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故意装出迷惑的样子,模棱两可地道:“谁?如意嫂?”
神棍吴能道:“是的,一个女人的外号。”
申无害仍然避不作答道:“这女人怎么样?”
神棍吴能又朝那个粉楼怪客悄悄指了一下道:“你相信吗?我们这位严大仁兄这次请求入帮,据说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一下申无害真的有点感到迷惑了。
就他所知,今晚屋中这些家伙其所以要加入这个新的帮会,总括的说,不外两个目的,不是想藉这个新组织的力量快意私人恩怨,就是想藉这个新组织的庇护,以躲避仇家之报复。
至于说,入帮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就有点想不通了!
他只听说有人受了女人的刺激,因而看破红尘,削发遁入空门,还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因不能获得女人的欢心,以投身一个新的帮会,作为报复的手段。
神棍吴能没等他有所表示,轻轻笑了一下,又道:“我们这位严大仁兄虽然被人称为粉楼怪客,但对如意嫂这个女人,却始终无法一亲芳泽,如今总算被他找到了一颗万应丸……”
申无害不禁又是一怔道:“万应丸?”
神棍吴能笑道:“这是小弟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名词。”
申无害道:“如何解说?”
神棍吴能笑道:“在今天武林中,天杀星三个字,可说能止小儿夜啼,只要能成为天杀帮的一份子,就不啻背上了一块金字招牌,今后他仁兄如果再遇上了那女人,只要一亮出身份,那女人不乖乖就范才怪,这不等于被他找着了一颗万应丸又是什么?”
申无害终于又知道了一件事。
他已是黑道上的一颗万应丸!
他再度举起酒壶,深深地喝了一大口,算是为自己这个新的封号而干杯!
就在这时候,突听一人道:“伙计,别一个人霸住不放,你我都是花五百两银子进来的,雌儿只有四个,总该大家轮轮……”
接着只听竹叶青蔡三阴恻恻地道:“这位朋友,你大概醉了吧?”
先前那人怒声道:“放屁!谁说老子醉了?”
竹叶青蔡三冷冷一笑道:“如果你朋友没醉,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你朋友大概还不认识我竹叶青蔡三是谁吧?”
先前那人勃然大怒道:“就凭你竹叶青蔡三这块臭招牌就想放倒老子不成?老子走遍大江南北,什么人物都领教过,你姓蔡的又算什么东西!”
申无害向神棍吴能扬了扬酒壶,笑道:“来,吴兄,别人唱戏,咱们喝酒!”
神棍吴能一张面孔已经变了颜色,低低说道:“这两人要闹起来,事情就大了!”
申无害瞟了那个粗眉大眼的红脸汉子一眼道:“那边那人是谁?”
神棍吴能轻声道:“就是小弟向你提过的那位百步镖杨全达,此人性烈如火,脾气暴躁异常,一旦发作起来,谁也劝阻不住……”
申无害笑了笑,正待要说什么时,忽然神色一动,酒壶僵举空中,像在倾听什么,接着很快的又回复了常态,笑着说道:“这种小纠纷,算不了什么,待小弟过去为他们排解一下就是了!”
说着,放下酒壶,长身而起,向争吵的百步镖和竹叶青走去。
室中登时沉寂下来。
十几双眼光,不约而同地一齐集中到申无害身上,每一双眼光中都充满了惊奇和诧异之色。
当两名江湖人物行将火并时尤其是像百步镖和竹叶青这样的高手聪明人都知道怎样做!
远远避开,愈远愈好!
所以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居然有人不知死活,竟敢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以英雄自居。
“这厮是谁?”
十几双眼光,相互扫射,人人眼中都现出明显的疑问号。
“这厮究竟是谁呢?”
显然谁也不知道。
而众人之中,眼睛瞪得最大的,便是百步镖杨全达和竹叶青蔡三,因为两人各怀鬼胎,谁也弄不清现在挺身而出的家伙,究竟是站在那一边,所以两人的神情分外显得紧张。
百步镖杨全达的一只右手,已经伸进腰间的革囊,而竹叶青蔡三也已将怀中那个女人推开。
申无害横身于两人之间从客站定,缓缓转动身子,满室扫了一眼,轻咳着说道:“兄弟张弓,外号人屠……”
人屠张弓?
室中登时响起一片私谈之声。
人屠张弓是谁?
谁是人屠张弓?
很明显的,人屠张弓这一名号,每一个人都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
百步镖杨全达和竹叶青蔡三两人的脸色,首先缓和下来。
百步镖杨全达的一只右手又从革囊中抽了回来,竹叶青蔡三也将那个女人重新搂入怀中。
两人冷笑着哼了一声,脸上全都现出鄙夷不屑之色。
申无害只当没有看到,轻咳着又说道:“兄弟一向行走在云贵一带,在这以前从未到过中原,所以兄弟的名号各位也许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顿了一下,又道:“尽管兄弟人微言轻,但有几句话,仍然不得不说。”
他这种温吞水的态度,别的人还无所谓,但百步镖杨全达和竹叶青蔡三已露出不耐之色。
申无害有意无意地溜了两人一眼,才不慌不忙的接下去说道:“兄弟知道,各位在未投入本帮之前,都是独镇一方的龙头大哥,平日遇上,一言不合,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那可说是理所当然。”
百步镖和竹叶青两人的脸色渐渐显得有点不自然起来,因为两人都已听出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并且都知道他底下要说的是什么。
申无害又咳了一声,缓缓接下去道:“不过,有一件事,各位应该想想:今天,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到这里之前,我们是什么身份?来到这里以后,我们又是什么身份?兄弟和各位一样,也只是一名新蒙收录的弟兄,并没有资格抬出帮主来威吓各位,但各位至少也该想到我们的帮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会不会高兴各位这样做?”
那些汉子,脸孔全都变了颜色,其中尤以百步镖杨全达和竹叶青蔡三两人的脸色为难看。
申无害表面一本正经,肚子里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神棍吴能说得一点不错,天杀星三个字果真是一颗万应丸!要不是为了有所顾忌,他真想抓起酒壶来,好好地喝个痛快。
他定了定神,以恳切的语气继续说下去道:“所以,兄弟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从今以后,彼此和睦相处,切不可为了个把女人,伤却和气。”
他又满室扫了一眼,接着道:“现在室中,妞儿只有四个,如果照轮,虽然公平,但也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兄弟有个主意,说出来不知道各位同意不同意?”
他口中虽在征求各人的意见,其实没等有人开口,就已接下去说道:“咱们都是一条线的朋友,要想谁服谁,只有一条路,露出两手给大家瞧瞧!现在先由兄弟献丑,如果兄弟这一手有人跟得上,兄弟自愿让贤,否则,今晚如何处置这些妞儿,就请大家不必再争,全听兄弟的。”
他最后这番话,虽然说得相当嚣狂,但那些汉子,包括百步镖和竹叶青两人在内,却竟没有一个人表示不服。
申无害见众人毫无异议,便顺手从火炉上取下一把酒壶,一手高高举起,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在壶底上轻轻往上一顶,一道细细的酒柱,立即应指倾泻而下。
众汉子忍不住轰然哦了一声:“好指功!”
申无害将酒壶一偏,张开了口,接住酒柱,不消片刻,便将一壶地地道道的二锅头喝了个点滴不剩。
众汉子不由得又为他这份罕见的酒量轰然喊了一声好!
申无害双手合着空壶,四下举了举,以示答谢,然后将那只空酒壶放去一边,向那四个妞儿分别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
四个妞儿走过来之后,申无害道:“你们四个,先替兄弟们好好地打个地铺,然后去烧两壶茶送来,这以后,就没有你们的事了。这也就是说,以后如果得不到吩咐,谁也不许走进这间屋子来!听懂了没有?”
四个妞儿颔首离去之后,众汉子眼光中全露出赞许之色,显然都认为申无害这种处置方法恰当异常。
十几条如狼似虎的粗大汉,而女人只有四个,如何分配,才算公允呢?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彼此一样,谁也得不着!
现在再没有人瞧不起这位自称来自云贵的人屠张弓了。
不消多久,屋子里的气氛便又像先前那般融洽起来。
当那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走出堂屋之际,堂屋屋顶上,也像飞燕一般,轻轻飘落两条灰色身形。
只听其中一人低声道:“这小子真有一手,人品、风度、气派、武功,无一不在众人之上,帮主要找一名护卫队长,我看这小子是个适当人选。”
另外那人闻声轻轻一哼,没有开口。
先前那人似乎有点意外道:“难道副座……”
那被称为副座的汉子又向前默默走了一段,这才以阴沉的声调,冷冷说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只一点不好。”
先前那人怔问道:“哪一点不好?”
被称为副座的那名汉子冷冷地道:“外号!”
先前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副座意思,是不是嫌他人屠这个外号取得太不雅?”
被称为副座的那名汉子道:“本座意思是说这个外号与这小子本人太不相称。”
先前那人道:“这个还不简单,以后只要遇上到过云贵的人,仔细打听一下不就得了。”
被称副座的那名汉子道:“那例用不着。”
先前那人带着几分阿谀意味哦了一声。
被称副座的那名汉子冷冷接着道:“明天分组时,便是一个很好的考验。如果这小子来路有了问题,到时候一定不肯使出全部真的功夫,只要这小子有所隐瞒,一定逃不出本座的眼光,那时你们瞧本座的手段就是了!”
※※※※※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晒谷场经过一番清理,已经变成一座临时的练武扬。
堂屋门前摆着一个兵器架,各种兵刃,应有尽有。
其中刀剑两项,则因有长短轻重之别,特分别备有六列之多。
兵器架旁,还放着一个活动的木人,上面以墨笔圈了很多小圈圈,大概用为演练暗器和点穴所准备的。
另外在场地四角,放着四张条凳,十二名应选者按号分坐四处,以便依顺序挨次人场。
申无害领到的是六号牌。
这时在这些应选者的脸上,几乎人人表情不同,有的兴奋,有的紧张,只有那位神棍吴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似乎对即将开始的这场考验,毫无一点把握。
各人坐定不久,便从东西两厢中走出二十多名劲装壮汉。
这些壮汉,衣服完全一个样式,只有为首的那名麻子,身上加披了一袭深紫色的风衣。
申无害一眼便认出这名披着风衣的汉子,正是昨晚在三星酒店中,露出惊天三式中一式阴阳绞魂手,本待取那年轻人性命,结果被那年轻人一番花言巧语,并保证可以当上副帮主才将信将疑改变主意离去的方姓黑衣蒙面人。
看到这厮出现,申无害不由得暗暗点头。
好极了!这厮昨晚离开酒店时,只比他早了一步,今天就已以头目的姿态在这里出现,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无疑说明了那位冒牌的天杀星住在这附近。
当这个姓方的汉子走出厢房时,曾经漫不经意地满场扫了一眼,但申无害心里有数,这厮所注意的,只是他一个人。
这样看来,他昨晚的那番表演,总算没有白费,等会儿操练时,他只要再卖一点气力,大概就不难很快地见到那位冒牌的天杀星仁兄了。
二十多名劲装汉子分两排于堂屋前面站定,方姓汉子从怀中取出一本花名册,掀开一页,抬头喊道:“一号,吴师父!”
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还是事有凑巧,第一个轮着下场子的,竟是那位神棍吴能。
神棍吴能应声起立,离座向场中走去,神色很不自然。
他在场中站定,抱拳四下一拱,然后立即拉开架式,打了一套太祖长拳。
申无害看得只直摇头,他觉得如果换了他是这位神棍,他宁愿再挨天清道人一剑,也不愿到这种地方来露丑出乖。
不过总算还好,四周那些汉子居然还给了他几下零落的掌声。
方姓汉子紧皱着眉头,用炭笔在册子上记了一个符号,等神棍吴能红着面孔离场返位之后,望了望册子,抬头又喊道:“二号,陈师父!”
所谓陈师父,便是那位自称当过红巾帮香堂堂主的方脸大汉。
在现场这十多名应选者之中,就是此人之仪表,最具威武气概。
当下只见这位红巾帮堂主在点着名字之后,立即走向兵器架前,从架上取下一把红缨大刀,然后大踏步向场中走去。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用不着看别的,单看这位红巾堂主走的几步路,就不难看出这位红巾堂主比那位神棍吴能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了!
这位红巾堂主走至场地中站定,广场四周,登时平静下来。
就连那个面孔上永远像笼着一团阴影的方姓汉子,这时也于双目中露出了注意的神气。
当下只见这位红巾堂主横刀平胸,以左手食中二指,搭着刀背,一个拗步族身,亮过例行礼数之后,随即原地迈开步法身形,将一套凤阳刀法从容施展出来。
凤阳刀法在武林中,并不算是一种有名刀法。
不过,这套刀法尽管在招式方面无甚出奇之处,但每一招每一式一经施展开来,都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刚猛之气,攻多于守,往往会使人产生出一种穷于应付之感。
这时广场四周的几十双眼光,几乎全为这套刀法所吸引,一个个屏息凝眸,都看得异常出神。
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申无害!
别人这时两只眼睛都望着场子中央,只有他的一双眼睛,一直都在偷偷地望着那个姓方的汉子。
再过去三个人,就要轮到他了。
他已说出他的武功是一套绝户刀法,在他演练这套刀法之前,他必须先知道这厮对各种刀法究竟懂得多少?武林中使刀的人远不及使剑的为多,武林中有名的刀谱,却几乎是剑法的两倍。
一个练武的人,纵然能凭遇合练得一身绝艺,但并不一定就能同时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
他能成为刀圣的传人,只是一种巧合,并不是每一对师徒都能像他们师徒这般幸运。
如果这厮虽然练成惊天三式,对刀法却是一个门外汉,事情就好办多了。
因为他报出绝户刀法时,并没有经过详细思考,更未料到必须将这套刀法当众演练起来。
就像凤阳刀法一样,在所有的刀法中,绝户刀法只能算是一种二流的刀法。
而他对绝户刀法也并不比对其他任何一种二流刀法所知为多。
尽管他能不假思索地一口气指出天下各种刀法的优点和缺点,但他并不能代表将所有的刀法,都可以不差毫厘地演练出来。
所以,这厮如果在刀法方面是个行家,等下轮到他下场,就够他头痛的了!
广场四周,雅雀无声。
场中那位红巾堂主一口刀愈使愈快,这时只见刀光闪闪,如灵蛇游走,方圆三丈之内,均为一片森森寒气笼罩。
可是,那个方姓汉子却于这时,带着一脸冷漠的神情。掉开了面孔。
申无害止不住暗暗喊了一声糟。
俗语说得好: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任何一种武学,有的为了隐藏招式,有的为了美化招引,都不免偶尔掺进几式华而不实的花招,这种虚浮的花招,往往要较实用的招式,更能引人注目,但绝逃不过行家的眼光!
而现在的这套凤阳刀法,最大缺点,便是花招太多。
从方姓汉子对这套刀法的反应看来,可见这套刀法中的一些花招显然未能逃过这厮的一双利目!
这也无疑证明,这厮在刀法方面,实在是个不容蒙混的大行家!
在这种情形之下,轮到他下场时,他该怎么办呢?
陈姓汉子的一套凤阳刀法,很快地就使完了,全场均报以热烈的掌声,似乎除了申无害和方姓汉子之外,大家都对这位红巾堂主的一套刀法十分钦佩。
一下个出场的是百步镖杨全达。
那具活动的木头人,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当这具木头人移去场中心放定之后,那位百步镖杨全达先将木头人用力转动,然后绕着木头人打出一套拳式。这套拳式侧重翻腾滚跌,只见他人影忽东忽西,或起或落,满场游走,飘闪不定,颇似丐帮的醉仙拳法。
就在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之际,只听这位百步镖杨全达突然扬声大喝道:“凤尾,期门,天听,曲池!”
他一口气喊出四处穴道名称,人也绕着木头人移换了四个不同的方位。
随着喝喊之声,四支飞镖,先后出手。
木头人仍在不停地转动。
只听一阵“卜卜”轻响过处,木头人转势渐渐缓慢下来,那位石步镖杨全达也跟着身形一敛,挺立当场,收住拳式。
众人瞧清之下,不由得轰然发出一阵欢呼。
原来那四支飞镖,不偏不倚,竟全打中了他口中喊出的四处穴道!
暗器能练到这种程度,确实不易。
百步镖杨全达退下之后,接着出场的便是那位粉楼怪客严太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