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鸣耀如约到来,看见“乖巧懂事”的沈姜还觉得不习惯。
毕竟昨天沈姜叛逆的性格给他的印象很深刻。
最后果然是周鸣耀想多了,沈姜的“乖巧”仅体现在她愿意学小提琴上,而不是愿意认真被他教。
周鸣耀第一次见到沈姜这种不守规矩、口无遮拦的女孩:
“瞎子老师,能别只教一节了吗?我能不能快点学完一整首啊!”甭管好不好,只要学会一首完整的曲子就能暂时交差了,她只想速度解决!
而且,对付不了江荟珠,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老师吗?
周鸣耀对她的称呼视若无睹,略微严肃了面孔:“刚才那一段完全不行,音调不准,你的错误还没改正过来。”
“哎呀你别老是抠细节,咱要注意的是整体!”
沈姜不耐烦瞪他一眼,猛然想起他压根看不见,顿时索然无味。
“亏你还是我妈请来的老师,连这都不懂,你见过比赛只拉一小节的吗?”
周鸣耀只是礼貌一笑,下颌线条紧绷着:“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至少不应该质疑江老师的眼光。”
“……”沈姜怼不过人又开始口无遮拦:“这么喜欢她啊?要不你给她当儿子算了,你长得好看,小提琴拉得又漂亮,还乖,不像我老冲她顶嘴。”
越说越觉得可行,沈姜拍手称笑:“瞎子老师,我发现你还真是江女士儿子的最佳人选啊!咱俩真是投错胎了!”
听那俏皮的声音,周鸣耀往她的方向望了眼,无奈道:“我姓周。”
而且……若她真投身在他家,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一定。
想起什么,周鸣耀的心情忽然有些阴郁。
沈姜没发现他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顾自开玩笑地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噢,瞎老师,你觉得行不行嘛?”
尽管沈姜口头上一直不尊重他,周鸣耀都没有表现出厌烦和生气。
他唇角含着温润的笑,嗓音轻轻渺渺,脾气好得很。
“刚才那一小节你的节奏太快了,有几个音符每一遍都是错的。”
沈姜:“……”
真无趣。
强忍着脾气学了一个小时沈姜就没劲了,但比周鸣耀内心预料的二十分钟好太多。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跟他聊天,问的都是关于他眼睛的问题,周鸣耀偏偏不上套,毫不受干扰。
沈姜这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周鸣耀欲要开口让她暂停,便注意到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沈姜不动了,也不说话了,片刻后忽然凑近他,那距离近得好像要吻人似的,近到周鸣耀能感受到喷洒在他脸颊的炽热气息,呼吸猛然一滞。
浓郁的柠檬香气袭来,如同她给人的第一印象,猛烈、肆意、张扬。
就在周鸣耀想要后退的时候,两肩被沈姜用力扣住,她在认真打量他的眼睛。
“啧,这么好看的眼睛……可惜了。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说盲人的眼睛好像也挺怕光,你应该带个布条什么的在眼睛上吧?”
她莫名想起昨天和朋友在巷口遇到他时的那一幕,他们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侵犯他,他除了不痛不痒地推搡几下,毫无办法。
就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哪那都挑不出错的少年,居然是个瞎子。
她忽然有种同命相连的感受,但周鸣耀显然比她悲惨万倍。
周鸣耀难得回应了无关练琴的事:“我不需要。”
他扭头,与她的距离只有两公分,近到只要撅一下嘴,说一句话就能碰到。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体温,周鸣耀逃也似的后仰半寸。
“哦。”沈姜直起身,“那看来已经严重到不用带布条了。”
“……”想了想,周鸣耀没忍住,问她:“你看哪里说的盲人要带布条?”
沈姜摇头:“不知道,小说里看见的吧,除了小说我也不看其他东西。”
“小说都是假的,少……”说到一半周鸣耀顿了一下,他意识到无关紧要的话太多了,及时闭嘴。
他只是她的小提琴家教老师,他的职责不在此,也没义务教育她,说多了只会让人凭白心烦意乱
“继续练琴吧。”
沈姜从来不觉得四个小时能有如此漫长!
结束后,像被放出牢房,心情挺好,还“顺路”把周鸣耀送到了小区门口。
外面就是热闹的市区,小区虽然在市中心,里面却很安静,完全听不见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就好像自动开启了一层屏蔽器,只能说这小区的隔音效果做得一级棒!
近日天气炎热,即使五点太阳也高高悬挂半腰。
沈姜扭头看见超市门口的冰柜,拉住支着盲杖前行的周鸣耀。
“哎,你吃雪糕吗?”
周鸣耀正要拒绝,沈姜兀自进入超市。
“老板,最便宜的雪糕是哪个?”她现在要省钱,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看价格就买东西了。
“小布丁?”得到答案,沈姜在冰箱里四处翻找,最后在角落找到了,居然只要一块钱!
沈姜一口气买了两根,一根塞进周鸣耀怀里,另一根撕开包装就开吃,大口吞吐,完全不顾及形象。
听见沈姜吞吐雪糕的声音,脑海里自觉浮现红艳艳的嘴唇,和白到发光的雪糕……
其实他完全看不见,为什么听见那水渍声,眼前仿佛闪过一丝画面。
心口微微发痒。
轻轻剥开包装袋,指尖染上三分冰意,雪糕入口绵软甜腻,甜甜的,很好吃。
“第一次吃一块钱的雪糕,感觉比三十块钱的还好吃,我以前被坑了啊!”说完,囫囵吞下最后一口,折回超市又买了一根。
听到沈姜的自言自语,周鸣耀才知道,原来她自己也是吃一块钱的雪糕,他还以为……
吃着吃着,少年莫名笑了一下。
他想起昨天在巷口遇到的那群小混混,他知道,其中有她。
但她没和那些人一样欺负他,她只是旁观,她还出声呵斥了。
他觉得眼前的少女虽然叛逆桀骜,却是善良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与那群人混在一起。
其实像沈姜这样的人,周鸣耀第一次遇到。
面对眼盲少年,普通人的目光和行为不是同情就是蔑视。
他十三岁瞎了眼,大概是环境原因吧,那时候住在乡下小镇,欺负他的人很多,后来父母搬家到了城里打工,情况稍微好了一点。
长大以后更少有人欺负他,除非必要,他也不怎么出门,所以也很少有人会主动为难他,倒是多了许多同情他的人。
沈姜这样与他呛声的女生,确实是第一次遇到。
跟她说话时,周鸣耀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瞎子,而是一个正常人。她完全不关心他的自尊心,一口一个小瞎子。
他听得出来,那一声声小瞎子没有恶意,她在逗趣他,与他开玩笑。
这比从前叫他名字却欺负他的人好多了。
她直白的说话方式,在别人眼里是缺点,在周鸣耀这里却是难得一见的“优点”。
这么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周鸣耀觉得自己像一个受虐狂。
沈姜吃了雪糕心情变好,善心大发要送周鸣耀回家,结果不知道有四公里路,走到一半就被太阳晒得受不了。
“算了你自己回去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回家,走不动的话我现在帮你打车 ”
想起自己说要缩衣节食的计划,沈姜其实纠结了一秒。
算了,打车也费不了几块钱,不至于抠门到这种地步。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能送到这里,已经让他很惊喜了。
毕竟他们俩的初遇并不美好,他坐在沙发上听了她二十分钟对自己的吐槽,其实心里挺焦灼不安。
他怕被辞退,又舍不得薪水,只能佯装镇定地坐在那里听母女俩争辩。
“对了,你把我电话存一下。”
周鸣耀表示疑惑,澄澈的双眸盛满水汽。
望着他的俊脸沈姜愣了一下神,继而不自然地轻咳:“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打我电话。”
少年清冽的五官僵硬了一瞬,继而别扭地说:“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沈姜先是一愣,眼波潋滟,既而戏谑地笑开了。
“你知道了?”
不是看不见吗?
难道听声音就知道是她?
少年的下颌线条微微绷紧:“沈姜,为什么会跟那样的人做朋友?”
一听,沈姜便反感地拧紧眉头,语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这个瞎子,白瞎她担心,她最讨厌说教了。
但周鸣耀没想说教,他只是问一下,她嫌烦,他就闭嘴不说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沈姜见他没有要教育自己的打算,心中躁意骤然瓦解。
“手机呢?拿出来,我给你报号码。”
周鸣耀伸手进裤兜,把手机递了过去。
沈姜挑眉:“什么意思?”
脸颊莫名其妙染上一丝绯红,他说:“你,你帮我存一下。”
他看不见,不方便存,她来存会快很多。
“麻烦。”
撇撇嘴,沈姜接过他的手机,摁了几下按键就懂了基本操作。
每摁下一个数字,手机就会有一道机械女音报数,确实很适合周鸣耀这种盲人使用。
存好后,顺便保存到快捷键:“以后找我就长按0,我设了快捷键。”
周鸣耀收回手机,双眸微微低垂,眼睫上凝着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
他乖乖应下:“好。”
然后她就没说话了,周鸣耀也没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他看不见她,她一直打量他。
夕阳映着他的脸,纤密睫毛犹如蒲扇,唯余安静与温柔。
“再见。”少年开口与她道别,嗓音轻轻渺渺,像空谷里发出的螺号。
“嗯。”沈姜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即将转身的周鸣耀:“这么热的天,以后出门带把伞吧,本来就瞎,再黑?”
沈姜盯着他鼻尖上的汗珠,笑容恶劣:“没眼看哦。”
少女的声音狡黠俏皮,仿佛一团带刺的雾,酥酥麻麻钻入耳腔。
周鸣耀心脏无序地大跳起来,仓皇转身,很快消失在了视野。
……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来现言,好冷,像在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