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内情

遣退了小寒,李七娘才终于有机会取出藏在袖兜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极其寻常的棉麻布,上头还带着淡淡的皂荚香味,应是李昌良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麻布片上写了很多内容,洋洋洒洒,李七娘却越看越心惊。

这是一份认罪书。

上头详细记载了李昌良是如何被丞相司直鲁弘方威胁收买,迫使他加害御史大夫凌驿淮;尽管他再三向凌驿淮预警,可他依旧对自己信任不减。也正因如此,李昌良被推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他不愿辜负凌驿淮对他的信任,始终拖着,未曾替鲁弘方办事。

直到一个月前,鲁弘方再次找上门来,拿姚氏和她的性命威胁李昌良。

未曾想,李昌良替鲁弘方办了事,可他却依旧没打算放过他。反而以此为把柄,继续威胁李昌良想办法进言凌驿淮以及其家人,在这个月十五号,前往城郊文祖庙拜谒神灵,助其完成刺杀行动。

李昌良既不舍朝堂上的斗争最终祸及凌驿淮满门;又不堪被鲁弘方如此逼迫威胁。最终,选择自尽。

并且留下这一份认罪书,希望能以这份认罪书助凌驿淮将丞相拉下马。

以此来换取他护佑姚氏与李七娘平安终老。

李七娘额头冒起一层冷汗。

好在她方才见机快,将这份认罪书收了起来。

否则真要是交到凌驿淮面前,不论这个月十五丞相司直鲁弘方是否能在城郊成功截杀凌家满门,李昌良都脱不了罪。

而她,即便真的能有幸被凌驿淮护佑终老,也逃不过罪臣之女的恶名。

她是绝不可能将这份认罪书交出去的。

就算李昌良曾经为自保,被迫害过凌驿淮;就算十五之期近在眼前。她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助凌驿淮脱困,甚至她可以设法处置了三番五次要害怕凌驿淮,最终逼得李昌良不得不自杀的鲁弘方,她也绝不可能将这份认罪书交出去。

她甚至不会放过丞相。

她也绝对不愿背上罪臣之女的恶名。

李昌良的遗言,总归只是遗言,不能代表她的意思。

而她,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李七娘将这认罪书送到油灯下,烧成一滩灰烬。

没有丝毫犹豫。

叶阿叔是在一个半时辰后,匆匆赶回府的。

李七娘并不着急,只令他先去照看前院诸事。

李昌良本是壮年,忽然自经身亡,打了府里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但没有棺木,就连小殓的寿衣都不曾准备。

李七娘作为小辈,不好行走在府中,直接主持这等事情;姚氏又一病不起,无力主持这等样事情。

如今只能靠叶阿叔一个人前后院来回奔波了。

“女公子。”

叶阿叔在前院转了一圈,本是要向李七娘汇报李昌良丧事的一应准备情况。

却被她打断:“我们还要赶去长安令衙门,有事路上说。”

李七娘特意换了身素色衣衫,戴上孝布,穿上孝鞋。这才坐上叶阿叔早早套好的车里。

听叶阿叔说,他赶到凌府,并未见到凌驿淮。

“凌府管家说,凌大人被皇帝留在宫里商议要事。”

“得知主公离世,凌府管家颇为震惊,还说只等大人一回府,就将此事通报上去。”

李七娘点头。

对于这种结果,她并不意外。

毕竟凌驿淮是朝廷三公重臣,颇受皇帝信众,早朝之后被留下来说些体己话,这种事情应该时常发生才是。

“你可有遇到凌家其他人?”

叶阿叔闷了一下。

他一直记挂着李府的事情又多又杂乱,担心李七娘一个女娃娃,即便主意颇多,也不好直接出面。所以,一开始就拒绝了管家要领他进府的邀请,只在门口通报了一声,便急匆匆赶回来了。

可他也确实在门口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因奴是在门口回的话,并未入得去府中。故而,只在门口遇到了前往太子府当值的凌家大公子。”

“但大公子步履匆匆,也只是与奴擦身而过。”

之后又说起了李昌良丧礼的一应准备情况。

说是小殓的寿衣,已经让府里的人加紧缝制了,若是缝制不及,在外头买也是可以的。

“无妨,不着急。”

李七娘想着十五截杀的事,索性打断了叶阿叔在车外不断回报的声音。

“我父亲本就是咱们府上地位最尊,年龄最长的主家。本来父亲亡故,应该从族中请人为他主持沐浴小殓。但今日清晨那样一闹,我怕是将族里的长辈都一起得罪了个干净,若是在想请他们为我父亲主持葬仪,那我必然得好好受他们一番搓磨。”

“要我向他们低头认错不打紧,可他们若是借此机会趁火打劫,我们岂非前功尽弃?”

叶阿叔先前根本没想到这些。

被李七娘提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连连问怎么办。

“我在想,可以先给父亲停灵,呆会儿从衙门回来,我们往文祖庙去一趟,请庙里的道人来主持父亲的小殓之礼,带小殓过后,留他们在府中为父亲诵经祈福三日。也该是能堵住外头人的嘴巴了吧?”

“待到大殓之后,再请他们过府,继续为父亲诵经祈福七日,点三年长明灯。”

“将这件事彻底揭过去。”

李七娘等了半晌,都未曾听到叶阿叔回话。

她不由好奇。

捏着手中玉珏敲了敲车壁。

好半天,外头才传来叶阿叔略有为难的声音:“女公子这法子好自然是好,可请文祖庙的道人师傅们过府,乃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怕是咱们府里承担不起。”

李七娘惊讶。

也是她穿越来的时间太短,倒还真没有想到府里的存银和花用问题。

李七娘一路闷闷。

并非是她不愿意再继续谈及这个话题。而是,要说银钱,自然需端着账本一笔一笔对。

“不着急,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李七娘与叶阿叔赶到长安令衙门时,刚刚掐在了两个时辰的点上。

李家的族长和众位族老都已悉数到堂,山羊胡正带着一群衙役,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见李七娘与叶阿叔进门,又匆匆顿住脚步。看样子,是以为李七娘逃了,要去抓人。

李七娘看看日头。

确定自己并没晚,这才上前去,先向山羊胡拜安,又十分乖巧的说家里事忙,是她到晚了,还请山羊胡别见怪。

山羊胡目光在李七娘脸上一转,立刻收起一身气势,端出笑来。

“李娘子。”

“不知你见过凌大人了吗?”

李七娘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虽然李昌良留下的认罪书已经被她烧了,她也已经决定想法子替凌驿淮一家摆脱十五日被截杀的危机。但他们两家的交情,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毕竟,鲁弘方不死,那他手中就会一直捏着李昌良害凌驿淮的把柄。

继续威胁她与姚氏。

得知李昌良的自杀真相,她心中就已决定,即便不要凌家的庇护,她也不想沦为和李昌良一样的下场。

“凌大人被陛下留在宫中,尚未回府。但仆从已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送去了。”

被李七娘这回话噎的一愣。

山羊胡忍不住皱眉。

他狐疑望着李七娘。

两个时辰前,在李府,他是亲眼见过这小女娘的聪慧睿智的,可如今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竟忽然不确定这小女娘是真的没有听出他问题中的深意,还是御史大夫对李七娘一家有别的看法。

“那李娘子可知,今日御史大夫府会来人吗?”

李七娘想了想,索性直接了当。

“大人,是不是御史大夫府中不来人,长安令大人就不能秉公办理此事了呢?”

山羊胡被李七娘一噎,愣了半刻,急忙摇头。

不等他开口,李七娘已继续道:“既然长安令大人会公正判案,哪又何必执意要御史大夫府来人呢?”

山羊胡讪笑着,急忙道是是是,正是这个理。

李七娘进内堂正式拜长安令大人的时候,各位族老已经哭过一轮。

族长正跪倒在地,眼泪鼻涕横流:“大人,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他的祖母乃我傅母,感情深厚。我与他虽名为主仆,但实则他真是与我亲子无异。”

“就是李七娘,她目无尊长,蔑视王法,竟然当着我的面,就纵容恶仆直接刺死了我的身边人。她这样的恶毒行径,小人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请大人一定要为小人做主,把这个坏女娘绳之以法,让她受到律法的制裁。”

李七娘不慌不忙,拜倒在堂下。

只等到族长唱念作打完了,长安令拍响了惊堂木,又问她情形可否属实时,她才慢腾腾开了口。

“大人,姎的阿父今晨在书房自经身亡,被阿母发现。阿母当即晕倒。事发不过一刻钟,族长就带着众位族老以及打手,强闯入了姎的家门。姎念及族长乃是一族长辈,一直好言相劝。和他说家中事忙,且姎阿父的尸身都未曾收拾整理,甚至都未曾来得及抬到后堂去停着。无论他所为如何,都可等到我父亲丧仪结束后,再坐下来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