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送温暖的任务竟然还有些许繁重。
段筱誉只知道,各年级的微机实验班都聚集在另一栋实验楼,她一路打听一路凭记忆摸索,总算气喘吁吁地来到实验楼的机房。
从走廊一路望过去,每个班级的教室里都装有崭新的台式电脑和投影仪,学生能单独坐在自己宽阔的电脑桌后,不像普通班级的学生一样,在夏天闷热的教室里摩肩接踵,为谁的胳膊肘往外多伸了一寸而吵架。
段筱誉一路走到第四个机房,眼前金色的教室门牌写着“四年十班”。
此时还没到下午的上课时间,段筱誉不敢贸然走进陌生的班级,先偷偷摸摸地来到窗边,往教室里探头探脑了一番。
看清里面的状况后,段筱誉的眉头拧成麻花,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
方才路过的几间微机教室,学生们大多数都趴在电脑前睡午觉,四年十班却截然不同——几乎半个班级的同学都聚集在讲台周围,而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正是段筱誉手中卡通杯子的主人。
四年十班的转学生,容易。
他站在讲台中央,投影仪高级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段筱誉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间教室的氛围加成,使得远处这个面容平静的男孩,和平时与她并肩上学的那个笨蛋容易不太一样。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清他。
投影仪上展示着一道段筱誉看不懂的数学题,容易低垂眼眸,拿鼠标在讲台的电脑上画出几组十字交叉线段,再加上一串神秘公式,轻而易举地填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面色丝毫未改,好看的眉也不曾皱过一下。
那道天书一样的奥数题,在他眼中似乎和“1+1=?”一样简单。
段筱誉尚未回过神来,四年十班的教室里已经迸发出一阵惊叹声,此起彼伏。那些聚集在容易周围的男生女生纷纷拍手,眼神中饱含着崇拜敬佩的光:
“容易,你怎么知道要用这个思路解题的?老师从来没讲过。”
“我这里还有一题,能帮我看看吗?”
“容易,前面那道题的解法你再说一遍可以哇?我有点儿跟不上……”
“太牛了吧容易!数学最后几题是奥赛题,我考上盛华初中的姐姐都不一定会做呢。”
被崇拜者们簇拥的容易镇定地点点头,淡然道:“现在不会做是正常的。”
这份淡定从容,和他在段筱誉面前时而出现的尴尬窘迫、时而无法克制的粲然笑容截然不同。
“容易”这两个字反复充斥着段筱誉的耳膜,那些声音的殷勤底色,甚至让段筱誉有些怀疑,四年十班风光无限的数学之神容易,和她在火箭班的小笨蛋同桌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难怪那天在火箭班,和容易同班的零食大王田原看到她在辅导容易,会那么吃惊——容易在四年十班,分明就是备受众人景仰的天才。天才会需要补习吗?明显不需要。既然不需要,容易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呢?
段筱誉还没捋顺这其间复杂的关系,一个老师从后门走入教室,走向讲台,扶扶眼镜,点评容易写在投影仪上的解题步骤:
“不愧是拿过四大杯赛的孩子,思维素质就是不一样。”
“四大杯赛”,这对于段筱誉而言是个新词汇。
她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但随随便便一个用来褒奖容易的词汇,就会让她陷入无知境地。
段筱誉在原地苦思冥想,以至于忘了自己来此的真正任务。
哆啦a梦杯仍在她手中,被无知觉地紧握着,冰果汁已经逐渐和秋日午后风的温度融为一体。
容易的眼睛率先捕捉了站在窗边的段筱誉。
他秀气的脸上闪过一抹慌张,没有回答老师的夸奖,径直离开讲台跑出教室,直接闪现到段筱誉面前。
“筱誉,你怎么来我们班啦?”容易摸摸耳朵,语气有几分心虚。
“噢,噢,”段筱誉如梦初醒,将手中早已化为常温的果汁递给他,“易奶奶让我拿给你的。”
容易接过水杯,颊边露出一道浅浅的酒窝笑。
白肤黑发,纯良眼神。段筱誉歪头瞅着他。
这样的容易,好像又回到了段筱誉熟悉的那个容易。
容易被段筱誉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怎、怎么了?”
段筱誉瞅着他,不说话。
段筱誉已经隐约明白,她这回又搞错了什么。她自以为是的拯救苍生,其实是有人在配合她友情演出。就像那天迅速褪去金色滤镜的舞台,段筱誉重新构筑的微缩武侠江湖,再次从海市蜃楼中退潮,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千言万语在段筱誉心中淌过,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一句:
“容易,四大杯赛是什么哇?”
段筱誉自认为自己的语气平和,但容易的脸色竟然瞬间变了。
他像做错事被抓包的顽劣小孩,用稚嫩的声音强自维持镇定:
“筱誉,你都听到了?”
段筱誉不明白,明明傻里傻气、原形毕露的那个人是她,怎么看上去容易更慌张?他难道不应该自得于自己的厉害之处终于被发现,神气洋洋地冲她展示一番吗?
说来说去,容易还是有点笨蛋……段筱誉在心中偷摸地笑了。
那道因出离震惊而产生的微微愠怒,也在此刻,随着容易这句傻气的话消弭了一半。
另一半还残留着——容易虽然在某些方面是小笨蛋,但显然在数学上是个天才,为什么要故意瞒着她?她教他语文,他难道不应该教她数学,大家互帮互助天天向上?
“听到了,听起来很厉害。”段筱誉有话直说,“这么厉害的事,你怎么从来也不告诉我?”
“我——”
容易的嘴巴张了张,却像没想好要如何解释,声音的尾巴戛然消逝在秋风里。
与此同时,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打响了。
从实验楼回到普通教学楼还有一段路程,段筱誉担心迟到,立刻冲容易摆摆手:
“哎呀,回家再说吧!先上课了。”
**
和容易的小小矛盾尚未解决,下午的第一堂课,段筱誉又莫名遭受了一场打击。还是在她自以为最安全的作文课。
作文课一向是段筱誉的快乐天堂,别的同学还在为填满600字的作文纸抓耳挠腮,段筱誉只嫌格子不够多。每节课的命题作文,她只要随便写点什么生活中的小事上去,就能洋洋洒洒完成任务。剩下的时间,可以用来光明正大地看课外书。
“上节课布置的《我的梦想》,优秀范文是黄莺的《我的梦想,当一名歌唱家》。”四年一班的语文老师站在讲台前,一边派课代表把作文纸发下去,一边表扬,“黄莺,你上来读一下自己的作文。”
市中心文化广场上唱过歌的小黄莺,连衣裙从不重样,小辫子每天都换。她站上讲台,抑扬顿挫地昭告着自己的梦想。
陈子昂偷偷拿笔帽捅捅段筱誉:“奇怪,你在火箭班的作文总被老师表扬,怎么在我们班反倒没有呢?你该不会是故意写差的吧!”
段筱誉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可能每个老师的审美不一样。文章这种东西嘛,本来就是很主观的。”
段筱誉自我分析,火箭班给过她“生机勃勃”评价的语文老师,是北师大毕业的年轻高材生,前几年一直在深圳工作,最近才回的安城,思路开阔活跃,对作文有自己的理解;
而四年一班的语文老师聂青,则和这所县城小学大多数中年教师一样,从本地师范专科学校毕业,教学经验丰富,但思维比较刻板,她眼里好作文只有一个模式、一套标准。段筱誉偶尔会误打误撞碰上她的框架条陈,但大多数时候她天马行空,自然在聂老师那儿落不了什么好。
当然,这一番小见解,段筱誉是不会跟陈子昂掰开揉碎说的。
陈子昂果然没太参透段筱誉的“审美说”,迷迷瞪瞪地:
“那你到底觉得哪个老师更好?”
段筱誉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容易。倒是可以问问容易,他怎么看?会不会也觉得火箭班的语文老师让他更愿意上语文课?
小黄莺朗读完作文,聂老师紧接着讲评了上节课作文的总体情况,布置今天的作文题目。
段筱誉拿起笔,笔尖刚落在第一行的格子上。
“其他同学可以开始动笔了。段筱誉,”聂老师忽然在台上发话,神色严肃,“你跟我出来一下。”
段筱誉不明所以。
陈子昂则替她兴奋:“是不是老师要单独表扬你的作文啦?”
段筱誉揣着本子,惴惴不安地跟在老师身后,一路穿过走廊,来到语文办公室。
她观察聂老师的神色,不像是要表扬她的模样。但段筱誉一向中规中矩,很少受到表扬,也从没被批评过,摸不透老师找她意欲何为。
聂老师的中跟鞋在办公室瓷砖上发出噔噔的响亮声音。
声音消失,老师在办公桌前坐下了。段筱誉探头,在办公桌的玻璃压板上,看到了一张摊开的作文纸。字迹是她的字迹,上面打了个一百分,但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问号。
?
“筱誉,告诉老师,这篇作文你是不是借鉴了什么?”
语文老师的问题伴随着这道问号缓缓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段筱誉:今天的我有点emo (°ー°〃)
(不过明天就好啦!感谢mowww和56982490宝的营养液,还有追更宝贝们的按爪爪撒花花,呜呜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