诗追悼。不过,这仅仅是一种幻象,真正的温情和他到底是绝缘的。她陪伴了他这么久,非常清楚这老男人的自私。不管什么时候,他只为自己考虑,世间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陪衬,都应该毫无讨价还价地为他服务。一旦失去他的欢心,屠戮起来就决不手软。幸好自己现在姿色未衰,他暂时还不忍下手。是不是帝王都这样?也未必,他的老祖宗刘邦就不是如此,看他临死前那样眷恋着戚夫人就知道了。他能为戚夫人起舞高歌,涕泪阑干。但是自己,却永远没有这样的福分。
刘彻看了赵婕妤一眼,算了,起来罢。朕这回不跟你计较。赵婕妤戴好首饰,屈身爬起来。刘弗陵在旁边也吓呆了,依在她怀里,窥视着刘彻,显得很迷茫。刘彻还要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水衡都尉江充求见。黄门令跑进来,双膝跪下奏禀,他说有重要事情要禀告陛下。
哦,重要事情,刘彻自言自语道,——好罢,宣进来。
赵婕妤带着刘弗陵退回到内廷。不一会儿,江充急匆匆走进来。启奏陛下,他小声道,东阙下有人跪伏上书,说是知道一个重大的谋反案件,要向陛下亲禀。
刘彻本来还慵懒地卧着,他见任何官员都是这样,除了丞相、御史大夫等高官,他必须按照礼节起立之外,对于亲信内臣他是完全不讲究的。现在他突然弹了起来,道,什么?又是谁敢如此大胆,快宣进来。
江充答应一声,爬起来,疾走了出去。年老的皇帝这时被唤起了精神,还有热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恐惧。他多么希望能永为这人世的帝王,但是每当看到那四十岁的太子,就不由得自怜自叹,你确是老了,你看看,你的继承人都到不惑之年了。你的嫡长孙也有二十岁,甚至连他也有了儿子。接着他又愤懑,他觉得那四十岁的太子一定在暗怨他:你为什么还不死,我等待即位真是度日如年。他觉得,按照人之常理,太子的确是会这样抱怨的。所以当前几年他偶染小恙,一个宦官告诉他,太子不但不悲伤,还暗暗高兴呢。他立刻就勃然大怒,想招使者去系捕太子。幸好在下令之前,又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派人去伺察一下比较好。而伺察结果是太子并没有高兴,而是满面泪痕。他一怒之下就处死了那个宦官。但是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解不开那个心结。太子到底是真悲伤还是假悲伤?也许他心里的确是暗暗开心呢,哭只是表面上的。他明知道这样想似乎太对不起自己的儿子,然而,偏偏摆脱不了。紧接着,他的判断就是:太子一定是个表面仁义内心虚伪的小人,大汉的江山传到他手里一定会完蛋。
陛下,上书人到了。江充打断他的思绪。
刘彻回过神来,他看见面前伏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丝织的深衣,脑袋伏在地下,只能看见他的背在微微颤抖,大概有些紧张。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刘彻心里有些不喜,他并不喜欢太卑躬屈膝的人,虽然他自己是皇帝。
那个人抬起头来,面目倒还端正。但眼光游离,隐隐透出一丝狡狯。
你是不是有市籍。刘彻道。
陛下圣明,那男子惊讶道,大汉粪土臣赵何齐,楚国定陶人,家里的确经商数世,但是从未拖欠过租税。每次陛下征伐匈奴,下诏要天下豪富纳粟输边,臣家都是积极响应的。大司农处一定留有档案。望陛下明察。
既有市籍,何以敢穿丝织的衣服。刘彻不悦道,岂不知高皇帝以来,一直有令,商人不得穿丝衣乘高车么?是郡国二千石没有将法令严格下达实施的过错,还是你自己公然违抗律令?
赵何齐一下子面色变了,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一切都考虑了,却没有想到换掉这身衣服,他赶忙连叩了几个响头,陛下圣明。臣岂敢违抗律令。请容臣解释几句,之后臣一定伏诛。
哦,刘彻道,好罢,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陛下,高皇帝时,国家草创,民生凋敝,连高皇帝自己都难以备齐四匹纯色的马来驾车。至于将相,大多只能乘坐牛车。但经过文皇帝、景皇帝的苦心经营,国家逐渐富庶,太仓的粮食都成堆的腐烂,大司农和少府钱多得用不完。到了陛下经营治理几十年来,国势更是蒸蒸日上,天下繁荣。又东征西讨,开拓了辽阔的疆土,万夷宾服。市面上丝绸充斥,粗糙的麻布几乎绝迹。臣纵使想遵从高皇帝律令,不穿丝衣,奈国家富庶,买不到麻布何?况且,臣虽然是山东鄙人,却也侧闻陛下即位以来,修订律令,改易正朔,封禅泰山,乘舆服御用度颜色都有所变更,这都不是先帝们做过的。如果陛下因循守旧,又怎么能有我大汉威腾万里的新气象呢?因此臣虽然有违朝廷律令,却也事出有因,望陛下怜惜臣一日狗马之命,让臣能苟延残喘,为陛下效忠。
刘彻微微露出笑容,点头道,嗯,你也算是善辩了。也好,既然你如此称扬我大汉之美,朕今天就赦你无罪。你所告谋反究竟是何事?
赵何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连呼侥幸,继而欣喜万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此番真的封侯有望。他从胸前掏出一卷竹简来,高举到头顶,朗声道,大汉山东粪土臣赵何齐,状告当朝丞相、葛绎侯公孙贺和其子太仆公孙敬声大逆不道谋反罪。证据在此,请陛下御览。
刘彻听在耳里,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兴奋,快,把证据呈上来。他叫道。
江充喜滋滋接过赵何齐头顶上撑着的简册,摊在刘彻身前的几案上。
刘彻扫视了两行,那是一份拷掠文书:
鞫之:太始四年七月辛丑朔戊辰,豫章郡豫章县令德、守丞武敢言之,三辅大侠朱安世自服,知丞相公孙贺、其子公孙敬声等奸事,亟附此文书移诣郡太守。
哦,是那个死去的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的拷掠文书。他都几乎忘记这些事了,一个大汉的皇帝,哪里会记得治下一个小县长吏的名字。年初改元时,他倒是希望这逃亡的沈武来自首的,可是终究没有来,心里颇为失望。现在竟突然又出现了。他的眼光急剧往下面扫去,那是另一个人的笔迹,粗豪大气,应当是朱安世的手书自供文书了。刘彻只看了两行,勃然大怒。来人。他大喝道。
臣在。江充道,他看见皇帝发怒,心里不惧反喜,看来公孙贺要倒霉了,哈哈,少了这个钉子,下一步我更好办了。
刘彻一拍几案,持朕的节信,急调执金吾车骑,驰围丞相府第,立即将他家人全部逮捕。如有走脱一个,以重论之。
江充欣喜地从符节令手中接过节信。臣领旨。他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刘彻继续看下去,越看越怒,来人。旁边的侍中、郎中、中郎等内廷官员站在旁边,无不瑟瑟发抖,臣等在。
持朕的节信,立即发卫尉车骑,逮捕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召百官到骀荡殿来见朕。
一个近侍结结巴巴地说,陛……陛下是让……让臣去逮捕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他似乎有点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难道朕说得不够清楚么?刘彻将简册往桌上一拍。
臣该死,臣奉旨。他哆哆嗦嗦爬起来,两手捧着节信出去了,整个骀荡殿里,立即变得杀气腾腾,一点春风骀荡的意思都没有了。连飘进大殿的轻柔的杨花,也似乎变成了冬日的雪花,显得那么凛冽生畏。
接着刘彻看了几行就怒喝一声,在这卷竹简看完之前,他接连下了五道命令。
逮捕长乐侯卫伉一家,一个都不许漏掉。
逮捕平阳侯曹宗一家,全部下廷尉狱。
逮捕岸头侯张次公一家,全部下廷尉狱,一个不许跑掉。
接着,建章宫阙下车马杂沓,中都官各府官员都纷纷赶来,御史大夫、太常、大司农、宗正、少府、廷尉、执金吾、大鸿臚、长信少府、京兆尹、京辅都尉、典属国、左冯翊、右扶风、司隶校尉、太中大夫、诸隶文学光禄大夫等全部聚集东阙下。一会儿,郎中来传达刘彻的命令,领他们到建章宫前殿觐见。而在骀荡殿里,刘彻还在询问赵何齐,这份文书怎么会落到了你的手里?
赵何齐差不多已经吓瘫了,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虽然他知道这案情重大,但是实际的处理手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皇帝看完这简册,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命令征发中都官车骑去大批捕人,甚至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卫皇后生的阳石公主、诸邑公主都没有丝毫宽贷。这次的系捕起码得有上万人罢,因了自己的告发,整个长安城都在鸡飞狗跳,西市将要血流成河。他大口喘着气,有点呆痴,恐惧一时间掩盖了他本该有的兴奋,听到皇帝问他,恍如梦里,一下子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陛下问你话,还不回答。两个侍中斥责他。
不要紧张,你慢慢回答罢。刘彻也知道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肯定是吓住了。
啊,好好,启禀陛下,这份简册臣得之于原豫章县丞沈武手中,赵何齐吸了口气,看见皇帝脸上怒气已经隐去,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沈武当时逃亡,身上带伤,在路上遇见臣的商队。臣不知他是逃犯,就收留了他,为他治伤。他伤愈后,向臣辞别,并交给我这份简册,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此相赠。臣极力挽留,他却坚决不肯,臣无奈,就送他一些金银,设宴饯别。等臣后来打开简册一看,发现是份拷掠文书,才怀疑他的身份。但是案情重大,臣当时猜想沈武也许别有冤情。既然他遭到丞相府文书逐捕,而陛下未加反对,则到底谁是谁非,还难断定,所以臣一直犹豫不决。幸好碰到今年陛下改元征和,大赦天下,臣惶恐不安,觉得不来长安告发陛下近臣的奸事,万一奸事果真发生,惊动圣驾,则臣内心一定不安,有愧君父。臣所以斗胆来长安伏阙上书。
哦,好,你们两个都是忠诚可嘉。刘彻道,可惜沈武不知所终。等事情查清,朕一定封你为侯,将你市籍脱去。来人,车驾移行前殿。
建章宫前殿上,大臣们都不知所措,轻声议论着,不知皇帝突然将他们全部招集是为了什么?这样盛大的上朝仪式已经有好多年不发生了。自从皇帝改制通过尚书传达诏令给外廷后,在外廷亲自召见公卿议事就成了一种奢望。连丞相也不能经常见到皇帝。特别是近年来御体不佳,皇帝更是经常躲匿在离宫别馆,有具体政事都是叫侍中持节征召主管大臣去觐见。这次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大臣们都从中觉察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氛。
丞相,丞相怎么还没来?突然有一个人发表了疑惑。是啊,的确没见到丞相。丞相是百官之长啊。一个官员附和道。即使是大将军、车骑将军等内廷官员受到宠幸,在朝廷位次排名大大提升之后,丞相的位置至少表面上从未动过,始终就是百官之长。起码在名义上是这样。
还有太仆公孙敬声,他也没来。另一个官员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可是丞相的儿子。百官们这下更惊慌了,他们现在已经确信,当前这任丞相马上要走前几任丞相的老路了,不是下狱就是腰斩。宏伟高大的建章宫前殿顿时迷漫着张皇失措,还有,很浓重的血腥气息。
丞相没机会来了。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出现在殿上,群臣马上闭住了嘴巴,齐齐伏在地上。
公孙贺竟敢和两公主勾结,设巫蛊诅咒朕,盼朕早死,实在大逆无道。今天朕招诸卿来,就是要和诸卿讨论,怎么处置公孙贺等一干逆贼。
群臣一时间都呆了,虽然他们早有预料,但这时听到皇帝亲口宣布,仍旧变得有些痴呆。还能说什么话?与其说这是征求廷臣们的意见,不如说是要廷臣们表态:到底站在谁一边。那还用得着思索么?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大殿里轰然杂沓,响起一片愤激之声:
陛下,全部腰斩,主犯枭首长安市。
臣以为,全部陵迟处死,妻子官卖为奴,或者流徙边郡。
陛下,臣以为当诛夷三族。
三族怎么够,臣以为应当诛夷九族。
刘彻缓缓发话道,大汉以法令治天下,朕只想按律令从事。严延年,你说怎么处置?
众臣一下子默然,这严延年是有名的酷吏,当年任河南太守的时候,诛戮郡中豪强大族,杀人如麻,曾一次判决死刑千人,号称“屠伯”。一时整个河南郡人都吓得要死,乡里父老皆叮嘱各自的家族子弟,千万不能干一点违法之事,否则很可能被治成死罪。因为严延年擅长罗织罪名,哪怕是细小的案件,到他手里,经过他巧写公文、妙笔如花的渲染,奏报到长安的廷尉府,整个廷尉府的官员,包括廷尉、廷尉监、廷尉平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的治郡方法果然收有奇效,从此河南郡盗贼锐减,接连几年的考核都是天下第一。严延年长得短小精悍,不怒自威,无赖子弟也不敢袭击他以为报复,一则他的随从众多,难以下手;再则严延年本人也擅长骑射,每年乡射礼,严延年都会出席,而且几乎次次拔得头筹。刘彻看见他的考核文书,十分欣赏,下诏征他入长安担任廷尉。他也的确不辜负皇帝的厚爱,每个案件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水衡都尉江充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也想结交他。而严延年除了皇帝,谁也不买帐,一口回绝江充。毕竟他和江充不是同类人,江充喜欢弄权,巧言令色;而严延年却一直以为自己执法公正,他很鄙视江充,认为他是小人。可惜他长得不如江充威武。而皇帝又雅爱相貌堂堂的官吏。所以虽然信任他,却并不特别亲近。
根据高皇帝《二年律令》,不能根据莫名其妙的告状来治理案件,否则反坐之。臣以为先该查清这事是否属实,再做决定。严延年道。
他的话让群臣一惊,本以为皇帝之所以征询他的意见,就是因为他断案残酷无比,希望他广引律令,提出尽量可怕的的处罚意见,哪知道他竟然如此和圣意相悖。
刘彻不悦道,告状的并非匿名飞书,不符合《二年律令》。朕所看到的是豫章县原县丞沈武所藏的拷掠文书,作书者乃当年朕亲自下诏书名捕的反贼、京辅大侠朱安世。朱安世曾经和公孙敬声在甘泉宫驰道埋藏偶人,祝诅朕躬。朕刚才也已遣人驰往云阳甘泉宫,掘甘泉驰道,寻找证据,过不了几天,真相将会揭晓。哼,现在朕想明白了很多事,公孙贺得知朱安世被豫章县廷系捕,急忙派人去格杀豫章县令和县丞,此文书由县丞沈武携带逃出,因为偶然机缘,落入定陶商人赵何齐手中。现在是赵何齐亲自伏阙上书,并非匿名投书,难道赵何齐不要脑袋,敢胡说八道吗?
严延年道,按照律令,上书者必须是熟悉案情,和案情本身直接相关者。如果是豫章县丞沈武亲自上书,臣以为的确符合律令。如果是由别人代为呈禀,应当先拷掠代为上书者。因为代人上书,或者是为了金钱,或者是为了爵位。和上匿名飞书有挟私诬告的可能性质一样。臣谨遵律令,不敢奉诏。
他的话音一落,群臣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个严延年怎么了?是不是吃错药了?这种关键时候,竟然大谈什么律令,当酷吏哪有这么当的?怎么不象前辈酷吏杜周学习呢?人家当年是何等乖巧,别人问他,君身为廷尉,主管天下狱吏,为何不严守律令,一味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竟然冷笑道,律令是怎么来的,你懂不懂?前朝皇帝所说的话现在变成律了,当今皇帝说的话叫做令,但是一旦施行,就相当于律。而且在下任皇帝手中,一定是律——你是不是太食古不化了?
刘彻果然怒道,难道是朕错了不成?你的脑袋是不是想搬家。
严延年道,臣头可断,律令不敢违。如果臣的一腔血能维护三尺法的权威,挽救大汉朝廷的声名,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刘彻哼了一声,很好,来人,将严延年拖下去,解去廷尉印绶,下司空狱。
两个执戟郎官应了一声,跑上大殿,来拖严延年。严延年面无表情,喝道,滚一边去。然后面朝皇帝,脸色凝重地说,臣自己解印绶,不劳狱吏动手。臣虽然死罪当诛,但廷尉是中二千石的高官,臣不敢让狱吏们下贱的手触及大汉廷尉印绶,有伤朝廷体面。臣愿陛下赐臣素剑,臣即刻在东阙下自裁,以谢陛下。
刘彻心里动了一下,心里暗赞,这人虽然其貌不扬,却鲠直不阿,真是国之宗臣。他想收回刚才的命令,可是覆水难收,一时有点尴尬。心里叹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慎尔出话,敬尔威仪。天子说话的确不可以不谨慎啊。
他环顾四周,心里急躁,这时果然适时响起一个声音。陛下,臣以为严廷尉忠直可嘉,不可诛戮,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彻一看,是御史中丞靳不疑,心里松了口气,正愁没台阶下呢。这个靳不疑果然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朕心里所想。但他面上依旧冷若冰霜,道,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严廷尉的话句句在理,按照律令,代人上书重者当斩首。天汉元年,胶东王刘建以五万钱买通一个人,上告其父谋反。当时五位二千石的官员杂治此案,一致认为,上告者贪图钱财,离间他人骨肉亲情,不可为后世法,判决上书者无道,斩首弃市。元封三年,广汉郡男子王无忧许诺将爵位廉价卖给同里人陈良,让陈良为他状告同里富户谋反。事情发觉,王无忧贪图爵位,为不相关的人告状,被判弃市。臣以为,可将公孙贺下廷尉狱治办,但上书者当准当年案例,处以重刑。
刘彻道,这未免太过了。
靳不疑道,虽然上告谋反算有大功,但是由此引起变告成风,败坏我大汉纯厚风俗,将是得不偿失之举。一个谋反者可以诛戮,倘天下人都为了钱财爵位而如此不择手段,则朝廷之倾危将可望见时日。臣故以为应当判处上书者以重刑。
刘彻叹了一声,卿所言也有道理,一个两个人谋反不足惧,而追慕金钱爵位至于不择手段,的确于我大汉风俗有损。不过,要处上书者以死刑,朕实在不忍。干脆,将其减死一等论,处以宫刑罢。卿既然为严廷尉求免,朕准奏,赦其无罪。你们都起来罢。朕也不急着处理此事,等云阳甘泉宫的证据到了,再议不迟。
赵何齐听到处其以宫刑,吓得脸色苍白,霎时裤子就湿了大片。他想叫,突然叫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憋出凄厉的一个字:不……。便晕了过去。旁边的郎吏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再一看他身下湿漉漉的一片,还有阵阵臊气氤氲飘出,马上劾奏道,陛下,赵何齐污秽朝廷大殿,大不敬,当下廷尉狱拷掠。
刘彻有气无力地说,你们看着办罢,两罪并罚,取其重者。仍处以宫刑罢。
丞相葛绎侯公孙贺没有机会下廷尉狱。他听到自己门外的鼓声,就知道大限来临。接着江充推开了府门,大批甲士涌进来,环卫在他两侧。他慢条斯理的拿出诏书,大声念到:
制诏丞相:朕以旧故拜君为丞相,而乘高势为邪,兴美田以利子弟宾客,不顾元元,无益边谷,货赂上流,朕忍之久矣。终不自革,乃以边为援,使內郡自省作车,又令耕者自转,以困农烦扰畜者,重马伤耗,武备衰减,下吏妄赋,百姓流亡;又诈为诏书,以奸传朱安世。狱已正于理。又蒙蔽主上,妄斩郡国长吏,阻隔视听。朕念君追随五十余年,功甚于过,终不责罚,冀君自新。乃勾结公主,埋偶人于甘泉驰道,祝诅主上。书不云乎: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言有罪正于理也,君其上丞相葛绎侯印绶,诣廷尉对状。
江充把诏书一合,喊道,公孙贺,快出来受缚罢。
公孙贺在楼上听得真切,脸色惨白,看着公孙敬声,叹道,出了你这样的逆子,公孙家从此绝灭了。快和药来,老夫先死,你们就捱到秋后处决罢。他接过侍从递上的鸩酒,走上飞云楼,最后望了一眼未央宫的屋顶和巍峨的北阙,五十年前他还是个惨绿少年,就蒙皇帝宠信,经常出入其中,有多少辉煌岁月灰飞烟灭。没想到白发苍苍,竟用这种方式和它诀别。他内心对皇帝其实还是很有感情的,但一切斗不过天意。他长叹了一声,仰首将药酒饮下,不多时药力发作,他嘴角迸出一股鲜血。他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痉挛了几下,就痛苦地死去了,花白的胡子和衣襟前全是药渣和血污。接着他妻子卫君孺也用这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虽然她妹妹是皇后,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江充说了,同时系捕的还有皇帝的亲女儿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皇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救不了,还有什么能力顾及她这个姐姐?再说既然丈夫都死了,她也只想陪着去。一辈子相伴过来的,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服毒,也霎时觉得万念俱灰,人生的确毫无留恋了。
第二天,甘泉宫的使者也带回了证据,公孙敬声的确在驰道上埋藏了木偶人,木偶人胸腹之间用血色朱砂写着皇帝的出生年月时辰。刘彻大怒,当即又招集了群臣,在大殿上下令道,将一干人犯全部转移到水衡狱,交水衡都尉江充和廷尉严延年杂治。一定要穷治到底,不能放过一个。涉及到任何宗室外戚,都不能稍有姑息。
江充喜气洋洋地说,臣一定不负陛下的期望。昨日臣拷掠赵何齐,得知原豫章县丞沈武并没有逃亡,他实际藏在广陵王刘胥的府第。臣请诏书征召来长安,会治此案。
刘彻道,哦,这个赵何齐起先说沈武逃亡,不知所终,果真是想独占功劳,以博封侯。如此不择手段,欺骗朕躬,处他宫刑,也不是太冤了。
江充道,赵何齐现正关押在蚕室,臣已经吩咐给他行刑了。他昨日嚎叫希望出钱赎刑,求臣转告陛下,不要将他阉割,臣没有理他。
刘彻道,好,如此利禄熏心的人,不适合赎刑律令。不过毕竟这件奸事是他揭发出来的。等他伤愈,封他为掖庭令罢。他虽不得封侯,总算也当上了八百石的长吏。你们尽快拷掠此案,要赶在今年冬天具结,绝不可宽贷一个。
江充道,臣一定尽力,绝不让一个奸人留下,给陛下遗忧。
广陵王刘胥正在奇怪,为什么赵何齐自上次离开广陵后,就音信皆无了。派了几个使者去见楚王,顺便问起这事,楚王却说赵何齐出外经商,许久未回。真是莫名其妙,刘胥自言自语地说,难道他不想共谋大事,以博封侯了?难道他还嫌自己家里钱赚得不够吗?正在念叨的时候,有侍从报告,长安来了大汉使者,要见广陵王宣读诏书。
刘胥赶忙去迎接使者,使者见了他,冷冷地说,据说原豫章县丞沈武逃亡后,就躲藏在大王的宫里,皇上派臣来向大王索取。
刘胥一惊,立刻满头大汗,不敢说话。
使者道,大王还是把人交出来罢,定陶商人赵何齐前段时间去长安揭发了公孙贺的奸事,他身上携有朱安世的亲笔供状,经过拷掠,他承认是沈武给他的。皇上已经逮捕了公孙贺一家,牵连到的有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以及长乐侯卫伉、平阳侯曹宗、岸头侯张次公,这些奸人互相勾结,祝诅皇上,估计全部要判斩首。现在皇上征召沈武进京,以为佐证,希望大王不要废格明诏。况且大王也不必担心,正是大王收留了沈武,才使这件大案最终被揭发出来,说不定皇上还会赏赐大王呢。
刘胥转忧为喜,真的?沈武的确在寡人宫中,不过寡人当时就猜到他受了冤枉。真是天佑我大汉,如果他当时被公孙贺杀了,这奸事就永远难见天日。他转身吩咐侍从,赶快去请沈君。
此刻,小武和刘丽都正在盖公院内。自从赵何齐走后,刘胥对小武态度也好了。刘宝虽然嫉恨,却无可奈何。小武也屡次暗示刘宝,如果不惹自己,大家都相安无事,否则只好玉石俱焚。刘宝每日见了他,还得忍气吞身地装作恭敬,而且也不敢去惹左姬了。和小武在一起,刘丽都也更加肆无忌惮,两人经常在宫里隐秘处亲热拥抱。不过她想让刘胥答应自己嫁给小武,却遭到了拒绝,理由就是不可能让一个穷小吏来承翁主。小武反倒安慰她道,放心罢,说不定我很快就可以封侯呢。刘丽都笑道,你做梦吧。你的文书都送给那个讨厌的赵何齐了。小武道,那还不是为了你,看我对你多好,还不主动让我亲一下。刘丽都笑道,想得美。嗯,不过你这事做得的确不错。可惜这样我仍是没法嫁给你。——不过不用难过,嫁不了你也总比嫁给赵何齐强。小武道,如果你要嫁给别人,我也一样得不偿失啊,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运气,能阻止你父亲的决定了。刘丽都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丧气地说,是啊,怎么办呢?小武道,别着急,虽然我把朱安世的供状让给了赵何齐,可说不定他没有福气享受呢。刘丽都惊奇道,这话怎么讲?小武笑道,暂时不告诉你。刘丽都嗔道,敢不说……。他们正在嬉戏打闹,突然一个侍从跑来,叫道,皇上使者到了广陵,要征召沈先生进京。
什么事?刘丽都有点惊慌。
据说赵何齐先生伏阙上书告发公孙贺奸事,皇上极为震怒,下诏穷治此案。赵先生供出证据来源于沈先生,故皇上立即派使者征召沈先生。
沈武对着刘丽都一笑,看,我封侯的机会来了。
刘丽都放下心来,道,你怎么知道是封侯,我说了封侯也是赵何齐的事。
那侍从插嘴道,据说赵先生被皇上免死一等,处为宫刑。哪里有什么侯可封啊。他怯怯地看了看小武,沈先生,你可也要小心啊。
刘丽都大惊,怎么会这样。武哥哥,你……你不会也被处那……那个宫刑罢?
放心好了,小武笑道,我还想娶你呢,宫刑一定不会落在我身上。
刘丽都语气缓和了,那——你一早就知道他会被处宫刑?
小武冷笑道,宫刑我倒没想到,按照案例,本来处死刑的可能性更大。也好,处了宫刑,他再没法和我抢你了。
刘丽都有点信不过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会这么阴毒?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因为觉得你挺善良的。就象上次在大王潭,你都不忍心杀那些甲士,那时我心里对你不知又多爱了几分,因此决心要嫁给你为妻。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个善良的男子。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呢?
小武见刘丽都生了气,急道,那要看对谁了,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竖子。象赵何齐这样有了几个臭钱,就得意忘形,为富不仁的人,我自然也无比憎恶。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能将他们诛杀干净,还我大汉淳朴之风俗。
刘丽都心里感到一阵凉意,那么你说的舍弃侯爵,根本不是爱我?你明知道赵何齐拿了那供状去也没有用的。
小武默然了半晌,叹道,你误解我了,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诚然,我知道他拿了那供状去也许没有用,但并非一定没有用。我固然知道代人告状有受到惩处的案例,但相反的例子也不少。所以绝不说明我不爱你。关键是,这个结果很可能是他自找的。按理说告发这样的大案,一次封赏五个侯爵都不过分,一定是赵何齐想将大功独揽,不欲让我分丝毫功劳,欺骗皇上,才会让皇上发怒。如果他仁慈点,不过于贪婪,又何至于此呢?再说他一向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上次他和刘宝带人来系捕我,恨不能马上斩下我的首级,你当时又被大王拘系暴室,形势何等危急?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加上破胡的帮忙,现在早成一堆白骨,埋葬在黄土之中了。你想想,我和他无怨无仇,他竟这样对我,就算我做得有点过分,难道不在情理之中吗?
刘丽都呆了,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柔声道,对,武哥哥,你的确也不过分,当时我带你来广陵,天天让你受他们的冷眼,你也的确不好过,而且差点为我丢了性命。你能有郭破胡帮你,也是你当初积下的恩德。唉,但愿皇帝召你去,不会有什么不测。
一定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小武一把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地安慰道,我一定能平安地回来娶你。
刘丽都道,我等着,别耍赖啊。对了,我还真的不放心,那个美人靳莫如不就在长安等着你吗?我提醒你,可不许见异思迁。
小武笑道,我当然要先考虑翁主你了,尚承翁主,是何等有面子的事。此后,我一个豫章县的穷牧竖,也算是皇亲了。
刘丽都嗔道,少来这套,你也会油嘴滑舌了。不是立志当酷吏的么?翁主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朝廷的异姓公卿,哪个不比诸侯王得意。特别是靳莫如一门五侯,她父亲和兄长都受皇帝宠幸,你巴结上他们,仕途一定比顺风的大雁还要轻疾,哪里会想到我了。
刚刚还担心我有去无回呢,现在倒又担心我升得太快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女人一吃起醋来,是不是将夫君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啊?小武笑嘻嘻地说。
哼,我说不过你,你个死狱吏,反正你给我小心点。刘丽都嗔道,否则我宁可将你射死,也不落到别人手中。
小武叹道,果真是蛮不讲理。你得搞清楚,现在可是大王看不上我啊。他将她揽得更紧了,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放心好了,象我的丽都妹妹这般绝色,哪个男人会舍得放弃,除非赵何齐那个庸奴,所以他当然只配去受宫刑。唉,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这句话竟是这么有道理的,我今天才算真正明白。
刘丽都心里一热,你可是第一次叫我丽都妹妹啊。好肉麻!其实,我很温柔的,别人都觉我蛮横,唉,其实生活在这个家族里,有很多说不清的烦恼。自从母亲去世,就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
嗯,这个我信。小武道,我一直想,诸侯王室里为什么那么多变态的人,可能都是自觉受了忽视的缘故罢。象赵王彭祖那样喜欢做小吏的已经很奇特了;至于胶西王刘端,竟然撤去宫卫,封死大门,自己也天天翻院墙进入自己的王宫,简直就不可理喻……
啊,该死,刘丽都叫道,你在骂我变态么……
小武笑道,岂敢。这时侍从坐在院子的门槛上,遥呼道,沈先生快随我去罢。使者等急了该发怒了。
好吧,咱们一块过去。刘丽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