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件人:高梨光宏([email protected])
收件人:北岛早苗([email protected])
邮件主旨:first mail
寄件时间:1997.1.24 22:14
你好吗?
之前你已寄了许多封电邮来,我却这么晚才回信,真对不起。请放心,我并没有变成美洲豹的盘中餐,也没有错信自己变成树懒,而决定倒挂在树上渡过余生。完全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要写些什么而已。
我知道这理由听来很荒唐。我好歹也称得上是个作家,至今写过的文章换算成稿纸少说也有上万张(虽然其中大部分只不过是完美地验证史铎金定律的废纸罢了),这数量可不容小觑。只要在书店打过工的人就能了解,纸这玩意儿可重得很呢。若上万张稿纸同时掉到头上,可是会出人命的。
说到这里,我之前在东京的工作场所里,曾迷迷糊糊地做过这么一个梦,那是我出发前没几天的事。梦中的我,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中对着一台电脑,然后,天花板开始轧吱作响,即使如此我仍然继续打我的字。因为,我正被一股无法置信的创作欲望驱使着。(虽然梦中的我文思泉涌,但是近几年来这样的情况却很少发生在我身上。)
而且,即使后来天花板啪吱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我还是视而不见地继续埋首打字。最后天花板终于完全塌陷下来,而那些我从前所出版、陈列在店里的书也全都掉了下来。当我被压在几十吨重的书之下,并完全埋没时,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许许多多纸制的巨石碑创造出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成为我自己的墓碑。(因为毕竟每一本书上都有我的大名。)
但是(有些离题了)与梦中不同的是,在现实世界中,我的手指一直停在键盘上,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我才刚想吼猴(Howler Monkey)嘈杂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没想到雷阵雨却在此时伴随着如同地鸣般的声响降临,而且雨势之大就像要穿透帐篷似的。
这些雨水将缓缓被大地吸收,然后再注入亚马逊河的各支流中。而奔流的河水也将滋润生者,并带着死者消逝于世间。
我想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了。
我会再写邮件给你。
邮件主旨:first impression
寄件时间:1997.1.31 20:31
谢谢你每天捎来的温馨鼓励,每次读到这些话语,就会让我想起你温暖的体温。
不过,我还是老样子,只要想写些什么,手就动不了。
我虽然没有任何专业知识,却依然能够加入探险队,因此,很明显地,我的任务就是要为此行撰写游记,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些随笔之类的东西之外,我连一个字都还没写。再这样下去,赞助的报社及《Bird\'s Eye》杂志非告我未履行合约不可了,所以寄给你的电邮,也兼具“写作复健”的功能。我所感受到的是,这里是个庞大的“死亡之森”。
这里乍见充满生命力,只要看森林中的某一棵树就能够充分了解,在方圆五十公尺之内找不到两棵同种类的树,而且每棵树上都栖息着无数巧妙适应其中的昆虫、色彩鲜艳的青蛙,以及软体动物等。这里真的是个多姿多彩、物种丰富的世界。
不过,众多生命的存在也同时意味着,在遥远的过去曾有众多生命陨落于此。不,别说是过去了,仅仅在这一瞬间,就有无数的死亡相继到访。这个乍见充满生命力的地方,其实是建构在无数生命的牺牲之上。
在我的眼中,森林朦朦胧地变成像是两张摄影重叠的画面。其一是存于当下的森林,另一个则是过去应该存在于同一地点、却已死去的森林。
闪耀着如彗星般耀眼生命力的森林,边向后方延伸边勾勒出黑暗的死亡轨迹。
我试着毫不隐晦地向探险队的其他成员描述这样的感想,却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
看来在游记中,第一印象大概只能用编造的了。
那么就下次再聊了。
邮件主旨:mortality
寄件时间:1997.2.6 23:05
我很了解你的担心是出自于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并不认同你话中暗指我“Than at ophobia”的事。
“Than at ophobia”这个词应该怎么翻呢?最近可能是因为时差搞鬼,整个头昏沉沉地不太灵光,还常常忘东忘西的。至少我带来的字典上没有这个字。……是死亡恐惧症吗?也许还有更好的翻译,不过我想大概就是类似的意思。不论如何,我并没有特别因为不知何时一定会到来的死亡,而战战兢兢地过活着。
在你耗费青春,投入工作的安宁病房中(抱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要病患平静地接受死亡,想必是一大课题吧!
然而,人类并不是什么万物之灵,只不过是灵长目人科的一种,也就是脑容量较大的猿猴而已。人类的死亡,与海葵在海边迎接个体生命的终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只是过着注定好的生命,然后消灭而已。
来到亚马逊后,我再次深刻体会到这样的道理。
先写到这了。
邮件主旨:diligent forest
寄件时间:1997.2.13 13:16
回头看我之前寄过的电邮,很惊讶我在信中对自己的近况并没有像样的描写。请放心,这一次我会认真写的。
首先,我目前的所在位置是在巴西境内亚马逊河流域的最深处,约在索理莫越斯河(Rio Solimoes)以及加普拉河(Rio Japura)的中间地带,大概在赤道偏南方。我们从日本接连换机,来到亚马逊河中部流域的大城市玛瑙斯(Manaus)。之后,再从玛瑙斯搭乘专用船溯河而上。由于亚马逊河少有明显的高度落差,因此,虽说是溯河而上,感觉却像是横渡大湖。
这次我们探险的目的是想借着调查急速减少的热带雨林,来深思全球性的环境问题。我相当惊讶此地的森林破坏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持续进行着。
沿着七〇年代开始建设的亚马逊横贯道路,其支线如网眼般地延伸,贫穷的农民则以焚林蚕食森林面。
也许你会感到意外,亚马逊的土壤其实十分贫瘠。含有植物生长所需之营养盐类的土壤层,顶多只有几公分到三十公分左右。而且,与泰加森林(Taiga)那种位处北方的森林或温带的照叶林中,落叶堆积厚如地毯的土壤相较之下,这儿的落叶层(Leaf Letter)只有薄薄的一层。
最初当我进入亚马逊夜晚漆黑的森林,见到被庞大的板根(Buttress Roots)所环绕的巨木时,感到相当震撼。然而,据说即使是如此巨大的树木,它的抓地力也十分薄弱,只要用开山刀切除板根,就可以轻易地将巨木推倒。
为什么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能够存在着世界上最大的雨林呢?这真是个饶富趣味的问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此地极少的营养盐类,以快于温带或寒带数倍以上的速度循环着。落叶瞬间就会遭到分解,之后再被树木吸收成为养分。以经济学的角度而言,尽管货币总数少,但如果流通的速度增加一倍的话,还是能够供应所需,这两者间的道理大概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热带雨林并非富饶的土壤区,它是借由快速地循环贫乏资源,也就是类似自行车的运作方式,才得以勉强维持下去的不稳定区域。在这样的地区采行焚林农业,土地的生产力很快就会消耗殆尽,结果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农地仅仅使用两、三年就遭弃置,农民只得被迫继续到雨林深处进行焚林。地球上因人为破坏而变得零零星星的热带雨林,在很快的时间内就被毁灭殆尽了。
这样的情况虽然是由于巴西政府草率的开发计划失败所导致,但其影响却席卷全球,如二氧化碳增加导致暖化效应等问题。当然,日本也无法置身事外。
……现在,卡米纳窐族的青年正伸头窥视着荧幕,问我这是什么。他们似乎对这发光的板子上,排列着一点一点如蚂蚁般的文字,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而频频想要伸出手来。不过,我还是不敢让他们碰触我的电脑,所以便拜托口译员告诉他们,除了具有资格的巫师,其他任何人碰了都会招致灾祸。即使如此,他们看来还是兴致勃勃,歪着脖子斜眼看着液晶荧幕。这让我深切感到,再也没有比人类好奇心更强的动物了。
对了,还没向你解释过吧,卡米纳窐族是我们寄宿的印地安部落名称。
蜷川教授在叫我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我要去看看。
邮件主旨:rainy days
寄件时间:1997.2.18 18:45
这里还是处于雨季。除了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常常让帐篷内淹大水之外,还有像日本梅雨一般的小雨,整天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令人烦郁的事莫过于此。
我写了名为《二季之歌》的作品。
钟情雨季之人为内心忧郁之人,吾人之友如潜伏于泥中之鳄。
接下来,干季总会来的。
我们目前在卡米纳窐族村落的西侧扎营生活。前些日子,蜷川教授在村落的最北端发现类似烧毁的小屋残骸。由于残骸上已覆盖了数层类似常春藤的植物,所以即使我们之前曾经从旁经过,却始终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我们原本听说卡米纳窐族之前几乎未曾与文明社会接触过,所以对此发现颇为吃惊。据说大约三年前,一对研究卷尾猴(Capuchin Monkey)的美国夫妻在这住了快一年。
那两人似乎都已经死了。关于这件事,平常就不多话的卡米纳窐族人忽然变得更为沉默,所以我们也不了解详细内情。蜷川教授从小屋的残骸中发现收纳于袋中类似遗物的东西,我们想先大致看看袋中的物品,之后再经由适当管道,将其送还给这对夫妻的遗族。
死亡这件事,真的不知会在前方的何处等着我们呢!
那么就先聊到此了。
邮件主旨:who\'s who
寄件时间:1997.2.22 21:52
今天我想介绍一下我们亚马逊探险队的成员。
虽然成员来来去去,不过探险队总数经常都维持在十五名左右。其中几乎一起行动的,包括我在内有五名。
首先,个性最为明显而强烈的应该是专攻文化人类学的蜷川武史教授。
教授今年五十五岁,也许是由于从学生时代就持续投入田野调查的工作,所以在他瘦小的身躯中仍充满着不输年轻人的活力。因此,只要和他一起行动,我们往往就会累得接近过劳死教授的皮肤因日晒而黝黑,脸颊深陷就像是被刀削去一块肉般,连笑的时候,眉宇之间都挂着如同用雕刻刀刻画出的皱纹。他平常就严以律己,并且不畏惧任何事物,是个怀抱信念的人。
教授夫人是他大学同届的同学,两人育有一位正值适婚年龄的女儿,不过听说夫妇俩近十年来都分居。总觉得教授夫人的心情其实不难理解。
声称自身有救世主情结的蜷川教授,常常忧心日本社会问题。表面上看来,他常容易被认为是激进派;而实际上,他应该被称为超级激进派。
教授所主张的重点,举例而言如下。
我们对某些新兴的激进教派至今都不采取防治措施,这真是怯懦以及半途而废的极致表现。在此之际,我不惜提出最后的杀手鐧,各方不妨一同研讨是否可以广泛运用于黑道或新左翼、厚生省等。
近来青少年间毒品泛滥的问题相当严重。印尼所采取的毒品对策是目前世界上最为成功的(只要持有一定剂量以上的毒品,不论国籍一律处以死刑)。反观曾殖民印尼的荷兰,不仅对毒瘾者视而不见,甚至还分发注射器,其可笑、堕落的态度与印尼是绝佳对照。日本应该向印尼学习。
在少年犯罪手法越来越凶残的情况下,把少年犯关进少年感化院也无法达到矫正效果,法务省似乎怎么样都无法逃避外界的指责。若能够向民间泛滥的新兴宗教取经,学习其洗脑的专门手法并予以实践,只要一个月,应该就能让他们的性情由恶转善……。
在过于激烈的言论背后,他真正想说的大概另有其意吧!即使如此,身为国立大学的教授,却能够坦荡地坚持自己的主张,不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吗?
森豊先生是南美洲猿猴的专家,二十六岁。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我和他比较有话聊,仔细想想,他也算是个相当特别的人。
相对于蜷川教授,森先生就相当害羞内向。也许是觉得本身的容貌不如人(他简直就和自己的研究对象,也就是卷尾猴的其中一种,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又或许是在意自己牙齿咬合不正,发音有些不清楚,他在人前不太爱说话。特别是面对女性时,他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让旁人看了都觉得同情。
那么他和卡米纳窐族女性接触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为此,我特别密切观察了一阵子,让我有些惊静的是,他仍然还是那副痛苦的表情,真是服了他了。不过,不管是面对日本人还是卡米纳窐族人都能够一视同仁,表面上看来简单,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得到的。
森先生所属的研究室,被称为日本猿猴学的权威。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森先生好像并没有受到重用。虽然他还是单身,不过他常向我抱怨光靠这个万年助手职位的薪水,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会对我诉苦,是因为我和他一样都心怀创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原因吗?总之,他和我就是格外有话说。)
这样的森先生,正打从心底崇拜前述的蜷川教授。是不是难以理解呢?最近不管走到哪,他都和蜷川教授形影不离。其实应该是有些人拥有我们本身所欠缺的特质,所以当我们遇到这些人时,一定会为其所吸引吧!(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同志情愫。)
森先生是个颇为老道的“麦金塔玩家”,只要一有空就会一个人钻进帐篷盯着他的麦金塔POWERBOOK笔记型电脑。这时候他的表情都异常轻松,所以我想他并不是在工作。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们看荧幕,所以我们也就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了。
赤松靖老师在我们五人当中,应该是可以归类为较正常的一种。他今年四十五岁,是私立大学的助理教授,擅长研究领域为苔藓及地衣类,虽然是一般所认为的非主流领域,不过他和大型制药厂有签约,负责探索可以作为癌症或艾滋病特效药成分的新品种植物,所以即使身为学者,他的经济情况似乎颇为宽裕。
老师体型壮硕肥胖,属于典型的躁郁型个性(你可能会对这种通俗的分类感到反感),是个和任何人都能立刻打成一片,擅长社交的人。
而赤松老师有个出乎意外的弱点,这是我和他走在丛林中时发现的。
你知道美洲豹(在这称为Onca)有尾随在人身后的习性吗?
听我们的导游兼口译员说,若没有太大的动作或意外,它是不会攻击人的。我们在日落后由丛林返回营地时,常可体验到“跟人豹”的现象。虽然我们都看不到它的身影,不过只要屏气凝神,就可以从时常传出的吼声察觉到它的存在。
每当此时,赤松老师的脸色就会变得惨白,他恐惧的表情连在夜色中都可以一目了然;此外,他还会紧抓住身边任何人的手腕。于是,在紧绷的气氛中有时候会出现让你忍不住想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情景,例如拥有相扑力士般体格的赤松老师,紧紧贴在只有他一半体重的森先生身边。
对方是美洲豹还情有可原,不过赤松老师连看见卡米纳窐族当成宠物饲养的豹猫(Ocelot,身上有美丽斑纹的一种山猫)都会流露出惧怕的神情。有一次他因为此事而遭到嘲笑,因此微愠地反驳。“你们只要看过一次它们的眼睛就会了解了,最先我以为它们在生气,不过,它们并不是在生我们的气,而是因为吃的欲望升起而兴奋着,也就是说它们想把你吃掉。每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总会吓得尿裤子呢!”
讨厌动物到如此地步的赤松老师,却偏偏参加亚马逊探险队,不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神志不清了。然而,这里毕竟是最后一个残存基因资源的宝库,而且目前每天都有数十种的物种由于滥垦滥伐而持续灭绝之中;因此,赤松老师在不得已之下,才会作出这个痛苦的抉择。
据说赤松老师与其夫人在历经轰轰烈烈的恋爱过程后才顺利结婚,目前育有三男。他几乎每晚都会和家里通电话,而从他与家人愉悦的对话听来,他的家庭似乎相当圆满。
最后要介绍的是唯一的女性队员——摄影师白井真纪小姐。我最后才介绍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她不是个美女。她目前已婚,有一个女儿。
我问过她的年龄,她虽然笑而不答,不过经我偷看她的健康报告相关文件得知,她今年三十一二岁。
她是个文静而知性的人。虽然每次她都会加入大家的圈子里,却鲜少开口。闲暇时,她总是凝视着她女儿的照片。
就这么一直凝视着。
即使经过二、三十分钟,她也不会显露出丝毫厌烦的感觉,只是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她那种聚精会神的身影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也许她也有不愿意让他人窥探的问题吧!
不知道等我回日本后,你会如何分析我这些可爱队员的个性,一想到这我简直就快等不及了。
邮件主旨:monkey business
寄件时间:1997.2.26 13:08
你曾跟我抱怨根本搞不懂我们探险队到底在这做什么,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这次就让我针对成员中的老师教授们所做的相关研究稍作说明。(想必你看了上次的电邮,可能只会觉得我们的成员都是些奇人怪客吧!所以这次的说明也有些挽回名誉的意味在。)
首先从森先生的研究开始。为了写这封信,我特地去访问了森先生。
根据森先生表示,他认为日本至今的猿猴学始终控制于单一伟大的学者之手,他们虽对外倡言研究对象会扩及全世界的所有猿猴,实际上却仅偏重于日本猿猴、大猩猩(Gorilla)、黑猩猩(Chimpanzee)等的类人猿。相较之下,卷尾猴虽拥有足以与灵长类动物匹敌的高度智慧,并且能够以异于人类或黑猩猩的系统完成进化过程,却无法受到学界的重视,故森先生认为对卷尾猴的相关研究意义非凡。(不过,我总觉得他的动机说到底,似乎只是因为他对自己那位猿猴学泰斗老师的深沉恨意罢了。)
森先生为了测量猴子的智能,正在进行新研究出的智能测验,或者用高科技仪器测量卷尾猴类动物的脑重量,以计算脑容量进化指数。(据说脑重量是根据分布着感觉神经的体表面积划分的,但如果没有把猴子的脑挖出来,要怎么计算,这点我也不明白。)
森先生的研究结果听说达成以下结论,卷尾猴类动物中智能测验成绩最优秀的褐戴帽卷尾猴(Brown Capuchin),其所拥有的智能超越侏儒黑猩猩(Pygmy Chimpanzee)。(森先生沮丧消沉地说道:老师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研究结果吧!)
我先解释一下卷尾猴吧!因为,你应该不常听到这种动物。
属于类人猿亚目卷尾猴科的猴子分布于中美到巴西、巴拉圭,以及阿根廷北部的广大区域。目前已知十二属三十种,从体型大小、形态,一直到社会性,都呈现出多样化的进化结果,这也是其他种类的猴子中所罕见的。单就卷尾猴的食物而言,依其种类的不同,从树叶到果实、昆虫都有,有些卷尾猴甚至会捕食小型哺乳类动物。
其中蜘蛛猴(Spider Monkey)的尾巴能够卷起东西,这是其他所有灵长类动物的尾巴都做不到的(这也是“卷尾猴”名称的由来)。因此,蜘蛛猴能够灵活运用它的五肢,悠游于树林之间。吼猴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能够发出响彻方圆数里的巨大吼声(除了一大早扰人清梦外,我不知道那种吼声还有什么用处)。另外遣有夜猴(Night Monkey),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夜行性类人猿类动物。此外,如前所述,卷尾猴中的其中一种是除类人猿之外,智能最高的猴子。
卷尾猴的种类多样,进化结果也十分独特,相关的研究却不够;故卷尾猴科的分类至今仍有争议,种类、部、属也常常更动。
对这些卷尾猴科的猴子而言,最大的生存竞争者就是食性相近、同科不同种的猴子。原本在它们之间应该会发生激烈的生存竞争,然而它们却借由栖息方式的区隔,巧妙地回避了彼此的冲突。
例如,小型的伶猴(Titi Monkey)吃的是大型卷尾猴不吃的有毒青色果实;而夜猴则在其他种卷尾猴休憩的夜间觅食。此外,因头顶光秃、脸庞鲜红的奇怪样貌,而在当地被称为“魔鬼猴”的秃猴则住在没有其他卷尾猴栖息的湿林地。(当地称为“巴鲁杰亚”,雨季时会遭水淹没的丛林。)
卷尾猴当然也有天敌。美洲豹就不用说了,就连猫科的豹猫或虎猫(Margay)、鼬鼠科的泰拉貂等动物都会捕食大型猴子。
而且,这也是森先生他亲眼看所见。据说有只吼猴正在树梢怡然地吃树叶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空中忽然飞下一只“大得离谱的鸟”,它一把抓住吓得全身僵硬的猴子便穿过树林间飞走了。
森先生当时因为被吓破了胆,所以也不记得那只鸟长得什么样子,不过既然吼猴是卷尾猴中体型最大的一种,那么能抓起它的也只有菱纹鹰了。
菱纹鹰与冠鹰(Crowned Eagle)以及菲律宾鹰(Black Eagle)并列为世界三大猛禽(和世界三大男高音一样,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英文名称为Harpy Eagle。其中Harpy这个字是源自于希腊神话中的哈鲁琵阿(Harupyuia)。哈鲁琵阿拥有女人的样貌以及长着爪子的双翼,是一只会抢夺孩童的可怕怪兽。菱纹鹰也名不虚传,以其强有力的爪子捕杀猴子或树懒。
若有一天这么厉害的鸟急速从天而降,我想也别指望能够逃命了。刹那之间,飞快而猛烈的羽翼鼓动声响震慑着耳膜,在此同时卷尾猴短暂一生的回忆是否会如走马灯般地在它脑中闪动着呢……?
对了,还有一种卷尾猴忘了向你介绍。是和之前说过的秃猴较为相近的种类,叫做僧面猴(Monk Saki)。
它有着灰色、蓬乱的毛皮,脸庞看来十分忧郁,外表虽然一点都不称头,却活生生地像是森先生的翻版。下次如果有机会看动物图监时,别忘了看看这种猴子的长相。
接下来,是有关蜷川教授的工作。
总之他真的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有机会有幸能够好好地请教他事情。所以不清楚的事我也不能乱说,只是依我个人的观察,教授的脑中似乎自有一套文明史观。他之所以探访像卡米纳窐族这种有可能承继史前文明的部落,并进行田野调查,好像也是为了要验证他本身的观点。
至于教授的文明史观为何,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切中要点,不过简单来说大概就是人类的文明之所以能够蓬勃发展至今,依赖的是“生存”及“幸福”两种绝不相容的欲望在相互抗衡。
我们的脑中总是追求着“快感”、“满足”、“幸福”,甚至到索求无度的地步,如果人脑过于偏向这些感觉的追求,就必然会使人产生有碍“生存”的不适宜行为,最后并因此遭到淘汰。
人类为了在“生存”及“幸福”这两种目标之间取得平衡,对两者几乎投注同等的努力。一方面为了满足对“生存”的渴求,所以努力防范外敌、灾害、饥饿或疾病,另一方面为求心灵的平静,而发展出所谓的“文化”。
就像许多人隐约感觉到的,最稳当的策略应该就是,事先握有必须的充分资源以求“生存”;而在“幸福”这方面,则是尽量采取不花费金钱或资源的方式解决。不过,人类却无法因此而得到满足。
世界上有许多的文明(除了如偏执狂般崇拜物质的西欧文明以外),为了解决这两难的局面,便借由瑜珈或冥想等不太耗费资源的方法,探索本身的内在世界。过程中也有人会以药物作为辅助工具,也就是所谓的麻药文明(Drug Culture),其实所在多有。
蜷川教授认为在古亚马逊中,曾经存在着以蛇为信仰对象的奇特丛林文明。他怀疑此文明似乎借由多种特殊的麻药,完全控制人类对“幸福”的欲望。南美印地安原住民曾流传着在远古时存在着一个“理想国”,教授在长年来收集、分析并推论相关的口传历史后,得出以上的结论。(很遗憾地,由于亚马适这里的物质循环速度快速,木制古物之类的东西瞬间就会腐朽、回归尘土,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物证留存下来。)
不只是卡米纳窐族,亚马逊的印地安原住民因其为世界上最早使用麻药的民族而闻名(也许正因为如此,目前也有一些部落和联合企业签订合约,为其密集栽种古柯硷)。然而,据说上古时代就存在于于巴西境内亚马逊最深处的麻药文化,是借由和印第安人完全不同的人种之手,臻于高峰的。
有多项佐证能够证明古亚马逊中曾有过丛林文明。
例如,离这有段距离的下游丛林中有个叫做蒙地阿格雷(Monte Alegre)的洞窟,在洞窟中发现了以红、黄等鲜艳的颜色绘制而成的美丽壁画,如几何学图案、人手形状、双头怪兽、灵媒等人物像。而在同一地点所发现的箭头或鱼骨,经美国伊利诺大学的安纳·鲁兹贝鲁铎教授利用放射性碳元素所进行的年代测定结果,确定大约是一万一千年前的古物。这个年代别说是中美的安第斯文明、玛雅文明,或南美的印加文明、纳兹卡文明,甚至远早于目前已知的任何古文明。
此外,美国的人类学者拉斯拉普曾以语言学的角度调查亚马逊各部落。根据此调查结果,他认为亚马逊河主流的中游流域在公元前五千年左右,存在着一个以农业立国的热带文明。他并认为此文明起源于番薯、木薯等高营养价值作物的栽培,此后渐渐扩展至亚马逊河各支流或上游流域。
沿着亚马逊河溯河而上进入秘鲁境内,从支流之一的乌亚卡里河(Rio Uyakari)再往源头前进就是乌鲁班巴河(Rio Umbamba)。以亚马逊文明的石堆遗址而闻名全球的马丘比丘(Machu Picchu)就位于乌鲁班巴河的上游。此遗址守护着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Cusso),似乎是个重要的要塞;然而,马丘比丘的所有碉堡都不是面向安第斯高原,而是面向丛林建筑而成。这样的现象很明显地诉说着,在古亚马逊存在着一个能够威胁印加帝国的强大文明。
那么,这个古老文明所使用的是哪种麻药呢?他们又是怎么灭绝的呢?
很遗憾地,目前这些问题都还没有解答。不过蜷川教授认为所有解答的关键就在我刚刚提及的地点偏中间位置,也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巴西境内亚马逊的最深处。
怎么样,好奇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我们绝对不是漫无目的的在丛林中闲晃而已。
关于赤松老师的研究,我之后再向你说明。
邮件主旨:lunatic night
寄件时间:1997.3.8 23:39
该从何写起好呢?
总之,我们遇到了很糟糕的事。当时的情况还鲜活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大概是一周之前,我们五人预定以三天的时间,从卡米纳窐部落出发,到距此东北方二、三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进行田野调查。而这里所谓的五个人包括蜷川教授、赤松助教、森先生、摄影师白井小姐和我。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专业领域及兴趣不同的五个人为什么会前往同样的地方。这是因为在丛林中单独行动相当危险,所以我们必须提出各自想去的地方,再协调出一致的目的地。(至于结果大多是照谁的意见行事,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
于是,我们分别乘坐两艘附有马达的塑胶艇,从索理莫越斯河的源流之一,米拉格鲁河(Rio Miragour)溯河而上。因为,蜷川教授从卡米纳窐族那听说,米拉格鲁河的上游似乎遗留着某些类似古文明遗迹的东西。而且。由于此处附近也是濒临绝种的红秃猴及白秃猴的栖息地,所以森先生并没有异议。
不过,米拉格鲁河的河道已经和教授十年前来此调查时完全不同了,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因为部分蜿蜒的河道脱离主流后自成一个小湖泊,于是河道在另一个位置形成了一条捷径。
我们因此错过了预定靠岸的地点,等到察觉时,已经走过头好一段距离了。
当时如果及早掉头就好了,蜷川教授却硬要上岸。从上岸地点远远地就可以看见稍稍隆起的小丘地形,很像卡米纳室族人口中的古代遗迹。另外,我们调查附近地形后发现,在约五十公尺之外就有另一条河道经过,而且朝小丘的方向流去。所以,我们决定由那条河道继续溯河到小丘那里去。
在亚马逊,除了主流外还聚集着无数的小河(话虽如此,大多都是些像日本利根川、信农川等的那种小河)。这些如网眼般遍布大地的源流、支流等,依河水的颜色,分为“白河”、“黑河”、“绿河”三种。米拉格鲁河及其下游的索理莫越斯河等就是典型的“白河”,不过事实上,这种河水混独如黄褐色的黄河。而“白河”别名“肥沃之河”(当地称为“发鲁多斯”),因其河水不是中性就是弱碱性,营养盐类含量丰富,因此鱼影成群,有各式各样的生物栖息其中。相对而言,“黑河”的颜色为稍淡的咖啡色。
“黑河”的上游一定有没水林(当地称为“阿加波”,和巴鲁杰亚不同,是一年到头都浸在水中的丛林),大量的落叶随时都会飘落到河中。然而,在缺乏营养盐类的土地上生长的植物,为防止草食性动物的摄食,会在叶片中储存自我防卫的物质。也就是说,“黑河”的颜色是由落叶所溶出的单宁酸、酚醛等有毒物质的颜色所形成的。再加上河水呈强酸性,缺乏营养盐类,所以“黑河”中几乎没有生物栖息。因此,“黑河”又被称为“饥饿之河”。(当地称为“蒂弗美”。)
(而“绿河”为透明度颇高的中性河川,很遗憾地我从未亲眼见过,所以并不清楚。)
而我们发现的河流好像是属于“黑河”。
我们在溯河数小时后下船,并为夜间宿营而搭起帐篷,其后的情况让我们深切体认到这个事实,为了确保机动性,保持少人数、轻装备为亚马逊探险的常识。因此,探险时身上只携带最低限度的食物,其余的靠“就地取材”。赤松老师和森先生为了张罗晚餐,一如往常地到河边去钓鱼,却完全没有收获。
当晚,我们只好以自己带来的少量调理食品,祭过我们唱空城计的五脏庙后就寝。
次日我们沿“黑河”而下,打算回到衔接这条河道的地点。没想到这儿的水流十分湍急,结果我们又走过头了。当我们再度溯河而上时,总算发现我们之前插下作为辨识之用的旗帜,在此同时,天色就快要全黑了。
而且很不幸地,我们在紧急转换塑胶艇的航行方向时,小艇差一点就翻覆,我们珍贵的弹药设备也因此全数掉入河中。
虽然已经找到回去的路,不过如果无法使用枪支的话,遇到美洲豹时就相当危险了,于是我们还是决定再宿一夜。
我们顺着河往下走,打算寻找合适的扎营地点,过一会儿我们就发现了一个小沼泽。这儿的河岸旁有一大片的浅滩,足够我们在此扎营。
这片区域好像是每逢雨季就会被水淹没的湿林地(巴鲁杰亚)。湿林地原本是亚马逊中唯一的一块肥沃土地,不过由于这里的河流本身缺乏营养盐类,植物的生长状况不佳,所以不管横看竖看,都像是片被遗弃的土地。
当时,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为了防范美洲豹的袭击,大家只好抱着饥饿的肚子聚在营火旁。每个人都不悦地绷着脸,不发一语;也许是心理作用,不过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冷冰冰地。(我忘了说,害塑胶艇差点翻船的就是我。)
日落后不久,森林中就到处回荡着无数归巢的鸟叫声。那声音之嘈杂,让我联想到希区考克的电影。终于当鸟叫声停止后,寂静就降临了大地。四周只听见一阵阵从远处传来的野兽咆哮声,以及昆虫的声音……。
就在此时,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一般,我们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只猴子。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绽放光芒,月光映照着河面。在波光粼粼之中,那只猴子缓缓地走近我们。
四周气氛诡异地令人毛骨悚然。其他的队员大概也都有同样的感受,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声响。
那只猴子从头部到尾巴根部大约长达五十公分,整个身体被蓬松杂乱的茶色毛皮所覆盖。不过奇怪的是,它的头部没有一根毛发,而且像陶器一样地苍白。
它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抱着骷髅头的死神,只有四肢的身体逐渐朝我们靠近。
“是秃猴吗?”森先生屏息低声道。
“不过,它的脸……?”
我事后才问清楚,应该分布在这附近的两种秃猴——红秃猴以及白秃猴的头部不是鲜红色,就是粉红色的。听说虽然另外有一种称为黑秃猴的亚种,头部是黑色的,至今却从未发现过白头的秃猴。因此那只猴子若不是新品种就是基因突变,再不然也许是因为受伤或生病而引起重度贫血。
秃猴一点儿都不害怕地来到我们面前后,就坐了下来。它距我们大约只有四、五公尺而已。
此时,我又再一次地为失去弹药而懊恼不已。猴子算是丛林中的美食,只要能射到一只成年的秃猴,我们所有人的食欲都将可以获得满足。
这个时候,在明亮的营火照耀之下,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秃猴的脸部。也许是和同伴打架的缘故,它光秃秃的头部上爬着好几条像抓痕般的痕迹。
“这家伙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不知是谁如此低声道。
看着秃猴奇怪的行为,这话也不无道理。它镇静地坐在地上,用它像是人造般的茶色大眼睛,怪异地凝视着我们这里。
蜷川教授拿着枪站起来。他蹑手蹑脚地,在秃猴旁绕圈子,接着悄悄地绕进秃猴的后方。我们大家都屏息以待。
当然,秃猴应该看得到教授的动作,不过依旧是文风不动。当蜷川教授一到秃猴的正后方时,便迅速地偷偷挨近它的身后。
此时秃猴卷起上唇露出牙齿,不过它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威吓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笑一样。
就在下一秒钟,蜷川教授用力挥下的枪柄发出沉闷的声响,秃猴裸露出的头颅应声粉碎。
蜷川教授轻松地提着那具死尸走回营火边,拔出他挂在腰际的鞘刀。他用熟练的手法将宽刀刃刺进尸身,灵巧地将皮肉撑开,之后再重重吹一口气进去,毛皮就像气球一般地膨胀着脱离了身体。接着他只须由上而下划出一个大切口,再脱掉整身的毛皮即可。
下一步,他在四肢的根部周围浅浅地划下一刀,就像是脱掉晚宴用的长手套及长靴一般,四肢的毛皮轻易地就被剥开了。
蜕去像斗篷般的毛皮之后,秃猴的尸体样貌凄惨,简直就像是个孩童的死尸。
教授灵活地用刀尖去除猴子手脚根部以及颈子的臭腺,然后用开山刀将头部及四肢切断(流出来的血并没有想像中的多),并且将尸身用力劈成好几块。
我们就把连骨的肉块或肝脏等用树枝刺穿,稍稍洒上盐巴后,就着营火烤来吃。
大家围坐在营火旁咀嚼着秃猴的肉,虽然饥饿感获得满足为我们带来强烈的官能喜悦,但一股不知所谓而来的罪恶感却同时侵蚀着我们。有相同感受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很明显的证据就是,大家在大口嚼肉时只要眼神与他人交会,都会很内疚似地避开别人的目光。
猴子的手脚在烧烤后更像人体的四肢,所以大家吃的时候都闭着眼睛,好像只把注意力投注于味觉而已。不过,头部就没人敢吃了,因此那颗头颅就这么被留到最后也没人碰。
星空下,摇曳的营火就像要被无边慑人的黑暗吞噬一般。炭火发出的啪哧啪哧声;偶尔传来的野兽吼声;还有与血液的腥臭复杂地搅在一起的烤肉味道……。
现在回想那晚的情景,留存在心中的印象虽然鲜明,其中有某些部分却相反地像是梦一般,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又朦胧不清。
从那晚之后,我的意识中的确有什么正在慢慢地蜕变中。
那晚是我来到亚马逊后,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大自然的一部分。
人类的生或死也只不过是大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而已。
现在我只想尽早回到你的身边。
邮件主旨:euphoric season
寄件时间:1997.3.23 12:52
钟爱雨季之人为心情愉悦之人。吾人之友如粉红色的亚马逊河豚。
钟爱干季之人为满心欢喜之人。吾人之友如深红色的亚马逊赫蕉。
(可能多少有些不对称)
你可能很惊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乐成这个样子。因为,雨季好像终于快结束了,亚马逊有很多花都是在干季绽放的,这儿就快迈入一年中最美丽的时期了!
我待在亚马逊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今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到这来了。(你应该不会同意我们蜜月旅行到亚马逊来吧?)因为心中有了这种体认,所以我决定不再浪费一分一秒,仔细观察身边的大自然。
现在我看到的,听到的所有事物都让我感到新奇无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前的我,即使是直射到我视网膜上的景物,我也视而不见;即使是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也充耳不闻的。
我从未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
这就像是小宇宙的集合体。
这就是亚马逊。
小宇宙。
而且这里还是由无数个小世界集合而成的世界,并且能够保持整体的和协。
就像是俄罗斯娃娃一般,大娃娃里有小娃娃,小娃娃里有更小的娃娃。
有种叫做凤梨花(Brome liads)的植物。
凤梨花的叶子层层叠叠,形成深深的蓄水之处,借以储存雨水。这种蓄水之处对许多生物来说就是个小宇宙。在被丢弃的空罐或旧轮胎里常见有许多孑孓,不过这里的情况不同。
在森林中无数的蓄水之处就像是孕育生命的子宫,完美地形成一个独立的小宇宙。只要有少量的雨水,对生存其中的生物而言就像是大海一般。
只要有水即可。
在凤梨花中不仅有像孑孓、蛞蝓等的生物,我还曾发现雨蛙、山椒鱼,甚至是螃蟹。搞不好之后还可能会发现鱼类、鳄鱼或海豚在里面,我可是期待得很呢!哈哈哈哈。
我现在才首次从自己的井底探出头来,就像是只近视的青蛙瞪大它红色的双眼,拼命想把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凤梨花也将开出美丽的花朵。
那是朵红色的花。
我想把那花朵送给你。
邮件主旨:night mare
寄件时间:1997.3.28 23:12
昨晚我作了一个可怕的恶梦。
之前我就感到很不可思议,当我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很多烦恼时,很奇怪的就会作好梦;相反地当我凡事一帆风顺时,好像就会常常做恶梦。
在梦中,我走在穿越丛林的横贯道路上。那是条红土裸露的两线道马路,那条路在丛林中绵延数百里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后来我头上就传来像是翅膀鼓动的声响。
我因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加快了脚步,不过身体却迟迟无法往前迈进。
此时耳边又传来翅膀拍击的声音。
接着,我听到像是诅咒般的奇怪声音。
我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听来像是有许多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接着又是一阵鼓翅声响。
这次的声响比之前更大。
我拼命地走在亚马逊的横贯道路上。
碧蓝的天空转眼间变成一片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下来了。
我没有地方可逃。
当我恐惧地想抬头看时,我就清醒了……。
那个梦本身已经很奇怪了,不过更特别的是,在我睁开眼后一段时间,梦中的呢喃声还是像耳鸣一般萦绕不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事。
我现在的心情可是十分畅快呢。
我的食欲十分旺盛,早、中、晚餐吃的量都是过去的好几倍。这是我们所有探险队成员的共通现象,晚餐时大家的吃相甚至让卡米纳窐族人吃惊地张大双眼。
另外,晚上时也很好睡。昨天还是偶尔会做恶梦,不过其余的时间都像小婴儿一样睡得很熟。
唯一的烦恼是,另一个来自体内深处的欲望空前高涨。
我的脑中几乎随时都是抱着你的情景。从前我们缺少一点变化,好像太过平淡无味了。下次再见面时,我想一定得要多方尝试。
今年圣诞节就把你当作蛋糕吃掉,你觉得如何?
很遗憾地,由于考虑到网络通讯保密问题,这方面可不能继续写下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利用想像力,先享受一下日后见面时的快乐吧!我也期待你能想出什么创新的点子。
爱你喔!
邮件主旨:removal
寄件时间:1997.4.2 11:19
因为遇到一些麻烦,我们不离开这里不行了。
之前相当友善的卡米纳窐族人态度整个丕变了。
我不太清楚其中原因,口译员也摸不着头绪。好像是因为我们之前迷路时所夜宿的地点“受到诅咒”什么的……。
总之他们认为我们都已经是“不洁”之身,所以必须尽快赶我们走。看他们的样子,如果不照着做,我们的处境可能会相当危险。
原本再过几天我们的行程就要结束了,很可惜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
目前还在村子里的只剩下我们五个人,我们预定顺河而下,到玛瑙斯和其他工作队伍会合。
我会再和你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