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也没说什么,走到他昨天放伞的地方摸了一会儿,没找到他自己的伞。
沈姜看着他的小动作,不屑嗤笑。
那把破伞早就被垃圾车运走了,要是找得回来,她就叫他爸爸!
果然,周鸣耀放弃了。
三天后,江荟珠来抽查学习情况,效果非常不满意,说这种进度和质量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把沈姜贬低地一无是处。
沈姜不服气,心说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好好学了,为什么还是不满意,还是要数落我?
母女俩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沈姜大败,以江荟珠威胁零花钱落幕。
江荟珠走后,周鸣耀来了,抖抖伞上的灰尘再放到鞋柜上,摸索着进来。
他记性很好,走过一遍第二次就再也不需要人带。
看见他和他背上的破琴包,沈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周鸣耀显然没意识到不久前这里爆发过一次战火,小心翼翼地撑着盲杖走来。
放下包,点了一下手机快捷键,机械女音一板一眼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十分。”
来得挺早,还没到上课时间,周鸣耀干脆先练一会儿琴,提早开始的话沈姜会不高兴。
沈姜发现周鸣耀特喜欢在她休息的时候用她的琴练习,看着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样子,连遮掩都不会。
什么意思,是想别人看他可怜,把琴送给他吗?
本就心情不好的沈姜,心上有一口气堵着,毫不客气嘲讽他:“喂,你拉够了没有?那是我的琴。”
沉迷于琴声中的周鸣耀被打断,局促将她的小提琴放下。
“抱歉。”循着她出声的地方望一眼,只能看见一团灰色的影子,他问:“你休息好了吗?那我们开始吧。”
清澈的瞳孔熠着点点灯光,他规规矩矩站在原地,太老实太乖了!嘲讽一场倒是让沈姜心里不是滋味。
就不能呛她一句吗?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演独角戏!
分明自己当恶人,周鸣耀才是那个受气包,沈姜心里却很不得劲,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小肚鸡肠,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她对待朋友可太大方了,又怎么会嫌弃他多用了自己的琴呢?
想了半天沈姜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谁让他是江荟珠的人!就是该讨厌,讨人厌的家伙!
沈姜发了狠地折腾他——
“瞎老师,下次能不能别穿不同颜色的袜子了,真的很丑。”
“瞎老师,雨伞能不能放雨伞桶,你没发现只有你一个人的雨伞放在柜台上吗?”
“瞎老师,你看不见难道也摸不到吗?你的琴包能不能换个新的,下面破洞了你不知道吗?”
……
空调继续转着,风速不大,他敏锐的听觉一分不差地捕捉,吹得耳朵痒酥酥的,有点麻。
她坐在沙发上,他伫立在她面前,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无措地“看”向沈姜。
那张脸白得像是上了釉的瓷,望向她时,带起一阵清明雨后的荒凉与岑寂。
他很乖,乖到沈姜发了狠地欺负他,乖到沈姜后悔欺负他。
他什么话也不说,承下她所有的怒言。
每一次她都让他手足无措,却也乖乖应下。
沈姜不知道周鸣耀失明前是什么样的性格,她觉得他现在的性格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她想看周鸣耀发怒的样子,奈何无论如何捉弄,少年虽然表现出局促又尴尬的表情,却始终笑着。
沈姜非但没获得快感,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她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挫败。
这种感觉就像每次跟江荟珠对骂,结果人家轻飘飘一句:“把你零花钱停了”。
就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她顿生无力感,后来便没有与她再争吵的兴致。
火气最后从周鸣耀身上撒到自己身上,沈姜去冰箱拿雪糕消火。
她买了很多小布丁,因为觉得很好吃,其次是便宜。
以前每次吃雪糕她都会给他一根,今天没有。
周鸣耀意识到自己居然期待了一下,然而期待落空后,是释然。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忘记。
四点半的时候开饭,周鸣耀跟随沈姜一块儿落了座。
这也是江荟珠安排的,包一餐晚饭,算是给“爱徒”的福利。
因为江荟珠和继父继兄都不在家,只有他们俩吃。王姨会很贴心地把菜单独给他准备到一个盘子里。
川西肉豆腐,白果烧鸡,虾须牛肉,素菜是番茄炒蛋和清炒黄瓜,再有一个紫菜汤,很丰盛。
周鸣耀吃饭十分优雅,动作不急不缓,也与他眼盲的原因有关。
趁王姨不注意,沈姜恶作剧往他盘子里丢了一块辣椒。
周鸣耀毫无感觉,也可能是认为细心的王姨不会给他吃辣椒,一口没防备,咬烂它,熊熊火气直窜天灵盖。
他咳得满脸通红,绯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耳垂那里有细小的白色绒毛,现在好像变红了。
沈姜给他递过去一杯热水。
少年喝了一口就感觉到了沈姜的捉弄,却没吐出来,尽管喉咙更辣更烫,他把那一杯热水喝得干干净净。
沈姜以为看周鸣耀吃瘪会很开心,意料之外,她有点烦躁。
“瞎老师,大意了啊,吃之前不先咬一口尝尝味儿吗?你这样很危险啊,要是有人给你投毒,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少年的睫毛垂下来,餐厅里的灯光很明亮,却在他浓密的长睫下投落一片青影,像玉石上令人惋惜的“裂”。
“我一般不会跟别人一起吃饭。”
意思是,别人也没有机会“投毒”。
可他就是个瞎子,就算有人想投毒,也完全用不着跟他一起吃饭,想害死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吃饭?”周鸣耀还没说话,沈姜恍然大悟:“是喜欢跟我一起吃饭啊?”
两人面对面坐着,沈姜胳膊肘往前一戳,餐盘轻轻抖了一下。
周鸣耀的脸不知是刚才咳嗽红的,还是被沈姜调戏红的。
最后吃完剩下的几口菜,他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还要吃吗?”
“我也吃完了。”沈姜慵懒靠在软椅上说。
周鸣耀点头,起身:“那就来学习吧。”
沈姜瘫着没起来:“哦,那我没吃好,你先过去吧,琴在沙发上。”
周鸣耀习惯了沈姜不着调的嘴,没说什么,慢慢摸索到沙发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意大利云杉做的那把琴。
他看起来好像很想拉它,但他只是摸了几下,便悻然放下。
望着小瞎子的小动作,沈姜心口又堵起来了。
“瞎老师,你杵那儿当摆件呢?拉几首曲子给我听听呀。”
少年微微躬身的身形顿住,弯腰,掏出破包里的小提琴。
沈姜见他这幅模样愈加不耐烦。
他能不能别做出这种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不要听你那破琴!”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很乖地把“破琴”放下,无措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她发话。
沈姜也看着他,不说话。
“姜姜,你这孩子,好好跟老师说话。”平时挺懂事的闺女,怎么老跟周老师作对呢,唉。
周鸣耀对着王姨的方向笑了一下,他很少遇到温柔的人,江老师是一个,她也是。
他拿起沈姜的琴,还问了一下:“那用这个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其他琴吗?”
周鸣耀了然,他拉动琴弦,优美的旋律缓缓流淌。
拉的是下个月准备参加比赛的《爱之喜悦》,这个比赛没什么含金量,但一等奖奖金高,足足有两万,他是为了钱去的。
欢乐浪漫的旋律被周鸣耀拉出一种灵秀深长的味道,很好听,沈姜面前的饭碗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曲毕,沈姜起身抻了个懒腰,盲人手机开始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四点三十分。”
“到时间了。”
沈姜慵懒斜靠在沙发上:“急什么,刚吃饱饭让我休息休息。”
周鸣耀让她休息了五分钟,休息完毕把琴递过去,沈姜还挺乖,没有废话,琴声很快传遍整个客厅。
然而周鸣耀的眉头越拧越紧:“声音为什么在下面?”
沈姜憋笑憋地腮帮子疼,笑到失了力气架不住琴,每一个琴音拉出来都是颤抖的。
王阿姨听见动静往客厅里看了眼,无奈道:“姜姜,怎么躺着拉琴,快坐起来。”
听到王姨的说话声,再联系刚才自下而上的琴音和沈姜憋不住的笑声,周鸣耀懂了。
右手虚空托了一下她:“站起来拉。”
沈姜摇头晃脑:“我不,偏不。”
少年无焦的瞳孔凝视她的方向,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
最后憋出来一句:“沈姜,别闹了,我们时间紧迫。”
“别闹”两个字听得沈姜耳朵微痒,心脏大跳了两下:“闹什么,我又没跟你闹,就是不想听你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
周鸣耀正了神色,认真道:“沈姜同学,麻烦你站起来拉。”
见他这样说话,沈姜心里仍不是滋味。
“你拉我。”她对他伸手:“我手已经伸出来了,你拉我我就上来。”
周鸣耀摸索着前行,沈姜的手到处乱窜,他用了足足两分钟才寻到她的手。
刹那间的肌肤相贴,她攥紧他的手,借力,迅速站起了身,然后抽离。
动作一气呵成,快到周鸣耀的大脑还处于二人交握的状态,手上却早已没了那柔软的触感。
她的手没什么肉,肉几乎贴着骨头,但奇异地软,软到快要陷入他的指缝。
沈姜拍拍手,心情不错:“好了,继续练吧。”
摸男人手这种事对沈姜来说就像吃饭一样平常,她完全没多想。
却不知少年的赤诚心已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