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一

谢沉渊死去的第一年。

陆楼独臂下山。

彼时白凰正忙的很,婆娑自从谢沉渊死后就昭告天下代替天魔执掌南荒,那么多妖魔都在南荒,虽说大?战时期死了不少,但毕竟活着的还是大?多数,他们被?婆娑强制性?的留在了南荒。

天魔自解散于天地,但是可与他一战的大?道门掌门活了下来,这种巨大?的隐性?威胁让这些大?妖团结在一起?,以?防人族修士反扑,若是他们真的打算鱼死网破,那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这样一想,大?多数妖魔都老?实了起?来。

妖魔一多,吃喝穿用就是一个问题。

白凰无奈,只能在南荒和人族边界占据了一个荒废已久的小?镇,他甚聪慧,将半妖鹤以?及一些胆大?的半妖从上清山带到了这个名叫月亮湾的小?镇。

白凰带着天守,让天守住在月亮湾。

原因无他,天守力量极为?强悍,哪怕是一些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半妖们在他的看护下,逐渐在月亮湾站稳了脚跟。

三方在南荒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有时候白凰就在瞎想,谢沉渊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事后发展,要不然?当初他把天守带在身边教导干什么。

但不管白凰怎么想,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

鹤他们跟在白凰身后,和人类的大?宛月国做起?来交易。

起?初,白凰将那些妖魔们褪下的皮毛蛇蜕鳞片卖给驻扎在大?宛月国的修士,然?后从他们那里?获得基本需求,衣物?粮酒类的。

衣服自然?是最简陋的,但妖魔们也不在乎,能穿就行。

以?前他们都是各自为?王窝在老?巢里?不出?来,哪怕不穿衣服也没任何问题,但他们现在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妖魔,但是天天看见不同族的其他妖魔袒胸露鸟的,任哪个妖魔都反胃,最主要的是,因为?不同妖魔的审美不同,你觉得露出?来的鳞片好看,我觉得我的羽毛才好看,两两相?看,互不顺眼。

只有穿衣服才能解决此事,谁也不看正好。

因此白凰每次拉衣服都是拉一大?车。

粮食妖魔们不稀罕,他们最想吃的是人类,对此,白凰冷笑一声,让他们饿了就去南荒深腹处的大?山自己找东西吃。他们现在是战败一方,想要回?到从前无所顾忌的日子,估计难得很。

他们不吃,粮食全给罗刹女和春秋两人。

罗刹女在新?的梨花宫捣鼓捣鼓,时不时的弄点新?鲜吃食,哄自己开心之余又有点惆怅,算计来算计去,她还是被?婆娑留了下来做婢女。

春秋抱着剑,仍板着张死人脸。

酒是个好东西,妖魔喜欢的很,但白凰只在月亮湾的春风楼卖。

妖魔们想喝,就要穿上衣服,老?老?实实的拿自己值钱的东西来换,并且若是恶意伤害月亮湾的半妖,不好意思,婆娑可以?把他们抽的死去活来,是真的死去又活来,先是打个半死皮开肉绽,骨肉分离,然?后治愈如初,再打个半死再治愈,手段恐怖让妖魔们胆寒,不敢越雷池一步。

婆娑偶尔也会站在梨花宫的最高处,望着远处的人间。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他已经把能做的尽力做好了。

陆楼踏进月亮湾,婆娑闪现在他身后。

婆娑化为?人形时,容貌俊秀,身姿清瘦。

白凰推门出?来,看见陆楼,也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谢沉渊的师尊。

“秋水剑主大?驾光临,不如进来喝一杯。”白凰将门彻底打开,阳光洒在月亮湾唯一的春风酒楼大?堂内,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酒香。

半妖鹤机敏的擦了擦桌上,然?后从酒窖里?拿了一坛好酒出?来,分在酒碗内,他的翅膀洁白如雪,收拢在后背,他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生活的很充实。

末了,又从后院里?摘了一束花插在堂前的花瓶内。

陆寂走进酒楼,坐下来。

白凰喝了一口酒,笑道:“秋水剑主莫不是看不上我们的酒?”

陆楼右臂空荡荡的,只有左臂完好,他抬起?左臂仰头将那一碗酒全部喝完:“我想带天守走。”

白凰挑眉,莫名显得有些讽刺:“你莫不是忘了天守不是人族。”

“半妖也没关系。”陆楼早已查过天守,他对半妖的身份并不芥蒂。

“那你想带天守去哪?”白凰招手让鹤把天守带过来。

“他想去哪就去哪?”陆楼眼神看向右方,天守懵懂的走出?来,他的脖子上挂满了书籍和纸笔,腰间缠着一个拨浪鼓,桂花糕被?他放在了一个布袋里?,看见不远处的老?人,面露厌恶之色。

他讨厌那天来的所有人类,都是因为?他们,沉渊和小?纵都不见了。

“他是沉渊的师尊。”婆娑拍了一下天守的肩膀。

天守听见沉渊两字,神色十?分悲伤。

他是沉渊的弟子,沉渊是那个老?爷爷的弟子,关系好像差不多。

“人已经带到了,你看天守想不想跟你走?”白凰让天守自己选择。

月亮湾可以?建成其实免不了大?道门的暗中帮助,大?宛月国当今的女王曾经受惠于沉渊,而驻扎在大?宛月国的又是关上越与赵尘两人,无伤大?雅的便利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虽说妖兽皮毛鳞片值钱,但大?战刚息,正是敌对情绪浓郁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大?道门有这个实力悄悄助他一把。

虽然?白凰心里?认为?也有下面一层因素,这是防止妖魔们狗急跳墙,妖魔损失惨重,人族也是如此,两方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看破不说破,才能维持长稳。

这段时间,是长生大?陆以?来最平和的日子。

白凰推了一下傻愣愣的天守,问道:“沉渊师尊要带你出?去,你去不去?”

现在月亮湾形式基本固定,天守这个吉祥物?若是想出?去玩玩,白凰也不拦着,起?初是因为?婆娑实力尚未恢复,他要忙着和人族交易,才让天守在月亮湾震慑一下,现在一切好转,白凰自然?就放手了。

天守皱了皱眉,不是很想去。

陆楼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他自从缺了一臂之后,就用左手做事。

他指尖蘸了酒水,在桌上写字。

天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这是道子规里?的晴集,沉渊和我说过,后面还有一句。”他挠了挠头,低头从包裹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沉渊写的。”

陆楼看着那张纸,声音嘶哑:“我能看看那张纸吗?”

天守纠结了一下,还是把纸小?心翼翼的铺在桌上,念叨道:“只能看啊,不能摸,这是沉渊留给我的东西。”

陆楼盯着纸上熟悉的笔迹,苍老?的面容似乎动?了一下,过了许久才道:“你想看清远吗?”

“清远是谁?”

“清远就是沉渊,它?是沉渊的小?字。”

天守愣了一下,明白了,他低下头:“怎么看沉渊?沉渊已经没有了。”

“他在的。”陆楼将桌上的纸珍惜的叠好还给天守:“只是变成了风雨霜露,山河湖泊,花草树木,但他一直在这个世间。”

天守听着莫名耳熟的话,忽然?想起?来沉渊好像对他说过。

“我没有不要你。”

“这个世间挺好的,有时候你可以?去看看它?。”

你可以?看看这座天下。

天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毫无形象的大?哭,沉渊的确没有不要他,可他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守眼睛通红,瓮声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一年前的今天,我离开战场时看见了你放在胸前的书,上面有清远的字。”陆楼面容慈祥温暖,像个长辈:“清远是在教你写字吗?”

“嗯。”天守点头。

“他不在了,我来教你。”陆楼望着天守,却好像在望着另外一个人:“清远未完成的事情我替他做。”

陆楼花白的鬓角染满尘霜,他伸出?左手:“要不要和我去游历天下。”

“好。”天守点了点头。

而后跑到自己的房间,在一个木牌前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头。

“沉渊,我要去看看世间了。”

“等我把你给我的书都学会了,我就回?来。”

白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一个枯瘦独臂老?人。

一个容貌体态怪异的半妖。

在暮春时节出?了南荒。

“鹤,再去拿坛酒来。”白凰转身:“婆娑,今天是沉渊忌日,你我喝上一杯。”

“嗯。”婆娑坐下来。

两人畅饮至深夜,放在桌上的第三碗却始终未动?分毫。

谢沉渊死去的第二年。

陆楼带着天守走遍了天下的名川大?河。

谢沉渊死去的第三年。

天守回?到了春风楼,第一件事就是用衣服擦了擦放在台上的木牌,等它?洁净如新?,他才将这三年内发生的事一点一滴说给他听。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无名山下,梨花似雪落下,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一个衣冠冢上,隐约可见墓碑上的谢姓。

陆楼在墓碑前坐化,他阖上眼眸,悄然?逝世,消散的灵辉亮如星辰,照耀人间,一如谢沉渊死时。

梨花开的更?盛了,像是暮春时节的大?雪,覆盖了一切。

一眼望去,天下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