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有人主张搜查本部应该解散。刑事部长三上便是其中之一。
“同案犯宫本信介在新干线‘光辉62号’车内被人杀害。主犯江上利夫在马尼拉遭人惨杀。我们没有逮住江上,这是令人遗憾的。但他现在已经死了,这是毋庸怀疑的事实。既然两个罪犯都已死去,因而没有必要继续搜查。”三上坐在会议席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反对。”十津川说。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意见。不过,你还要调查什么呢?”
“马尼拉被杀者不是江上利夫。江上打死了跟自己长相一样的人,装出自己被杀的模样,然后用假护照,逃往泰国、印度尼西亚。”
“照你这么说,美矢子为了掩护其兄长逃跑,把别人的尸体,认作哥哥的尸体了吗?”三上用嘲讽似的眼光瞧着十津川。
“是的。”十津川毫不示弱地说。“江上为了使人无法辨认,故毁容焚指。”
三上不同意。他据理力争道:
“两月之前,一个日本人在马尼拉被杀。死者四十三岁,背部遭乱枪扫射,而且肋骨折断,四肢被铁棍打得血肉摸糊,眼球也夺眶而出。一时无法查明死者的身份。经过周密调查,才知他因外国卖春者的关系,潜入马尼拉,贪得无厌地牟取暴利,触犯了当地人的利益,因此遭到了残酷杀害。江上利夫与此人情况相似。他曾多次去过马尼拉,也许触犯了菲律宾人的利益。近来,伤天害理的日本人不少。江上也许为复仇者所杀。”
“复仇?”
“是的。毁容、焚指,诚如你所说,是为了隐瞒身份或令人误以为是本人。我以为,这是复仇者施行的私刑。”
“可是据马尼拉警察分析,是打死后再毁容焚指的。如果是为复仇而施行私刑,一般是当他活着的时候就毁其容,焚其指。”十津川反驳道。
“不过,十津川君,打死仇敌尚不解恨,再毁容、焚指,也并非不可理解。”三上说。
罪犯为何用枪射死后还要毁容、焚指?会场里议论纷纷,成了搜查本部该不该解散的中心议题。
十津川、龟井等人反对解散。他们认为马尼拉的尸体不是江上利夫,但又提不出证据。
他们带有几分感情色彩,总觉得如此结案,未免不了了之。但倘若找不到江上活着的证据,就无法继续拽查,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
警察署十分繁忙。案件堆积如山。仅东京都内就有数起杀人案件。没有精力为无头案奔忙,因此,决定采取折衷方案:一周之内,继续搜查。搜查本部暂不解散。马尼拉被捕的罪犯,一旦供认杀了江上利夫,夺了珠宝,并毁容、焚指,那么即便不足一周,也了结此案。
“我再去见见江上利夫的妹妹。”十津川对龟井说。
“我也去。”龟井说。
美矢子将骨灰带回故乡仙台,为哥哥做了一个墓,然后返回东京。她与丈夫离婚后,住在中野公寓。十津川与龟井去中野公寓拜访她。那是一间IDK式的小屋。
“令兄的墓已做好了吗?”十津川问道。
“已委托寺庙里的和尚去办了,我因急于来东京还没见到呢。”美矢子说。
“你急急忙忙来东京干什么呢?”龟井问道。
美矢子瞪大眼睛,直视着龟井:“当然想证明哥哥无罪。担着杀人的罪名,哥哥的灵魂不得安宁。”
“你真以为令兄无罪吗?”龟井又问道。
正在替十津川、龟井冲咖啡的美矢子,停住手,愤然答道:“那还用说。”
“可是,他抢劫了银座珠宝店,这是事实。同案犯宫本信介已供认不讳。宫本说在府中跑马厅认识江上,并一起抢劫珠金店,夺得价值两亿五千万元的珠宝。”
“那个江上不是我哥哥。”
“为什么?”
“哥哥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谁?”
“宫本和另一个人抢劫了银座珠宝店,这不是千真万确的吗?那另一个人,不是我的哥哥。”
“但是,珠宝店老板和女职员绘制的图形,无疑是令兄。”
“但是,报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罪犯戴着墨镜和口罩。”美矢子反唇相讥。
“那倒也是。”
“谁都知道我哥哥菩萨心肠。甚至把钱送给不相识的人。我时常看到有人在他的店里吃了饭,不付钱一走了之。哥哥喜欢广交朋友。他四周有一大群人。在这些人中,一定有跟哥哥身材、容貌一样的人。”
“可是……”
十津川用手制住龟井:“让美矢子把话说完吧。”
“那人也许经济拮据,就与宫本信介在府中跑马厅策划抢劫珠宝店。笨拙的宫本,把真名告诉了他,而他却谎称自己是江上。以后,就发生了现在出现的事情。两人抢劫了银座珠宝店。冒充我哥哥名字的人,为了独吞珠宝,在新干线上杀了宫本。”
“那么怎么解释令兄在马尼拉被人杀害呢?我们认为他抢了珠宝,逃到马尼拉去的。”龟井说道。
“罪犯想嫁罪于我的哥哥,但哥哥一旦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便会戳穿谎言。因此罪犯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这时正巧哥哥要去马尼拉。他想去那儿接洽工作。哥哥把饭馆盘出后,想从事贸易工作。罪犯知道哥哥的行踪后,就一直跟踪到马尼拉,把哥哥杀了。”
“那为何要毁容、焚指,令人无法辨认呢?”十津川问后,美矢子的眸子闪闪发光,她说:
“使人误以为罪犯已经死了,这样他就可以逍遥法外。你们警察中了他的奸计。”
“有趣的推理。”
“如果哥哥是罪犯,何必抢劫银座的珠宝店呢?哥哥把店盘掉后,一直住在四谷。四谷离新宿很近,新宿有许多大型珠宝店,他何苦舍近而取远呢?”
“有道理。你一口咬定马尼拉的尸体是你的哥哥,有何证据?除了以前说过的,还有什么理由?”
“血型。马尼拉警察说,死者的血型是B型,我哥哥也是B型。”
“确实说过。验尸报告上也写明了。不过,很多日本人都是B型,我也是B型。”十津川说。
不久,十津川与龟井离开了美矢子的家。
“龟井君,你觉得她讲的是真话吗?她真的相信马尼拉的尸体是她哥哥呢,还是信口雌黄?”向地铁车站走去时,十津川问道。
“我觉得地信口雌黄。不过,她相信自己哥哥无罪,也许是真的。”
“是啊!有一点不能不引起我们注意。江上和宫本为何要抢劫银座珠宝店?新宿也有很多大珠宝店,他们为何偏偏要抢劫银座珠宝店呢?”
“调查一下吧。”龟井说。
十津川与龟井分手后,返回搜查本部。只见“WADA”珠宝店老板和田佑一郎正在等他。
“听说您到鸣子温泉疗养去了……”十津川还没问完,和田立刻答道:
“我确实想去温泉疗养,可是马尼拉警察打了个电话给我。”
“马尼拉警察?是罗敦利格斯吗?”
“是的。他说逮住了一个惯窃。惯窃从日本人那儿偷了名贵的翡翠宝石戒。他觉得也许跟正在追查的案件有关,要我去马尼拉鉴别。”
“是吗?”
“所以,我现在就去马尼拉,特来向您告辞。让您费心了。”和田说。
“谢谢。”十津川说完就送和田乘车去成田机场。
出于慎重,十津川与罗敦利格斯通了一次电话。电话里传来罗敦利格斯的声音:
“是的。我们逮住了一个惯窃。跟杀人案无关。不过他身上有一枚翡翠宝石戒。这种戒指,在日本不知值多少钱,在菲律宾值五六万比索呢。问他从哪儿来的,他说是日本游客送的。”
“原来如此。”
“弥天大谎。虽然,日本游客中富翁不少,但是送一枚价值五六万比索的戒指给他,实在令人不敢相信。这时我脑际闪过江上的尸体。于是觉得这个惯窃也许联杀人案件有关。倘若证明翡翠戒是东京被窃物品,那就好了。幸亏你曾跟我说起过银座珠宝店店名,因此给店主挂了电话,向他调查翡翠戒。”
“和田今天乘飞机去马尼拉了。”
“那太好了,有什么情况,再跟您联系?”罗敦利格斯说。
龟井直至傍晚才回搜查本部。
“听说和田老板去马尼拉了。”龟井一回来就对十津川报告“新闻”。
“马尼拉警察署叫他去的。那儿发现了和田珠宝店失窃的翡翠戒。”
“如果那是失窃戒指,案情就前进一步啰。”
“你那儿有什么情况?”
“和田常去的‘翠绿’俱乐部在银座电通路附近。和田是常客。店员们都知道他是珠宝店老板。”
“江上也常去那儿吗?”
“江上不常去,每月一两次。”
“如此看来,和田与江上是相识的。”
“如果相识,当江上和宫本闯入珠宝店时,和田一定会认出来。所以和田在‘翠绿’俱乐部,即使看见过江上也完全没有引起注意。但江上恐怕知道和田开珠宝店。与宫本商量抢劫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和田珠宝店。”龟井说道。
“这样,美矢子的疑问就解决了。”
“是啊。不过‘江上无罪’,仍然不能同意。”龟井说道。
翌日,罗敦利格斯从马尼拉给十津川打来电话。
“那件事不行啦。”罗敦利格斯有气无力地说。
“你见过和田君了吗?”
“他昨天来了。他看了翡翠戒,说不是他们店里的。”
“太遗憾了。”
“和田也表示遗憾。我更觉遗憾。”
“那么怎么处置惯窃呢?”
“释放了。他说是日本游客给的,我不相信,但又无法证明他是偷来的。而且跟凶杀案又无关,所以释放了。”
“和田在干什么?”
“在旅馆里,他准备明天回日本。对了,他要我代向你问候。”罗敦利格斯说。
十津川倍觉遗憾。倘若发现了失窃的珠宝,就容易发现江上的去向。因为他坚信江上利夫仍然活着。
当晚,罗敦利格斯又来了电话。
“实在不可思议。”罗敦利格斯说。
“发生什么事啦?”
“那个惯窃……”
“就是持有翡翠戒的那个人吗?”十津川问道。
“是的。他叫马利奥。和田证明翡翠戒不是他们店的,我们就把他释放了。这件事跟你讲过了吧。”
“是的。”
“一小时前,在马尼拉湾附近,我们发现马利奥被人谋杀。”
“真的吗?”
“头部留着硬物敲击的痕迹。”
“那么翡翠呢?”十津川问道。
“不见了。罪犯似乎为抢戒指而杀马利奥的。”
“跟马尼拉郊外的杀人事件关系如何?”十津川问自己最想了解的问题。
“不清楚。最初以为他是杀害江上的罪犯。翡翠戒是赃物。但和田证明翡翠戒不是失窃之物。因此最初的判断错了。”
“已经告诉和田了吗?”
“没有。我觉得此事与他无关。”
“马利奥是个何许人物?”
“是个惯窃。而且是马尼拉黑社会的消息灵通人士。他知道黑社会许多事情。”
“会讲日语吗?”
“日语讲得非常好。他用日语接近日本旅客,向旅客兜售生意,介绍女人。据他自己说,因为服务周到,日本旅客一高兴,就送他一枚翡翠戒。”
“没有被毁容焚指吧?”
“没有。头部击伤,后脑裂开。”
“大约有多少人知道马利奥有翡翠戒?”
罗敦利格斯笑着答道:“他是个吹牛大王,拿着翡翠戒,到处炫耀,知道的人恐怕不少吧。”
“听说你们那儿可以出钱雇杀手,是吗?”
“是的。日本不也有吗?前几天,从报上读到日本保险金杀人事件。父亲为了领取亲生儿子的高额保险全,竟然雇人杀了自己的儿子。”
十津川对罗敦利格斯的话报以苦笑。外国人与本国人的看法相差十万八千里,恐怕任何国度都是如此。十津川等人觉得日本比菲律宾安全、和平,并以此为自豪。但在罗敦利格斯眼里,日本也许是一个父母可以任意残杀孩子的恐怖国度吧。
“你们那儿有不少日本无赖汉吧。我上次去马尼拉时曾见到过这类人。”
“这些人虽然不受欢迎,但我们无法驱赶持有护照的日本人啊!”
“也许是这些无赖杀的吧!”
“是的。有这种可能。”
“会不会跟菲律宾人勾结在一起干?”
“也有可能。穷困的菲律宾人中,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和田君跟你们配合得怎样?”
“噢,配合得很好。他特地从日本来马尼拉,还为我们鉴定了翡翠戒。我们向他道了谢。”
“今天,他一整天闲着没事吧?”
“是的。他花费了不少外币。我作为菲律宾国民的一员,应该向他表示感谢。”
“他整天都在旅馆里吗?”
“你发觉有问题吗?”
“不,没有。”十津川答道。
为什么关心和田的动向?罗敦利格斯边想边说:“要不要往旅馆挂个电话?”
“那就麻烦您啦。和田在你们那儿出了事,就糟了。”十津川说。
一小时后,罗敦利格斯又来电话了。
“和田突然到世浦岛去了。”罗敦利格斯说。
“世浦岛?”
“菲律宾的旅游胜地。从马尼拉乘飞机去那儿,大约需要一小时。不少有钱人在那儿买了别墅。日本游客常去那儿,我也想买幢别墅呢。”
“和田去那儿观赏风景吗?”
“可能是吧。他和一位年轻女郎同去。世浦是恋人们的天堂。”
“年轻女郎?菲律宾人吗?”
“不,日本人。她特地从日本赶来和他相会的。”罗敦利格斯说。
“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吗?”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不过……”
“好,马上调查。”罗敦利格斯说。
一小时后,电话铃又响了。
“那女人的名字查清楚了。叫中原绿子。”
“是中原绿子吗?”
“是的。”
原来是她!十津川想起来了。银座“WADA”珠宝店被劫时,和老板一起受了伤的那个女职员。
“去世浦岛观光时间不会太久吧,明天可以回日本吗?”十津川问道。
“不一定。那儿大海美极了。也许留连忘返,住上两三天呢!”罗敦利格斯对迷人的世浦岛十分自豪。
十津川在马尼拉时,曾听日本游客眉飞色舞地谈起过世浦岛。
“愿您早日拥有世浦岛别墅。”十津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两个人有恋情也很正常呀。”龟井笑嘻嘻地说。
“是啊。”
“老板和女职员的暧昧关系,不是古已有之吗?”
“嗯,那是古典式的。”
“况且,和田老板是单身汉。有钱人玩玩漂亮女人,那是很自然的事。所以他专门录用美人当职员。”
“真令人羡慕啊。”
“是哟,令人羡慕。出事那天,其他职员不是都回家了吗?说不定当时他就准备带她去情人旅馆呢?可是天有不测風云,突然闯进江上和宫本,于是珠宝失窃。”
“有道理。”
“中原绿子虽然回鹿儿岛了,但电话联系恐怕十分频繁。和田去马尼拉的事,中原绿子肯定知道。”
“于是两人相约去世浦岛。”
“真逍遥自在啊。可是我们却在这儿苦苦寻找案件的线索。”龟井苦笑道。
“江上美矢子怎样了?”
“她仍然确信她的哥哥无罪,并准备四处活动。”龟井说。
“只剩六天了。”十津川嘟哝道。
规定一周期限,还剩六天。过了期限,倘若没有进展,案子便以两个罪犯已死了结。
“美矢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她竭力主张江上死在马尼拉,这实在令人无法相信。”龟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