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跑下山,一路朝着恩宠区的阴暗街道前进,在那儿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酒馆,里面有一群当地居民情绪激动地讨论政治,或是足球——两者常常难以界定。我挤进人群,穿越了重重烟雾和喧嚣,好不容易挤到吧台前,老板对我抛出嫌恶的眼神,我猜所有的陌生人都会受到如此待遇,毕竟,这家小馆子的老主顾大概都是住在附近两条街的居民。
“我需要使用电话。”我对他说道。
“电话只有客人才能用。”
“那就给我一杯白兰地,还有电话。”
老板拿了个杯子,指了指大厅最里面,有条走道通往贴着“公厕”字样的房间。我在走道尽头找到那个小小的电话亭,正好就在厕所入口对面,氨气的味道扑鼻而来,大厅的嘈杂人声不绝于耳。我拿起话筒,等着线路接通。几秒钟后,电话公司的接线员有了回应。
“我想打电话到瓦雷拉律师事务所,地址是对角线大道四四二号。”
接线员花了好几分钟才帮我接通电话。我右手拿着话筒,左手捂着耳朵,就在那儿乖乖等着。最后,接线员终于告知线路已接通,不到几秒钟的工夫,我听出了电话另一头是瓦雷拉律师的女秘书。
“很抱歉,瓦雷拉律师目前不在办公室。”
“事情非常紧急。请您告诉他,我是马丁,戴维·马丁。这件事情攸关生死。”
“我知道您是谁,马丁先生,但是我真的很抱歉,现在没办法让您跟律师通话,因为他不在这里。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他老早就下班了。”
“既然这样,请告诉我他家的地址。”
“我无法提供这个信息,马丁先生。很抱歉,您要找他的话,请明天早上来电……”
我挂断电话,然后等着打另一通电话。这一次,我把联络萨尔瓦多的电话号码给了接线员。他的邻居接起电话,要我等一会儿,他立刻上楼去看看那位退役警察在不在家。一分钟后,萨尔瓦多接过了话筒。
“马丁?您还好吧?人在巴塞罗那吗?”
“我刚回来。”
“现在可要非常小心才行。警察到处在找您,他们甚至来找我问了一些关于您的事,还有爱丽西亚·马尔拉斯卡的事情。”
“是不是格兰德斯警官?”
“我想是吧,他跟两个彪形大汉一起来的,那两个家伙我一看就讨厌。依我看来,他似乎把您和罗勒斯以及马尔拉斯卡夫人的死扯上关系了。最好特别留意。他们一定到处在查您的行踪。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我这儿避避风头。”
“谢谢,萨尔瓦多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我不想再给您惹麻烦了。”
“无论您决定怎么做,总之就是要小心点。我想您说得没错,哈戈已经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但确实是回来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正在想办法联络瓦雷拉律师。我认为整件事情的核心人物,就是找马尔拉斯卡写书的出版商,而瓦雷拉是唯一知道事实的人。”
萨尔瓦多停顿了半晌。“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应该不需要。我跟瓦雷拉谈过之后,会再打电话给您。”
“就照您的意思去做。防身的东西有吗?”
“有的。”
“很好,我很高兴您做了这样的准备。”
“萨尔瓦多先生……罗勒斯跟我提过一个住在索摩洛斯特的女人,马尔拉斯卡曾经去找过她算命,他当初是透过伊莲娜认识这个女人的……”
“您说的是索摩洛斯特女巫。”
“您对这个人知道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我认为她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出版商也是。您该担心的是哈戈和警察。”
“我会留意的。”
“有什么新消息就打电话给我,好吗?”
“我会的,谢谢您了。”
我挂了电话,经过吧台的时候,丢下几块铜板付了电话费,还有那杯连碰都没碰过的白兰地。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站在对角线大道四四二号门前,仰头张望着大楼高处依旧灯火通明的瓦雷拉律师事务所。警卫室已经关闭,但我不断敲门,直到警卫探出头来,端着一张臭脸走近门边。他刚开出一条门缝,一副想把我打发走的模样,我却趁机用力推门,侧身钻进门内,完全不理会他的大声嚷嚷。我径自走向电梯,警卫上前揪住我的手臂,企图把我拦下;当我投以凶狠恶毒的目光后,他吓得立刻打消了念头。
瓦雷拉的女秘书前来应门时,脸上的神情瞬间从惊愕转为恐惧,尤其是我用脚尖挡住门板时。这次我不但没让她把我关在门外,还硬闯了进去。
“去通知律师我来了。”我说道,“现在就去。”
女秘书面色惨白地望着我。“瓦雷拉先生不在……”
我揪住她的手臂,拖着她走到律师办公室。里面的电灯都亮着,却不见瓦雷拉的踪影。女秘书一脸惊吓地隐隐啜泣,这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指紧掐着她的手臂。我松开她的手,她马上往后退了几步,吓得直发抖。我叹了口气,试图摆出冷静的姿态,却被她看见了长裤裤头露出的左轮手枪。
“求求您,马丁先生……我发誓,瓦雷拉先生真的不在这里。”
“这我相信。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他谈谈,就这样而已。”
女秘书频频点头。我对她微笑,说道:“那就劳驾您拿起电话,打到他家。”
她拿起话筒,压低声音向接线员报上律师家的电话。一接通,她立刻把话筒交给我。
“晚安。”我主动问候他。
“马丁,这是何其不幸的惊喜。”瓦雷拉在电话另一头说,“能不能请问,您这么晚了在我的办公室做什么?可想而知,我的员工一定受到了惊吓和骚扰……”
“我也很抱歉这时候还来叨扰您,律师。但是我急着联络您的客户科莱利先生,您是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人。”
一阵漫长的静默。
“我想您是搞错了,马丁。我根本帮不上忙。”
“我一直相信这件事应该可以圆满解决,瓦雷拉律师。”
“您根本没听懂我的话,马丁,我不认识那位科莱利先生。”
“您说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也没跟他说过话,当然不会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了。”
“别忘了,当初就是他聘请您去把我从警察局弄出来的。”
“几周前,我们收到一封信,里面附了一张支票,他在信中告诉我们,您是他的合伙人,格兰德斯警官正在找您麻烦,因此,他要我们在必要时为您辩护。当时,信里还附上了另一封信,他要我们亲手交给您。我收下了支票,拿钱总要办事嘛!所以就向警察局的熟人打听您是否在那儿。事情就是这样,您应该都还记得,我做了我分内的事,把您从警察局弄出来,还要挟了格兰德斯不准再骚扰您。我想,我们提供的服务,您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但这次无言的是我。
“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请玛格丽塔小姐把信拿给您看。”瓦雷拉补上一句。
“那您的父亲呢?”我问他。
“我父亲怎么了?”
“您的父亲和马尔拉斯卡都与科莱利有往来,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我可以保证,我父亲和科莱利从来没有过直接的接触。当年和科莱利先生之间的往来联系,如果真的有的话……因为我们事务所的档案资料里根本找不到,总之,都是已经过世的马尔拉斯卡先生自行处理的。既然您都问了,我就老实说吧。我父亲后来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科莱利这个人,尤其是马尔拉斯卡去世前几个月,他开始……容我这么说,当他开始跟那个女人搅和在一起的时候。”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交际花。”
“伊莲娜·萨比诺?”
我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愤怒的叹息。
“马尔拉斯卡先生去世之前,特别委托我们事务所将一笔钱信托管理,当时指定的受惠人,一个叫作胡安·科贝拉,另一个叫作玛利亚·安东妮雅·萨娜乌哈。”
那就是哈戈和伊莲娜·萨比诺了,我暗想。
“那笔基金有多少钱?”
“是一笔外币存款,我记得大约是十万法郎左右。”
“马尔拉斯卡有没有说过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我们只是律师事务所,不是侦探社。事务所顶多只能照着马尔拉斯卡先生的交代去办事,至于详情就不好多问了。”
“他还做了什么其他的指示?”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单纯的要求,款项应该支付给和事务所以及他的家人无关的第三者。”
“您记不记得哪个比较特别的人?”
“这些事情都是我父亲亲手处理的,他坚持不让我们插手,避免员工将这些隐私信息外泄。”
“还记得那些款项都汇到哪里去了吗?”
“我怎么会记得这些?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请您努力回想一下,”我说道,“看在玛格丽塔小姐的分儿上……”
秘书小姐立刻露出惊恐的眼神,我却故意对她眨了眼。
“不许您动她一根汗毛!否则我就不客气了……”瓦雷拉出言恐吓我。
“请废话少说。”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您的记忆力怎么样?有没有变得好一点了?”
“我可以去查一查我父亲的私人资料,顶多就是这样了。”
“那些资料在哪里?”
“家里,跟他留下来的文件放在一起。但是我大概需要好几个钟头……”
我挂断电话,然后紧盯着瓦雷拉的女秘书,这时候的她早已哭花了一张脸。我把手帕递给她,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好啦,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很快就走了。看吧,我只是想跟他讲几句话而已。”
她面带惊慌地点着头,目光始终盯着我的左轮手枪。我把大衣扣上,对她笑了笑。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她张大眼睛,惊恐的神情更明显了。
“帮我写下律师家的地址。还有,千万不要耍我,否则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我敢保证,下一次,我恐怕不会对您这么客气了。”
离开事务所之前,我要求玛格丽塔小姐告诉我电话线路在哪里,接着,我二话不说就把电话线剪了,省得她还打电话去通知瓦雷拉即将有不速之客上门,至于报警投诉今天这场不愉快,当然也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