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年满二十岁过了几个月之后,我接受了这个以“伊格纳迪斯·B.萨森”为笔名卖文为生的工作机会。合约要求我每月交出两百页稿子,内容必须是紧张悬疑的小说,上流社会谋杀案、恐怖惊悚的暗杀、冷血寡言的庄园主人和卑鄙贪婪的妓女之间既血腥又煽情的情节……总之,就是极尽错综复杂,而且内容最好跟港口的海水一样又黑又浊。这个系列小说,我决定命名为《诅咒之城》,每月以彩色封面的平装本出版。这份工作的收入将比以前多,靠写作维生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念头,而且,我以后不需要总是被读者的口味牵着鼻子走了。这份工作还有个条件,那就是我必须以一个夸张的笔名出版作品,不过我当时认为,能以这份梦寐以求的工作赚取生活所需,这样的代价何其微不足道。于是,我放弃了看着自己的名字印在自己的小说封面上的那份虚荣心。
我的出版商是两个极具特色的人,一个名叫巴利多,另一个叫作艾斯科比亚。巴利多身材矮胖,脸上永远挂着油腻世故的笑容,出版社业务由他主导。巴利多出身香肠制造业,一辈子读过的书不超过三本,其中两本还是天主教教义问答手册和电话簿。即使如此,他做生意的手法够大胆,为了让账目好看,他甚至会篡改数字,在投资者面前大吹大擂;对于旗下作者,不是欺诈就是压榨,而且正如维达尔所言,当作者不再有利用价值,迟早会被一脚踢开。
艾斯科比亚是助手。这个身材瘦高的男子,脸上略带杀气,大概跟他出身殡葬业有关系,为了掩饰卑微的出身,他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高傲态度。他的任务主要是扮演邪恶的总管角色,手执皮鞭,随时等着替巴利多耍狠,因为巴利多老板这个人总是眉开眼笑,身手也不够灵活,拳脚功夫不是他擅长之处。这个出版社的“三角关系”还差一个角色,那就是发行人秘书艾米尼雅,她随时都像只忠心耿耿的哈巴狗跟在老板后面,大伙儿给她取了个“毒药娘娘”的绰号,因为她那张脸既像只死苍蝇,又像极了一条凶狠的响尾蛇。
大家往来客客气气,我尽量不去在意这些。我跟他们仅止于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反正一切都照合约来。我决心趁此机会努力工作,一来是表现给维达尔看,同时也向自己证明,他的协助和信任一定是值得的。手上有了点钱之后,我决定从卡门女士的公寓搬到舒适一点的地方。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留意着弗拉萨德斯街三十号那幢大宅邸,走几步路就到波恩大道;还在报社工作的时候,我每天上下班都会从那里经过。这栋房子顶层有个尖塔式的阁楼,建筑外墙装饰着浮雕和滴水嘴兽,多年来一直大门紧锁,门上的铁链和挂锁都生锈了。这房子看起来阴森骇人,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唤醒了我反其道而行的快感。换了别的情况,我恐怕负担不起这样的大宅邸;不过此处已闲置多年,大概不会有人想住,因此我满怀希望,或许屋主会接受我提出的房租金额。
问过左邻右舍之后,我得知这栋房子已经许多年没人住了,房子目前由一位名叫维森·克拉维的房屋中介管理,他的办公室就在商业街,正好在市场对面。克拉维是个老派绅士,一身行头就像城堡公园入口处的国民英雄雕像一样,说话喜欢咬文嚼字,而且口气大得很。
“您是个作家呀?我说,我来跟您讲几段故事,肯定能让您写出好几本畅销书!”
“那是一定的。不如,您干脆就跟我聊聊弗拉萨德斯街三十号那栋房子?”
克拉维那张脸顿时像戴上了希腊雕像面具。“尖塔之屋?”
“就是那栋。”
“相信我,年轻人,您不会想住在那里的。”
“为什么?”
克拉维压低了音量喃喃低语,仿佛害怕墙壁也来偷听我们谈话似的,语气哀伤沉重:“这栋房子不吉利!当年公证人去贴封条的时候,我进去看过,我敢保证,就连蒙锥克山的旧墓园都比那里明亮多了。从那时候开始,房子就一直空着。那地方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回忆,根本没有人想要这栋房子。”
“那些回忆再怎么不愉快,也不会比我的糟糕,而且既然这样,房租就该打点折扣吧。”
“有时候,有些代价不是拿钱就可以支付的。”
“我可以看看房子吗?”
我初次造访尖塔之屋是在三月的一个早上,同行的有那位中介、他的秘书,以及拥有这栋房产的银行派来的一位稽查员。看来,这房子多年前闹过所有权纠纷,最后由银行接管。假如克拉维所言属实,至少已经有二十年不曾有人踏入这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