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
早苗茫然地望着电话上闪烁的小灯,是从外线直接打进来的,是谁呢?好友都会用手机或电子邮件和她联络,其他人的话应该会打医院的代表号才对。会直接打这支电话的也只有高梨而已……。
光想到这,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事情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以上了,她到现在却连重新振作的第一步都还跨不出去,也许自己将从此一蹶不振吧!那些好友所说的“时间将会解决一切问题”的鼓励,对目前的她而言只觉得无比的空虚。
刺耳的铃声持续高鸣着。
该不会又是杂志要来采访吧!只要这么一想,她就连拿起话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全日本的电话铃声都一样呢?之前使用转盘式黑色电话的时期也是,电话铃声全都一样,大概是达统一规定的吧!
她一边茫然地想着这些事,一边听着电话铃声响了十次。即使如此,对方好像不打算就此罢手,早苗认输地拿起话筒。
“喂……”
“是北岛早苗医师吗?我是福家。”
她有一会儿搞不清楚对方是谁,之后才恍然大悟。他不就是主办亚马逊调查计划的报社记者吗?高梨去世没多久,他曾经来采访过她,不过就仅此而已。事到如今,他还想作什么呢?“喂?”
“啊,是的。”
“我是福家。”
“喔。”
“你……没事吧!”
福家的声音中透露着担心。
“没事。”
“我能够了解你的心情。不过高梨的事,我认为你不用太过自责。这都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才会……。”
“谢谢。”
不可抗力、最好别太自责,她回想起接受警察讯问的情况。
……这么说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罗!你为什么要把安眠药放在抽屉里呢?如果是自己用的话,那未免太多了点吧!那真的是不少耶!而且在管理上是不是也有问题?这样不是明显违反医院的规定吗?医师,你是不是之前就偷偷地分给别人了?我说的是那些药,那些安眠药啊,一定是偷偷地不知道给谁了。而且,高梨先生应该是以前就知道了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会知道上锁的抽屉里放着药呢?喂,医师,是不是该对我们说实话了?
……你也应该知道,身为一个掌握病患生命的医师,捏造事实是无法把事情解决的。你了不了解呀?现在死了一个人了耶!还是因为你身边不断有人去世,所以早就习惯了也不一定。不过如果是因为你而死了人,那你说这种话是行不通的啦!请你也稍微为死去的人想一想,怎么样呀?
“早苗医师读过后,想请教一下你的感想,这样讲可能有语病,应该是说你对文章的看法。”
福家不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请问……”
“什么?”
“你说读什么……”
“就是高梨先生的作品呀。”
“哪一篇?”
“你没在听吗?”
“唔。”
面对这样的反应,福家感到很愕然。
“就是刊登在《灯台》的短篇文章呀!昨天已经开始贩售了。”
“你是说高梨的短篇文章被刊载在《灯台》里?”
“……我不就是这样说的吗?”福家有点不耐烦地说。
最近二、三年,在一般小说杂志中已经几乎看不到高梨的作品了。即使如此,周刊杂志或电视耸动的报导角度还是将高梨的死,视为过去当红作家的异常自杀行为。话虽如此,杂志决定刊登高梨的作品,还是他死后头一遭。
《灯台》是老字号的纯文学月刊志。从过去“灯台新人奖”的得奖名单看来,也有许多目前相当活跃的当红作家名列其中。不过她曾听高梨说过,随着纯文学逐渐不再受到读者的青睐,最近的实际销售数量已经掉到和同人志差不多了。
高梨只要一完成新作品,应该都会将原稿送给以前合作过的编辑。本来应该被冷冻起来的原稿,应该也是因为这次事件才会这么快就被登出来的吧!
“那篇文章的标题是什么?”
事到如今,那已经成为高梨最后的作品、最后的遗作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文字可以被出版都让她感到欣喜。然而,福家念出的标题却让她大吃一惊。
“不对,好像念错了,我看看……”
“算了,我会看的。”
“方便的话,要我用传真传给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好了。”
早苗放下话筒。虽然她对福家那样说,她却忽然对阅读高梨的遗作感到恐惧。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当然没办法装作没这回事。而且,高梨一定也希望她能够读那篇文章。
“我一定要看,因为那毕竟是高梨最后的作品。”早苗出声说着。
决定了,等中午休息时间就到书店去买《灯台》。
虽然只是简单地订下一天的目标,但感觉那股干劲好像又回到了身上,不努力打起精神来是不行的,这也是为了安宁病房的患者。他们虽然身处于严酷的逆境中,却还反过头来为垂头丧气的早苗担心。
早苗最近觉得,和他们谈话后,得到慰借的反而是自己。
万籁俱寂。一看时钟,已经过了深夜一点。早苗伸伸懒腰,揉揉模糊的双眼。她盯着天花板,那附近是高梨曾见到天使幻影的地方。
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月刊。中午休息时间到书店一看,只剩下一本《灯台》。就像小时候买到喜欢的书一样,在回家的路上她都把那本杂志抱在胸前。
她举起盛着波尔多葡萄酒的酒杯。从高梨自杀后,这段时间若不借助醉意根本无法入睡。后来身体状况逐渐恶化,她自己经由触诊得知,肝臓已经肿胀起来了,所以这两天她都忍耐着不去碰酒。不过,她觉得今晚非得喝酒不可。
她的目光再度回到高梨的小说,标题为《Sine Die》。她刚刚查阅英日辞典得知“Sine”这个字好像源自拉丁文,意思是“无限期地、最终地”。
文章内容与她想像的大不相同,大概可以勉强称之为以死亡为主题的幻想小说。全书没有所谓清晰的脉络可言,自始至终都是以第一人称诉说着对死亡的异常憧忆。即使早苗之前已经完全熟读过高梨的作品,自认已彻底了解他身为作家的思考模式,然而读后也不禁感到讶异。
其中最让人觉得异常的是,其中的用字遣词与高梨之前作品中反复推敲的严谨端正文句相较之下,简直像是出自他人之手。全文表现出令人迷惑的独特节奏,同时却也莫名地让人无法抹去支离破碎的感觉。
文章开头这样写着。
果然,还是只有死亡一途了,如果要消除对死亡的恐惧的话。
《死亡无法解块任何事》等,都只是些空洞无比的标题。只有死亡,才是对所有问题最终地、决定性的解答,不是吗?
这是全文主题,另一方面可能也呼应着标题吧!然而,这些话语如果是高梨在历经无数的苦恼,好不容易所得出的生死观的话,那未免也太悲哀了。
早苗翻阅杂志看着最后作者的独白部分,这里就是问题所在。
所谓的涅槃就是吹灭的意思吧!生日快乐!可悲的蛋糕被插满蜡烛,其上如同豪猪身上的针而耸立着的烛火,因为小小的气流而摇曳熄灭。象征性地吹熄自己生命之火的那份喜悦,如同即将射精前,窜上脊椎的战栗。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回想起来,这一路还真是漫长,就这样一步步迈向了死亡。会不会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呢?生日快乐!人们之所以庆祝生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刚出生到这个世界时,婴儿什么都不顾地嚎啕大哭,从那一刻起,我们所有人都以度日如年的心情焦急地等待死亡吧!等待战斗的结束,等待马拉松的终点,等待解放的瞬间,等待永恒的回归。每个人的心中即使暗自兴奋,外表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持续等待着,就像是内心渴盼男色的尼姑一般。
大家已经完全忘了吧!之前,真的是很久之前,有个开朗的少年写下一封平静的遗书,纵身跳下华严瀑布。不过,他一定也隐约地了解到了类似极度悲观等同于极度乐观之类的道理。这话的意义并不是指受虐狂,而是真正适用于我们目前的情况。
令人再三扼腕的是,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死亡的喜悦,这听来是种极似是而非的理论。要在贴近死亡时,才能感受到生存的喜悦。你认为活着就一定开心吗?想想看吧,至少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哈哈哈。我是说假如喔,假如你永远死不了的话,会怎么样呢?假如在黑暗、寒冷,而且空气稀薄的宇宙中,依然必须永远保有意识的话,会怎么样呢?
比起这个,还有其他的故事发展着。假如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轮回转世成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的话,会怎么样呢?
天国在冥王星与海王星中间的彗星云层中心,在那里紧密地排列着许多门扉。虽然我没看过,不过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我们死后终获自由的不灭灵魂,为了重生,必定会被强制带到其中一道门去。前世是穿过袋形动物门,今生被吸进毛颚动物门。下辈子是栉板动物门,下下辈子则是须腕动物门在等着,再来呢?大概是星虫动物门,或诸如此类的生物吧。你没办法想像那是些什么生物?这样呀,门打开时会吓你一跳吧!哈哈哈。什么,想变成鸟在天空中自由飞翔?有梦想真好呀,不过,你有想过这世界上有多少生物吗?你有变成脊椎动物的运气吗?这可不是大家买乐透瞎起哄唷!这可是有着令人发狂的准确率喔!
啊,话说回来,你该不是脊椎的特殊部位癖好者吧?那这个怎么样呢?这种事总是要讨论的,如果觉得最低限度是“脊椎”也好的话,第一志愿是海鞘,第二志愿是玉柱虫,第三志愿是蛞蝓,怎么样呀?哈哈哈。
转世成为这样的生物后,就毫无思考能力,只有感觉的意识、盲目的欲望、机械性的反射、以及痛苦,无止尽地持续下去。只管在黑暗中,蠕动、蠕动、蠕动,然后死亡。因痛苦而翻滚、翻滚、翻滚,然后被吃掉,又或者是爬行、爬行、爬行……。已经很明显了吧!永远的生存,和永远的死亡,何者比较好呢?
不过,大家可以不用担心。什么来世、灵魂,都只是死亡恐惧症患者的呓语罢了。我们充其量不过是基因造就出的机械而已,寿命顶多只能维持到电池耗尽为止。看吧,这样就没事了,恶梦远离了吧!来庆祝吧!庆祝生而为人的幸福,乐趣才正要开始呢!
来想想死亡吧!来想想注定好的死亡吧!来想想死亡从遥远的那头,像只乌龟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近。(只是,还是要注意一点比较好,一不小心撇见它的话,可能龟壳的洞中会忽然喷出火来,它还会一边回转飞过来呢!哈哈哈。)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日,至少自己的忌日要自己决定吧!在一切都还不会太迟之前,在乌龟飞到面前来之前。不过,就直接跳过上吊吧!死亡时间只有一刹那的话,未免太可惜了。这是最初也是最后,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呢!话虽如此,太痛的话也会让人精神无法集中。不如一手握着装有纯麦威士忌的酒杯,一颗一颗地慢慢咽下安眠药,这才是潇洒的方式吧!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请享受朦朦胧胧的意识状态。一直到对死神的欲望高涨、口中溢出唾液、瞳孔充血、脑袋因对死亡的渴求而沸腾,即将爆裂的前一秒为止。然后,记得要试着在稀薄的意识之中确认,确认生与死真正的境界。在从明到暗毫无间断的移转过程,存在论的睡意之中。
这就是最后一刻吗?还是刚刚才是最后一刻呢?即使是现在,意识已经消逝了吗?这就是了吗?方才吗?这次才是吗?此时?方才?还是……?
光是这样想像,就令人心醉神迷呢!就这样,感到整个身子都兴奋得打起颤来了呢!对于死亡,一定要彻底品味到最后一秒,吃干抹净到最后一秒才行。这才是生而为具备思考能力者的特权,也是我们忍耐着活下来的代价。
不论如何,这都是人生最高级的奢华。非得彻底耗尽自己的生命不可,这才是终极的快乐呀!哈哈哈。
早苗觉得继续读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过,所以闭上了眼睛。
不论是任何人,都具备死亡爱好症(Thanatophilia)的因子,而非死亡恐惧症。“越怕越想看”的习性根植于灵长动物的本能中。因为不仅是没头没脑地远离危险,实际去一探究竟的行为,最后也提高了灵长类动物的生存率。虽然在我们的眼中,战战兢兢地接近蛇型玩具的猴子看来很滑稽,不过它只是在实践合理性的实验战略罢了。
因此,我们一方面虽然想要远离恐怖的事物,另一方面又强烈地为其所吸引。恐怖电影会有这么多死忠影迷也是因为如此。此外,虽然其中的效果尚未被清楚证实,不过广告业界从以前开始,为了吸引人们的目光,常在广告中融入死亡暗示之类的要素,而一般也认为此举确实有效。例如在游乐园的图案中,如同错觉画似地画入四散各处的骸骨等手法。虽然性方面的刺激效果较为明显,然而据说人类在潜意识中对恐怖等相关事物,会出现较佳的反应。
然而,“越怕越想看”的习性说到底只是恐惧的另一个面相。
早苗怀疑,高梨本身可说是死亡爱好症的行为,是否也是死亡恐怖症转型后的表现。她的解释是,他是否因为对死亡产生太过于强烈的恐惧,所以表现出来的反而变成像被死亡迷住了一样。
然而,她这样的想法在读过《Sine Die》之后,已经被彻底颠覆。那篇文章让她不得不承认,高梨果然还是因为纯粹的喜悦而追求死亡的。这是在末期疗护线上工作的早苗,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心理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术能够让死亡恐惧症一百八十度转变成死亡爱好症?
死亡恐惧症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它就如同艾滋病毒一般,多数人一旦沾染上身,就一辈子都逃不开它的纠缠。当然,患者有时可能也会感到情况好转,心境就像是豁然开朗一般,会有类似“就是因为人生苦短,所以非得有意义地过生活不可”的想法,他们还可能以清爽的脸庞诉说着自己已经全然摆脱死亡的恐惧。不过即使是这种时候,死亡恐惧症也绝对还没有被消灭,而只是静静地潜伏在意识的深处罢了。然后等到你的心灵疲累不堪,遭受严重创伤,或者甚至是有任何的引爆点出现时,就会从心底再度浮现。这样的情况已经超越了比喻层面,与HIV诡异得相似。对于死亡的恐惧与其他恐惧根本的不同在于,人类不可能彻头彻尾习惯死亡,也不可能完全克服对其的畏惧。
即使如此,高梨在现实中还是根据《Sine Die》中所写的方式自杀了,就如同享受着死亡一般。如果说是有死亡恐惧症的人,这点是绝对学不来的。这到底要如何解释呢?
早苗勉强自己再重头读一次这篇奇异的短篇小说。她还是有个疑问,或许他的死亡恐惧症确实存在着。一直以来,他对死亡表现出异常的关注及执着,不就是因为他的心灵深处依旧存在着恐惧吗?果真如此的话,也许他是一直都恐惧着死亡,却用尽各种方法硬要将那股恐惧压制住。譬如说,像是借由快感来掩饰恐惧等。
第一个浮现在早苗脑中的是麻药。即使是在安宁病房中,为了减轻患者的不安,有时也会以镇定剂或抗不安剂为处方。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药物能够完全消除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就算大量使用古柯硷、海洛因、麻黄硷、或天使尘(PCP)等,是否能有如此效果也让人质疑。
但是,若他从亚马逊带回某种陌生的麻药,具有难以置信的强烈药效,那么又会如何呢?假设当他每一次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恐惧时,就借由麻药达到恍惚状态,搅乱心志的话呢?而且,如果他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创造出类似超越单纯嗜好,完全沉溺于死亡的兴趣的话……。
早苗苦笑着。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脑中想的到底是臆测或妄想。她甩甩头,目光又回到月刊。显而易见地,《灯台》对于要如何处理高梨这篇作品也十分苦恼。被委托解说的文学评论家,也似乎是困惑掺半地写道“被死亡附身”这样的字眼。也许,这句话就是正确答案。
然而,在彻底消逝之前,他在这部作品中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呢?
早苗的耳里,回想起福家在电话中的声音。他起先见到《Sine Die》的标题时,好像只看英文就直接念出声来。
简直就像是标题要传达给所有读者的讯息一般,若不管所谓的音标直接读的话,读音就和日文“死吧!Die”的命令句读音一模一样。
高梨的狭小楼层位于电车中央线的四谷车站,往东步行约十分钟路程的地方。
早苗抬头望着贴有白色瓷砖外墙的狭长五楼建筑物。在这有太多的回忆,而且楼上还是高梨自杀的现场。她原本并没有打算再回到这儿来的……。
早苗搭乘小型电梯到了五楼,因为在电话里是约在工作间见面。
在早苗敲门之前,门就开了。在那站着一位年轻女性,她的头发全塞进鸭舌帽中,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她见到早苗,就打招呼说着。
“是北岛早苗小姐吧!我是之前打电话给你的锅岛圭子。”
早苗沉默地点点头。
早苗想起这个女子在彻夜的告别式中,身着丧服的样子。她那时一边安慰着崩溃地嚎啕大哭的母亲,一边坚强地向接踵而来的吊唁者致意。那是早苗第一次见到锅岛圭子,同时也因此对她留下了坚强刚毅的印象。
“请进,我才刚开始整理哥哥的遗物。”
锅岛圭子靠向一边,招呼早苗进门。
和高梨吵架分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里。早苗怀着奇妙的心情环视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她真无法相信,这房间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父母原本也说要一块来的,不过我的母亲病倒了,所以就由我来负责处理哥哥的遗物。”
虽然圭子现年二十七岁,但其能干可靠的外表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她其实比早苗还年轻。
“爸妈说可能的话想把这栋楼卖掉,因为毕竟是出过那种事的地方。虽然时间相当匆促,不过我们已经请业者下个礼拜就把这儿的家具和工作用品一起搬走。所以,今明两天必须把要留下来的遗物整理好才行。真对不起,假日还对北岛小姐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别这么说。其实说真的,我也没那个立场拿什么遗物的。”
“哥哥他之前常提起你。”
圭子微笑着。她是个肤色白皙、圆脸的典型日本美女,不过长得却不太像高梨。
“虽然我们兄妹俩年龄相差很远,感情却很好呢!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虽然我结婚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不过偶尔还是会通电话。”
高梨是怎么说自己的呢?这样的念头才刚浮现,圭子就抢先一步告诉她了。
“他常常像个热恋中的人,谈你谈个没完,累死人了。他说北岛早苗小姐你是个很棒的人,而且他还说你不仅漂亮又聪明,还很善良,没办法对别人的不幸视而不见。”
早苗垂下视线。
“他太夸我了。”
“才没这回事呢!哥哥他嘴巴很毒,很少会称赞别人的。像我的朋友都被他贬的一文不值呢!”
若继续沉湎于回想高梨的谈话中的话,心情似乎会越来越沉重。于是早苗脱下上衣,动一动身体,这么一来应该多少可以稍微排忧解闷吧!
“那我们开始吧!高梨的东西可不少呢!特别是书籍之类的东西。”
“啊,不过,哪有让北岛小姐帮忙的道理呢?我只是想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想留下来作纪念。”
“请让我帮忙吧,如果不麻烦的话。”
圭子露出微笑。
“真不好意思,那就劳烦了。其实我丈夫因为要陪客户打高尔夫球没办法来,我一个人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早苗望着房间。当圭子拉开抽屉,看见堆积如山的磁碟片时,好像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也没办法一一确认内容了,所以只好暂时先收到瓦楞纸箱中。
“你到书库里看过了吗?”
“还没有。我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你说的书库在哪呀?”
早苗打开工作间里侧的一扇门,并打开电灯开关。
“这就是了。里面通道很窄,所以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
高梨书库的通道宽度不足一公尺,并以L型环绕着工作间。书库的地板及墙壁是没有任何加工的裸露水泥,里面挂着未加灯罩的灯泡作为照明,塞得满满的书籍都顶到了天花板,这里的书籍数量恐怕可以媲美书店了。
“这些,该怎么处理才好啊?”
圭子探头看进来后,就发出像是拿它没办法的声音。
“如果要全都处理掉的话,我想可以捐出去,不过里面应该有几本较稀有的书才是。”
“不过,我们应该没那种时间慢慢去找了吧!”
圭子走进书库时的表情,像是后悔自己之前的预估太过天真一样。她一边侧身走在狭窄的通道,一边掠过那些书的书背。
“除了小说外,好像也有不少很艰涩的书,像是哲学、心理学之类的,看来好像只有捐给图书馆了。另外好像也有很多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好像是图鉴吧!咦?这是……”
圭子的声音乍然而止。
“怎么了?”
圭子走出书库时的神情有点僵硬。
“发生什么事了?”
“唔,那些东西,我不太想看……。”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早苗走进书库,想一探究竟。
她立刻了解圭子发现什么了。L字型的转弯处有一个位于最里侧的书架,那个书架上排列着大量的录影带和大开本的书,看来都像是全新的,与其他书籍比起来似乎都是最近才买进来的。
书架上方排列着刊有丰富照片或图片等的法医学书。她接着将目光移至书架中段,早苗皱起了眉头。在那收集了大量以“死”为主题,而且都是些被归类为“泯灭人性的书籍”,完全以兴趣为首要考量的书。另外在书架下段,还排满了恐怖录影带。从标题看来,大部分都是些血肉横飞、异常残酷的影片。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符合高梨生前的形象。
早苗一走出书库,圭子便低声道。
“真不敢相信哥哥现在竟然会看那些东西,我以前所认识的哥哥是最厌恶残忍或怪异恶心的东西的。”
“唔,我能了解。”
早苗慎重地选用词汇。
“不过,我觉得高梨从亚马逊回来之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在那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我也不清楚。”
圭子似乎因为哥哥死后首次呈现在她面前的另一面而震惊不已,之后话就变少了。
最后她们决定把大量的书籍卖给旧书店,而最里侧书架上的书,则是看都没看就决定直接处理掉。两人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中,就一直忙着把最里侧书架上的大量影带、图鉴等搬出来,并默默地将那些东西装箱。光是这样,就整理出六箱的中型瓦楞纸箱。
“这些要怎么办?”
“先送回老家,之后再找地方看是要烧掉或当垃圾丢掉。”
圭子好像连看都觉得厌恶一般,背对着纸箱说着。
“不过,哥哥自己的书好像很少耶!”她边环顾房间,边这样说道。
“本来想拿几本回去的。”
早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地说:“……这附近有个仓库,他的书现在应该都放在那。”
“咦,是这样的呀,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那也应该到那去看看了。”
圭子刚想站起身,就被早苗阻止了。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先去看看那里有多少书吧!”
“不过,这……”
“那地方有点难找。与其两个人去,不如分头进行,也许可以早点整理完。”
早苗很快就找到仓库的钥匙。她趁圭子尚未改变心意之前,便拿着钥匙离开了高梨的工作室。走快一点的话,到仓库大概要花十五分钟左右。初夏所吹来的风虽然清爽,早苗却已经稍微冒汗了。
虽然空调应该有在运转,进仓库时,她却还是感到一阵微微的霉臭在空气中飘荡。
高梨的书和防虫剂一起塞在印有仓库公司名称的瓦楞纸箱中。而那些纸箱则被整齐地排列在钢架上。这么庞大的数量,恐怕旧书店也不会来收吧!这里的书大概也只能任其在此腐朽了。
早苗一边确认纸箱的数量及内容物,一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杞人忧天了。她本来是不忍心见到圭子受到更大的打击,不过在这里好像只有高梨自己的著作而已。
然而当她见到最后一列架子深处的三个瓦楞纸箱时,便开始觉得可疑了。因为纸箱上完全没有载明书名等任何资讯。
她打开纸箱一看,其中满满的都像是简易装订机所制作的平装书。从书背的文字看来,似乎是外文书。她抽出其中一本看看,内容和工作室的书一样是相片。然而,其中惨烈的画面却是工作室的书籍无法望其项背的。那全都是些被残忍切割、焚烧溃烂的死尸照片,其中大部分看来像是东南亚人种,还有少数孩童混杂其中。
由于一阵反胃,早苗马上合上书本。就算是法令再如何宽松的国家,也无法容许这样的书合法贩售吧!她大略看了看其他的书,内容都大同小异。
第二个纸箱中则塞满了VHS影带。影带盒装上可见《Real Murder1,2,3,4》、《True In fanticide1,2》、《Super Snuff Series1,2,3》等手写文字。
当她看见第三个标题时,已经能够大概勾勒出内容了。她曾听说过黑市里有在买买一种记录着杀人实况,被称为Snuff Video的录影带。而且,那些影片并不是偶然拍摄到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制作录影带而犯下的谋杀实况。
高梨恐怕是利用网际网络的邮购方式,买到这些录影带的吧!付钱买这些东西,等于是间接鼓励杀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没有理由不清楚。与其说她是因为被背叛而感到悲哀,不如说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现实中的亲眼所见。
她打开最后一个纸箱。在数盒影带旁有个透明塑胶袋,袋中装着一本活页册。
那是什么呢?早苗从塑胶袋中取出那本活页册。活页册和日本常用的二十孔活页不同,只有五个钉环,其中钉夹着以英文打字的纸张。纸张的右上角注明着日期,看来像是日志的体裁。活页册的纸张已经变色了,而且像是曾经湿了又干地粗糙而发绉的纸张。其上到处可见像是烧灼所留下的斑点。
此时,夹放在活页册中的几张纸滑落到地上。她捡起一看,是一张纸和一张照片。相片中的地方像是个沼泽,而且可以看见像是椭圆蕈类的物体四散各处,不过由于逆光造成影像模糊,所以无法判断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张纸则比日志新得多,好像是英文报的报导拷贝。
早苗将活页册装回塑胶袋中。如果劝圭子别看这三个纸箱的内容物,直接处理掉的话,她一定会起疑心的。
虽然她明白这本活页册也应该交到圭子手上去的,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确认一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如果其中的内容会增加圭子或是她双亲的痛苦的话,也许不让他们看会比较好。
然而她觉得这些考量还比较像是自己的借口而已。其实,早苗莫名而强烈地确信,手上的这些东西将是揭开高梨死亡之谜的线索。
早苗在手掌中转动着高梨所留下来的钢笔,这是圭子无论如何都希望她收下的遗物。映照在落地灯的光线中,硬化橡皮的笔轴及笔尖正闪着光芒。因为高梨很少执笔书写,所以这枝笔看来仍像全新的一般。
即使如此,她还是看过高梨使用过这枝笔好几次。这么一想,她脑海中又浮现他生前,而且还是出发到亚马逊前神采飞扬的样子。
早苗之所以被他吸引,是因为他在文章中隐约表露出的那种个性。即使见到了本人,她对他的印象还是没有改变。他是个纤细又怕寂寞的人,而且还拥有不够矜持的独特幽默感。虽然有时候他会过于得意忘形,接连迸出常人所不能认同的黑色笑话,然而本质上,他应该具备着强烈的道德观念。性格孤傲,对世间的常规或法律不屑一顾的他,却能清楚分辨何者为是,何者为非。
正因为如此,他此番行为才会对她造成如此强烈的打击。
早苗的眼光回到桌上的活页册。这必定是高梨在电子邮件中所提过的美国人夫妻的遗物。他不是写说要经由适当管道将这本日志送还给遗族的吗?话虽如此,他仍然自行将其带回日本。
与她在仓库中所发现的杀人实况录影带等物两相对照之下,其中原因已经昭然若揭。高梨的死亡爱好症与日俱增,并促使他开始收集与“死亡”相关的收藏品,而这本日志想必也是他丰富收藏的战利品之一。他对于伦理道德观的麻痹程度真让人不敢置信,也难以置信。至少,她无法将这样的行为与以前的高梨联想在一起。
夹放在活页册中的纸张是圣保罗(San Paul)当地发行的英文报拷贝纸张。这可能是高梨特意找出来拷贝,作为补充的吧!虽然自己已逐渐对他的人格产生质疑,不过他的那股热忱却仍然使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报导的内容虽然震撼,然而却仅以简单的文字、极小的篇幅呈现。可能是因为可供撰写的题材并不是那么丰富吧!
内容是说美国的灵长类学者,罗柏特·卡普蓝以及琼安·卡普蓝夫妇定居于亚马逊数年,进行卷尾猴的生态调查,不过罗柏特却因突发的精神异常,杀死妻子自杀身亡。
由于罗柏特为虔诚的基督徒,基督教教义是不容许信徒自杀的,为什么他还会残忍地杀害自己的爱妻,之后再从头浇下十公升的煤油引火自焚,这一切都还是个谜。据说当秘鲁警方发现时,两人的遗体都已被烧得焦黑。
高梨还细心地在“焦黑(bumblack)”一词下方画上底线。
早苗的眼神转向活页册。虽然她知道这是一本卷尾猴的研究日志,不过她还是备妥英日字典,准备好好地翻译看看。
日志是由妻子琼安打字而成的。前半部分详细记录着一种叫做红秃猴(cacajaoca lvusrubicundus)的猴子生态,以及它们偶尔表现出的异常行为。秃猴通常会形成一个大群体,数量可能有数十头,有时甚至到一百头以上不等,它们偶尔会从群体中放逐一头猴子。在那一头遭驱逐的牺牲者走远前,群体中的所有成员都会露出牙齿激动地威吓,有时好像还会向它丢掷果实。
书中纪录着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不过遭放逐的个体在被逼走前,大多会表现出异常贪食、于群体中无区别性的求爱行为等。琼安认为放逐是对破坏群体秩序者的一种惩罚。
奇妙的事在于,所有遭放逐的个体都表现出一种超然的安适,让人完全嗅不出一丝野生的气息。它们对人类也完全不会表现出畏惧的样子,反而会主动接近并持续盯视着人类。琼安称这些猴子为“隐士(Hermits)”。
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对待动物的琼安,在许多方面常能引起早苗的共鸣。书中描述她会保护遭群体驱逐的“隐士”,并且勤快地照顾它们。特别是,她甚至会嘴对嘴喂食这些无法自力更生的个体,并且呵护疼爱它们。
若任由这些活动能力极度低落,且毫无警戒心的“隐士”自生自灭的话,很轻易地就会遭美洲豹或菱纹鹰等天敌捕食,所以琼安还特别围起约一百平方公尺的空间来圈养那些猴子。
日志到了接近中段部分,风格的丕变足以让读者一头雾水。文章主旨从前半部分的观察日志,逐渐变成赞美亚马逊自然景色的散文。
早苗觉得这样的情况好像似曾相似,好像在那也曾看过风格整个丕变的文章。她思考了一阵子,终于想起是高梨的电子邮件。
大概在接近结尾附近,日志又再度呈现奇怪的变化。文中忽然论及“守护天使(Guardian Angles)”。
“鸟(Bird),或是守护天使呢?”“在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它们鼓翅的声响。”“它们在我的脑中呢喃(Chirp)。”“堆砌着无意义的话语,洪水。”“它们在谈着我的事。”“守护天使不断地对我发问,话语、话语、话语。”
早苗的背脊都凉了起来。书中所言和高梨“天使呢喃着”的幻听相似至此,真能以单纯的巧合一语带过吗?
日志就这样唐突地结束。
取而代之补充于文后的是,丈夫罗柏特·卡普蓝的手写文章。
这应该是遗书吧!早苗边读边想着。她再次因高梨不知轻重的行为感到悲哀。
从罗柏特大而歪斜的文字中,可看出他剧烈的情绪波动。文中描述他对妻子琼安的感情、怀旧性的回顾、历经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过程后结婚,以及互相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和暂时决定不生孩子等事。然而,后来却发现妻子患有子宫癌,其后并接受子宫摘除手术。琼安自从无法生育子女后,转而投入工作寻求慰借,并将感情投注于野生的猴子身上。
带有感伤的笔触忽然就像发狂似地,开始夹杂诅咒及谩骂的文句。之后频繁出现的字眼“Eumenides”
似乎是他发怒的对象。
“他们的形体是看不见的。”“让你产生幻觉。”“假装亲切,实际上却是在寻找祭品。”等文句持续出现。字里行间中,赤裸裸地呈现出作者的恐惧。
她查询英日辞典中“Eumenides”的意思,字典中说明“《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优曼尼底斯,希腊原文中也有‘亲切者’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
早苗看了眼时钟,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虽然在这种时间不能打电话到人家家里去是种常识和礼貌,不过一直有熬夜习惯的黑木晶子,此时一定还醒着。
她打定主意后,便按下晶子的电话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我是黑木晶子,哪位?”
“啊,我是早苗。抱歉这么晚还打来,有点事想向你请教。”
“咦?什么事?”
“我想问你什么是优曼尼底斯?”
黑木晶子是早苗高中时代的好友,后来她跟早苗在同一间大学的文学系就读,目前是母校的讲师。她的专业领域是在研究世界各国的神话。
“嗯?是没问题啦!可是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她已经事先拟好一套合理的说法了。
“我无法解释得太详细,不过我有个患者目前正为妄想症所苦,他的妄想好像和这方面有关系。他还画了张画,说那就是优曼尼底斯。”
“咦,那个人知道的可真多呀!”
晶子好像并没有起疑,此时早苗因对好友撒谎而产生一股罪恶感。
“优曼尼底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恶鬼,也就是芙丽滋(Furies),……还是应该说是复仇的女神们,是爱丽纽丝(Erinyes)的别称。”
“芙丽滋……爱丽纽丝?”
“反正那边有各种不同的称呼。”
“你说‘复仇的女神们’,所以不止一个罗!”
“……你说的没错,总共有三个,分别是爱雷克多爱雷克多(Alecto)、泰丝芬(Tisiphone)、美格萝(Megaera)。这三个女神都长着翅膀,而且满头都是蛇,很恐怖喔!”
“满头都是蛇,那不就跟歌尔恭(Gorgon)那三个蛇发女妖一样吗?”
“可能是希腊人的恐惧具体化后,大概都是这样子吧!而且她们手上还拿着火把和鞭子呢!感觉是不是很像SM女王呀?听说她们会追着犯人直到天涯海角,一路上折磨人,甚至让人发狂呢,所以,一点都不好玩。”
“那为什么又称她们为‘亲切者’呢?”
“可能是一半讽刺、一半畏惧的原因吧!因为不敢直接称她们为恶鬼,怕惹她们生气吧!善良的希腊人也是如此,特别是怀着罪恶感的人,听说怕这些女神怕得要死呢!我们现代人可能比较难想像吧!”
晶子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说不定你那位患者正为了某种原因,而被内心的罪恶感折磨着呢,不过说到这方面,你就是专家了。”
其实,早苗才是那个因随意捏造了谎言,而感到罪恶的人。在向晶子道谢,挂掉电话后,她开始陷入沉思。
卡普蓝的这些话到底透露着什么讯息呢?
满头的头发都是一条条的蛇这种概念,以医学的角度出发,可以作出怎么样的解释呢?
由于下意识的罪恶感,让恐惧复仇的情绪发挥了作用。愤怒、恐惧等情绪成了催化剂,而交感神经的紧张造成竖毛肌收缩,汗毛因而竖立。古人所谓的“怒发冲冠”应该就是指类似的状况。
另一方面,希腊的梅杜沙蛇发女妖雕刻,让早苗联想到头顶上那些蜷曲、危险的蛇,就像是人类的妄想、暴怒、憎恶、攻击等欲望即将挣脱牢笼的恐怖时刻。
掺杂着迷信的恐惧再度笼罩早苗。高梨之前曾听到天使振翅及呢喃的声音,难道大老远从亚马逊追他到这儿来的,是复仇女神吗?
她再次看回卡普蓝的日志。正巧看到了“我终于发现了‘Eumenides’的真面目。它就是‘Pseudopacificus Cacajaoi’”的句子。“Pseudopaci ficus Cacajaoi”这个字好像也是希腊文或拉丁文。即使查询英日辞典,其中却连相似的词汇都没有。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再打电话给晶子。
忽然之间,她灵光一闪。这该不会是某种生物的学名吧!
虽然早苗的生物知识不如高梨,不过她至少知道双名法的学名,前半部是属名,后半部是种名。
她开启电脑,用网际网络搜寻生物学的资料库。她以“Scientificname”、“Biology”、“Zoology”等作为关键字,不过因为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所以都找不到有用的资讯。最后,她终于找到公司的学名专用搜寻引擎。
因为怕拼错单字,她小心翼翼地输入“Pseudopaci ficus Cacajaoi”,并试着搜寻,不过却找不到相关资料。为求慎重起见,她试着输入唯一记得的学名“Lynxlynx”,进行搜寻,结果画面中出现了似乎是关于大山猫的资料。如果“Pseudopaci ficus Cacajaoi”不是卡普蓝自己的妄想的话,那么也许是他发现的新品种,而这个名称尚未正式被学会登记。在生物种类丰富的亚马逊中,虽然有许多生物即将绝种,时至今日仍有许多新物种陆续被发现。
她接着在网络上试着搜寻拉丁语辞典。这次运气很好,很快就找到了。她猜想“cacajaoi”这个种名可能是指秃猴。因为在琼安写的观察日志中,曾写过红秃猴的学名为“Cacajaoca lvusrubicundus”,问题在于属名。
虽然网络辞典里并没有“Pseudopaci ficus”这个字,不过因为“pseudo-christus”是“伪基督”、“pseudo-episcopus”是“伪主教”、“pseudo-propheta”是“伪预言者”,所以可以推测“pseudo”是意味着“伪”的接头辞。
剩下的“pacificus”为“pax+facio”,意思是“和平使者”。这样看来的话,“Pseudopaciflcus”这个属名的意思应该就是“伪和平使者”。
以目前所知看来,似乎已经无法再获得更多资讯了,因此早苗直接下线。
然而,“秃猴加上伪和平使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早苗的眼神忽然停在卡普蓝手札的最后部分。他在最后仅以潦草的笔迹写下了个谜样的字眼“Typhon!”。在这个字之前,写的是“前去看在围栏中的猴子”。
“Typhon”恐怕是“Typhoon”的错字吧!然而,在亚马逊丛林中所谓的“台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