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同时代人对他的记载已经全部失传。我们依赖的是三四百年之后取材于这些现已亡佚的资料而修撰的史书,它们有时说明了资料来源,有时并未说明。阿里安(Arrian)的主要史料来自本故事中的托勒密,但是阿里安的书开篇于亚历山大即位时。库尔提乌斯(Curtius)著作的最初几章已经逸失;狄奥多罗斯(Diodoros)涵盖的时间段正好,他告诉了我们许多腓力的事,却对继位前的亚历山大着墨甚少。关于这几乎占去他生命三分之二光阴的头二十年,仅存的史料是普鲁塔克(Plutarch),以及其他几书中数处回溯性的叙述。普鲁塔克在其亚历山大传的这部分没有征引托勒密,虽然他应当是该时期的亲身见证人之一;因此他大概没有写。
我把普鲁塔克的叙述放在其历史背景中作了权衡。我带着应有的怀疑,采用了狄摩西尼和埃斯基涅斯的演说词。一些腓力和亚历山大的小故事取自普鲁塔克的《帝王名将语录》(Sayings of Kings and Commanders);若干取自阿特纳奥斯(Athenaeus)。
我推测了亚历山大接待波斯使节的年龄,依据是史书所记载的他们惊异他的提问并不孩子气。关于列奥尼达斯的性格,以及他搜查王子的箱橱没收他母亲送来的舒适品一事,普鲁塔克引了亚历山大自己的原话。王子的教师据说人数众多,列奥尼达斯之外,唯一留下名字的是利西马科斯(“菲尼克斯”)。普鲁塔克对他似乎不甚重视。亚历山大有多么看重他,后见分晓。提尔城久围不克之时,亚历山大曾入山远足,利西马科斯自吹跟带大阿基琉斯的菲尼克斯一样强健,年纪也并不更大,坚持要同行。“当利西马科斯变得疲惫不堪的时候,尽管夜已渐深,敌人也近在咫尺,但亚历山大不肯留下他,而是和几个同伴一起鼓励他,帮助他,却意外发现自己跟大队走散了,只好在黑暗而极冷的野地上过夜。”他独自袭击了敌人值夜的一处篝火,抢回一个火把;敌人以为他的军队就在左近,撤退了;利西马科斯守着篝火入眠。留在马其顿的列奥尼达斯只收到一袋昂贵的熏香,礼物的附牌上反讽地说:他今后不必吝待众神了。
腓力告诉亚历山大他应当羞愧自己唱得那么好——既然有记载,可推断为当众演唱——这采自普鲁塔克,他写道,王子再也没有表演了。其后发生的部落械斗是虚构的;我们不知道亚历山大初试战锋的时间地点,只能从他摄政的时间回溯。年方十六,他便被全希腊顶尖的将军委以一项战略上关键的指挥权,完全有信心沙场多年的军队会追随他。到那个时期,他们一定已经很熟悉他了。
与狄摩西尼在佩拉的相遇,全是虚构的。然而这辩论家作为末位演讲人有数小时可以镇静自己,却结巴了几句便放弃,虽有腓力的鼓励也无法继续,这倒是真事。埃斯基涅斯的说法有八人见证,可以相信;是否该归咎于他——两人是宿敌——则不得而知。狄摩西尼向来不喜欢即席演讲,但他似乎没有理由要临场应变。返回雅典后,他对亚历山大恨毒已极,是对一个如此年少的男孩子的非同寻常的感情,而且似乎嘲讽过埃斯基涅斯逢迎他。
驯服布克法罗斯的记载见于普鲁塔克,细节之丰富,令人不禁揣想它也许源于亚历山大最爱讲的一个餐后故事。我只加了一点:马匹不久前受过虐待。按照阿里安的纪年,它已有十二岁,向国王推销一匹长年不驯的马匹是违背常理的。希腊人对战马精心训练,这一匹想必已经训练过了。然而开价十三塔仑这个天文数字,我无法相信。战马是不难替代的(尽管亚历山大珍爱布克法罗斯直到卅岁)。腓力也许是给他在奥林匹克运动会夺冠的赛马付了这笔巨款,而两个故事被混为一谈了。
亚里士多德在雅典的盛誉始于腓力殁后;他现存的著作时期较晚。我们不知道他实际上教了亚历山大什么,但是普鲁塔克谈到他对自然科学(在亚洲,他一直给亚里士多德送去标本)与医学都保有终生兴趣。我假定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观点当时已经形成。他失传的作品当中有一卷致赫菲斯提昂的信札,看来,他承认其人的特殊位置。
亚历山大从叛军中救出父亲一事取自库尔提乌斯,这史家说,亚历山大深怨腓力从不承认自己欠了这份情,虽然他不得不佯死求存。
狄奥多罗斯及其他作者都描写了喀罗尼亚战役之后腓力的凯旋狂欢,但这些记载无一提到亚历山大在场。
亚历山大的性偏好引起过许多议论,贬损他的人倾向于宣称他是同性恋者,景仰他的人则愤然反驳。双方都没有仔细考虑亚历山大自己会在多大程度上认为这是不名誉的。在一个以双性恋为正常的社会,他的三场大婚令他身居主流。他凡事节制,这一点甚受注意;然而在时人看来,他最特立独行的一点却是拒绝亲狎无力抵抗的牺牲品,如女俘和年轻男奴,尽管那是当时普遍的做法。
他在感情上对赫菲斯提昂的忠诚,是关于他生平最确凿的事实之一。对此,他表现出公开的自豪感。在特洛伊,当着军队的面,他们俩一起在阿基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的坟前致敬。虽然荷马没有说这两位英雄的关系超出友谊,但是亚历山大时代的人大多这样认为。如果他觉得这是不光彩的牵涉,他断不会自招嫌疑。打赢了伊索斯战役之后,大流士的被俘女眷以为国王已死,哭丧中,亚历山大去了她们的帐篷慰问,赫菲斯提昂也随同。据库尔提乌斯记载,两人双双步入,衣着相似。赫菲斯提昂个子较高,以波斯标准来看更英俊。王太后向他行了跪拜礼。她的仆从慌忙提醒她错了,惶惑之间,她正要向真正的国王俯身,他却对她说道:“但是您没有弄错,老妈妈。他也是亚历山大。”
显然他们俩在公众场合举止得体(尽管高级将领看见赫菲斯提昂从亚历山大的肩膀上阅览奥林匹娅斯的来信而不受斥责,感到厌恨)。肌肤之亲未证其实,不愿置信的人尽可不信。亚历山大说过,性交和睡眠使他想起自己是固有一死的凡人,这是有史可稽的。
亚历山大比他的朋友多活了三个月,其中两个月,他带着遗体,从埃克巴塔纳行至巴比伦——他计划中的帝国首都。极尽奢侈的葬仪,华丽庞大的葬台,向宙斯-阿蒙神提出的请求——将亚历山大已获得的神格也赐给逝者(阿蒙让赫菲斯提昂成为英雄),均暗示亚历山大几近丧失理智。不久后,他染病发烧,却在一个聚会上待到夜终。虽然直到他不能行走,甚至于卧床已久时,他仍在推动他的征战计划,却没有记载说他请过医生。(他吊死了赫菲斯提昂的失职的医生。)他疏忽病情的倔强行为似乎是自毁性的,无论是否有意。
他在埃盖酒神节的经历是虚构的,但我觉得可以表达一种心理真实。奥林匹娅斯主使的谋杀很多;最终,卡桑德罗斯把她交给受害者亲属来处决。腓力驾崩后,亚历山大一转背她就杀了欧律狄刻和她的婴儿。她常被怀疑是腓力之死的共谋,但从未确证。狄摩西尼预言性的“神启幻觉”属于史实。
普通读者如想了解亚历山大即位后的事业,可读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或阿里安的《亚历山大远征记》。两者在“洛布(Loeb)古典丛书”中均以希腊文和英文对照。
亚历山大(Alexander)的真名当然是亚历山德罗斯(Alexandros);它在希腊北方常见之极,仅在本故事里,就有另外三个人物和他重名。有鉴于此,也有鉴于两千年来的习惯,我给了他传统的拉丁化拼写。
我同样为其他几个为人熟知的名字保留了传统形式:以腓力(Philip)表示腓力珀斯(Philippos),托勒密(Ptolemy)表示托勒迈俄斯(Ptolemaios),亚里士多德(Aristotle)表示亚里士多忒勒斯(Aristoteles);许多地名也如此处理。然而,布克法罗斯(Bucephalus)这个词散发十九世纪的滥调,挥之不去,我宁可意译。在亚历山大的故事里,没有一个名称系统会令所有人满意;因此,我抱歉地满足了自己。
我给腓力的新娘用了欧律狄刻这个名字,尽管那是他赐予她的王室封号,而不是她的本名克莉奥帕特拉,以免和亚历山大的妹妹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