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总算放晴,暮色低垂,黄昏里卧着玫瑰色的云,像幅随意涂抹的油画。
苏岁柠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下巴滴落,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浅牛油果绿的裙子衬得肤色更显冷白,明明是清亮甜系的长相,但她身材高挑,像只北极兔。
放在水池边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她的目光瞥过去,是条短信,提示银行卡里到账一笔钱。
她的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发来的。
虽然她的姓随的是母亲,但她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只见过她的钱。她有她的联系方式,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苏岁柠的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发了句“谢谢”。
没有回复。和任何时候一样。
许思颜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苏岁柠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扒着门框,尾音上扬:“收拾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
舍友许思颜性格开朗,开学没多久就结识了一众好友,苏岁柠也是其中之一。
苏岁柠把手机,耳机线,口红,一包纸巾装进挎包里,在镜子前理了理长发:“马上。”
“你平时闷在宿舍干什么?”许思颜挽着她的手,似乎是真的很好奇。
“玩手机,睡觉,看书。”苏岁柠回答。
并且强调了一句:“课外读物。”
许思颜拍了拍她的肩,半开玩笑地说:“能把你叫出门也是不容易。”
听说今天的聚会是商院一个学生组的,地点定在港南专门用来开派对的villa,叫了不少人。
苏岁柠认生,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她有多能闹腾。校园墙上有人发了聚会的消息,她本来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但耳根子软,架不住许思颜的软磨硬泡。
而许思颜兴致勃勃:“白捡的便宜不去?人家一分钱都不用我们出,而且听说…”
她靠近苏岁柠的耳朵,接着说:“就上次我们说的那个宋,宋什么来着,也要去。”
“是吗?”苏岁柠来了点儿兴致。
学校里一位风云人物。出圈事迹是刚开学那会儿,有几个女生拦着他要微信,他回答说只有电话手表。
算是委婉的拒绝,女生自讨没趣,转头和朋友小声吐槽:“拒绝就拒绝,还电话手表,谁信啊?”
结果被他听见了,袖子一拉,还真有只电话手表。
这件事毫无意外地登上校园墙,那位阔少初次出圈不是因为有钱,也不是因为帅,而是因为一只充满童趣的电话手表。
感觉会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们打车到港南用了半个多小时,聚会地点的villa主打轻奢风,入目就是高大的棕榈树和碧蓝色的露天泳池。
给她们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苏岁柠对他有点印象,商院的路简之,在前两天的辩论赛上大出风头。
“许大小姐来了?”他倚着门框打趣许思颜。
“少来,好好说话。”许思颜展颜。
路简之收了笑,目光转到一边的苏岁柠身上:“这位是?”
许思颜知道苏岁柠有些认生,抢着帮她介绍:“我朋友,苏岁柠,也是新闻学院的。”
路简之朝苏岁柠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行,进来吧。”
别墅里已经到了很多人。有玩桌游的,有三三两两结伴聊天的,还有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一下涌进耳朵里,苏岁柠感觉这些声音都离她很遥远。
电影的光影变幻。
苏岁柠在这儿也没相熟的人,她环顾四周,看到沙发那边还有个空位,打算过去坐着降低存在感。
刚走两步,就有人挡着路。
苏岁柠不得不抬眸看过去。
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的男生,黑色牛仔裤,黑色马丁靴。他眼睫微垂,变幻的光影映在脸侧,整个人陷在某种阴郁而疏离的冷调里。
有人和他搭话,递了支烟过去,他看都不看就挡开,语气浅淡:“不好意思,不抽烟。”
等那人悻悻离开,苏岁柠怔愣几秒才回过神,开口道:“这位同学,请问…”
“没有微信,平时都用电话手表。”对方头也不抬。
苏岁柠:…
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在她身上上演。
她无奈,接着说:“不是。请问,能不能麻烦你收一下腿。”
那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的手腕,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手,绕着根红绳。
没有传说里的儿童手表。
对方闻言,总算懒散地抬头看向她。
这一秒对上视线,电影刚好播放到片尾曲,像是那些俗套又颇具宿命感的开头。
苏岁柠微怔,意外地发现他左眼正下有颗小痣,显得清隽又悱恻。
他收了腿,倒也不难堪:“不好意思。”
苏岁柠点点头,越过他,坐进一边松软的沙发里。
许思颜刚才说去趟洗手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还没回来。苏岁柠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忽然有条消息弹出来。
一串号码。
【不客气。缺钱了问我要。】
苏岁柠坐直身子,讶然地盯着那条消息,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看错。
说起来很夸张,这是那个甚至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亲生母亲,第一次回复她的消息。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岁柠还沉浸在惊讶里的时候,许思颜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苏岁柠下意识关掉手机。
她很少和别人谈及她的家庭,连好朋友许思颜对她家的情况都只是一知半解——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许思颜没怎么在意,她在苏岁柠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那个什么宋时礼,见到了吗?”
“喏,”苏岁柠往刚才那个男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个就是。”
许思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下脱口而出:“哎呦我靠,好贵的脸。”
她接着“啧”了一声:“你说他在学校里为什么老是戴着帽子?我要是长这样,每天都出去招摇过市,上街得横着走。”
苏岁柠眼看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挤眉弄眼地提醒道:“我们真的要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人家?”
戴帽子这个倒是真的,苏岁柠在学校里也偶遇过宋时礼几回,但每次都见他戴着个鸭舌帽。
从来就没见过他的眼睛。
苏岁柠小声猜测道:“可能是觉得太引人注目有点苦恼?他不喜欢…”
她本来是想说“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但许思颜没理解对,打断她:“他还能不喜欢自己的脸啊?”
苏岁柠解释:“当然不是这意思,长成这样还会不满意吗。”
她余光扫到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沙发上的那个侧影,后半句话愣是咽回去。
他在看她们?
他是不是听到了。
苏岁柠天生善于察言观色,她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细微的不悦。
“不聊这个了,”于是苏岁柠迅速转移话题,“好像他们要玩游戏。”
这招对许思颜来说有用。她眼睛一亮:“玩什么?”
苏岁柠看着那个拿着扑克牌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同学,回答:“真心话大冒险吧。”
许思颜有些失望:“俗套。”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还是兴致盎然地抽了张牌。他们定的规则,抽到小丑牌的人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由第一次发牌的人问问题。下一局再由上一个被选中的人问。
苏岁柠也抽了张牌。
无事发生。
除了几个结伴来的和自来熟的,大家互相之间不熟,玩了几局下来,没有谁刻意为难别人。
许思颜吐槽:“好没劲,唱首歌算什么大冒险?”
苏岁柠翻开下一张牌,依然无事发生。
她也并不想要什么参与感。
她托着下巴,说:“对我来说,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就是大冒险。”
许思颜扬唇笑了:“那是你,我胆大。”
“小丑牌在谁那?”
“这儿。”
耳熟的清冽声音。
苏岁柠下意识看过去。
宋时礼放松地窝在沙发里,他翻开那张小丑牌,懒散地抬起眼帘。卫衣的领口松垮,暖色的灯光隐约勾勒着锁骨的线条。
轻易勾起她的好奇心。
上一局被抽中唱歌的那个男生勾了勾唇角:“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宋时礼没什么所谓地说。
许思颜从刚才起就盯着那人的脸打量,忽然小声说了句:“靠,怎么这人也来了。”
苏岁柠转头:“你认识?”
许思颜微蹙着眉头,告诉她:“程从榆跟我朋友表过白,结果被我朋友发现有四个暧昧对象,广撒网的海王男。”
她提醒道:“离他远点。”
苏岁柠撇了撇嘴:“我怎么可能会主动招惹人。”
程从榆心情似乎不错,指了指一旁铺着格子桌布的圆桌,桌上的花瓶里放着几枝粉色的玫瑰花。
他有意加重了尾音的咬字:“拿一枝玫瑰,送给在场任何一位异性。”
这个游戏玩到现在,头一回出现指明要和异性互动的大冒险。
短暂地安静几秒。
一道道目光汇聚到宋时礼身上,等着看戏的,和朋友小声议论他会选谁的,甚至摩拳擦掌准备起哄的。
宋时礼微挑眉。
谁都知道这位宋大少爷平日里的做派,属于是来者全拒的程度,就连他喜欢什么类型的,都没人知道。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听宋时礼的选择,苏岁柠在这样的氛围里,也跟着好奇。
目光的焦点,宋时礼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尾音微挑:“抱歉,不送。”
程从榆嗤笑一声:“这就是宋大少爷的态度,玩不起?不把人放在眼里啊。”
说话声渐停,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迟钝如许思颜也看出了不对劲,和苏岁柠咬耳朵:“他俩是不是结过梁子?”
苏岁柠轻皱眉:“连你也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路简之出声打圆场:“好了,大家就玩个游戏而已,别太认真。”
担心自己接下来也被为难的人赶紧附和:“对,觉得为难就算了。”
觉得这么玩很没劲的人小声吐槽:“想跳过就跳过也太没意思。”
说话间,气氛又有所缓和。
宋时礼倾身从茶几上拿起香槟酒杯,抬了抬手,露出的笑容恰到好处:“影响到大家的游戏体验,抱歉。”
程从榆冷哼,神色里充斥着不屑,他把手里的牌随意地丢回桌上。
这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苏岁柠收回目光。
听说就玩最后一局了,苏岁柠如释重负,一边抽牌,一边听许思颜的碎碎念。
许思颜还在回味刚才的事,她使了个眼色:“啧,那宋时礼,什么叫一身傲骨,就那样的。”
苏岁柠把牌扣在手心里,也不着急看,她觉得这个评价挺奇妙的,接了句:“展开说说。”
许思颜一副“我很懂”的表情:“你知道这样的人适合做什么吗?”
“做什么?”苏岁柠很捧场。
许思颜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一字一顿说:“为爱发疯。”
“…”
苏岁柠早该想到这家伙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你是不是小言剧看太多?”她打趣说。
一边说,一边翻开自己的牌。
苏岁柠顿了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某个人身上,听见自己一声一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