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喷人的言论时, 是什么心情呢？
天秀其实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了——每个人当然都会好奇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很多人谈不上想要成名, 或者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公众形象, 但要是机缘巧合，成为了公众人物, 肯定也会好奇地搜索自己的名字，很多大明星没准都还保留了这个习惯，即使没有, 他们刚开始成名的时候肯定也会发狂的搜索自己的名字, 想看看路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对于天秀来说, 这个时间节点是在她官宣加入大名单开始，她算是彻头彻尾的成为公众人物了，在之前，虽然有一些传言, 但她的名字还不为外界所知，大家会用各式各样的称呼来指代她, 这并不方便搜索, 直到大名单公布的那条微博下面, 她才看到了真正针对她的言论反馈。其实从那时起就被骂了, 惊讶是肯定有的，但在那个时候, 其实没有太多真的被冒犯到的感觉, 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她手底下那些邋里邋遢, 扔在外卖小哥堆里, 恐怕那些粉丝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男生，居然只是因为镜头的包装以及会打游戏一个优点，就成为了微博那些粉丝心中的香饽饽，一个个都担心自己哥哥被她潜规则了去似的，殊不知就这群人的卫生状况和文化素质，别说潜规则他们了，就是拿上亿的财产来诱惑，天秀都不带正眼看一下他们的，她能把自己的队员当宠物或者学生已经是拼命自我催眠过的结果了，不然，怕不是要像对待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对待他们，首先就要关在笼子里拿高压水枪，强制一个个清洗过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但在当时，因为被指责的罪名实在太荒谬了，所以她没有生气，反而挺同情那些追星追得脑子坏掉，到哪里都要搞出点粉圈味道的粉丝的，但是，那也只是当时被新奇感冲淡了被冒犯的感觉似的，就像是那个经典的勺子杀人电影一样，就算只是一把铁勺，长年累月不断的击打，也一样可以严重干扰到正常生活，甚至把人逼上绝路，就算是再荒谬的指控，不论是她菜也好，她是关系户也好，她丑也好，她玷污队员也好，这些攻击累积在一起，看了依然让人心烦，至少是不能给已经很烦躁，压力极大的她什么安慰。
【与其说是难受，不如说是感到很可怕。】她沉吟了一下，也是整理着自己的感觉，【怎么说呢，其实他们说我菜，不能真的伤到我，因为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比她们强。】
这当然毋庸置疑了，那些私信骂人的家伙，段位怕不是只有黄金铂金，雪中飞回复得也很及时，【从个人技术实力的角度来看，你已经有联盟一线水准，从战略角度来看就更不必说了。你当然不需要因为这些声音自我怀疑。】
【哦，这么说你就是怕我被骂崩心态了呗？】天秀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挺操心的，小老头一个。
【那不至于，我知道你不会的。】雪中飞回得挺快的，看来他没打训练赛，在旁摸鱼，或者是干脆请假在宿舍休息——这个当口，所有队伍都在打训练赛，就算还没开打，预定今天训练赛要上的队员，也会先玩点Solo什么的热热手。能聊天的都属于二线队员——看起来，雪中飞在STG的首发位置还没完全稳定。【就是想交流一下，被喷的感觉，看看我是不是一个人。】
被喷的人可多了去了，又不止她一个，为什么只找她交流？
天秀当然也可以做个杠精，但只是笑笑，没有真的杠，她当然知道原因，毕竟在联盟的这么多选手里，文化素养和智力水平能和雪中飞并驾齐驱的人并不多。【你被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第一个反应当然是荒谬，】雪中飞回得很快，【尤其是输比赛的时候，到底输在什么地方，外界和队内的结论就没有一样过，外界暴风骤雨的攻击，有时候根本骂错人了，有时候骂对人，但骂的根本就不是导致输比赛的操作，而是在我们看来无关紧要，人人都可能会犯的小失误。你会不自禁的觉得，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是多么的愚昧。】
他歇了一会，没有马上打字，天秀不禁手痒地回复，【真的很愚蠢，什么都搞不清，自我感觉还特良好，盲目自信】
【是啊，好像他们真的能从上帝视角的观战复原出红蓝方视角一样……】
对圈内人来说，一句话就足够点透了，天秀会意地嗤笑出声，【还骂呢，什么暂停了逐帧分析选手的失误，真的除了手勺了按不出来的时候，选手在打团时候的博弈他们能读懂一层都了不起了，更别说BP，骂教练BP的，真能看懂吗？】
【能看懂的都来做教练了，】雪中飞的吐槽还是很解气的，【不喜欢被骂，不是别人骂得有理，自己讳疾忌医，而是……被骂久了，会有一种对人性失望的感觉。】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无知，这么恶毒，又这么沾沾自喜，人性的下限为什么会这么可怕，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多？如果我都遇到了这么多的话，那些更知名的人呢，他们是不是能见识更下限的人性？】
【世界真可怕啊，我想，被骂出心理问题的选手，也不是真的被说得自我怀疑，真觉得自己很菜，而是无法接受世界可以这么丑恶吧】
【他人即地狱，没想到互联网时代，每个人都有机会受这样的惩罚】
其实这句话不是表面这个意思，但是……算了，也不能说完全不符合，天秀打了几个字，又慢慢的删掉，【你还挺有文化的，萨特真的看过吗？】
【没有，看高考作文必备典故的时候学的概念】雪中飞回答得很诚实，【那时候不能理解，和社会接触以后，慢慢的懂了一些】
这么老实的吗，哈哈，天秀忍不住笑了，看高考作文典故学的，什么高考作文需要用到‘他人即地狱’啊，【可以，很强，小老弟很有前途】
雪中飞回了个鄙视的表情包，【那你呢？别告诉我你看过那出剧】
【没有，我是为了装逼】天秀也爽快承认，【之前不知道是要考戏剧导演还是指挥，都吸收过相关的资讯，至少聊天不能露怯是不？】
【噢，那后来学了指挥？】
【嗯，家里人的安排】天秀平时都是一语带过，今天倒是有兴致多说几句，【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我都挺有兴趣的】
【厉害了】雪中飞给她一个大拇指。【一点都看不出是会和喷子较真的性格】
大概是他也被喷过，也和她有一样的心情——天秀甚至是在雪中飞说出口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计较的是这个点，她不禁说道，【就算我不在意，也不能就这么骂过算了啊，钱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不管什么时候打开微博，私信和评论全都是乱七八糟的话，她们既然让我一天不痛快，那我就要让她们一星期，一个月都不痛快】
【我又没说你的处理办法有问题，不是挺牛逼的吗？】雪中飞好像很少夸她，除了那些对游戏实力的认可，这是很难得的一次，他又给了一个大拇指，【我要是也这么有钱，我也这么搞，一举两得】
“噗！”天秀大概已猜到了点，忍不住喷出了声——该死了，这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传到Selina耳朵里，她能气死。【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丶东西啊小老弟】
雪中飞做什么事都是落落大方，他话说出来就一定会认，【Selina啊，你这么失控，她快气死了吧】
哇，还真是，天秀忍不住闷笑——雪中飞可是Selina她们心里的宝贝！毕竟是最配合也最能沟通的明星选手了，没想到私下居然也是个叛逆性格。【是气死了，但她能说什么，我可不单纯只是选手】
雪中飞发了个双手在下巴处交握的憧憬表情，【有钱真好】
他当然也赚到了同龄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如果他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的话，可能手里的现金流未必比天秀少，但连双方的差距并不仅仅是现金而已，天秀逐渐发现，电竞看似是最公平的行业，改变了无数贫民少年的命运，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又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严格的阶级分野，她回了个鄙视的表情，【其实Selina他们对你挺好的，别白眼狼了】
【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想要】雪中飞发了个表情包，‘生活又要对我这个小猫咪下手了’，【是他们逼我的】
看来这位还真是不想当明星选手，只是扛不住Selina他们而已，天秀想想自己的出名过程，大概也能想象到Selina当时的十八般手段，【走红其实没什么不好的，钱能多赚不少啊，而且你粉多，还是和我不同】
【你应该看看我的私信】，雪中飞说，附带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看看一天有多少人发私信求发生关系，有时候都说不清是狂热粉丝更影响心情，还是黑子更影响心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秀狂发笑脸，【挺纯情啊小老弟】
【说认真的，我不是来谈恋爱的】雪中飞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是来赚钱的，当然】
【又不谈恋爱，又不赚钱，那你打比赛干嘛？】天秀端出老板的架子，【浪费青春？】
【滚】两人大概渐渐输了，雪中飞也少了客气，【浪费什么青春，来打比赛，当然目的只有一个啊】
【那就是享受比赛啊】雪中飞的语气很惊讶，【享受和全国最顶尖的玩家一起玩的感觉，享受打败他们的感觉】
【——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天秀怔住了，她想到了在赛场上兴奋又心跳的时刻，想到了进入游戏以前揪紧的腹部，想到了赢下比赛的瞬间，想要跳起来的热血——这些感觉当然从未被淡忘，只是也会被喷子的恶劣言语冲淡，也会被运营唯流量是图的嘴脸分散，甚至她只记得了想要更多人分享喜悦，点开微博，却看到满满恶意言论的委屈，忘记了赢下比赛本身的巨大喜悦，和对手全神贯注地互相博弈的：对于雪中飞来说，正是这样的感觉，让他克服着流量选手特有的不便，克服着家人的反对，坚持着在职业赛场上活跃了这么久，对他来说，来自喷子的恶意，根本盖不过比赛的魅力。
而对他来说，她在上场比赛之后，应该也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有相对良好的教育背景，都有更光明的前途，对名利看得都淡些，但是却都有出众的游戏天赋，能感受到这种顶尖对弈带来的乐趣，所以他对她说，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那么，她……能明白吗？
这不是一个需要马上就回答的问题，除了她自己以外，其实谁也不关心答案，天秀试着想了想，她觉得雪中飞还是不够了解她们这样的人，她打比赛的目的哪有这么纯粹，如果现在就给她几亿元的话，什么比赛，她……
她有点不愿想下去了，掩饰性地伸了个懒腰，在微信里键入回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去看训练赛了，你也早日争取首发】
雪中飞发了个吐舌狗头给她，天秀哼了一声，把手机反扣过来，站起身慢慢地踱进训练室，“微博八卦都看够了吗？”
五个首发三个赶紧把手机丢开——甚至还包括了锟哥！一群人抢着拿起训练机，一阵‘胸姐下午好’的声音喃喃地响起，天秀威严地哼了一声，环顾着这支差强人意的新军，一转眼又完全投入了角色，“看够了就都收收心吧，下周比赛要打Fever和Cgamer，都说说，你们对这两支队伍有什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