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思冥想,终于豁然开朗之后,他召集人在一块开了个会。
梅老五受邀出席会议。他已经见过了本县的县丞和师爷。县丞是知府安插的眼线,师爷干脆就是个女娃娃,见识过这样别开生面的组合,梅老五开始担心这位县太爷的可靠性。
果然,县太爷默默地来了一句,“我们需要剿匪。”
梅老五舒了口气,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剿匪剿匪,你得有兵才能剿啊。那个什么……梅老五又想抱怨,只不过看一眼周正道,他闭了嘴。
谭铃音尚不知这些玄机,她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是否需要先去府上搬救兵?还有,大人你上次说的……”
唐天远生怕她把之前的事情透露出来,忙摆手打断她,“你要说的事情不急,容后再议。现在,我们需要派一个人去找知府大人求情搬兵。”
至于派谁去……谭铃音梅老五丛顺齐刷刷看向周正道。
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够含蓄,想说什么做什么全写在脸上。周正道干咳一声,“卑职……”
“周县丞还有事要忙,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本官心中有个合适的人选。”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周正道也觉意外。
“丛顺。”
“在。”
“去把孙员外请来。”
谭 铃音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了。之前南陵县也闹匪患,却一直没有剿匪,很难说不是宗应林从中阻止。如果真的是这样,铜陵县不照样无法剿匪吗?除非能说动宗应 林。至于请谁去劝,周正道是条狗,自然劝不动主人,所以最好还是拿银子去请。把孙员外请过来,告诉他不是我们县衙不上心,实在是府台大人没松口,咱也不知 道怎么办……到时候孙员外估计就自己带着银钱礼物去池州府了。
唐天远看到其他人都散去,唯有谭铃音呆愣在椅子上,一脸恍然。他失笑,走过去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蛋,“怎么,舍不得走?”
谭铃音回过神来,由衷赞叹,“大人,真聪明。”
唐天远以前被很多人夸过,他听惯了也就不怎么当回事。但是现在被谭铃音夸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背后要是有个尾巴,此刻绝对能翘起来。
他坐在谭铃音身旁,干脆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了。
谭铃音听得眼睛发直,“真、真的?”
“只是推测,你不用那样看着我。”真是的,小心肝儿又开始扑腾乱跳了。
“哦。”谭铃音自己心里也有鬼,红着脸低下头。
唐天远却一直偷偷地瞟她,看到她的脸红红的像是金秋里熟透的苹果,眼帘不安地掀动,带动睫毛翻飞,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他突然想起一事,于是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绛红色的绸布包裹着一个长长的东西,他小心打开,拿出里边的物事,是个簪子。
“给。”唐天远把簪子递到谭铃音的眼前,由不得她无视。
谭铃音愣了愣,“给我的?”
“嗯。”他笑着点点头。
谭铃音便接过那簪子。整个簪子由纯金打制,簪柄尖细,尾部扩大成扇形,扇面上镶了小小的宝石,红的蓝的绿的都有,数一数,正好七个。
唐天远指了指簪柄,特意强调,“这里边的芯子是银。”
“不是纯金的呀……”语气略带失望。
唐天远无奈扶额,“你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谭铃音说完,握着簪子拔腿就走。
唐天远知她害羞,他跟上去目送她出门。他扶着门框笑道,“你打算送我什么呀?”
回应他的是越发急快的脚步,逃命一般。
唐天远笑意更甚,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我不要癞蛤蟆!”
谭铃音觉得自己像是脖子上顶着一团火,就这么回了住处。她把门关严实了,坐下来喝了口水。
看看手里的簪子,刚才紧张得手心冒汗,蹭得簪柄滑溜溜的。她把簪子仔细擦拭了一遍。
这种簪子叫做七宝同心簪,用金子包裹银芯不是为了省钱,图的是“同心”之名,她又怎会不知。
唐飞龙送了她七宝同心簪。
谭铃音满心甜丝丝的。她把簪子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看簪子上的花纹一会儿对着日光看宝石,看得爱不释手。
看了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唐飞龙都要和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定亲了,又送她这个做什么?不会是知道她有点喜欢他,所以故意戏耍她、引她误会吧?
以唐飞龙的人品,倒也极有可能做这种事情。而且,前些天她不是才打了他一顿吗,万一他就是想报仇呢……
不不不不会的,唐飞龙才不至于那么没品。而且他不是说他喜欢一个姑娘吗,县衙里的姑娘能有几个呀,除去他那几个丫鬟,貌似就剩她了呀……
那万一是别处的姑娘呢?他来铜陵县之前,不知都认识了什么姑娘?
想来想去,谭铃音的脑仁儿快裂开了。
***
唐天远跟孙员外陈述了剿匪的难处,果然不出他所料,孙员外当天就打点东西动身了,要亲自去池州府求情。
没办法呀,三千多亩地,新旧粮食加一起将近石,按照二两银子一石算,也值两万两。而且,今年不同往年,粮赋要按实数上交,现在粮食都被搬空了,他还得自己往里搭钱交税,光想想就肉疼得睡不着觉。
孙员外的到来挺出乎宗应林的意料,不过他还是接待了他。孙员外见面就哭诉:种点粮食多么多么不容易,土匪多么多么可恶,小人我是怎么怎么走投无路了,大人您要是帮我把粮食抢回来,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等等等等。
宗应林是个明白人,不紧不慢地听完他的哭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本官这里来的?”
孙员外以为宗应林是怪他唐突,连忙堆笑脸赔不是,又让人把打点的东西抬过来。
宗应林只好仔细问了细节,总算明白了:是那唐飞龙的主意。这小子够精的,自己办不成的事儿,又不愿出钱费事,就撺掇别人来。
宗应林便说道,“你大老远地跑这一趟,本官若不搭把手,也显得太不近人情。”
孙员外连忙称是。
这时,从外头推门走进来一个人,看也不看孙员外,直接走向宗应林。
孙员外觉得这个人太没眼色,里头人正谈事呢,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那人神色匆匆,走到宗应林旁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孙员外一个字儿都没听到。
宗应林脸色微微一变,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离开之后,宗应林对孙员外说道,“有些麻烦了。你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大人……”孙员外有些为难,一说以后就让人心里没底了。这次又不像上次一样,他们可是占着理的,不就是一帮山匪吗,打就是了。
宗应林无奈摇头,责备道,“你说说你说说,就为那几两金子,这阵子我给你们擦了多少屁股!本来是指望你们盯着点防着点,结果倒好,人没盯住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惹出多少乱子来!”
这么一通责骂,让孙员外很是摸不着头脑,“大人,小人做错了什么,您请明示。”
看来他还蒙在鼓里。宗应林无力摆手,“算了,你先回去吧。总之凤凰山上的土匪现在还不能剿。”
孙员外败兴而归。
他想找个人诉诉苦,骂一骂宗应林的不靠谱,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人,最后只好跟县令大人交代了一下。
唐天远有些意外。往最坏的方向想,宗应林难道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打算找谭铃音讨论一下,一天没见了,怪想她的,顺便可以看看她给他准备了什么。
越想越荡漾,唐天远便去了南书房。
哦,没人。他四处问了一下,有看到过她的,说谭师爷一早出了门。
出门了?想必是去给他挑东西了。想到这里,唐天远心情更荡漾了。
唐天远所料不差。
谭铃音想通了,她感情上不愿相信唐飞龙是在戏耍她,如果真的是,大不了再打他一顿。于是她决定回赠他一样东西。
至于送什么,真的好难选。她牵着糖糖在闹市区溜达,一个店面挨一个店面内地逛。
糖糖最近正在换牙,谭铃音怕它牙痒痒乱咬人,就在它脖子上套了根绳牵着。等它再大一些,她还打算给它弄个头盔什么的,毕竟是狮子,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伤人。
糖糖自己挺委屈的,它真的、真的从来没咬过人,以后也不打算咬人——好吃好喝好伺候,它何必咬人呢。
从街头逛到街尾,谭铃音也没想好要买什么。要不去看看新鲜的绣样,挑选一些,自己动手绣东西给他?虽然她的手艺不太好,但是有漂亮的花色撑着,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她正要回去,这时,糖糖拽着她往城门口走去。
谭铃音跟着它走了几步,问道,“糖糖,你想做什么?”
糖糖扭头看她,撒娇地哼唧了两声。
它大概是想出城玩儿吧。谭铃音知道,狮子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然天生就喜欢野外。她便跟着它走出去,边走边叮嘱道,“就玩儿一会儿。”
看守城门的大哥奇怪地看着这个跟狗说话的姑娘。嗯,她家的狗长得也奇怪……
这个时节,城外真没什么好看的,放眼望去一片荒芜,不是枯黄就是焦黄,偶尔一两簇绿意,想必是松柏之类。谭铃音带着糖糖走到河边,松开了它的脖绳。她弯腰捡了一小截木头,远远地丢出去,糖糖看到之后,撒开腿跑过去,叼回来给她。
谭铃音觉得挺好玩儿,又丢一次,它又跑去捡。
一人一狮子就玩儿起了这个游戏。
糖糖再一次跑出去,半路上突然猛地回头。
“糖糖,去捡。”谭铃音说道。
糖糖没有听她的话。它拼命地冲她跑。
谭铃音没来得及疑惑太多。她只觉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