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谨早就知道,这寻州的寻蛇乃是十分有名,被列为贡品,周围的有不少县份为了凑齐贡品的份额,甚至许诺,说是可以缴纳寻蛇来豁免徭役。所以甚至都有不少穷得没办法了的外地人跑来寻州讨生活。这其实就和当年地球上穷苦得没办法了,跑去闯关东都是一个道理。
而不管什么时候,各地的地域歧视相当严重,都觉得你外地人来寻州捕一条山龙走,我寻州人就少捉一条,因此自然没什么好话,所以外地来寻州的捕蛇的人也是死死的抱团,所以像是韩小七这种本地人,除了知道外地来寻州捕蛇的人有几千之外,对里面的情况也都是一抹黑的。
林封谨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要调查那张从捕蛇者尸身上找到的图画来源,听到了韩小七这么说,立即便顺着其话头道:
“是了,我之前误入山中,捉到了那天极品山龙之后,也是很跋涉了一会儿,几乎迷路,最后好在看太阳的方向才走了出来,这过程当中便遇到了两具尸体,看起来好像是父子,把他们给葬了。却是从他们的袖子里面找到了这个。”
说着便将那一幅图画坦然拿了出来,韩小七仔细询问了几句尸体的特征之后,顿时便惊道:
“我就说邓老爹父子要出事,果然!秀才公你也算是做了大善事了,免得他们暴尸荒野。”
这帮人对林封谨一个秀才能挖坑埋尸半点儿都不惊奇,因为现在书生有很多都是文武兼修的,尤其是像林封谨这种单人出来游历的书生,腰间配的剑往往都不是摆设,这种情况在寻州城内都甚多,所以司空见惯了。
而林封谨关心的那张图,韩小七和徐猛两人都是草草一瞥,仿佛是不知道见了多少,林封谨追问了几句后,韩小七才道:
“这玩意儿乃是从山神庙里面求来的啊,最近的山神庙灵验无比,只要去烧香求了以后,便可以去抽签,抽到的签子上但凡沾了红色的,就可以去旁边的功德箱里面摸一个锦囊。”
“在摸锦囊之前,庙祝都会告诉你,你抽的签子上的红色要么就是大吉大利的财喜,要么就是自家的血,这次进山要么就是大凶,要么就是大吉。而锦囊里面往往就会有这么一张类似的藏宝图,你只要在山里面找得到那地方,便可以去赌一赌了,不过凶险自负。”
林封谨听了以后,眼前光芒一闪道:
“怎么赌?”
韩小七道:
“当然是赌命了啊,但跑来抓山龙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面,豁出去了的职业,要么就是被这鬼世道逼得没有半点法子,要么就是不把自家的命当做是一回事。”
林封谨默然了一会儿道:
“结果呢?”
韩小七道:
“赌赢了的人也是极多的,差不多每天都能有好几个呢,有的人在图上的地点找到了山龙,有的人干脆就发现了金银,还有的人抓到的是受伤的野猪这等山货,不过以找到金银的人最多,数目也是不等,多的有几百两的,少的也是有几十两的。虽然也有人回不来了,但是能拿到财货回来的还是不少。”
林封谨眯缝着眼道:
“那山神庙的香火不是更旺了?”
韩小七道:
“这个是自然的了,并且山神爷爷这么灵验,死了的人不会讲话,但是活着的人却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要看虽然死了那么多的人,反而有更多走投无路的人来入咱们这行——秀才公,所以说我劝您一句,您是将来要中举人考进士的命,没必要和我们这些苦哈哈搀和在一起,何必要去进山冒这个险呢?”
林封谨见韩小七这汉子确实也是一片好心,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两银子的赏钱请他喝酒,然后又换了个地方多问了问,便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便从蛇市离开了。
出了蛇市之后,林封谨也并没有回客栈,而是找了个人问了问,径直就往寻州城西的山神庙去了,这时候他发觉跟在自己背后的只有一个密探了。
按理说山神庙这种东西是应该修建在山上的,但前面都已经说了,这本来就是古大户修的家庙,只是后面香火越来越灵验,据说山神爷爷也托了梦,干脆就将其对外开放了出来。
林封谨距离这山神庙还有半条街,两三里地的地方,就发觉已经是拥挤得有些水泄不通了,两边的店铺伙计端的是声嘶力竭的吼着,还有各种嘈杂无比的声音,可以这么说,不用吼的根本就没办法交流。
来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苦哈哈的汉子,有这大热天还穿着夹袄的,有头发乱蓬蓬仿佛是谷草一般的,空气里面都荡漾着一股汗臭混合香蜡的味道。林封谨仔细看了看两遍的店铺,要么就是卖还愿的香烛纸钱的,要么就是卖水粉面条或者是汤饭铺子的,这些食肆却都有好几个共同的特点:
首先是肮脏:无论是到处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是指甲一刮就是一层厚厚油腻的桌面。
其次是简单:水粉铺子卖的无非是大碗面,大碗粉,浊酒,茴香豆。汤饭铺子卖的就是煮得很硬的牙牙饭,菜的话,价格从低到高的排列是:酱油,剁椒豆瓣,腐乳,炒过的酸菜,还有油汪汪的大块炒肥肉。
接着是分量足:无论是水粉还是饭菜,味道就没办法说了,但一定能让人吃得撑着。
最后则是便宜:想要在这里吃饱,在整个寻州城里面花的钱是最少的。
好在林封谨此时也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打扮,所以在这里也并不打眼,他挤入人群当中,听到的最高频率出现的两个字就是“发财”。好不容易顺着人流蠕动了一会儿,就见到山神庙的前面那颗大树上面,已经绑满了红布,一个汉子正敏捷的从树边闪开,然后青烟缭绕当中,一挂鞭炮就是“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旁边的人都在艳羡的道:
“顾老六真真是好运气,在山神爷爷这里求了个锦囊,进山两天就回来了,却是山神爷爷赏了一锭五两的金子!”
这五两金子就差不多要换七十两银子,乡下人家节省着花的话,起码都能花五六年了,算是一笔巨款,刚刚的鞭炮便是在还愿吧,林封谨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不到一个时辰,来这样给山神挂红,还愿的就有两个人,看起来发财的比例真的是很高。
林封谨极有耐心的等待着,最后在天色快黑了的时候,终于进去求了一根签,却是黑签,便没资格去抽锦囊了,偏偏拿到了锦囊的人又一个个藏得跟传家宝似的,唯恐被别人看了分了财气,真的是令人叹息,都被眼前的利益烧红了眼,却没有想到按图索骥背后的巨大风险。
看着这些人,昨天那些积极踊跃,欢天喜地奔向巨木魈的山民影子又在林封谨面前晃动,可是,林封谨虽然很想做些什么,但是他现在却是没有办法做些什么!有道是众怒难犯,他出来制止的话,下场一定是被当成是反动派被打倒在地,还要被万人唾骂……
尽管心中颓然,但林封谨也是眯缝起来了眼睛,因为他总不能白跑一趟,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亲眼看一看,现在这些山民所求得的锦囊当中的那张图纸,是否笔迹和自己从邓老爹手上拿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倘若可以对这件事进行确认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仿佛是水到渠成,豁然开朗。不过这还有密探跟随着,所以一定要掩人耳目,不能做得太直接。
林封谨四下里观察了一下,将自己的长衫袖子挽了起来,下摆扎在了腰间,领口也翻转了过来,加上他来之间就将肤色故意晒黑,所以看起来和一般的苦哈哈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上要干净得多。
然后,林封谨看准了一名“猎物”,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山民,旁边人都是叫他刘大叔的,脸上的表情那端的是欢天喜地的,虽然那锦囊已经被揣在了怀里,不过脸上那对未来期盼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
林封谨故意东张西望的走了过去,一下子就沉肩撞到了这老山民刘大叔的肩膀上,此时他旁边的同乡已经进去抽签了,在人丛当中也就剩余下来了他一个人,因此刘大叔被林封谨撞得一屁股就坐倒在地,顿时雪雪呼痛。
林封谨急忙过去扶人,没口子的道歉,这刘大叔也是忠厚人,悻悻的说了几句也就算了。林封谨却是怪不好意思的道:
“我都是来这里第五次求山神爷爷了,总算抽了个红签,拿了个锦囊,没想到心里面高兴得紧了,就没留意大叔,大叔是一个人啊?”
这刘大叔便道:
“没,同村的才刚刚进去呢。”
林封谨便道:
“刚刚撞了大叔,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也是晚饭时候了,不如咱们就在这旁边的水饭馆里面吃点东西,权当我给大叔赔罪了?”
这时候已经是大概下午六七点,这刘大叔跋涉进城来,当然是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的,不过他为人忠厚,急忙摆手推辞,林封谨却是凑近了低声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叔,就是我这锦囊里面的图委实是画得太草率了,家里面也就一个女人,没啥见识,就指望大叔见多识广的,能给我参详参详具体在什么地方,这个忙大叔一定要帮啊。”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这刘大叔便被林封谨半推半就的拉到了旁边的水饭馆里面去,叫了一叠酸菜,一叠豆瓣酱,一份凉拌的白肉,一份白菜炒大块肥肉,然后还有一壶酒,这刘大叔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荤腥了,一闻到酒肉香气,立即就馋涎欲滴,加上肚皮里面着实饿了,筷子就直奔着那大块的肥肉去的,一筷子这菜就下去了一半。
林封谨却是看得十分清楚,这小店为了节约成本,这些肥肉之类的都是用的槽头肉,肉片子上面的猪淋巴结都是若豆子一般大小的连在上面,看了就有些恶心。
所谓的槽头肉,指猪头与躯干连接部位的颈脖肉,因为经常与猪槽而接触得名,一头二百来斤的猪,槽头肉就有十来斤的样子。猪的这个部位气管、血管比较多,而且还有淋巴结(腺),这地方的肉吃了对身体反而是有害的。
话说这刘大叔见到了林封谨不下筷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只当是自己的吃相太难看了,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道:
“大侄子,怎的不吃?”
林封谨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就弹了起来道:
“呵呵,吃,吃,吃。”
却是想了想,挑了几根白菜帮子来吃,同时又把酒满上,劝说刘大叔喝酒,先要将他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行事起来就方便了。
这刘大叔也是酒到杯干,荤素不忌,两盘子肉眨眼功夫就没有了,林封谨殷勤的叫老板随吃随添,这刘大叔也不知道多久没过过这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了,好容易吃了个大半饱,祭了祭肚皮里面的五脏庙和酒虫,打了个油腻腻的酒饱嗝,这才惬意的往椅子靠背上一躺,开始小口的抿起酒来。
乘着这机会,林封谨便装模作样的将自家的那张藏宝图拿了出来,他却是深知,若是主动开口让人家拿藏宝图出来,那是最为笨拙的事情,要别人心甘情愿的将东西拿将出来给你看,那才是最完美的骗术。
所以,林封谨拿出来了自家的藏宝图以后,便是没口子的在炫耀,指着自家藏宝图上面的笔迹道:
“叔,你说咱这宝图上的字儿好看不?”
刘大叔却是有些不屑的瞟了一眼道:
“这字儿好看不好看有啥狗屁用处哪?咱能看明白就好了,又不指望他能中状元。”
林封谨便神神秘秘的道:
“叔,我家离城里面近,听人说起过呢,你看这每天拿锦囊的人哪,也不知道有多少,难不成山神爷爷每个都有赏赐?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是空手回的,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得到山神爷的恩典!”
一提起发财,这刘大叔立即来了精神,被酒精烧红的两只眼睛都盯着林封谨眨都不眨的道:
“快说说是咋回事?”
林封谨此时却是卖了个关子,捻起来了盘子里面的花生米咀嚼着,又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这店里面能卖什么好酒,烧辣辣的滋味几乎没将他呛出来——刘大叔却是殷切的给林封谨满上,渴望的看着他道:
“快说勒!”
林封谨笑眯眯的道:
“你想这山神爷爷每天多少事情做不完,怎么可能来给每个人画藏宝图?这事儿却是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的,做这事情的却是山神爷爷的左膀右臂,一个胡秀才,一个黑郎君。”
“那胡秀才却是狐狸大仙成精,心眼子活泛着呢,便专门画赏赐人的藏宝图,黑郎君却是个熊瞎子成精!心眼儿没长开,便专门画那让人落空的藏宝图,赏赐人的藏宝图当然要少得多了,所以说这就是胡秀才的狡猾之处。”
刘大叔眼睛睁得大大的道:
“这,这和笔迹有啥关系呢?”
林封谨一笑,洋洋得意的扬了扬自己的藏宝图道:
“你老想想,熊瞎子精能写出来这一笔好字吗?”
刘大叔两眼睁得大大的,一拍大腿道:
“哎哟我的妈呀,可不是这个理儿?只有胡大仙胡秀才的字儿才能写得这花里胡哨的呢!”
说到这里,刘大叔急忙道:
“哎哟,大侄子,咱不识字,你得给我仔细瞅瞅,我锦囊里面的字儿是谁给写的啊。”
林封谨愣了愣,急忙摆手道:
“哎哟这可不成,刘大叔别别,万一分了你的财气咋办?”
林封谨这边越是推辞,这刘大叔便越是觉得心里面惴惴不安的,加上还喝得那个五迷三道的,脑子也是不大清醒,竟然是一个劲儿的都要林封谨给自己瞧瞧,心中真的是那个担忧啊,本来以为是个大吉利是,结果不要搞成那该死的熊瞎子弄出来的晦气图,那才是令人欲哭无泪呢!
结果一面在强迫要看,一面却是极力推辞,结果到了最后,林封谨终于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一张地图来看,心中顿时一动。
原来这张图上画的,乃是一座大山,这山的特征却是旁边有两座高峰,将一座矮小的山峰夹在了中央,在矮小的山峰上写着,峰中有洞,洞里有溪,至溪中卧牛石处。
这寥寥几个字当中,依然流露出来的是那种洵洵然的上古风范,多半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
至此,事情就很清晰了,这穷乡僻壤的寻州,哪里来如此厉害的文人?多半都是和玄武门铁卫扯上了关系,林封谨也就只是愣了愣,旁边的刘大叔已经亟不可待的催促了起来:
“大侄子,你看叔这图到底是胡书生画的,还是那该死的熊瞎子呢?”
林封谨立即便回了过神来道:
“叔,是胡书生呢,你看这字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这刘大叔顿时眉开眼笑,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心怀大畅之后,又举起了筷子对准了这些好吃的东西发起了进攻,吃得那个是淅沥呼噜十分欢畅,林封谨却是不忍他进山遭受到了惨死的下场,便故意的将那肉菜猛点,这刘大叔吃到了最后,已经委实是腻得不行了,可又想到这白花花的肥肉片子不吃了真的是太可惜了,因此也是在海吃胡喝,最后实在撑得不行,还将剩余下来的肉菜打包了回去……
然后,乡下本来一年到头就见不了几次荤腥,而刘大叔这么一顿猛吃,起码也是吃了两三斤肥肉下肚,而且还是槽头猪颈肉,回去就是上吐下泻,大伤元气,整整拉了五六天的肚子,又喝了两三天的白粥才慢慢恢复元气……这时候,林封谨已经对玄武门铁卫这帮人下了手,所以他进山以后也是无惊无险,还找到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这也是后话了。
此时林封谨既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在店家那里会了钞,多给刘大叔点了几个菜,自家先告辞离开了。此时林封谨也是在留意自家的后面,发觉已经是完全没有人盯梢了,看起来玄武门铁卫这群人的目的,也就是怕自己胡说八道,损伤那秦去的颜面而已。
此时林封谨接下来便是只有等待,
等谁?
当然是援兵了,算算时间,敖溪也是应该回来了,有他的帮忙,自己便可以说是进退都无惧了。
接下来林封谨又在城中暗地里做了一系列的调查,比如玄武门铁卫这帮人什么时候来的:这看起来似乎非常困难,并且容易打草惊蛇,但若是运用得巧妙的话,也是根本就不露痕迹的。
既然这些人平时要在山中出没,十分辛苦,那么回山之后肯定就是要好好享受一番,那就可以从衣食住行,吃喝嫖赌这一系列的方面出手了。林封谨入手的就是“食”这方面。
根据之前入手的情报,玄武门铁卫火部这些人口感都是嗜辣,而寻州这地方则并不盛行辣味,再加上这帮人在山里面吃了苦以后,必然就要回到州城享受,不可能跑到路边摊去,目标一下子就缩小到寻州城的几处大酒楼当中,而这几处大酒楼里面,做辣菜拿手的也就只有两三个大师傅,分别在两处酒楼当中,顿时就缩小到了两处酒楼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