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包裹,就放在伊萨克书桌上的储物柜底层角落。我以指腹轻抚着包裹,表面顿时扬起一缕灰尘,伊萨克在我左边提着油灯,灯光下凝结了薄雾般的明亮粉尘。在我右手边,费尔明已经拉开了他的小拆信刀,朝着我面前递过来。我们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不决。
“管他会有什么后果,拆开吧!”费尔明在一旁鼓动。
我将刀子滑入细绳下方,一刀割断了那条紧捆着破包装纸的绳子。我小心翼翼地拆着包裹,直到里面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沓手稿。稿件看来很肮脏,处处可见凝蜡和血渍。第一页是以凌乱潦草的字迹写下的书名:
天使游戏
戴维·马丁 著
“这是他被囚禁在塔里那段时间所写的书。”我低声说道,“一定是贝伯偷偷把稿子保存下来了。”
“稿件下面有东西,达涅尔……”费尔明在一旁提点。
手稿下方露出了一张羊皮纸信封边角。我把它抽出来,并将信封恢复为平整状态。信封以绯红色火漆黏合,漆上烙印着天使图案。信封正面仅以红色墨水写着一个名字:
达涅尔
我突然感觉双手一阵冰凉。伊萨克目睹这一幕,既惊愕又震撼,此时他已悄悄走向门口,费尔明也紧跟在后。
“达涅尔……”费尔明轻声唤我,“一个人平静一下吧,这样才能好好看信,不受干扰……”
我听着他们的脚步缓缓远去,两人的对话依稀可闻。
“我说,长官,刚刚这么激动,我都忘了要请教您,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您提起考虑退休的事……”
“是啊,我都在这里那么多年了。怎么了,费尔明,为什么问起这件事?”
“这个嘛……我知道,咱们才刚认识,不过,我其实对这份工作很有兴趣……”
费尔明与伊萨克的交谈声已遁入遗忘书之墓的回音里。我独自坐在管理员的扶手椅上,拆开信封上的火漆封缄,里面装着一张黄褐色镶边的信纸。我打开阅读。
巴塞罗那,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亲爱的达涅尔:
我满怀希望写下这些文字,并且深信,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此地,遗忘书之墓,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地方,我相信,这里也将改变你的人生。我内心怀抱的希望也让我相信,或许到时候,当我已经不在这里时,有人会和你谈起我这个人,以及我和你母亲之间的深厚友谊。我知道,当你读着这些文字,脑海中可能会涌现许多疑问和困惑。有些答案,你会在这份手稿中找到,我试着将我记得的人生往事具体呈现在这份手稿当中,因为我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而且经常只记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我也知道,当你拿到这封信时,岁月正逐渐抚平过往留下的痕迹。我知道,你心中怀有诸多疑虑,如果你已经得知母亲临终前几天的真实状况,或许会义愤填膺,并渴望复仇。人们都说,宽恕乃智慧与正义的展现,但是我清楚得很,我永远做不到这一点。我的灵魂已经被逼到死胡同了,没有任何救赎。我知道,我会把握在世上苟活的每一刻,尽我所能为伊莎贝拉之死报仇。
这是我的宿命,但不该是你的。
无论如何,你母亲绝对不希望你的人生跟我一样。你母亲会乐意看到你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仇恨,也没有怨怼。看在她的分上,我希望你能读一读我写下的故事,当你读完时,务必把这份手稿销毁,并且彻底忘掉那段已经不存在的过往,好好洗涤你那沾染了仇恨的心灵,去过你母亲希望你过的人生,眼睛要永远向前看。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跪在母亲的坟墓前,感受到怒火即将吞噬你的时候,想想在我的自传当中,一如你的人生,有这么一个天使,所有答案尽在其中。
你的朋友
戴维·马丁
接下来的时间,我将戴维·马丁的信重读了好几次,在我看来,他的文字充满了悔恨和疯狂,而且是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字句。我双手拿着信,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我还是把它凑近油灯灯火,看着它烧成灰烬。
我在迷宫楼下找到费尔明和伊萨克时,他们正聊得尽兴,就像多年老友。一见我出现,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双双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信上的内容是写给您看的,达涅尔。您不需要跟我们说什么。”
我点头回应。墙外隐约传来好几响钟声回音。伊萨克看了看我们,然后查看手表。
“唉,两位今天不是要参加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