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永恒之光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28

报社资料室位于这栋建筑的其中一处地下室,楼上则装设了一部巨大的滚轮式印刷机,是后维多利亚时代生产的畸形怪物,有如蒸汽火车头和闪电制造机的组合。

“向您介绍本社的滚轮式印刷机,我们大伙儿都叫它利维坦。可要小心点儿,据说,它已经吞了一个冒失鬼。”巴希里奥说,“就像《圣经》故事中约拿进了大鲸鱼肚子里,但出来的时候会粉身碎骨。”

“我想也是。”

“我看,可以找一天把那个拿奖学金的优等生,就是自称是马西亚的侄子、那个新来的家伙,把他推下去算了。”布洛东出了个整人的点子。

“日期由您决定,到时候就用这部怪物机器煮一道加泰罗尼亚炖牛肉!”巴希里奥帮腔。

接着,两人像小学生似的笑成一团。我心想,这对哥俩好真是半斤八两。

资料室大厅就像一座迷宫,一排排三米高的书架构筑了曲折的通道。里头有两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已经十五年不见天日,他们的正式职称是布洛东的助理。一见到领导进来,年轻人就像忠实的机器人,恭敬地待命。布洛东向我抛出了询问的眼神。

“我们要找的资料是?”

“一九〇四年,一位名叫狄耶戈·马尔拉斯卡的律师过世的相关新闻。他是巴塞罗那名流,瓦雷拉/马尔拉斯卡与桑提斯律师事务所的创办人之一。”

“月份呢?”

“十一月。”

布洛东使了个眼色,两位助理立刻分头去找一九〇四年十一月的档案。当时的社会笼罩着死亡气息,讣闻经常刊登在报纸的醒目版面。可想而知,像马尔拉斯卡这种有头有脸的上流名人,死讯应该不会只出现在各报的讣闻版,甚至可能是当日的头版头条。助理搬了好几册档案回来,放在一张大型书桌上。我们五个人分工合作,一如预期,有人在报纸头版查到了狄耶戈·马尔拉斯卡的死讯。那是一九〇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报纸。

“找到讣闻了!”找到新闻档案的布洛东大声宣布。

报上共有四则悼念马尔拉斯卡的讣闻。一则来自他的家人,另一则来自律师事务所,还有一则由巴塞罗那律师行业协会发布,最后一则来自巴塞罗那文艺协会。

“这个人一定很富有,居然一连死了五六次。”巴希里奥下了这样的结论。

讣闻本身并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内容,顶多就是祈求死者灵魂长存,指明葬礼只开放近亲好友参加,当然还要歌颂死者一番,称他是优秀市民、博学之士,以及巴塞罗那社会不可多得的精英之类。

“您会感兴趣的信息应该是这一天之前或之后的新闻。”布洛东提醒我。

接着,我们继续查看了名律师过世那个礼拜的报纸,果真找到了一连串和马尔拉斯卡有关的新闻。巴希里奥大声朗读第一则提到这位名律师死于意外的新闻。

“这根本就是没念过书的大猩猩写出来的新闻稿!”他气呼呼地说,“前面啰里啰唆地写了三段,什么重点也没提,只有最后一段提到死于意外,却又没说明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

“这里有一篇内容比较有意思的新闻稿……”布洛东在一旁说道。

那是一则死讯发布隔天刊登的新闻,提到警方已赴意外现场调查取证,希望尽快查明案情。文中最有趣的内容是,到场勘验的法医指明马尔拉斯卡是溺毙。

“溺毙?”巴希里奥立刻提出疑点,“怎么溺毙的?在哪里?”

“文章没说明。或许他们临时必须删减新闻稿,因为突然挤进一篇颂扬萨达纳舞的稿子,这篇又臭又长的稿子挤掉了三篇新闻稿的版面,标题有可能是‘天籁乐声高音管:兼论其内涵与旋律’之类的。”布洛东在一旁凑热闹。

“稿子里有没有提到负责调查此案的是谁?”我问道。

“提到了一个叫作里卡德·萨尔瓦多的人。”布洛东说道。

我们查阅了其他关于马尔拉斯卡死讯的新闻,但一无所获。所有新闻稿一再重复相同的内容,都是同样的陈腔滥调,像极了瓦雷拉律师事务所发布的正式声明。

“所有稿子里隐藏着一股傲慢之气。”布洛东说道。

我颓丧地叹了口气。忙了半天,只找到歌功颂德的讣闻以及内容贫乏的新闻稿。

“对了,您跟警局高层不是有点关系吗?”巴希里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维克多·格兰德斯。”布洛东答道。

“或许您可以找他问问,如何联络那个叫萨尔瓦多的人。”

我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接着,两位大人皱起眉头盯着我。

“我有个不情之请,或许会冒犯两位,不过,我就是不想跟那位格兰德斯警官有任何瓜葛。”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布洛东和巴希里奥先生面面相觑。

“好吧。还有什么人是我们应该从名单上剔除的?”

“马克斯和卡斯特罗。”

“看来,您挑选朋友的能力并没有退步。”巴希里奥在一旁故意打趣。

布洛东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我可以从别的渠道问出来,绝对不会让人起疑心的。”

“您如果帮我查出萨尔瓦多的下落,要我献祭什么都行,一整只猪都没问题。”

“得了吧!我一看到肥猪肉就没胃口。不过,来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倒是挺不错的。”布洛东同意帮我这个忙。

“送上两支会更好。”巴希里奥先生补上一句。

就在我直奔塔耶街的烟草专卖店找寻昂贵的极品雪茄时,布洛东打了几通电话给警局高层,确定了萨尔瓦多已经离开警局,确切来说是他已退出警界,曾经在私人企业担任警卫工作,有时也替城里的律师事务所调查案件。我回到编辑部,很有诚意地送上极品雪茄,资料室主任递了一张小纸条给我,上面写了个地址:

里卡德·萨尔瓦多

莱欧纳街二十一号阁楼

“两位都值得获颁伯爵爵位。”

“到时候您会获邀观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