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晚饭时辰,护卫们和青溟的学生们在前院吃饭,顾南衣在她的隔壁,先前凤知微看见他命人送了一桶水进去,估计他正在洗澡,就没进去呼唤,快步经过他窗侧的时候,急急敲了下窗棂,道:“顾兄,请顺我们来时的路回头找我!”
里面没有声音,她也来不及再去探问,快步奔到马厩,牵了最神骏的一匹马翻身跃上,一转头间忽见院墙之外翻过几条黑影,随即前院惊呼与桌椅翻倒之声响起。
她心中一紧,这才知道常家如此大手笔,竟然隔省派出两拨人,同时刺杀她和宁弈!
一瞬间凤知微捏着缰绳,掌心发热——两处同时遇险,宁弈的仪仗大队还在后头,她的护卫分兵两处实力薄弱,可以说两处都在危境!
她的队伍遇袭,她怎可一走了之?
宁弈正逢最虚弱之时遇袭,这事儿还是她造成,她又怎可不管?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小说
犹豫不过一瞬间,随即她目光一闪,仰头对半空喊了一嗓子。
“青溟那批学生身份贵重,请务必保护,否则我亦难逃罪责,拜托!”
说完拨马便走,骏马长嘶奔入夜色,将前院喊杀声抛在身后。
她知道自己身侧一直有隐身护卫,到底隐在哪里没有深究过,如今事急从权,赫连铮和姚扬宇他们不能有闪失,只好拖出来用一用。
至于她自己,顾南衣总会追上来的。
凤知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顾南衣从几百米外的街角拐出来,慢吞吞回客栈——客栈的茅厕搭在靠街一侧、挺远,顾南衣今晚有点泻肚子,在茅厕蹲了有一会,刚才并没有在房内洗澡。
他一回来,便听见前院声响,正要过去,两条灰影飞掠而下,在他面前膝盖点地,疾声道:“她离开了,留话请您顺原路返回,又留话要我们保护这边队伍。”
顾南衣皱眉,慢吞吞道:“原路……”
“我们已经派两人一路跟随保护她,但是那马是天下神驹,时间长了怕跟不上,”灰衣人面容隐在面罩后,目光炯炯,“但是这边实力薄弱,对方武功高强,要想保护这边不受侵害,我们的人不能再拨出去……宗主,您一个人能找回去吗?”
顾南衣想了想,点点头,又慢慢道:“放心,她能自保。”
灰衣人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的站起来,对着顾南衣详细比划了一番路线,顾南衣一动不动听着,很认真的样子。
说了半天,顾南衣也正确复述了,然后向着正确的方向飘了出去,灰衣人瞄着顾南衣背影,想起主子种种怪癖和毛病,实在有点不放心,心中叹一口气,想要是总令大人在就好了,可惜总令大人留在帝京,要应付姓辛的身边那个叛徒和皇家金钥密卫,无法抽身……也不知道天下第一路痴宗主大人,能不能顺利找到……
这世上,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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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身下那匹马,是豪富燕家不惜重金买来的顶级越马,神骏而有长力,一番风驰电掣,滚滚烟尘里转瞬已经奔出十数里。
照凤知微的推算,宁弈那队人不会走得太快,顶多就在三十里外,而三十里外应该有个驿站,八成会在那里歇一宿。
时近仲秋,夜风深凉,先前出的汗此刻冰在前心后背,彻骨的冷,凤知微人在马上速度未减,一伸手却已经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黑色软剑。
剑很长,腰间绕了几匝,正好将她的细腰给绕粗点,剑身不是普通形状,两边都开了刃口,其中一边是锯齿状,剑头三棱,剑面纯黑不反光——一看就是十分阴险的杀人利器,和她本人气质十分符合。
这是她为自己设计打造的武器,从未使用过,也许今天可以开开荤。
再过一片树林,驿站便要到了。
远远的,驿站沉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月色安详的照在屋脊,看起来毫无异状。
树林树木稀疏,分布在道路两侧,可供马匹穿行,凤知微的马超卓神骏,经过树林停也不停,扬蹄直越。
凤知微的眼睛盯着地面。
突然手中软剑向下一垂,横剑一划。
“铮!”
明明什么都没看见,这突然一掠乌光流窜,便起铮然之声,啪一下似有什么断了,向两侧飞弹开去。
隐约似有人惊呼,凤知微冷笑一声,软剑横砍,路侧的树轰然倒下,树后人影一闪冲天飞起,凤知微的超长软剑已经毒蛇般一现而收。
人影一踉跄,飞马上长发荡起的凤知微已经和他擦身而过,流光般越过横倒的树木。
出剑、断树、伤人、飞马越树,不过一瞬间。
那人影尚在地下痉挛,快马如电的凤知微已经越过树林,直垂指地的长剑上挑着一团钢丝,锯齿状的剑身上血迹殷然。
她唇角一丝冷笑,比这青蓝色的血看起来还冷。
刚才远远透过树林,看见驿站一丝灯火也没有,她便生了警惕——长缨卫作为训练有素宫城侍卫,任何时候都会有人灯火守夜。
如果驿站真的遭了伏击,此时杀手们很有可能在附近要道上埋伏,截杀赶来驰援的人。
但是因为大队伍不可能来得那么快,所以埋伏也肯定简单,并且不会派很多人。
在驿站之前,最佳的埋伏地就是那树林。
前来援救者,必然心急如焚驱马直奔,那还有什么,比在树桩处布下钢丝,绊住对方马腿,令马倒人伤更好的办法呢?
对方等着她折于夜色中涂黑了的钢丝。
她等着对方折于她腰间涂黑了的长剑。
都是有备者,胜在谁更狠。
一剑伤敌凤知微再不回头,连自己生平剑下第一个战利品都不多看一眼,此地既然有人埋伏,说明宁弈确实投宿驿站,险在前方!
虎口处有裂痛,她没有提剑去看,虽然一直都在苦练武功,但是毕竟缺少实战经验,使力角度不对,树断了,自己虎口也裂了。
唯一奇怪的就是,她明明练武极迟,但是真力进步极快,虽然无从比较别人练真气的速度,但是就算孩子也知道,才练将近一年的真力,怎够断树?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凤知微单手策缰,调整真气,体内热流一涌,散入经脉。
骏马一个闪身,已将奔出树林。
在马冲出树林那一刻,凤知微突然一翻身,掠到马腹之下。
“嚓!”
黑暗中一道带着腥风的弩箭从她刚才坐着的位置掠过。
凤知微从马腹之下一穿而过,顺着弩箭来的方向一掠,瞬间撞入一人怀中,她头也不抬,手肘狠狠撞上对方咽喉软骨。
细微的“咔嚓”一声,那人喉间发出格格的碎响,而左侧有猛烈劲风袭来,凤知微单手扣住身前人碎掉的咽喉,将那尸体往左侧一拖,狠狠一顶。
一声低低闷响,隐约间粘湿的液体溅开,凤知微心中一凛——好凶猛的拳力,这是个内家高手!
出现的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不过换得她嘴角一抹森然笑意,手中尸体刚被对方顶破腹部,她早就等在那里的软剑已经不动声色穿透那血肉摸糊大洞,直射对方!
哧一声低响,那内家高手捂住下身踉跄退后,眼神震惊——敌手武功未必十分高,但出手极狠极准极刁钻!
他忍痛去腰间摸索信号火箭,手刚一动,那已经很长的软剑突然又窜出一戴,隔空一擦乌光一闪,一只手血淋淋落地。
手上还抓着个旗花火箭。
那人张嘴欲痛呼,一团东西砸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其味腥臭,他顿时再也唤不出。
临死前的意识里,只看见纤细的身影窜过来,捡起旗花火箭,随即冰凉细长的剑身一闪,黑暗永沉。
刹那间,杀三人。
三具尸体冰凉望天,至死不知道身经百战的自己死在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手中。
那个新手一边抬袖捂着嘴做出欲呕的表情一边踩着他们的尸体毫不犹豫的奔了出去。
驿站还是沉在黑暗里。
凤知微却隐约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音,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血腥气和死气。
她一翻身靠上墙,耳伏在墙上,听见隐约有人沉声道:“点数!”
凤知微心中一沉。
点什么数?尸体数?
地面上有种奇异的唰唰声响,随即有人惊异的“咦”了一声,道:“大王!”
凤知微心中又一沉——大王?宁弈?宁弈还是出事了?
这么一想便浑身一冷,手中剑却握得更紧。
有人快速奔来,低声道:“少两个,大王不见了!”
“搜!”
“搜了三遍了!”
最先发出命令的男子,似是沉吟了一下,道:“夜长梦多,我们还有护送任务,小心钦差大队伍赶上来,你们先改装散开在四面搜索,有伤的不要跟着,就在那里养着,明日到瓜洲渡会合,这里,烧了。”
“是!”
那人步声橐橐,向院外走去,其余人在布置放火,地面上那些唰唰的声音更响了一些,听起来流动而有序,像是散开的沙流自动的流回瓶子里去。
那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凤知微一皱眉。
只是一皱眉呼吸略粗,隔墙的人步声忽停。
步声忽停凤知微毫不犹豫,在墙上霍然一个翻身。
“哧。”
几乎在同时一柄青色的刀便穿墙而过,紧紧贴着凤知微的腰!
只要她刚才心存侥幸不敢动作慢上一分,现在刀穿过的就是她的腹。
凤知微身子刚翻完,刀尖刚在墙面上显现出来,凤知微已经二话不说,抬手一翻,长剑反手穿墙一扎!
你刺!我也刺!
对方青色的刀未及拔出,凤知微的黑色长剑已经以一模一样的动作穿墙而过,隔墙那人惊“咦”一声,似也没想到凤知微有如此惊人狠辣应变,冷笑一声,竟赤手去捏凤知微剑尖。
那手伸出色泽如金,钢铁一般浑然,一捏之下,不仅软剑带出,连整面墙都轰然倒下!
烟尘漫起之间那人捏着凤知微的剑冷笑,“跟我学,找死!”
忽有人在他头顶上也一声冷笑,“捏我剑,找死!”
笑声里,带青蓝之色的黑光一闪,当头对他天灵插下。
那人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抢过来的竟然只是一截断剑,而凤知微手中长剑完好无损,正杀气阴冷的奔来。
这是凤知微这柄武器的又一功能——自断,灵感来源于她有次观察壁虎,对壁虎断尾自救很感兴趣,所以软剑剑头足有三个,随时可断。
长剑插下,近在咫尺,断墙的烟尘也遮挡了视线,那人却武功高绝,眼见长剑射下,忽然一跺脚,地面顿时被跺出一个大坑,凤知微长剑从他头顶只差一分处掠过。
一剑落空,招势用老,凤知微身在半空空门大开,那人面具后的双眼青光一闪,单手一点,凤知微胸口一痛喷出一口鲜血,气息一窒身子落下,正落向他手中。
那人的狞笑近在咫尺。
死亡也近在咫尺。
凤知微突然抬手。
手中一块棱角分明的墙砖!
“看我九蒸九晒万法密宗八棱刺!”
“啪!”
板砖拍在对方耳侧,拉出一道豁口,凤知微暗叫可惜,那人反应太快,那么近那么胜券在握还能及时扭头,不然早拍他个脑袋开花。
这一拍用了全力,又拍在脑侧穴道多的地方,那人一晕向后一退,凤知微落地,板砖藏在背后瞬间捏碎,腾腾黄烟里不住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温和一笑,手一举这回手中是个旗花,笑道:“我可打你不过,等我找人去。”
那人头晕眼花看不清凤知微手中旗花样式,还以为是凤知微自己的火箭,耳侧又火辣辣的痛,又没看见凶器,不知道“九蒸九晒万法密宗”是个什么东西,他出身闽南,对这些密宗啊诡蛊啊有天生的忌讳,冷哼一声,发出一道奇异的唿哨声,随即身子一闪,已经消失在烟尘中。
他那些手下本就散开了放火,此时见首领受伤当先撤走,立即训练有素的消失在各个方向,凤知微看着他们人影消失,才松出一口气,一踉跄贴在墙面上,这才觉出腿软。
浑身冷汗浸出来,胸口一阵阵翻搅似的痛,凤知微一时虚弱得提不起步伐,对着地面哇哇的吐了几口,吐出点鲜血和清水,才觉得那烦恶淡了些,想着刚才一路过来的惊险,又出了一身汗,心知一半靠机变一半靠运气,若不是对方设在外围的人比较薄弱,又顾忌被人发现,凭她一个新手,死都没地方死,哪能还把人逼走。
此时四面的火头已经起来,浓烟呛鼻,凤知微挣扎着爬起,支着剑向内走,外院黄沙地上有一些爬动的痕迹,她想起闽地一些传说,心中一阵阵发冷。
四面的血腥气被烟火气一中和,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凤知微一进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跌,借火光一看,一个长缨卫脸色狰狞死在地下。
凤知微低头一瞥,已经发现那人周身无伤口,脸色呈现古怪的土黄色,凤知微想起那些流沙般的声音,握在剑上的手指紧了紧。
她一路过去,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有的手上还端着饭碗,脸上凝结着惊骇之色,很明显也是在吃饭时辰被伏击。
她一一看过去,不住用剑翻起趴倒的尸体,低唤:“殿下——”
“殿下——”
烟气呛得她不住咳嗽,呼唤声里她却逐渐绝望——宁弈如果没死,对方怎么肯走?宁弈如果没死,怎么会不回应她的呼唤?
尸体一具具数过去,连驿站驿丞和兵丁的尸体都找到了,两百一十二具,算下来,除了淳于猛宁弈,应该还有几个长缨卫不在前面两进院子。
只剩最后一进院子没找,火势已越来越大,最后一进院子最先起火,此刻已经完全被火包围,凤知微支着剑望着那里,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这样大的火,就算人在里面也活不了,进去了还有可能害自己丢命。
然而那丝犹豫刚刚闪过,下一瞬她已经跳进了院子里的水缸,随即浑身透湿的爬出来,脱下外袍绑住口鼻,一边咳嗽一边迎着腾腾烟气和灼热火焰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