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行, 从你的心电图监控来看,没有太大问题,窦性心律不齐是有,但不太严重,在你这个年纪还挺正常的,平时没有经常性的心悸胸闷的话就还好, 不用太在意……头天晚上是来挂的急诊是吧?”
“对, 挂的急诊,当时觉得喘不上气,手也一直抖。”
“可能还有点植物神经紊乱,这都是一过性的, 我看下, 你是……电竞选手?”
“嗯嗯,对, 当时在打比赛。”
医生的眼神不由从报告上移开, 打量了天秀一会, 表情有点怪怪的——这要不是门诊时间实在紧张,怕不是就忍不住要出口八卦了:打比赛?女电竞选手?
如果是老一辈的医生,可能连电竞是什么都需要解释, 30岁上下的年轻人对电竞还是有认知的, 忍了一下,仍是好奇心作祟, “那可能是过分紧张了……你是什么游戏的选手啊?打的什么比赛?”
“我是王者战役的, 打的就是RNL联赛啊。”
“啊, 王者战役啊……”医生的表情有点微妙了,“这手游也有比赛吗?”
虽然没明说,但天秀一看就知道这是端游玩家,她笑了笑,倒是没有什么被歧视的感觉,内心深处,她觉得歧视链很无聊,这大概是因为她不管在什么鄙视链环节里都高居顶层的关系。“有啊,奖金还不低的。”
“这样。”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因为你玩一款游戏对你有什么看法,医生也就是八卦几句而已,他对电竞略知一二还更方便诊断,“嗯……你这里家族病史写了心脏病,这个心脏病是?”
“我……爸爸那边家族好像有遗传,心脏不太好。”天秀回答得有点不肯定,“可能还有高血压?”
“可能还有?那到底有没有呢?心脏不太好是怎么说?”
“他好像有冠心病什么的,也是有一天开会的时候情绪很激动,然后说是什么心梗还是脑梗的,我也搞不清,现在还在住院。”
医生的表情变了几下,像是有些同情,又有点明悟:做为女儿,她对病情的描述实在是太不清楚了,可以很容易就推测出来,父女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紧密,这要再深问只怕尴尬,“其余的亲戚呢,有类似情况吗?”
“听说好像有一个姑姑是先天性心脏病,很早就去世了。大姐也有冠心病,还有几个哥哥有高血压。”
“那你是要特别小心一点。”医生的态度也渐渐凝重了起来,“一整个家族遗传某个器官容易出问题的话,你这些情况就要引起重视。本来情绪过度激动,运动太激烈,都有可能诱发窦性心律不齐和植物神经紊乱,但多数都是一过性的,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不怎么有长期影响,也不太容易到你这样。第一次是手抖,第二次开始喘不上气了是吧?”
“对,但也可能是第二次更累……”天秀忍不住变了个姿势,掩饰着心底的紧张,“不会是以后每一次都会比之前更重吧?”
“那要看的,都说不定。”医生却没给什么肯定的答复,“也可能就是第二次确实太累了,但是这个还是不要去试,以后要尽量保证休息,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熬夜,生活规律点,还有就是要定期体检,心脏有家族遗传史的话,最好是不要冒险。毕竟,虽然很罕见,但是,严重的窦性心律不齐可能会致命,尤其是你家族遗传心脏不好,肯定是要多注意保养的,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对不对。”
这个当然!叫十**岁的女孩子想到死,这问题简直沉重到无法面对和背负,天秀是想过这个可能,甚至恐惧着听到更严重的消息,不过听到医生这么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做好准备:下一次过于激动的话,可能会因此挂掉,哪怕只是万一而已,但是……还是让人很害怕啊。
选择一个人来医院可能是个错误,从门诊出来,她有些茫然,在医院门外徘徊了一会,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时间还早,俱乐部那边大家都还没起来,而且她也没想好怎么告诉队员这个消息,心脏不好,那怎么办,以后比赛就不上场打了?还是连BP都不能做了?那还打什么常规赛,干脆直接掉级好了,一整个赛季都输下去的话,保级赛不可能打得过的,A组现在六支队伍的实力天秀心里大概都有数了,剩下五支队伍,不管谁被挤来打保级赛都是极其棘手的队伍——而且保级赛是BO7!局数越多,BP能起到的影响就越小,骚套路只能拿下一局两局,不可能每一局都占便宜的,比赛的结果最终还是会回归到真实的实力差距,比起常规赛,保级赛难打的程度要高很多倍,预选赛就更不用说了,EG在明,预选赛队伍全在暗,就算实力占优都很不好打,更别说实力和次级强队比未必明显占优,掉级队伍还会自带丧气Buff……
而且,不能熬夜,这不就意味着赛事相关基本都不能参与了吗?队伍日常训练是真的挺累的,从下午2点到晚上12点,除了短暂的晚饭时间基本没有休息,而且脑子一直处在活跃状态,总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慢慢平复下来,晚上2点能睡着都算是好的了。难道训练赛打到一半,主教练先去睡了?
就这样放弃,她当然不甘,可要继续拼下去的话,她也有些不敢,上次见面的时候,老头子还精神得不行,一点不像是个病人,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谁知道能康复到什么程度?心梗、脑梗,就算活下来怕不也是个废人了。心脏有关的毛病就是这样的,一旦发作,留住命已是幸运了,所以理智来说肯定是要选一条尽量健康的生活道路,不要太激动,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换一种活法……
天秀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在游戏里就能看出来,她不喜欢孤注一掷的开团豪赌,更喜欢水银泻地一样的缜密运营,所以她也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什么大事情的,不可能和老头子一样,白手起家搞出一个商业帝国。之前想的是把俱乐部卖了一两亿,搞搞投资、稳健理财什么的,也能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水准,她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可能回去把书读完,可能换一个专业,甚至……也许以职业选手的身份再打一两个赛季也未必不行。
两次心悸,吓住了她,可风险却又不是那么实在紧迫——如果是再打就会死,那傻子都不可能再继续,怎么都是命最重要,就是因为这个风险谁也说不出好的,所以才会犹豫。她觉得这个事挺大的,想找人商量——可想想又有点伤心了,老妈又去普吉了,她倒是乐不思蜀,别人……这世上还有什么别人关心她呢?
“喂。”
正徘徊着,手机响了,郎和怡给她拨了微信电话来,“你到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啊?”
倒是忘了他——前天晚上比赛输了,郎总在日本打电话来想慰问一下,天秀就和他说了心悸的事,郎和怡连声叫她马上去医院,难得他出差间隙还想着来问情况。
天秀心里一暖——这种小恩小惠,也算他一向做得到位。
“那以后不能上台了!”
她把情况稍微讲了讲,郎和怡的反应和她想得差不多,断然道,“万一台上发病怎么办?这个可能会死人的!”
“也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累吧……”天秀声音微弱,不是那么硬气——她都没敢和郎和怡说,赵飞燕赢下比赛那一刻,她虽然在呼吸,但却感觉气怎么都到达不了肺部,有那么几秒她都以为自己要死在台上了,还是回来查了资料才知道,这叫濒死感。“赵飞燕是个新体系,要考虑的东西又太多了,可能在台上有点缺氧……”
“那能保证下一次不会这么累吗?有这个担心你也打不好比赛——我说,你要不休息一阵子吧,反正队伍有韩旗带,你最近都两三个月没休假了吧。至少休息个三五天,反正这周就一场比赛,你要不要来日本找我?泡泡温泉休息一下也好啊。”
郎和怡强烈反对,更不惜抛出温泉诱惑,“我给你在安缦定个房间,怎么样?东京塔下赏枫泡汤,超绝风雅。”
“别闹……”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怎么说也是从小不缺钱长大的,上学也远远没有搞电竞辛苦,但天秀还是啼笑皆非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们队输得心态都炸裂了,我昨天都没回去,已经浪费一天了……我现在要回俱乐部了。”
“你还回去?哎,说真的,你难道还真想继续打比赛啊?”
郎和怡急了,手机里问个不停,天秀也耐着性子给他保证,“比赛不打,肯定不打,当不当教练,再说吧……但是肯定要回去看看的嘛,哎你别烦了,人要有始有终OK?我手里就这个俱乐部,我不管谁管,我没饭吃你养我吗?”
“好,我养你啊。”
郎和怡在电话那头毫不考虑地接话。天秀的眉毛一下皱紧了,她的语调尖锐起来,“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有那么一秒钟,通话陷入了极致的寂静,郎和怡的尴尬透过手机传达过来,这一瞬间他居然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过了一秒才打起哈哈,“我……我养宠物那样养你啊……”
“呵呵呵呵。”天秀不好和他翻脸发脾气,“行,没问题,再说吧,我挂了,再联系。”
挂了微信电话,她把郎和怡直接拉黑,在花园里又转悠了几圈,脑子渐渐清醒,想法也明确下来。叫了辆车直奔俱乐部,在路上联络了韩旗和Noma(领队)。十一点多,说不定还有人没起床的,这个健身的规定也是逐渐有所松弛,看来,工资还是扣得不够到位。
刚定下规矩的时候,她只是个会打一点游戏,训练赛还表现的不错,性格非常强势的老板而已,有些话说了,但队员未必会往心里去。经过这一个月的比赛,有些话天秀感觉可以换一种方式讲了,不用再把锐气表现得那么明显,压制所有人的声音——那反而是心虚的表现。
“前天输给Fever,心态输崩了吧?”当然,她的声音仍必须是唯一的主旋律,半小时后,天秀坐在会议桌上首,仔细地打量着队员们一个个或沉闷或呆滞的表情,“这是好事,知耻近乎勇,输了知道难过,就说明还有进步的空间。”
几句不咸不淡的鼓励言辞之后,她把结论说在了前面。“我昨天仔细想了一天,的确也琢磨出了很多进步的空间——第一个,就是我们的战术体系,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全面拥抱双边战士,打野自由人体系——”
话刚说到一半,不少人已看向李老炮,天秀就当没有看见,语调沉稳地把话说完,“而这个打野的位置,由老炮、流浪、猪猪,竞争上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