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憋着别出来卖乖,既然你不懂这个道理,看来是想让我亲自来教你懂了。”
风从台阶上刮过,跋提尊者仰视着周晖充满阴霾的眼睛,片刻后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一丝寒意:“周施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尊者俯了俯身,道:“我只是想告诉您,不管凤凰明王殿下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做这一切,杀死伪佛,送真佛归位,为此不惜涅槃……哪怕究其根本只是为了您一人的存活,他都是改变了这世间大因果的,令未来无数生灵免于涂炭的,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在无色天上时,佛提起过您,对于您和凤凰明王在这数百年时间里做出的牺牲,他都是非常感佩和……”
“不用了,”周晖打断他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他。佛是谁?我不认识。我只有个熟人叫张顺。”
周晖转身走进了神殿。
在他身后的台阶下,跋提尊者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那里,神情中带着复杂和茫然。
·
这场谈话发生后的不久,在一天傍晚,周晖穿过被夕阳涂成大片金色的雪原,口袋里揣着凤凰蛋,独自一人离开了须弥山。
和他来时一样,走的时候也非常安静,似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注意,风雪中的脚印很快便被覆盖,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中。
天道很多人以为是跋提尊者那天私访冰川神殿,一席话将嚣张的地狱魔镇退,从而离开了神圣的三十三重天。僧人们因此而长松一口气,跪坐在顺山势而下连绵不绝的庙宇中,纷纷用眼神传递着对尊者的信服和崇敬。
却没有人知道,得知周晖离开时跋提尊者从佛堂中追了出去,站在冰川断崖之上,却已经太迟了。
满世界只有茫茫的白,横贯雪原的冰河反射出大片亮光。极目远眺之下,很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灰点,正一步一步地,向更远的地平线。
那是去往地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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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晖回到四恶道,穿过隔绝人界和地狱的万里铁轮山,踏过波涛汹涌的血海,最终还是回到了不周山。
数千年时光让不周山的地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凤凰涅槃时的火海几乎将山顶的原始丛林烧成了平地。周晖爬上峰顶,站在峭壁上俯视魔眼,再回头时,只见远处山路盘旋而上,高处有一块巨大的山岩突兀地横出,像个天然平台一样跨在深涧之上。
那平台上有一处焦黑的废墟,已全然垮塌,但还能勉强看出曾经是一座房子的形状。
周晖目光迷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怀恋与怅惘。
——那是他和凤凰当初在不周山生活的地方。
周晖花一个星期时间,清理完焦土,砍来参天大树做原木,在废墟上重新搭建了一座小屋。
他在周围播下修罗花种,又细细地修好院墙和篱笆。他用青石铺出一条小路,打开门外面就是广阔的峭壁,更远一些的地方,魔界银杏林在山坡上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头。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他对凤凰道。
“欢迎回家。”
蛋卧在他温暖的手中,安安静静地,仿佛在一场甜美的安眠中。
周晖仔细地布置他和凤凰的小屋,用上好的原木做桌椅和床铺,用柔软的兔毛做褥子。他种的修罗花很快开了,每天从小屋的窗外望去,泼泼洒洒鲜红一片,在风中摇曳,仿佛时刻都在热闹地欢聚。
周晖很喜欢那景色,经常带着凤凰蛋在院子里浇水,有时也走出去,穿过布满瘴气的山径,到深涧中的魔眼周围去散步。
迦楼罗曾经来过一次,那是某天周晖散完步回家去的时候,看见次子正站在小院的门墙前,仰头望着里面的小屋,神情中充满了讶异,见到他便叫了声父亲:“这……这是您自己建的?”
周晖问:“你怎么找来的?”
“摩诃在血海,那天看到您在魔眼附近出没,就告诉了我。”
“他怎么没扑上来要死要活?”周晖问。
“……他觉得母亲可能在你兜里,就没轻举妄动。”
迦楼罗说着,不住打量这座略显粗糙而安宁祥和的小屋,大概对自己认知中开豪车、住别墅、动辄拿钱砸死人的父亲,竟然能亲手搭建起这么一座院子的事实在很意外。
“母亲怎么样了?”
周晖沉默片刻,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迦楼罗心里其实知道是这个结果,随之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来……跟您说一声,人界没什么大事,所有人也一切都好。如果您有心情的话就来人界走走,大家都非常想念你们,凡人的寿命并不太长……”
迦楼罗简单说了些在人界的事情,确实非常平淡,似乎随着伪佛释迦的逝去,整个六道都平静下来了,每天都是在波澜不惊的过日子。
周晖听了不置可否,并不说去或不去,也不主动询问人界那些同伴的现状。迦楼罗很快无话可说了,也没有待太久,留下一些从人界带来的生活必需品,就告辞了。
“我可以偶尔来看看么?”临走时迦楼罗问,“您需要什么也可以和我说,看完你们我可以顺道去血海探视下摩诃。差不多一年几次吧,也不会太频繁……”
周晖站在院门里,迦楼罗站在院门外。少年越来越有成人的轮廓了,从周晖这个角度,甚至能从他一些神态里找到与自己重合的影子。
但他的眼睛很沉着,仿佛隔着一层无形淡漠的屏障,又像是无时不刻洞察着这世间的一切,清晰淡漠深不见底。
那是凤凰的眼睛。
“……随便你。”长久的静默后,周晖终于道:“别来太勤快就成。”
迦楼罗松了口气,说:“不会的。”
·
迦楼罗果真没有来太勤快,第二个月他没出现,第三个月只在门口留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植物种子,并没有露头。
收到那些种子后周晖把它们种了下去,心不在焉期待着它们来年能在地狱开花,然后继续带着凤凰,每天午饭后去山谷中散步,傍晚才回来。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固定作息时间表,山中不知岁月,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了,好像也挺不错的想法。
然而周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种下的第二批种子快要发芽的那几天,他在魔眼附近,发现了重新建立起来的神界通道。
发现这一切的时机很偶然,开始只是气压和风速的流动让他感觉到不对,周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某天他发现魔眼附近深夜发光,白天去检视时,发现通道竟然已经形成,就像是当初自然开启时一样,是一个在虚空中难以用肉眼分辨的透明空腔,里面通向神界的另一个次元。
难道这是无色天重修的一部分?
周晖站在通道口,久违地产生了一点兴趣,迟疑半晌后终于往里走进了几步。
下一秒,次元骤然翻卷,空间形成了无数错综复杂的夹角,周晖还没站稳就被投入了茫茫虚空中!
“喂!”
扑通!
周晖像是被海潮卷起冲上岸,重重摔在地上,头晕半晌才七荤八素地站起来。
眼前的天地竟然也很熟悉,茫茫一片金白,脚下道路延伸向不远处一座参天建筑,金玉墙壁,雕梁画栋,赫然是在决战中被轰塌成齑粉的巨大佛堂。
……无色天?
竟然这么简单就上来了?!
周晖嘴角微微抽搐,检视了下衣兜里的凤凰蛋还在,便定定心向佛堂走去。结果没一会就听见前方隐约传来音乐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加紧几步后发现那竟然是越发清晰的人界某著名流行电视剧片尾曲——流行到一度大街小巷都在放,连凤凰都会哼哼两句。
周晖:“……”
周晖走到佛堂前,站在高高的门槛后向里一望。
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海魂衫,沙滩裤,脖子上戴着几圈佛珠,歪在莲座上支着头,专心致志看不远处连着DVD播放机的电视屏幕。电视后拖着两根线,一直联通到佛堂墙角里放着的一台小型发电机上,此刻正在嗡嗡地工作着。
“……”周晖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张顺……?!”
张二少一回头,愕然道:“周傻……周晖?”
门槛里外,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无比诡异。
五秒钟后周晖突然抬腿跨了进去,气势汹汹冲到张顺面前,一脚把来不及躲避的正佛踹下了莲座:“老子辛辛苦苦干完你这一票,在下面要死要活等凤凰破壳,你tā • mā • de给我在这干什么,宅在家看DVD?!”
正佛忙不迭手脚并用爬起来,结果被周晖当头一拳撩倒,接着回头一看电视更怒了:“张顺!你好歹是一和尚,没事看甄嬛传是特么想干嘛?!”
第69章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凤凰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出不去,在上面又无聊……”
张顺看周晖一脸马上就要捋袖子扑过来给他一顿皮带炒肉丝的神色,立刻抱着头往外溜。结果溜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正佛了,九天十地内数得着的顶级大BOSS,为什么还要怕挨揍?
于是他立刻咳了一声,溜溜达达地转回来:“等等,周晖同志,对六道最高宗教领袖要抱有一点基本的尊敬之情,你见到我的时候要……”
砰的一声巨响,张顺迎面倒下,周晖施施然收回拳头。
半小时后,佛堂门口的纯金台阶上,张顺如同大马猴一般蹲在那里,泪流满面地夹着根软中华。
“你身上既然都有烟了,”他哽咽道,“为什么没有打火机?!”
周晖:“……我戒烟很久了。你将就着闻闻味儿吧,别哭了啊乖。”
可怜张二少从小锦衣玉食,香车宝马,没事还能召一帮嫩模少爷们回来开欢乐的恩劈趴,人生最大的痛苦不过是被他哥揪着耳朵骂两句而已,可谓全中国最幸福的富二代之一。
如今一朝上天,当了老大,每天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只能呆在空荡荡的佛堂里数自己的汗毛玩,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宫斗剧DVD,还特么不是蓝光的。
佛生凄凉,不过如此。
周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跟神完天司那shǎ • bī小孩似的,看个漫画都YY自己有一帮二次元后宫,你纯粹是借后宫剧回忆自己糜烂的富二代生活罢了。为什么不下界去?”
“下不去啊!”张顺崩溃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须弥山那帮老头派了人二十四小时在通道那把守,一看我就跪下来苦苦哀求,叫我赶紧上西天去吧!万一再生个心魔出来伤不起啊!那帮和尚都人高马大肌肉发达,拿着跟金刚杵在那一站,齐刷刷跟少林寺十八铜人似的!——你知道这DVD都是我花重金贿赂了跋提尊者才弄上来的吗?我他妈一个生物专业高材生整天在这捣鼓发电机我容易嘛?!你们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仗着亲戚是佛祖就一个个拽得二八五万似的,有没有想过小爷在上面没wifi,没信号,饥渴得连甄嬛传都看一百一十七遍了啊?!”
“……”周晖问:“但你不该是清心寡欲、无喜无悲的么……”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都不知道吗?我去人间体验下生活又怎么啦?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哥跪经一千年的时候脑子里全在想谈恋爱,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张顺身为佛的神识大概已经被丢到不知道哪个次元里去了,人界生活那二十多年里培养出的人格占据了绝对的主要地位。周晖上下打量他,实在无法想象他坐在莲花宝座上接受信众香火的情景,不由嘴角微微抽搐。
“我哥呢?”张顺充满期待的抬起头来:“我哥什么时候孵出来,什么时候能来救我?”
周晖从衣兜里掏出那枚蛋,冷冷道:“拜你所赐,在这里。”
张顺小心翼翼接过来,上下左右全方位观察半晌,又对着光眯眼看,似乎很想透过蛋壳看到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他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只得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孵化,好像凤凰玉胎是天地灵物,到它自己觉得可以了就……自己出来了吧。”
周晖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可以了?”
“不知道,我又没孵过蛋。”
“你不是佛吗?不能想个办法现在就解决问题吗?”
“嫂子,”张顺认真地望着周晖,语重心长道,“我现在就要来给你科普一个被伪佛错误宣传了上万年的常识——凤凰是天地化物,跟我们天道佛教不是一个系统的,就像道教的三清和基督的圣母玛丽苏……玛丽亚跟我们也不是一个系统的,懂否?湖南省卫生厅发公文让广东省人民医院加强预防流感季节防治,你觉得人家会听吗?”
周晖:“……”
“严格来说给凤凰加封明王尊号都是很不合适的,跟强行任命别国总理为我国农业部长没什么两样。不过多一个尊号多一份工资,嫂子你可以去须弥山找跋提尊者领钱,权当我替我哥出聘礼了……”
周晖冷冷道:“你叫谁嫂子?”
两人对视片刻,张顺怂了:“……我叫着玩玩。”
周晖这才作罢,夺过凤凰蛋转身就走。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张顺抓狂地扑过来抱大腿拦住了:“等等!哥,你是我亲哥!你上哪去?”
“回家。”
“别啊!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我给你看甄嬛传!我帮你孵蛋行吗?”
周晖说:“不不不,佛祖,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离开家庭自己照顾自己了,人类小孩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