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死一般的安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所以夏若晴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显得异常清晰。
她已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了,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头发上全是牛奶,还有果核辣条等食物残渣、混浊的泔水遍布在她全身。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腐臭,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有离夏若晴近的人闻着那味都止不住干呕,更别说是夏若晴本人了,那种粘稠的感觉和臭味让她彻底崩溃,哭得不能自已,边哭边掐着脖子呕吐。
楚昼一回来就看到梁药往夏若晴头上浇牛奶,微微一愣时,梁药已经把头转向他这边,她远远看着他,眼眸漆黑,干净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气质和往日相差极大。
楚昼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一面,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像是终于撕开伪装,露出了冷漠尖锐的本来面目。
梁药只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垂着眼不说话,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突然间不认识他了似的。
楚昼皱了皱眉,刚要走过去,程一帆已经被班长慌慌张张地喊来了,看到眼前的景象,即使他是成年人也不由被震到了。
夏若晴太惨了。
程一帆脸色严肃起来,当机立断地让两位女同学扶着夏若晴去卫生间暂时清理干净,然后让梁药跟他到办公室。
梁药拍了拍手上的灰,无所谓地跟着老师走,表情平淡地和楚昼擦身而过,没有看他。
楚昼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脊梁骨瘦削而伶仃,模样孤傲桀骜。
真正的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他没有跟上去,阴沉着脸随便抓了一个男生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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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闹的挺严重的。
虽然程一帆无意把事闹大,但夏若晴哪受得了这种委屈,缓过神后,连衣服都没洗干净,立刻哭唧唧地打电话向父母告状。
她家境富裕,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人,平日最疼女儿,听后火冒三丈,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吵着闹着要给女儿讨个说法,不然这事儿没完!
梁药的家长当然也被叫了过来,梁远国上班忙没空,梁母请假火速赶来,她听到梁药打了人家女儿,同样火冒三丈,甚至连事情经过都没搞清楚,直接认定就是梁药的错,气得全身发抖,脸涨通红,指着她破口大骂:“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祸害?走到哪哪不安生,当初在医院我真该直接掐死你!”
梁药手插在口袋,吊儿郎当地站着,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那你该庆幸你没动手,要不然就得进监狱蹲着了。”
夏若晴还在她旁边哭,她都哭了快半个小时了,眼睛肿得像核桃,对着父母哽咽道:“爸,妈,我不管!你们一定要给我出气,她太欺负人了!”
“放心,女儿,妈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夏母心疼得不得了,拿纸巾给她抹眼泪。
夏父愤怒地看着梁母,“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说吧,这事你想怎么处理?这可不单单是赔钱那么简单的!”
“对不起,是我没管好她,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训她!”梁母不停道歉。
接下来的时间里,梁药欣赏了一出自家老妈的大型变脸现场,一下卑躬屈膝地给人家低头认错,一下又怒火冲冲地对着她骂个不停,比京剧变脸还精彩。
程一帆估计也没见过胳膊肘拐到天边去的母亲,擦了擦冷汗道:“那个,请你们先冷静一下,我有话想说,刚刚我和梁雯谈了谈,她说是夏若晴欺负她在先,不仅在她校服后面乱涂乱画,还在她凳子上涂胶水,今天还把她本子撕了……夏若晴,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夏若晴想也不想地否认,“我才没做过!”
程一帆:“可是梁雯说……”
夏母生气打断,“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证据吗?我女儿的为人我最清楚,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梁母感到难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着她又瞪了梁药一眼,“你哑巴了?还不赶快和人家承认错误!”
梁药挑了下眉,冷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高中生都喜欢跳楼自杀了,怕不是都摊上了你这种妈!”
“你!”梁母气急攻心,高高扬起手朝她脸上扇去。
梁药见到她要打过来,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仅如此,还顺手把旁边的夏若晴扯过来挡在面前。
夏若晴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甩了一巴掌,整个人直接被扇懵了,耳朵嗡嗡响。
全场人都愣住。
梁母不可思议瞪大眼。
良久,梁药慢吞吞放开夏若晴的衣服,“条件反射,不好意思。”
“对、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梁母摸着夏若晴的脸慌了神。
“天啊,女儿你没事吧?”夏父夏母连忙推开她,担心地打量夏若晴。
夏若晴反应过来,哭得更狠了,死死瞪着梁药,“梁雯,我他妈要杀了你!”
办公室乱成一团,程一帆一个头两个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报告。”
他望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眉目精致,鼻梁高挺,藏青色校服一尘不染,表情平静淡漠。
是楚昼。
程一帆:“你怎么来了?”
楚昼没说话,目光扫向里面,在梁药的脸上顿住,她正看着自己,脸色有些意外。
楚昼唇线绷得笔直,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挡在她面前,淡淡对程一帆道:“我来还原真相。”
程一帆:“什么?”
楚昼语气清淡:“昨天早上8时36分41秒,夏若晴拿笔在梁雯衣服上乱涂乱画;中午1时13分38秒,她在梁雯凳子上涂胶水;还有下午6时45分58秒,她偷偷潜入教室,将别班垃圾桶的垃圾倒在了我们班,还从梁雯抽屉里拿了四本习题册,全部剪碎扔进垃圾桶,以上全都有摄像头为证。”
满室皆惊。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时间都他妈精确到秒了,不得不说可信度很高。
梁药也被唬住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是怎么记住那些数字的?脑壳不疼吗?
夏若晴听得心惊肉跳,她做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是几点,不过从时段推测还可能真的是,教室后面的摄像头常年都是关着的,只有大型考试时才会打开,没想到这么倒霉竟然还开着,可当她听到最后一个件事时,当即忍不住大叫:“其他事我承认,但我才没撕她什么习题册,你认错人了吧?”
这话一落,程一帆立即皱眉,“所以那些事真是你做的?”
“不是她先动手的?”梁母愣了愣,惊疑不定地看着梁药。
夏若晴涨红了脸,“是又怎样,我看她不爽不行啊?”
夏母尴尬了一瞬,而后又理直气壮,“就算如此,但也不至于把晴晴推进垃圾桶吧?小小年纪就这么暴力,长大还怎么得了!”
夏父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昼,一直没说话,被夏母推了一把,“老公,你也说两句啊!”
夏父终于开口,不过是对着楚昼说的:“你是楚沈河的儿子吗?”
楚昼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夏父讪笑,“不久前我在商宴看到楚总带你出席,没想到这么巧又在这里碰到了,幸会幸会。”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人措手不及。
夏母一听,愣了,楚沈河?那不是YM集团老总吗?去年还上了中国富豪榜。
楚昼没有理他,对着程一帆道:“老师,既然真相已经明了,我就带梁雯出去了。”
“这……”程一帆犹豫,看了眼夏家夫妇,怕他们不乐意,可却发现他们一脸忌讳,丝毫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也没有要拦人的意思。
“好吧,你们先出去。”程一帆见状,点头放行。
于是,楚昼握住梁药的手,把一头雾水的女朋友拉离战场。
梁药出去后,还有点不真实,没想到他们竟会这么简单放过自己,远远还能听到夏若晴的埋怨声,“爸,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你闭嘴!”男人低吼。
……
“哇,看来你家很有背景嘛。”梁药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笑着冲少年道谢,“谢了,没有你我恐怕都不能活着出来了!”
楚昼没回话,沉着脸把她拉到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才放手,转头,见女孩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和当时在教室门口看到的模样大相庭径,知道她又在装了,不爽地啧了声,“不想笑就不要笑,这里没人逼你。”
梁药轻怔,嘴角的弧度慢慢拉平。
楚昼:“还有,我希望你能更依靠男朋友一点,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梁药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轻轻问:“摄像头真的录到了吗?”
楚昼神情自若,“没有。”
“我就知道。”梁药又笑了,不过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她声音轻轻软软的,“谢谢啊,昼昼。”
楚昼垂眸看着她:“只有谢谢?”
“……你想怎样?”
楚昼沉默两秒,“亲我一下。”
“啊?”梁药错愕。
楚昼表情不变,“嘴。”
梁药嘴角抽了抽,“不、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的……”
楚昼:“这里没人。”
“可是……”
梁药还想推却,可见少年嘴角微微抿起,表情似乎有点受伤。
她不忍心了。
这是个多么可怜的孩子啊。
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女朋友,女朋友还那么不主动,他本来就有恐女症,别到时又让她整出心理阴影了。
“那你闭上眼。”梁药叹了口气。
楚昼有些怀疑:“你不是要跑吧?”
“不要就算了!”
楚昼还是闭上了,静静等了一会儿,玫瑰花香靠近,接着,唇上传来软软的触感。
可是……有些不太对劲。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她含笑的眼睛。
他们靠得极近,呼吸交错,宛如接吻。
是的,宛若。
因为他们的嘴之间还隔着她的手。
她的手心盖住他的嘴巴,而她,亲在了自己手背上。
“这是利息,”梁药亲完后,笑着退开身子,“本金先欠着,以后还你。”
楚昼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垂下眉眼,忽然牵起她的手,低头,对着手背她刚刚亲过的位置,轻轻落下一吻。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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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也不知道程一帆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夏家夫妇带着女儿回了家,没有纠缠不休,事情解决后梁母就走了,没有去见梁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少梁药在回到家之前,是真的以为都过去了。
放学后,她回到家,在门口听到父母在吵架。
梁母歇斯底里地发脾气:“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今天又干了什么好事?她直接把一桶垃圾扣在一个女孩身上,你看看这是普通人会干的事吗?”
梁远国气道:“好了!都过去了,你都骂了快一个小时了,不累吗?而且明明就是那女孩的错,药药也就是还手而已,你能不能消停点了!?”
“什么叫我消停?明明是她不让我消停!她从小到大给我惹过多少祸我都数不清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被她逼疯不可!”
梁母崩溃地大吼,“要是她没有出生就好了,我只要雯雯一个就够了!”
“你胡说什么呢!?”梁远国的脾气也上来了,阴沉着脸大声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能不能别总那么偏心,敢情药药就不是你女儿了?她也不欠你什么,今天那事明明就是那个女生的错,如果是我去,我他妈骂都来不及,道个屁歉!”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
梁药的心里很平静,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可能是习惯到麻木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两位,你们能不能别吵了?这么大声也不怕街坊邻居听见,不嫌丢人啊?”
她的话一出,屋里猛然一静。
梁母和梁远国都看了过来。
梁远国结巴道:“药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药微微一笑,“在妈说‘要是她没出生就好了’之前。”
梁远国连忙解释:“你妈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的!”
梁母脸色有点不自在,小声哼了句:“我有说错么?”
“那行,”梁药平静点头,对梁母道:“既然这样,我现在就搬出去,不碍您的眼。”
此话一出,两人震惊。
梁远国立即严肃道:“这种事不能乱开玩笑,你想都别想!”
梁母冷笑,“搬出去?你哪有钱搬出去?我告诉你,别指望家里给你出一分钱!”
梁药慢慢走过去,朝她晃了晃手机,把上面的存款展示给她看,“您放心,本来就没指望过你。”
梁母睁大眼看着她的存款余额,个十百千万……
56365.63元。
“你哪来这么多钱?”她扬高音量不可置信,虽然五万块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
梁母想到一种可能性,暴怒,“你不会是去拿身体换的吧?”
梁药:“……”
梁药气笑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行李箱,还有一沓厚厚的纸,走到梁母面前,将那沓纸重重甩在了她身上。
说不清的纸张在空中散落开来,缓缓悠悠飘到了地面上。
夫妻俩愣住了,梁母捡起一张纸看了看,又是一愣。
这是收款明细的打印纸。
每笔钱的来源,金额,汇款人,都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还有聊天记录截图,都是梁药和金主的约稿记录。
每一笔钱,都是她自己赚的。
“这样总可以了吧?”梁药看着母亲呆愣的脸庞,语气淡薄。
这些收款明细是她很久以前就打印好的,为的就是在有一天,拿出给梁母看看,告诉她自己比她想象中优秀很多,也存着几分希望她能以自己为骄傲的念头。
……
她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拿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