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阳光自没有拉拢的窗帘投射进来,将她床面照亮了一块,让原本应该再睡半个小时的奉姎,不得不转醒过来。
眉头习惯性拧起,先是眯眼看着窗口,望向那片过于晴朗的蓝天,然后再转向床头柜上的闹钟,确定现在不是她生理时钟应该醒来的时间。
但,就是醒来了。她没有赖床的习惯,只好起身。
她的“员工宿舍”位于李宅一楼靠近厨房的一间客房,房间里配备着卫浴设备。她刷牙洗脸出来,还不想离开房间,只好打开电脑上网闲晃一下。
电脑才刚开好,就看到工作列上一闪一闪的,有人在使用skype呼唤她。她看了一下,有些讶异的发现竟是奉姁!这个万年宅女并不常挂在即时通这类地方等人聊天的,今天一大早就挂在这里,实在稀奇。
“早。”奉姎打出一句问候。
“小姎姎姎姎~~~~~早安安安安~~~~~~”很快乐又充满朝气地。
“你手指抽筋了?”奉姎闲闲的打字问。
“哪有?????”
“没有的话,你怎么远打个字都可以结巴?”
“……你是小姎吧?不是我姑妈假扮的小姎吧?还是你被她附身了?为什么这些凉言凉语看起来好眼熟,如果你接下来对我说出招牌的‘退件’二字,那我就可以肯定你就是我那个总管姑妈了!”
奉姎看得唇角一抽,一点也不想谈任何与“奉总管”三个字相关的话题,所以直接略过。突然想到昨天听到的那个小八卦,于是打字道:
“我听到一则小道消息,关于你的。秋家人想找你来个‘华山论厨’,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秋家?什么秋家?找我干嘛?”疑惑。
“秋厨世家,这几年很出名的厨艺家族,常常可以再媒体上看到他们出没。俨然像是新一代厨界领袖,被称为厨界新贵族。这个秋家对我们奉家很有意见,一直想早我们比试厨艺一较高下。”
“秋家有很出名吗?那为什么我没听过?而且我又不代表奉家好不好,为什么要找我?我只是奉家一尾小小小小的学徒耶!”忿忿不平。
“你这个万年宅女没听过秋家也很正常,这不怪你。搞不好你连现任总统是谁都不清楚,更别说一个小小的秋家了,不用难过。”
“什么嘛,我怎么会不知道现任总统是谁,太瞧不起人了!”抗议!
“好,那我给你出一道选择题,四选一,让你猜猜现任元首是谁——一、蔡英文;二、郝龙斌;三、马英九;四、陈水扁。哪一个?”
“哼哼!当然是宅界领袖马英九了!在这个宅男宅女称霸天下的时代,跟随潮流的人永远不会寂寞,合群的人呢有福了!”好得意的样子。
奉姎看到回复,忍不住直笑,好一会才打字道:
“很精辟的见解,了不起。”
“那个……嘿嘿,也没有多精辟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_^=……”
“不哈拉了,回到正题。总之,你知道这件事就成了,因为你是秋家目前唯一逮到的奉家人,他们对你非常感兴趣。要不要迎战随便你,不过依照你宅女的性格来看,你八成不会接战帖。”
“我为什么要接?我说了我只是学徒啊。何况华山那么远又那么难爬,谁要去啊!”
“大陆的华山很远又很难爬没错,不过云林也有个华山啊,那就不远也不难爬了,还可以喝喝古坑咖啡、玩玩剑湖山世界。”忍不住逗着这个好玩的家伙。
“小姎,重点不是哪一个华山比较好爬,而在于——我为什么要接莫名其妙的战帖啊?!接了对我的评分有帮助吗?可以让我不用比赛就直接当上奉主吗?当然不可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理会?”那头哇哇叫。
奉姎正要打字回应,但这时桌上的手机响起,她看了下来电号码,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是谁。于是接起——
“我是奉姎,请问哪位?”
“奉小姐,我是赵秀梅啦。不好意思,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拐到了脚,现在我儿子正要送我去医院,要跟你请假一天啦。”赵大妈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姁,我得工作了。下次再聊。”
“我也是,我该煮早餐了!啊!!!我米还浸着,还没放进窝里煮,完蛋了!!!!今天早餐一定会被退货!!!!”那头打出惊慌的字句。
“别慌,你把浸泡过的米放进果汁机里搅十五秒,再开始煮,这样很快就可以将粥给煮透了。”
“啊!对喔!幸好你提醒,不然我还真是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办!这样煮出来的粥虽然少了粒粒分明的美感,但重要的是阙大少不会退货啊!只能这么办了。谢谢谢谢!小姎,我忙去了,88!”那头火速下线。
奉姎也随之下线,关机。心中开始想着早餐要准备些什么,心中有了定案,起身,上工去也。
“哇!这是什么?好可爱!”高开慧眼睛一亮,指着各色盘子叫着。
“都是松饼。”将最后一份格子松饼端上桌之后,奉姎对着等在餐桌旁的食客们一一介绍着——
“你指的那一盘是菠菜松饼,里头卷着的是海苔和维也纳香肠;这是格子松饼和圆形松饼,旁边有枫糖浆可以淋着吃,也可以夹鱿鱼酱、起士或者火腿;然后这是一口松饼水果串。”品项不多,但份量都很足。
“这水果串好像糖葫芦喔,真可爱!啊,半月型的菠菜松饼夹香肠也好特别,都好好看耶!真想全部吃光光!对不对,柔柔?”
“对!”小姐姐的忠实支持者柔柔当然用力点头同意,小嘴里已经塞满了香香甜甜的松饼。
“造型可爱,又那么香,看起来好吃得不得了,就算是厌食症的人看了也会忘了什么叫厌食症吧……啊!”说到这里,突然顽皮一笑,拿来一只大盘子将各式松饼都夹了一些,将盘子里的食物排得漂亮可口之后,起身道:“我拿上去给我妈妈看一下!”
“开慧,你真坏!别拿上去了吧。”张文芳惊叫了声。“你妈妈说她只喝去油的鸡汤和蔬果汁,不吃其它东西的。”
“她都生病了还想着要减肥,不行,我一定要上去引诱她。她昨天打完点滴回来就一直在睡,没有吃东西,现在还敢搞任性。她想要减肥随便她,不过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们吃得有多好!”说完,人也跑上楼去了。
结果高开慧不仅两手空空的下楼来,还把向来绝对不会晨起的曹敏敏给勾引下来了。因为高开慧告诉她——今天的早餐是她最喜欢的甜点大集合!
其实也没有多甜,松饼本身并没有加太多的糖……当李从谨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咬下第一口格子松饼时,终于放下心的吃起来。他就跟一般男人相同,对甜食的接受度非常小,幸好甜度刚刚好,是他能接受的范围。
松饼皮烤得很香很酥,夹着火腿与起士,口感相当好,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当他吃完第一份松饼,打算朝菠菜卷进攻时,见到开慧笑得贼兮兮的跑回餐厅,笑问:
“你的松饼呢?”
“我趁我妈骂人的时候,塞了一块菠菜松饼到她嘴里,然后把整盘都放在她床头柜上,就跑下来了。我跑到曹阿姨的房门前时,都没有听到我妈的尖叫,我想她应该正忙着吃我送上去的松饼吧。”故作无辜的耸耸肩。老妈饿了,那么久,就不信她抵抗得住美食的诱惑。什么意志力减肥法、嫌弃食物减肥法、催眠自己食物不好吃减肥法的,在美食面前,什么减肥法都是个屁啦!
“姐姐,好吃。”吃得一嘴枫糖浆的柔柔笑着对姐姐道。
“那是一定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吃点!”高开慧幸福的吃着,叹了口气道:“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各种好吃的,那该有多好!”
是啊,该有多好!
正在努力进食的众人都暗自点头,并且偷偷瞥了奉姎一眼。
如果一个小小的五口之家,却需要四个家务人员服务的话,若不是主人家钱太多没处花的话,那就是真的有其必要了。
奉姎原先确实认为李从谨这些人是钱太多了,才会找来一堆人塞在家中领薪水。而现在不然,她已经深信这个宅子必须有这么多人的协助才能正常运转。
生病的曹敏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她抗拒与任何人产生互动,甚至躲避着与女儿亲近,所以又一个全日制的保姆是必要的,照顾她也照顾她女儿;爱发脾气又爱制造环境混乱的高凯琳,当然得有一个好脾气的家务助理随时将环境整理好,并帮她接送女儿上下学;而,这个家庭里的成人除了生病的曹敏敏之外,全都是工作忙碌的人士,他们当然可以天天外食,但发育中的孩子可不能总是吃着外头调味料过重又不健康的食物长大,所以找个欧巴桑来煮饭也很合理。
而管家,则是负责将这些人统合管理,并在她们无力完成工作任务时,随时加以支援,让这个家庭运作得井然有序的必要存在。
对于管家这份工作,奉姎虽然接得不甘不愿,但既然接了,就会忠于职守,即使这是一份很受气的工作,而她脾气向来又很差……
李宅上下所有人都以为奉姎早晚会受不了高凯琳的挑衅而爆发——除了天真不解世事的柔柔外。但一个月半下来,她没有。虽然脸上仍然没有笑容,看起来情绪永远处在“不佳”的边缘,但她并没有发火过,即使在高凯琳知道了她有厨师执照之后,挑衅奉姎的手段除了每天依然对环境搞破坏之外,还对奉姎的手艺大肆嘲笑,并以嫌弃她的作品、打击她的信心为乐。
身为厨师,还是一名自负的厨师,认真做出来的作品被恶意嫌弃,不高兴是一定的,但若要她因此发火,是不可能的。在她厨师的训练中,关于遇到“澳客(差劲的客人)”这个课题,其解决方式有好几种,但绝对不包括直接朝食客发火,因为朝食客开骂虽然能够得到一时快意,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你的作品仍然被当成垃圾侮辱。
这阵子赵大妈因为脚扭伤,需要多休息几天,索性将前两年累积的特休给一次请完,总共十四天的假期,听说拐着脚出国玩去了。所以,她这个管家开始兼任厨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谁知道还是绕回了她的老板行,面对这种情况,无言之余,也只能认命。
当李宅由奉姎掌厨时,每到用餐时刻,全体人员几乎都会到齐,及时赶回来。
对于高凯琳这种等级的挑衅,老实说,奉姎已经习惯了。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招,反正奉姎也已经悄悄的进行报复了……
可是这个报复没有人知道,所以在别人眼中,看到的是高凯琳恶形恶状的欺压新管家,而这个看起来非常难惹的新管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逆来顺受,从来不向人告状,连私底下对同事抱怨发牢骚也没有。怎么看也不觉得她会屈服在高凯琳的女暴龙气势之下啊,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李从谨一直在等,从高凯琳第一次和奉姎对峙上时就在等,等奉姎向他投诉工作上遭遇的种种困难,并且已经准备好说词来应付——当然,其说词与想达成的结果,在时间的不同和心情的不同下,分作初稿与最后的定稿;初稿想达成的目标是请她;另谋高就;而定稿则是坚定的希望她务必要留下来。就算不是为了那手高超的厨艺,奉姎也是一个尽职的管家,她将这个宅子与员工管理得非常好。纵使她是这么的不苟言笑,但两个孩子都喜欢亲近她,由此可见,她虽然不胖呼呼、笑嘻嘻、温暖得像肯德基爷爷的妈,但她对孩子的影响是正面的,这完全可以弥补她长得一点也不像管家的遗憾,她仍是一名优秀的管家。
但奉姎从来都没提过,即使他刻意站在她面前,主动暗示希望她畅所欲言时,她的嘴还是闭得比蚌壳还紧。有时候,李从谨甚至觉得奉姎不喜欢跟他单独相处。
为什么?他曾经得罪过她吗?还是……上次开小差送便当被他看到的事,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让她每每看到他都不自在的想逃?
性格这么酷的女子,会因为这种区区的小事别扭那么久吗?难以想象,还是……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对她有种特别的心思,不想接受,所以一点机会也不给,直接扼杀?
是这样吗?可是,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啊,每天回家吃晚饭这种事,看不出来他想追求她吧?
不,她当然看不出来。李从谨暗笑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了,以至于什么事都能拿来胡思乱想。奉姎本质上就是个很冷淡的人,冷淡,不是冷情。一个脾气坏、懒得理人的人怎么可能冷情!她的热度,大概只愿意给她认同的人看到吧,而他,还不是。
好吧,山不来就我,那我只好去就山。
“奉姎,可以谈谈吗?”
正和文芳一起收拾餐厅的奉姎闻言,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从谨站在餐厅门口,已经梳洗完毕的他,浓黑的头发半湿而蓬松带着点自然卷,几缕发丝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少年。身上套一件米白色的V领线衫,合身的线条将他的身形衬托得修长笔挺,两只袖子工整的卷在肘弯处,双掌闲适的插在浅驼色的休闲裤口袋里。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像个理所当然的存在,,没有一点局促。厨房的灯光将他白色上衣照出一层柔和的萤光,这萤光明亮了他那张俊秀白皙的脸,让他看起来好清爽、好耀眼,让他白皙面庞上的那双黑色眼眸看起来特别的深邃……令她想念的深邃。相同,而又不同,差别在于这双形状肖似的眼眸里,没有那种对生命的疲倦与空寂,太清澈了,所以不像……
而,这双清澈的眼,看起来……好像看了她许久……
这发现让她警醒,不敢再任由自己沉浸入恍惚里,连忙回神道:“不急的话,半小时之后,可以吗?”
因为一直很仔细的看着她,所以李从谨捕捉到了她望向他时那一瞬间的恍神,这是……什么缘由?
还有,这样的目光,他怎么感到有点熟悉?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搁下,回道:
“可以。半小时之后,三楼的书房见。”虽然还想盯着她看,但又不想被她发现,只好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终于想起还可以跟她随口交代个什么,这让他可以在多看她一眼,于是很快回头——“对了,我明天——”话没能说完,便止住。
她在看他。又是以那种恍神而难以理解的神色,看着他的背影……
是了,这样的目光,他见过。
李从谨想起了她开始另他印象深刻的那个午后,她站在阴影里看着他走远,就是这样的目光,然后,她迷离的淡影,从此在他心中停留不去。
她,在看什么?或者,透过他,在看……谁?
对视的两人皆无言,他眼神里透着疑问与探索;而她,则狼狈的收拾着自己的失态,转开眼,再不敢坦然迎视。
“嗯?你明天有什么事情吗?”装作很忙的样子,用力擦着已经光亮到可以当镜子照的餐桌,喃喃开口问。
“……我明天晚上和友人有约,不会回来吃晚餐,先跟你说一声。”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不若方才的精神。
“……我知道了。”克制着抬头的相望,低声应道。
李从谨看着她努力工作的身影一会,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餐厅。
虽然心底忐忑不安,但表面上装出一派冷静还是没问题的。半小时的心理准备,足够奉姎武装好自己来面对一切可能的质询。
她上了三楼,来到门板半敞的书房外,正想礼貌的敲门再进去,发现里头的李从谨正在忙,所以她就不急着进去了,,默默的站在门外,看他。
他正在讲电话,手上翻着文件,不时记录着什么。而高凯琳正紧张的站在他身边,密切注意着他与对方谈话的内容。好像谈得不甚顺利,因为李从谨的神情严肃,而高凯琳在一边蹦蹦跳跳、无声的挥拳跺脚。
似乎是在谈高凯琳的新合约。在价码、合作对象、节目内容上,都有很多需要协调的地方。高凯琳要求加薪三成——先漫天要价,好让对方就地还钱。以现在的景气外加她顶多算是尚可的收视率,想加薪三成根本绝对不可能,这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条件好谈而已;她想要的是参与节目制作、增加她每周主持节目的时数,还有,拒绝跟她的死对头合作开节目。
高凯琳对外的形象绝对是端庄知性的,在演艺圈这种复杂的环境,只在荧光幕前装淑女是不够的,要装就装个彻底,幕前幕后一个样。所以在李从谨帮她谈新合约时,她纵使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也不可以发出女暴龙的怒吼,简直憋得快内伤,只能以激动的肢体语言表达出自己的忿忿不平。
“……好的,林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跟凯琳沟通的。也希望你针对我提出的几个条款做个小小的修改,其实那些条文修掉了,对凯琳、对贵公司来说,都是有利而无害的。您就趁这几天好好思考一下……好的,下星期四下午三点,贵公司见。”
终于通话完毕。高凯琳开始高声叫——
“要我去跟朱香河合作?要借我的知名度带她?她作梦去吧!从谨,你一定要在新合约中条列这一点——我永远不要跟朱香河合作!永远不!听清楚没有?!”
“凯琳,我记忆力没有差到同样一件事需要你不断的提醒才能记住。”李从谨淡笑说道。
“我知道你记得住,可是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这个女人我永远不想见到!三年前朱香河以高学历才女进入新闻界一炮而红之后,好好的新闻主播读稿机不当,偏要进入演艺圈当艺人,可恶,她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知道!她一定是!所以就算会被说成打压新秀也无所谓,我就是不要跟她合作!”高凯琳歇斯底里的不断强调。
“我保证这条一定帮你谈成。”李从谨没有被她的激昂感染,还是心平气和的说着。
高凯琳仍然气怒难平的走来走去,她需要被安抚,或者是有人同她一起痛骂那个可恶的女人也没关系,不然她的焦躁无从发泄,她会在这种压抑下抓狂。
“从谨,你知道我讨厌她,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讨厌她吗?”
“我不知道。”
“你猜过吗?”
“没有。”诚实回道。
这答案令她心中一揪,又痛又气。“你为什么不猜?甚至从来不问?!如果你问了,我一定说!”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问。我也不认为该对你的隐私好奇。”
凯琳无语的瞪着李从谨。这个温和得像是可以包容所有的人,此刻静静的望着她,竟让她感到冷酷。
她忘了,她之所以会搬来李从谨这里,就是为了躲避家人那些名为关系,实则无所不干涉的行为。
她忘了,她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喜欢李从谨沉默的包容——需要他时,只要开口,他就会尽量做到;不需要他时,就不用理会他,他也不会多事。不因这间屋子属于他,而订一堆规矩要别人遵从,他可以为她糟糕的生活习惯找来家务助理,却不会要求她一定要改掉坏习惯——当他询问过一次她是否能收敛些许,而被她拒绝之后,他便再也不提了,从此由着她去。
可是……当她需要他开口“多事”时,他却缄默以对,让她觉得心好冷。然后,突然感到,这个很和善的男人,其实从类没有主动为别人做过些什么,所有的种种,都是别人向他开口,而他不拒绝而已。
他不拒绝,却不表示他喜欢吧?就像,他看起来随和,其实很淡漠是吧?
“从谨,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些人很让你心烦?”
“不会。”
“是吗?可是我觉得也许你对我们感到很烦,却从来不说。”毕竟他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没道理包容、没道理善待。
“当然不会,你别多想了。”李从谨不明白高凯琳不满的情绪为什么突然转移到他身上,可惜他现在还有别的约,不能与她多聊。看了下手表,这个时间奉姎应该要上来了,于是对高凯琳道:
“凯琳,你这几天还有点断断续续的发烧,趁这几天没有安排工作,你就多休息,将身体养好,别想太多。放心,你不喜欢的人,我就不会让你跟她合作。”
高凯琳静静的看着李从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下楼去吧。我和奉小姐有事要谈,她应该上来了。”李从谨起身轻搭着高凯琳的背,将她往门口带,抬眼望去,就看到奉姎站在门外,对她微笑道:
“奉姎,上来了。请进。”
高凯琳一见到走进书房的奉姎,立即精神百倍,所有的颓丧低落情绪霎时蒸发无踪,利眼射了过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扬声道:
“哟,是有厨师执照的管家啊!今晚的菜做得真是太油了,油也就算了,还那么难吃!尤其是那道冰糖蹄膀,做得简直太烂了,筷子都夹不起来!你晚餐煮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存着什么心?是想要我吗肥死吗?你说啊!”
奉姎只是看着高凯琳,还没回应些什么,李从谨已经从中介入;他将高凯琳带出门外。
“凯琳,别找奉小姐麻烦,改天我们得找个时间谈谈你对奉小姐的态度问题。”
“等等,我哪有找她麻烦?我说的都是实话,哪一句错了?”
“凯琳,改天谈。现在,晚安。”
李从谨一手握着门把,站在门口,等着目送高凯琳下楼。高凯琳唇角紧抿,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不愿意就这样被打发,但看到李从谨难得坚持的送客姿态,她只好恨恨的又瞪了书房内的奉姎一眼,才转身下楼。
李从谨将书房的门关上,回头望向奉姎,发现她目光定在门板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李从谨轻声问道。
“想她。”心思还在漫游着,所以下意识的回道。
“想凯琳?为什么?”
“她……让我觉得很眼熟……想到了一些事……”
“凯琳像你以前认识的人吗?”趁她恍惚,继续问道。
可惜她的恍惚到此为止,双眸恢复清冷明亮,像是刚才恍神的状况没有发生过,开口问他道:
“李先生找我上来是要谈什么?”
面对一脸严正的奉姎,李从谨心中暗暗叹了声可惜,笑道:
“来,请坐。”伸手请她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她依言坐下,而他,没有绕回书桌后方的位子安坐,依然站在她身前一公尺的地方,半靠着书桌,从上往下看着她,然后道:
“有几件事想跟你谈。首先,是凯琳,她不该恶意批评你的厨艺,也不该总是找你麻烦。对于她的态度,我会找她谈。”
她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他个人决定这样做,她没什么看法好说。
她冷淡的态度,虽然不令李从谨意外,但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忍不住道: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向我申诉凯琳对你的不礼貌,你不像是能够容忍被人恶意挑剔的人。也许你可能因为个性好强而不肯向我求助,但你为什么从来不曾对凯琳的无理加以严正的驳斥或……干脆发火?”不是怀疑她没有涵养,而是,凯琳的所作所为,再有涵养的人也会爆发,不是吗?
“为什么我应该发火?”她反问。
“她总是故意弄乱环境。”李从谨想到前几天开慧跟他说凯琳将一瓶橄榄油“不小心”洒了整座楼梯,结果害得她自己差点从二楼滑下来。奉姎带着其他员工清理了好久,才将油给清干净。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总是批评你煮的食物、践踏你的作品。任意点菜,让你疲于奔命之后,偏又不吃的丢在一边,只为了气你。这些都是故意为难,你一定清楚。”
“我是管家,整理她弄乱的环境理所当然。现在我帮赵大妈代班厨子的工作,烹煮食物自然得尽量符合雇主的口味,雇主若觉得不适口、不好吃,会挑剔很正常,这都是我工作所该承受的。所以,我没有发火的理由。”
这么有理智?这么有肚量?太神奇了!
“你是真的不生气,还是认为工作成果被挑剔不能发火?”他一手撑在书桌胖,身躯微弯,向她倾近,看进她的眼,好奇地问。
奉姎一直低垂着的眸光在不经意的抬起时,便对上他的,她没想到他靠得这样近,也正等着与她目光衔接,大意的落入,便再也无法挪开。在他一双深黑色眸子的注视下,她除了被吸进去,别无其它选择。
这双眼会令她软弱,可是没有办法,她实在太想念了,于是只能沉迷……
“奉姎?”
“嗯?”
“你生气吗?对凯琳。”很轻柔的声音在问,带着点小心翼翼。
“刚开始有一点,但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浅浅一笑,带着点自嘲:“觉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正……”
“反正什么?”
“反正,她挑剔我的食物,我也以食物报复她了。”很是得意的口气。
那双眼笑了,很温柔的望着她,也更加靠近她,对她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以食物报复是什么意思,不过至少我已经明白,你没有被欺负,而且还做了反击,这样很好,我喜欢你这样,奉姎。”
喜欢?他说喜欢?这双眼的主人,竟然对她说了喜欢?!
奉姎不知道自己举起了双手,捧住了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眼眸的男子的脸……
就是想靠近他……很想,很想靠近……然而,已经如此近了,近到像是像怎样为所欲为都可以……却不敢,有任何亵渎……
“奉姎……”眼前的人开口了,声音却像是从远处传来。
“嗯?”不要那么远,她听不清楚。于是更近更近的,靠近他的唇,软软的,好像抵住了什么……
“我像谁?”
呃?!
“如果我吻了你,你会将我当作谁?”
迷幻的世界在李从谨吻上奉姎的一瞬间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