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只豪猪!”看着自己在圣乌拉丽雅时装店大厅镜子里的影像,贝尔纳达嘟嘴抱怨着。
两名裁缝跪在她脚边,继续以别针固定新娘礼服的长度。贝亚在一旁盯得紧,并且不断在贝尔纳达身边绕着圈子,仔细检查每一条褶边和剪裁,仿佛这件礼服是她的无价之宝。
贝尔纳达双臂交叉,几乎连一口气都不敢喘,不过,她的视线倒是在挂满镜子的六角形大厅里紧追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想寻出小腹是否有隆起的迹象。
“真的看不出来吗,贝亚夫人?”
“完全看不出来,简直就跟烫衣板一样平。当然,我是说你的肚子。”
“哎呀!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贝尔纳达已经饱受折腾,偏偏两名裁缝越忙越起劲,为了把礼服调整得更合身,耗时硬是多了半个钟头,直到全世界大概再也找不到任何别针替可怜的贝尔纳达修整礼服了。这时候,店里的明星裁缝师,同时也是这件礼服的设计者出现了。他拉开帘幕,做了简短的评论,并针对裙子内衬做了几处修改之后,认定修改已经过关,接着他手指一弹,示意助理们退到帘幕后方。
“就算您穿大设计师佩特加斯的新娘礼服,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美了。”
贝亚面带微笑,点头附和。
裁缝师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作风高调,举止夸张,自我介绍仅仅简单报上了艾瓦里斯多这个名字,便上前亲吻贝尔纳达的脸颊。
“世上找不到比您更好的模特了。您是最有耐心、最能吃苦的准新娘。您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是已经获得回报了。”
“先生,您认为我穿上这礼服还能喘气吗?”
“亲爱的,您在教堂里要嫁的是个伊比利亚半岛大男人。我看,您可以喘息的机会已经结束了。要知道,新娘礼服就跟潜水服一样,穿上之后可能不太好呼吸,但是最有趣的就是您要把它脱掉的时候。”
听了裁缝师露骨的暗示,贝尔纳达赶紧在胸前画了十字。
“现在,我要请您非常非常小心地把礼服脱下来,因为缝边都还是松的,加上衣服又插了这么多别针,千万要注意,我可不希望您走进礼堂时,身上的针孔多得像滤网一样。”艾瓦里斯多说道。
“我来帮她好了。”贝亚自告奋勇。
艾瓦里斯多对贝亚投以挑逗的目光,就像照X光似的把她全身上下扫描一遍。
“您呢?什么时候让我有机会替您脱下衣服,然后再帮您穿上礼服?”艾瓦里斯多抛出问题的同时,早已像巨星退场似的消失在帘幕后方。
“那个无赖刚刚盯着夫人看的眼神,实在太不正经了。”贝尔纳达嘀咕着,“听说……他是个同性恋。”
“贝尔纳达,我看艾瓦里斯多根本就是男女通吃。”
“这有可能吗?”她问道。
“好啦,我们来把你身上的礼服脱掉吧,千万不要把别针弄掉了。”
贝亚帮贝尔纳达逐渐解脱了身上的束缚,过程中,这位待嫁女佣不时低声嘟囔着。
当贝尔纳达得知礼服的价钱时,虽然她的主人古斯塔沃先生坚持要支付这笔款项,但她还是惊惶不安。
“古斯塔沃先生实在没必要花这么一大笔钱。他坚持非到这里来不可,我看这里八成是整个巴塞罗那最贵的店了,他说一定要找这位艾瓦里斯多先生,说是他的什么远房表侄之类的,还说非要在格拉塔戈时装店买的衣料他才满意。那里的东西真是贵得不像话。”
“他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何况,古斯塔沃先生也很想看着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呢,只要穿上母亲留给我的礼服,再戴一点首饰,就可以了,对费尔明来说,我穿什么都一样,因为我每次向他展示新洋装,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想把我的衣服脱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怀孕了。上帝原谅我。”贝尔纳达边说边抚着自己的肚子。
“贝尔纳达,我当初也是怀着身孕结婚的,而且,我相信上帝还有很多更要紧的事情得操心。”
“费尔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知道……”
“你要听费尔明的话,什么事都别担心。”
过去的两个钟头里,贝尔纳达脚蹬高跟鞋,双手不时高高举起,这么折腾下来,此刻只穿着衬裙的她已经累得瘫在沙发上,竟然唉声叹气了起来。
“唉!如果费尔明在的话,您看了就知道,他最近瘦成那样,都快变成隐形人了。我真的很担心他。”
“你看着好了,从现在开始,他会慢慢长肉的。男人就是这样,就跟天竺葵一样,看起来好像要丢掉了,结果又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贝亚夫人,我看费尔明真的很消沉。他跟我说想结婚,可是我常常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成家。”
“贝尔纳达,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贝尔纳达耸了耸肩。
“其实我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笨。从十三岁起,我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给人帮佣打扫,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我的费尔明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从来没提过认识我之前的事,可是我知道他有过很多女人,去过很多地方。”
“但最后他还是在这么多女人当中选了你。别忘了这点!”
“呵,除非他对青春少女没兴趣了,宁可选个笨得像木头一样的女人。我们每次出去散步或跳舞,他那双眼睛啊!总是到处瞄个不停,我看总有一天会被我撞见他勾搭别的女人。”
“至少他没有真的乱来就好。我清楚得很,费尔明一直老老实实的,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这我知道。但是贝亚夫人,您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吗?我怕我配不上他。每次看他一副陶醉的模样看着我,说什么想跟我白头到老,还有他那一套甜言蜜语,我常常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一早起来,然后看着我说,我是从哪里捡来这个笨女人……”
“我看你根本是自己胡思乱想。贝尔纳达,费尔明不会这样想的。他对你可是死心塌地。”
“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您知道,我看过很多豪门富少爷,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妻子有多么死心塌地,好像妻子是圣母一样,后来,只要性感姑娘一出现,这些男人溜得比狼狗还要快。您不知道,我偷偷看过很多了!”
“费尔明不是这种人,贝尔纳达。费尔明是个好人,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男人就跟街上卖的烤栗子一样:刚买到手的时候,热腾腾香喷喷的,可是一从纸袋里拿出来,马上就变凉了,接着你就会发现,大部分的栗子里面都烂掉了。”
“您这不是在说达涅尔先生吧?”
贝亚迟疑了半晌才应答。
“不是,当然不是。”
贝尔纳达斜着眼看她。
“家里都还好吧,贝亚夫人?”
贝亚拨弄着贝尔纳达肩部露出来的衬衣花边。
“家里都好,贝尔纳达。不过,我想我们俩选上的丈夫,都是有很多事要忙,又有一堆秘密藏在心里的那种人。”
贝尔纳达连连点头。
“男人常常就跟小孩一样。”
“男人啊,随便他们。”
“不过,我就是喜欢男人。”贝尔纳达说道,“我也知道这是一种罪过。”
贝亚扑哧一笑。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不是像艾瓦里斯多那种?”
“才不是,拜托!这么喜欢照镜子的男人,看久了会倒胃口的。对我来说,喜欢打扮自己的男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喜欢粗野一点的男人。这该怎么说呢?我知道我的费尔明很帅,但不是一般人说的那种帅。不过在我眼里,他是又帅又善良,而且非常有男子气概。再怎么说,男人就是要心眼好,而且要实实在在。在寒冬的夜晚,可以依偎在他怀里,身体暖呼呼的。”
贝亚点头,朗朗大笑着。
“阿门!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喜欢的好像是加里·格兰特。”
贝尔纳达羞红了脸。
“难道您不喜欢他吗?当然不是当作结婚的对象。我觉得他大概也是一照镜子就自恋得不得了的那种男人。不过,我说句真心话,希望上帝原谅我,如果可以让他紧紧抱一下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贝尔纳达,这话万一让费尔明听见了会怎么样啊?”
“他顶多会跟平常一样撂下一句:反正,进了棺材大家都会长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