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舌根的话确实挺打击人积极性的。
棠昭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一直到夜里躺床上都闷闷不乐的。
安静的星夜,她放下在背的语文书,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周维扬回来了,棠昭正准备去把窗户关上,却瞥见在二楼小露台给花浇水的周延生。
她走了出去。
“爷爷。”棠昭随周泊谦这样称呼他。
“啊,”周延生手里拎着个水壶,回头看她一眼,“还不睡啊?高三辛苦吧。”
棠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安静片刻,发现棠昭没出声,周延生又好奇地看她一眼:“找我有事?”
棠昭轻声地开了口:“就是,我想问问您,能不能给我的表演水平打个分,让我心里有个底。”
她知道,月迎格格这个角色不需要怎么发挥,说白了就是个念念台词的病秧子,主人公的背景板。
棠昭觉得及格分应该是有的,但再往上走估计就有些难了。
她做好了被打低分的准备,却没料到周延生想都没想,便大度地说:“十七岁的人演十七岁是最合适的,能揣摩好人物的心理和动机。因为你正在经历,所以合适,所以天.衣无缝,我给你满分。”
棠昭喜出望外,点了点头:“谢谢爷爷。”
周延生问:“有人说你演的不好了?”
她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我没有演戏的天赋,拖大家的后腿。”
周延生一边闲适地浇着花,一边说:“我见过这么多演员,说实在的,能称得上有天赋的少之又少,有灵气已经是不可多得了。你这不过刚开始,需要磋磨。今后还得走很多路,好的路也好,坏的路也好,让你的人生经历去塑造你。想当一个好演员,先把眼皮子养养深,这事儿可急不得。”
说着,他停顿几秒,看着棠昭说:“要有信念。”
“不疯魔,不成活。信念才能成就好的演员,在此之前,不谈天赋。”
棠昭闻言,一时之间,好似身体深处某个小火苗又被点燃,猛烈地升窜一股沸腾的热血。
她眼眶发热,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周延生笑了笑,说:“来,你给我也打个分。”
“啊,”棠昭愣了下,“是、是做导演还是做爷爷啊?”
周延生摸摸胡子,她这一问,让他琢磨起两个身份。
棠昭旋即又说:“都满分!”
周延生乐呵呵地笑起来。
棠昭这才发现,周老爷子其实是很外刚内柔的一个人。毕竟搞艺术的人,自然是敏锐的,细腻的,善于洞察与捕捉的。
敏感的人都有柔软心肠,善良底色。
满分也不全是她的恭维话。
“今天跟泊谦吃饭了?”周延生忽然问她。
棠昭没反应过来:“啊?……嗯。”
他说:“他很会照顾人。”
这话就有点意味深长了,棠昭脸色热了几分:“嗯,是的。”
正聊得温情脉脉,然而下一秒,周延生陡然语气一沉——
“打电话怎么不接,又上哪儿鬼混去了?!”
情绪转折之快让她呆住几秒,随后才看到,老爷子已经端起了手机。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在和谁打电话。
周维扬这两天又开始夜不归宿了,看样子是年卡续上费了。
家里少个人能多点清净。
棠昭倒宁愿他不要回来。
陈婳最近闷闷不乐。
新的黄道吉日还没挑好,她掐着指头翻来覆去地盘算,最早也得到明年了。
不行啊,等不及。
棠昭见她如此郑重其事,有那么一瞬间想劝她放弃。
她倒不是觉得周维扬看不上陈婳,她是觉得他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就是仙女下凡去给他表白,八成都得碰壁。
上回笑话陈婳是癞蛤蟆的那个男生又过来看热闹了,晃晃她用吸管叠了一罐的五角星:“哟,还没死心呢?”
陈婳猛地抢过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关你什么事啊,走开。”
“想不明白,你们女生就非得喜欢这种坏坏的花花少爷,看起来就能把你玩死,也不愿回头看看我们这种良家妇男,踏实本分,心甘情愿为女人付出。”男生拍拍自己的胸脯,蛮自信地说,“多靠谱啊。”
陈婳冷冷:“对啊,我就是宁愿被周维扬玩死,也不想被你这种良家妇男当舔狗。”
男孩子笑一声:“谁要当你舔狗,滚蛋。”
陈婳忽然转过头看了眼棠昭:“你说呢,棠昭?”
棠昭懵懵的:“我说什么?”
“你喜欢花花少爷还是舔狗啊?”
棠昭貌似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她抠抠笔帽,半天才温吞地憋出来一句:“反正……不是坏的吧。”
男生笑说:“嗐,那还不得是咱们良家妇男登场,要不你跟我处吧小可爱。”
棠昭吓坏了,没想到插科打诨里还能冒出这么不正经的一句,赶紧捻了句别人用过的台词:“我不早恋,考大学呢。”
陈婳把他推开:“人家要当女明星的,你什么东西?”
陈婳说着,撑着脑袋看了看棠昭,说,你是真的乖啊。
乖得像一束花,还是打点过的,纯白色的,可能是茉莉,可能是栀子,摆在花店偏门位置的精致小花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不争光辉,却让人凝视过去,错不开眼。
她说:“那你肯定不喜欢周维扬这种咯。”
乖乖女怎么会喜欢坏男孩呢?
棠昭没说话,表示默认她的意思。
再见到周维扬是在一个club,一个新建的射击馆。
棠昭想当逃兵,推辞的借口都找好了。但是陈婳表现得太紧张了,她就没好意思说过于残忍的话。
club里灯红酒绿,花样百出的娱乐方式让棠昭腹诽,看来这人不仅争分夺秒地睡觉,还在争分夺秒地游戏人间。
到了二楼。
一扇落地的巨型玻璃隔开了天井中间的靶场与休息区。
“哇我看到他了!”陈婳猛地掐了她一把,“好帅!!”
棠昭偏头,视线越过玻璃门,看向正在靶场中心的男生。
周维扬正在握枪。
他偏爱危险又清矜的冷色系,穿一件黑绿拼接夹克,看起来干燥而清冽。瘦高,腿长,场地里,被两边链条锁住的手枪在他的掌心。
他戴好了护目镜和耳机,举着枪目视前方,手臂与肩膀齐平,微微歪着头,在瞄准靶心。
被动作抻紧的衣料底下,隐隐显现出肩胛骨的形状。
黑色束腕的袖口里露出少年冷白色的手腕,因为扣动扳机的动作用力,骨骼分明凸显。
冷硬而锋利。
特别赏心悦目的一副身架与一张脸。
日光成直线下落,照在他的侧脸与腕骨之处,让这一个场面显得如梦如幻。
从侧后方看去,即便隔一扇窗,棠昭好似也能闻到他的身上那一抹似苦又甜的柑橘味。
在他的掌心闻过,在他的怀里……也闻过。
砰!
突然一声枪响。
棠昭吓一跳,慌张地捂紧耳朵。
天呐,怎么那么大声啊……
比过年放鞭炮还恐怖。
子弹射中靶子,机械报成绩的女声从广播里响起——
“9.3环,Good~!”
“砰!”
又是一声。
“9.5环,继续保持!”
砰!
——“10环,无敌哦!”
砰!
——“10环,太棒了!”
砰!
——“10环,简直就是神枪手嘛!”
“哇居然连续三发10环!太带感了!”陈婳激动得不行,拉着棠昭蹦蹦跳跳,“帅不帅帅不帅?!!”
“……”
棠昭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皱着鼻子,一脸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那枪声又要响起,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就没放下来过。
“哇棠昭,他看过来了。”
棠昭缓慢地释放开紧紧挤在一起的眉眼,眼睛对上少年冷冽淡然的视线。
周维扬放下了枪,正在摘下护目镜和耳机。
而后接过教练递过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的一点薄汗。
在棠昭睁圆眼睛看过来的瞬间,他对上她的眼,轻轻地弯了下嘴角。
周维扬的嘴唇偏薄,薄唇的人多薄情,一个称不上好的特点,却堪堪与这人玩世不恭的一双狭长双目相称,也贴合他倜傥的气质。
好像薄情这样的贬义用法被贴到他身上,反倒为他这块蛊人的磁铁又添一点吸附力。
坏男人自有迷人处,要坏就要长一双惊艳风流的眼,才会让“即便被他玩死”这样荒唐的话变得十分可信。
此刻,那双痞气的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棠昭怔然。
坏了。
……别笑。
别说你认识我。
她侧过身去,看看天看看地,把路人甲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上,紧绷的身体写着我:求你看不见我。
周维扬进了门,往他们这儿款步过来。
棠昭没打算跟过去,但话还没说出口,被人一把子拽走。
她感受到陈婳一手的汗。
二人迎面到他跟前。
棠昭在她身后,努力把自己藏好,听见周维扬问了一句:“躲什么,害怕?”
音色低磁,跌到她心坎里,就像鼓槌,重重在那儿敲了两下。
“……”
周维扬越过陈婳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那个躲躲闪闪的侧影。
陈婳摇着头,笑嘻嘻说:“不怕!枪法好准啊,好帅!”
周维扬这才将视线慢悠悠挪到陈婳身上,顿了下,低低说:“谢谢。”
陈婳跟他套近乎:“周维扬,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是我们学委请的客。”
他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挺平静的,显然是不记得了。
周维扬没回答,问她:“怎么了。”
陈婳把她的情书和一罐子五角星递过去:“那什么,我给你做了这个。”
他接过瓶子和信封,低头看了眼情书上的名字。
陈婳咽了口口水,一鼓作气地出了声:“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就,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的话,能不能喜欢我试试?男女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沉默了几秒,周维扬看她:“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陈婳呆住了,期期艾艾:“你、你有吗?”
他说:“我有女朋友。”
陈婳眼神一黯:“啊?没听说呀。”
周维扬轻哂:“我也不能人人通知到位吧。”
“对不起啊,好吧,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啦。”
他淡声:“嗯。”
棠昭仍然站在陈婳的身后,因为被紧紧拽着,她走不开。
握着陈婳的那只手感到一股湿意,热的,也似乎是凉的。破碎的少女心事,同时酸涩地传到了她的心中。
陈婳僵硬地笑着:“那……”
周维扬举了下她的玻璃瓶:“很漂亮,我收下了。谢谢。”
陈婳的手掌又恢复了一点力量,她点头飞快:“好啦,你继续玩吧,不打扰你啦!”
她说完,竭力地克制着情绪,好似下一秒,防线就要坍塌,拉着棠昭的手紧急地转头就走。
见陈婳憋着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得吐出来,棠昭轻抚着她的背安慰:“没事的啊,我看这人也就那样吧,脾气感觉不是很好,总是拽拽的,估计对女朋友也不怎么样,我们可以找一个温柔的哥哥型的,会疼人的,不要喜欢这种人了。”
周维扬:“……”
明知道有安慰人的成分在,这一个字一个字撞进他的耳朵里,也是够刺耳的。
找个哥哥。
会疼人的。
很可以。
东西被放进他的包里,周维扬到休息区坐下,姿态慵懒地陷入沙发。
他打开手机,给周泊谦发了个消息:棠昭电话给我。
“哟哟哟,那女孩儿跟你说什么了?不会是送情书吧?!”
在一旁沙发坐着的他的几个朋友,脑袋叠着脑袋看完热闹,等人走了开始起哄。
“周少爷能不能分我点桃花啊,我快饥渴死了!”
“情书别收起来啊,赶紧拆开看看写了什么。”
周维扬目色凌厉了些,剜了他一眼。
那暗测测想探过来的手立即便缩了回去。
靶场里又传来枪声。
在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身边还有人在讨论刚才经过的两个女生:“那女孩儿几班的啊?好像蛮纯的,可惜没看清正脸。”
“那不陈婳吗?我高一跟她一个班。”
“我没说她,她旁边那个。我靠,说话好温柔啊,嗲死了,我骨头都酥了。”
周维扬没抬眼,没什么情绪地接了句:“艺术生,在我爷爷组里拍戏。”
那人看他:“演员啊?”
他嗯了一声:“180线吧,也不知道演过什么。”
“哎,你们说跟女明星谈恋爱什么感觉?能不能泡一下试试。”
说话的这人是孟辞源,长得有几分姿色,换女友比衣服勤。
闻言,周维扬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挪开,抬头看了他一眼。
旁边人说:“看着这么纯,肯定没处过对象啊,这种最好追了。”
“最好追还是最好骗啊?”
“这不一个性质吗?反正对孟哥来说都一样。”
……
几人还在那嘻嘻哈哈。
周维扬把手里的水瓶“嗙”一下就摔过去,瓶子还挺沉的,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孟辞源的脑门上。
谈笑声戛然而止。
凝固的氛围里只浮现出某少爷一句不客气的叩问——“你配吗?”
孟辞源揉揉脑袋,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我惹你了?”
周维扬看着他,语气很凉:“她就是1800线也是个美女,你几斤几两?”
周维扬平常对朋友还算够意思,不过是看着气性高,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很少真的跟人生气摆谱。
这一刻他却突然觉得有点烦。
烦躁于那些轻浮的打量与试探。
于是忍不住警告一句,造次,点到为止。
说完,周维扬起了身要走。
他才走了两步。
身后有人忙不迭絮絮低语:“至于么周少爷,拍他爷爷的戏又不是拍他的戏。”
周维扬脚步停顿,稍稍侧过脸。
他还没开口,孟辞源给他连连作揖:“好好好不追不追,我错了。我发誓我不追,行了吧!”
周维扬没说什么,他一边接着往前走,一边低头发消息。
尽管周维扬还算有良心,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把伤害降到了最低,但陈婳还是不免哀伤了一会儿。
离开了射击馆后,棠昭坐在店里陪她喝奶茶,安慰的话也说尽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天,咬着吸管各怀心事。
末了,陈婳闭着眼睛趴桌上,喃喃一句:“居然有女朋友了,好羡慕。”
棠昭忙说:“不用羡慕啊,你也会有男朋友的。”
陈婳更难过了:“我不是羡慕他,我是羡慕他女朋友。”
棠昭:“……*&¥#”
这时,手机震了下。
棠昭打开一看。
是个本地号码,一串很顺的靓号,散发着金钱的味道,语气嚣张而促狭。
137****9999:嫂子怎么知道我不会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