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紫靖城。

诺大巍峨的王城犹如一只巨兽盘踞在大地上,飞檐上的螭吻露出?一角,泛着鸦青色的光芒,和远处奇异恢宏的白色光晕相辉映,前?几日刚下?了小?雪,几点寒梅悄悄露出?墙外,白雪压枝,偶逢风吹过,簌簌而?落至禁兵的肩膀处,为庄严肃穆的气氛添了点冬意。

寒冬料峭的季节,街上的卖炭翁驾着骡车在西市叫卖着,遇到寒风便缩了缩脖子,官兵在城里来回巡视,走过时带起一阵血腥气,卖炭翁连忙拉着骡车朝旁边躲躲,旁边的商贩也早已噤了声,叫卖声都?小?了很多,等官兵走过,才恢复原状。

谢沉渊坐在祥福酒楼二楼的临窗,手中握着一杯温酒,望向下?方蹲在墙角的乞丐堆,听着他们?的闲谈碎语,大到哪个官今天被斩了,小?到西市家的刘黄子家的老婆昨晚没在家,零零碎碎。

芝芝人小?,坐在板凳上看不?着,踮起脚尖扒拉着窗口也跟着往外看。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沈纵站起来,虚虚扶着这个小?家伙。

他们?三人来到紫靖城已经?有三日了。

而?大雪龙骑也于五日前?将满船的人带入了西市的问?天监。

问?天监,历来为大楚王朝为帝王纳吉祈福祭祖之所?。

那些人收押进问?天监,对外宣称则是为神武帝身体不?适,需要子民为他祈福。

而?在半年前?,神武帝楚夜还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上位十年有余,励精图治,是人人称赞的一位明君。

也就?是三十而?立的这一年,一群声称是朝圣者的人带着异宝进城。

无人知道宝物是什?么样的,人们?只知道,自从?这群圣者带异宝来了以后,王就?变了性情。

他开始骄奢淫逸,耗费了大量财力民力在宫中建立了手可摘星辰的揽月阁,阁高九十九层,外面都?用玉石金银,珠宝珊瑚堆砌,而?阁顶的南海鲛珠日夜不?休的散发着圣光。

自从?揽月阁建成,王便进了里面,一切事宜交给新?封的大国师处理。

大国师姓单名禅,拥有一手神奇的化腐朽为神奇的炼丹术,当初就?是他带着那群朝圣者对神武帝进贡异宝。

单禅的命令从?最初的几人进揽月阁侍奉王,变成了数十人,数百人,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有的朝臣质疑王被大国师所?蛊惑,被单禅当场打死,血溅五尺。

群臣激愤时,共闯揽月阁,没想到被神武帝怒斥了一顿,当时就?言,国师擅长生之道,可炼长生丹,进揽月阁的奴仆都?是为了长生丹的成功。

眼看过去明事理懂是非的王越陷越深,群臣无策。

单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朝圣者和王一起在揽月阁研制长生丹,不?眠不?休,进去的人也数不?胜数,流言渐渐蔓延,传言由国师单禅带领的朝圣者都?是妖魔所?化,披着人皮蛊惑了大王,令大王无心朝政,霍乱大楚。

单禅堵得了一人之口,堵不?了万民之口。

京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就?怕有一天会被抓进宫中,进了揽月阁就?是死路一条。

单禅开始奉王召命大雪龙骑以为王祈福为由,征集人进宫。

那些人的第一站便是问?天监。

此后将由朝圣者一批一批的带进宫内揽月阁祈福。

这些便是谢沉渊三人这些天得到的消息。

桌上的红泥小?火炉煨着一壶酒,旁边摆着几盘果干瓜子,不?大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配合着楼下?传来的丝竹琴声,醺人欲醉。

谢沉渊浅饮了一口,放下?酒杯。

沈纵立刻把在窗台上玩的芝芝抱下?来放在凳子上,随手拿了一块蜜干塞进小?家伙的嘴巴里,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谢沉渊。

谢沉渊有所?觉,抬眸和沈纵对视了个正着。

沈纵挪了挪身体往谢沉渊这边凑了凑:“沉渊。”

谢沉渊应了一声。

“沉渊,你心情不?好啊?”沈纵双臂搭在桌上,头枕在上面,看向沉默不?语的谢沉渊。

自从?进了紫靖城,沉渊就?再也笑过,一张脸恢复成了初次见面的时候,清冷冷的。

谢沉渊看向沈纵,见青年眼含担忧,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还好。”他望着沐浴在朝阳里的沈纵,只是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

难道他要和阿纵说,这座紫靖城充满了令他无法忍受的污臭,王城就?像是一块腐烂到了极致的烂肉,居住在里面的魑魅魍魉纷纷啃食而?上,常人看不?见魔气盘亘在王城上空,似一个漩涡,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直达云霄。

谢沉渊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

紫靖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孕育着万魔的巢穴。

而?奠基巢穴的就?是无数凡人的鲜血生命。

恍惚间,谢沉渊忽然想起了师尊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大道之道,当无愧于心。

他为修者,做到了这一点。

如今他为魔修,亦当也要如从?前?一般。

斩妖除魔,是吾辈己任。

沈纵见沉渊一直不?说话,挠了挠脸颊,心里有点沮丧。

沉渊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都?喜欢埋在心底。

入夜。

芝芝躺在客栈的床上睡的正香。

谢沉渊换了一身黑衣,蒙好面巾,拿起黑水剑悄悄出?了门。

白日他一直在观察问?天监,发现与前?几日相比,人员流动忽然多了起来。

事不?宜迟,他决定今晚夜探问?天监。

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栈,谢沉渊屏息夜行来到了问?天监。

跃过大门落至府内。

问?天监的侍卫虽然紧密巡逻着,但也不?过是凡人之躯,谢沉渊有心隐藏,那些侍卫根本发现不?了他。

此刻已是深夜,问?天监的后院却是灯火通明,侍女端着餐食,鱼贯而?入到锁秋院。

深冬夜晚,食物的香气飘溢。

谢沉渊耐心的在假山暗处等候。

子时。

锁秋院的大门被打开。

一蓝袍道人率先出?来。

道人面容普通,拿着一根拂尘,双目炯炯有神,唯独道袍被他穿的凌乱不?堪,似是不?想打理胡乱披了一件,他光脚走出?来,往后招了招手:“快一点,王等不?及了。”

谢沉渊双目微眯。

继而?出?来的是个熟悉的面孔。

大雪龙骑的铁面人。

严兆摘下?铁面具,深呼吸了一口寒气,手往前?招了招。

金盔铁甲的官兵压着一群人从?锁秋院井然有序的出?来了,每个人的嘴巴里都?被塞了口布,妇人老人青壮年幼孩,他们?一个个和初次相比胖了不?少,个个脸色红润,神情却充满了不?安惶恐,抖着身体如鹌鹑一般。

谢沉渊细数了一下?,约莫数百人。

他猜的不?错,五艘官船至少有上千人,他们?这些人应该是一批一批的进去。

谢沉渊缀在后面,他目力极好,看见了那位叫王大多的村民。

王大多的身形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他戴着镣铐,脚步沉重的走在后方,谢沉渊留意到他的镣铐比一般的要大很多。

一行人从?偏门出?发,明明是深夜,王宫揽月阁的鲛珠在此刻比月辉更亮,像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月亮,悬挂在王宫之上。

镣铐哗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一个个人的影子倒映在月光与鲛珠之下?,从?短到长又从?长到短,距离王宫越来越近。

看守的官兵们?心中微松。

就?在此时,王大多突然大力撞向旁边的官兵,出?其不?意之下?居然被他撞了一个口,转身就?逃。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快,抓住他!”蓝袍道人一撩衣摆,急急喝道:“一个人也不?能少!”

官兵迅速行动起来往王大多的方向跑去。

严兆抹了把脸没有说话。

“严大人,你此时不?去逮人在这做什?么?”蓝袍道人阴恻恻的看向身边的大雪龙骑卫:“莫不?是故意放那人走的。”

“当然不?是,三圣道长,下?官只是为了保护大人您,不?好走远。”严兆低下?头。

“我可不?要你保护,你去,把那个男人抓回来。”三圣道长冷哼一声。

“那下?官就?去了。”严兆不?再多言,离去抓人。

而?谢沉渊早在刚刚的乱动中,趁机砍晕了一个村民,将他放在小?巷里,和他互换了衣物,黑水剑缩成寸长藏于袖口中,官兵“无意”中看见落单的谢沉渊,连忙推搡着他进入了队伍里。

不?多时,严兆带着受伤的王大多回来了。

三圣道长慢慢走到他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大多:“胆子不?小?啊,居然逃跑。”

王大多猛地吐出?一口血,骂了一句:“狗贼。”

三圣怪笑了几声,心情很好的往前?走:“嘿嘿,我就?喜欢胆大的。

谢沉渊在队伍里,低着头,此刻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踏入宫门之后,一直走了大约半时辰,随着周围光源越来越亮,谢沉渊闻到了愈发浓郁的恶臭味。

终于,三圣道人停了下?来。

有宫人上前?为他们?取了口布。

谢沉渊抬头,看见了一座揽月高阁。

玉石铺地,明珠缀帘,金箔贴墙,最引入注目的则是最上面的那颗鲛珠,那么明,那么亮,将揽月高阁照的如同白昼。

所?有人都?痴痴望着这座天上阁。

谢沉渊发现看管他们?的官兵已经?消失了,他们?在揽月阁前?的空地上,而?四周则是朱红铜墙,高不?可攀。

他们?被困在了揽月阁。

“你们?人类有个词我很喜欢。”三圣道长忽然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嘿嘿一笑:“那个词叫请君入瓮。”

“现在。”三圣将琉璃门推开一点,门上的明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混合着三圣道长刺耳怪异的音调:“我的小?羊羔们?,进来吧,哈哈哈哈。”

众人发出?惊声尖叫,纷纷逃窜,原因无他,大门开启的时候,黑红色的污水混合着糜烂的血肉横流不?止,顺着台阶而?下?,小?手指,头皮,骨茬,人皮被洪流冲出?了门外。

谢沉渊握紧手中之剑,杀意暴涨。

三圣道长站在门前?,享受般的闭上眼睛倾听人类恐惧的声音,他的全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黑黄的毛发从?他脸上长出?,头顶豹耳,粗长的豹尾拖到地面沾染了脏污血迹,似精钢在地上甩出?炸裂声响。

原是一头荃豹大妖。

“我就?喜欢胆子大的。”荃豹大妖尾巴精准的将人群中的王大多卷到面前?,黄澄澄的兽瞳兴奋的一缩一缩,他张开嘴巴,一口獠牙,隐约可见血丝,咯咯怪笑:“胆子大吃起来才美味。”

王大多望着近在眼前?的妖怪,吓得脸色惨白,无法镇定。

荃豹妖张开嘴巴,嘴巴扩至耳根后,模样狰狞,正预享受大餐时,忽然眼皮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蔓延心神,猛地松开那个人类,利爪挥向后方。

铛的一声,巨大的力量震的他爪尖俱裂,鲜血淋漓,黑色剑面下?,露出?一张森冷至极的脸,周身魔气萦绕,气势惊人。

“你是何?人?”荃豹大妖瞪大眼睛,望着突然出?现的魔修。

谢沉渊一语不?发,跃身挥剑而?下?,汹涌的凶戾剑意将荃豹大妖围的密不?透风,若银河倾九天,退无可退亦无法躲藏。

谢沉渊用的是杀招,黑水剑快准狠的刺穿了荃豹大妖的腹部,妖丹也碎裂了个彻底。

荃豹大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嗬嗬吐气,眼看进气多出?气少,死到临头他也不?懂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个大人物。

黑水剑在豹妖腹部转了一个圈,剑气瞬间震碎了内里,心肝脾脏大肠流淌了一地。

荃豹大妖瞪大眼睛,面容因为痛楚扭曲成一团:“你,你杀了,我,大,大哥,二哥,不?会,不?会放…”

一道轻微的利器与皮肉声相接声响起。

黑水剑的剑刃划过荃豹大妖的脖颈,鲜血如泉喷涌,大妖头颅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台阶下?面,和污血永远留在了一起。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人们?全部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

谢沉渊站起身,他擦掉溅到脸颊处的鲜血,拎起黑水剑,踹开了揽月阁的大门。

琉璃明珠碎满地,金箔随血烂作泥。

此间妖魔,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