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hird day]
这场宿命的源头要说起,得回到越清舒十五岁那年,但两人正式纠缠在一起,却也只是两年前的事。
2022年的夏天。
越清舒从斯坦福大学毕业。
沪城入夏甚早,不过七月初,已经是接近四十度的酷暑,下飞机时她听着接机口有人抱怨。
“侬早点回国不就好啦?现在好了喏,这天热死个人啦~”
“哎呀,妈,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肯定是要跟朋友们一起去毕业旅行的呀,再说了,反正都是回家吹空调,干嘛那么着急?”
越清舒也去了一趟毕业旅行。
她报了一个去Dana Point观鲸的小型旅游团,恰好五六月有蓝鲸出没。
与隔壁互相抱怨着的母女不同,越清舒看着手机上的信息,确认来接自己的人。
-【小舒,我和你周叔今日实在走不开,有个重要的峰会,抱歉,只能让岑景来接一下你了。】
这是母亲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女儿如今毕业回国,自己和丈夫都去不了,这事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接了,思来想去,也就岑景靠谱。
两人有五六年没有联系。
越清舒十八岁后,他们俩就没有见过面。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跟岑景表白被拒绝。
虽然被他拒绝是一件意料之内的事,但毕竟还是有几分尴尬在的。
岑景在妈妈和叔叔眼中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越清舒也不想让人难堪,便没有拒绝让他来接。
只是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忽然心跳如擂鼓,低头看着干净光滑的机场瓷砖。
实在想不到,回国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会是岑景。
她还以为…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相见。
现在用什么心情看他比较合适?
踌躇之时,她的微信电话骤响,岑景给她打来电话,越清舒接起来,安静地听着。
“到了?”他的语气平静,对她这次久别回国,没有半分波澜。
语气熟练,公事公办。
让人找不出更多的、额外的情绪。
“嗯。”
“达到层不方便停车,私家车停车场太大,你也不便于寻找。”岑景淡淡道,“上楼来出发层,我到出发层接你。”
好像对他而言,接她是一件浪费时间大费周章之事,甚至配不上他去停车场绕路。
沪城的高温让越清舒的嗓子也有些缺水,她干巴巴地问:“你已经到了吗?”
“五分钟后。”岑景用通知的语气说,“我预估了你落地和取行李的时间,到达层不能久留,你现在就上楼。”
“……”沉默半秒,越清舒应答,“知道了。”
她搬着自己的超大号行李箱,又去往楼上,路途中有人见她不是很方便的样子,主动提出要帮忙。
“小姐姐,需要我帮你拿行李吗?”
“你去哪儿?我帮你。”
“你是来沪城转机的吗?怎么这时候从到达层上去?上面是出发层哦。”
对方献殷勤过于明显,越清舒感觉到对方搭讪的意味,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上个楼的功夫并不算很费劲,但就这么短暂的一小会儿,她就被搭讪了好几次。
越清舒以前对成长没有什么实感,日历都是一天天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提醒。
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瞬间,是某天越清舒出门,接连着被五个人要联系方式。
她回忆起周遭那些人打量自己的眼神,这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已经拥有完整的性吸引力。
她已经被投入这个男人与女人混合筛选的大人世界。
…
足足五年没见过,岑景的车早就换过,但奇怪的是,越清舒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车。
她在岑景下车前,就直接走了过去。
快到的时候,岑景从驾驶座下来帮她拿行李,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越清舒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微微侧身,头低下去一些,用如此单薄的目光看着他的身影。
越清舒看到自己那个硕大的行李箱,岑景单手轻松一拎,就放进了尾箱。
她的嗓间越发干涩,耳畔伴随着机场里飞机不断降落、起飞的轰鸣声。
“上车。”岑景淡然道。
越清舒选了后排落座,终于在上车以后才抬眸又看了看他,此时的岑景已经三十一岁。
但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或者说——
只是比她记忆中更为成熟稳重。
他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越清舒认识他衣服上别的那枚胸针。
PIAGET ROSE系列。
越清舒的眼神刚刚放过去不久,倏然在后视镜中跟岑景慢悠悠挪过来的目光相撞。
话题是岑景提起的。
他语气轻,且带着半分笑意:“怎么,出去一趟,连小叔叔都不会招呼了?”
岑景不会尴尬或是无措,他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就算他们的最后一面,是他拒绝了她的表白。
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不决或是多想。
越清舒一愣。
“……小叔叔。”她干巴地唤了一声,不再多说。
恰好手机上来了信息,是她在国外熟络的同学,两人就这么聊起来。
-【舒,安全落地了嘛?报个平安呀!】
-【到啦^ ^爱你。】
-【上车没?我看天气预报,沪城这几天可热了,小心别中暑了,你家里人来接的吧?】
越清舒的手指顿了顿,最后发出去一句。
-【他来接的。】
对面的消息马上开始轰炸,毕竟谁看到八卦,都会突然来劲。
-【他!!】
-【是那个,你喜欢了八年的那位小叔叔?】
这有些明知故问,毕竟在越清舒这里,配得上用一个“他”字来形容的,只有岑景一人。
-【Woc,那你们怎么样啊,你出国前,不是跟他表白了吗?】
-【就你俩人?会不会尴尬啊,啊啊啊啊,宝贝,我都替你觉得脚趾抠地!!】
-【他有什么反应不?】
-【我记得你表白后,你们就没见过面了。】
准确地说,是表白被拒绝后。
越清舒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半晌,也不知道作何回答,毕竟他们俩现在都还没说上完整的几句话。
尴尬吗?
倒也算不上,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唯一还留在两人中间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会加速的心跳。
这种奇怪的身体反应。
以前越清舒不明白这是什么,直到学到一个新词,叫做“生理性喜欢”。
大脑的情绪和想法都还没传达的时候,身体先感应到了爱。
消息还没回复,耳朵里又传达来了来自前排的问询。
“这次回来,准备做什么?”
但越清舒不是没有计划的人,她回应着:“我回国前给心仪的公司递了offer,虽然家里有人脉,但我没打算用。”
“哪家公司?”岑景又问她。
“还没通过,就暂时不透露了。”越清舒说。
她是真的认真筛选过,第一个排除的是周叔的公司,熟人太多了,她知道,就算周叔不打招呼,自己进去以后一定会得到特别的优待。
在差不多类型的选择下,她兜兜转转地给选到了喜莱集团。
越清舒毕竟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自然也不会自降咖位去一些小公司。
她的目标本来就放得大,要去就要去最好的,自家公司被排除在外以后,符合她选择的也就只有喜莱了。
而喜莱现在的CEO不是别人,正是岑景。
虽然她承认自己现在似乎,还是有些喜欢他,但越清舒并不想让岑景给她开后门。
而且她也不是为了他才去喜莱的。
两人对工作上的事情交流完,话题又绕到感情的事上,岑景的语气毫不在乎。
他只是用着长辈的语气打趣询问,巧妙又自然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谈对象了么。”
沪城的风沙好像有些大,越清舒瞬间觉得自己眼睛刺痛,她将嗓间那种刺刺的感觉咽了下去。
“没有。”
“学习繁忙。”
岑景轻笑了声,“这样。”
他不再追问,话少得可怜。
越清舒不再避开两人相撞的目光,如十八岁那年,同样的清澈直接。
“你呢。”
“谈了吗?”
小辈通常不会逾越到这种地步,去问长辈有没有谈恋爱,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差点喷涌。
越清舒知道,岑景可以轻易看穿她的小把戏和小心思,而且她喜欢他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那本就是岑景知道的事情。
车内安静了两秒,岑景忽然笑出声,似乎在答非所问,但其实是在回答的。
“我三十一岁,不是二十一岁。”
他三十一岁。
不可能没有谈过恋爱。
越清舒不再继续追问,毕竟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从第一眼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她第一次见岑景的时候,他跟现在的她一个岁数,二十三岁。
她是会长大的,但岑景也会。
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亘古不变的整整八岁。
是她好不容易来到了能跟他相近的阶段,岑景就已经到了下一个世界。
越清舒早就熟知这一切,她撑着脸看窗外过路的风景,并没有对此感到十分痛苦或悲伤。
她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看着他冷淡又疏离的表情。
只是回复了朋友一句。
-【没什么尴尬的,他还是把我当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