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来,飘过去,河面上飘过的是缥缈的丁香一般的愁怨和神秘。
游河像往常一样流着,像一些粘稠而苦涩的胆汁,十分沉郁十分勉强地沿着土地在流淌,仿佛是爱与苦的滥觞,它们呈现的是爱情的颜色和苦难的颜色混合而成的颜色。
傅梅觉得它们流得太慢了,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半小时。每一秒钟就像一整天一样,囚徒的感觉沉重地压迫着她的神经。有时,她起身在河滩上踱来踱去。坐下来的时候,似乎有雨点,打在她心上,啄得她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这时河滩上晃过来一个人影。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坐在毛毯上,抱着双膝,侧着脸,她冲着他抱怨道。
他没有搭理她,继续往前走着自己的路。怎么回事?她先是纳闷,继而心明,那人身形轮廓,不像程家卿的。从衣服边缘看,是邋遢的,不像程家卿的那么整齐。体形比程家卿的粗壮,走路的姿势也不像。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幸好不是歹人,也许他没有注意听她的喊声,也许根本是个聋子。假设是一个歹人……这种假设使傅梅毛骨悚然。现在,她期望程家卿到来的心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低下头,阖上眼睛是在冥想什么。
“小可怜,你在想什么?”程家卿的话把她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傅梅将裙摆往下抻了抻,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刚才开了一个常委会,邀你的时候我忘了是今天晚上开的。对不起。”程家卿一边解释,一边道歉。
傅梅抚了抚头发,幽幽地说道:“我觉得受到侮辱,好像我们之间存在一场交易。”
程家卿大惑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你帮我争取的我的常委位置埃”
“原来是这个,”程家卿释然而笑:“不坐炕说凉,坐了炕说烫,真是的,你也多愁善感来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正好有这么一股好风,你不上不就辜负了。”
“说的也是。我怕别人会去议论这是我以(禁止)交换的结果,把我瞧成下贱的、一文不值的女人。”
“你怎么这么泄气埃你的雄心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是不是诚恳的,你还不知道?夫妻只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情人才是同渡船,恶浪起处知共济。为了我,你也不能泄气埃听了你这样的话,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没有月光,傅梅还是看清了程家卿的那张与以往不同的阴郁的脸。显然,程家卿有些生气。
“原谅我。”傅梅把程家卿的双手捧起来,认错道,“我惹你生气了。”
“我知道你不会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怪你,我也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
“田刚亮这家伙简直与黄海是一丘之貉,完完全全一个黄海第二。”
“他怎么啦?”
“他公开在我面前说我要‘适而可止’,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来安宁也没多久埃”
“来安宁没什么,问题他分管的是公安、法制。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想动齐万春。”
“哪能由他想动就动呢?”
“蚍蜉撼树,太不自量,可他不明白呀。他自以为是着呢,到处他都想插一杠。”
“那你就要给他当头一棒。”
“我说齐万春是安宁的纳税大户,一动他,安宁的财政都要受影响。”
“他怎么说?”
“他说纳税是纳税,法律是法律,两码事,不能让犯罪的纳税大户逍遥法外。”
“他这不是针对齐万春的。”
“他是针对我,想向我示威哩!”
“哼,由得他?没门!再怎么着,说话也轮不到他!那,老孔什么意思呢?”
“老孔是个和事佬,更是个偏头,谁力量大他偏向谁,当然,他现在偏向的是我们。他说上次县委常委已经讨论这个问题,最好不再议了。”
“田刚亮什么反应?”
“他还是不让。他说他了解了一下,上次并不是所有的县委常委参与了决策,只是几个重要常委参与了,所以不算。再者,像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人如果不抓,最终受损的是县委的形象,而且他还口口声声说,他是为在座的每个人好。他认为齐万春是安宁的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会连累上谁。”
“真是一派胡言。”
“齐万春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干儿子,这个,他一定也有所耳闻。这样看来,他的矛头是指向我们。他来安宁才几天,就想翻天?大家都不会终老安宁,何必如此呢?再怎么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嘛。我看谁斗得过谁?居然要我适可而止。”
“我进了常委,情况就会改变的。”傅梅的手搭向程家卿的肩膀。
“一个虱子,往我手心跳,不是自投罗网?黄海是个钢做的吧,不照样被我赶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还认为他真是钢铁做的呢,哪知只是身子是钢铁的,腿,却是兔子腿。”
“消消气。你来,看你脸上阴阴的,我还以为我哪点没做好呢?”
“你是千好万好,没有做得不对的。赶走黄海,有你的一份力,上次倒房,多亏了你给我出主意。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有了你,我死也死得了。”
“说这种昏话,仔细烂了你的嘴。”
“我烂了嘴更好,光剩舌头了。”
程家卿露出舌头,做了一个吊死鬼的样子,傅梅吓得连连后缩。
戏闹了一通,傅梅笑哂道:“你总算卸下了你的假面具。你们男人呀,都像长不大的孩子。”
“有时我也这么想,没有哪个男人不是在女人的手下长大的,女人明明比男人有心计,为什么不是女人去治理天下?”
“这你就不懂了。说得好听,治理天下,累得臭死的事,都是傻男人在干。”
“怪不得,上回我接待了中央一个副部长,他说他下班一回家,一放下公文包,就往他母亲屋里跑,去上班之前也要向母亲说一声。早也请安,晚也请安,这不是活脱脱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吗?——任你在外如何呼风唤雨,回到家,就像对不起老婆似的,一副在外做了错事要回家检讨的样子。”
“也就是你,枕边风一吹,万里浮云起。”
“章如月这点不如你,从不在我枕边吹什么风。要吹风也是你来吹的呀,她知道吹什么风呀,不吹风,四季也就不这么分明了。来吧,看你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傅梅兀自枕着自己的胳膊,睁大着眼睛,望着茫茫的夜空,没有说话。
“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想到了章如月?女人都是小心眼。”程家卿往她身上挪了挪,吻她。
傅梅说:“我在想我们之间的结局。”
“不要想那么多。”
“怎么可以不想,一旦我人老珠黄了,你又会移情别恋。”
“不会的。”程家卿的回答连他自己都认为信心不足,他此刻真实的想法是命运不可预测,他想鬼知道会不会呢。
“我只知道只要此刻拥有,才能保证将来的拥有。”
“毕竟,我们做的这件事是不道德的。”傅梅说,“我们所做的这件事我们都认为没有错。我们不相信自己做错了什么坏事。但是社会的铁嘴钢牙,它不仅张口闭口指责你,还要张口来嚼碎你。”
“谁都无法否认,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也相信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他都不能否认我的能力,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别人就会以为我是沾了你的光,踩着你的肩膀往上攀。”
“那是他们的错觉,问题不在你。哎,告诉你一件事,不知怎么搞的,近来我常常晚上觉得又疲乏又饥饿。”
“这么晚了,我也想吃点饭了。”
“真的?”
“不过我的饥饿与你的不同,我的饥饿主要皮肤很饥饿。”
程家卿笑了,却不抚摸,只是用两个手指一个劲地在傅梅身上扒搔,一会儿迅捷,一会儿蹇滞,令傅梅痒得难受,又乐从中来。
“我这雪橇怎么样?现在,各位观众各位听众,现在它穿过了山谷,来到了平原。但它没有动心,继续前进,最后停在两座山峰之前。不过,它还是喜欢雪地。喔,这么宽广柔软的雪地,我真想在上面打一个滚,”程家卿以宋世雄的解说语调在卖力地解说着,“各位观众各位听众,我现在就准备在上面打一个滚了,但是我怕里面有陷阱。”
“说实话,你的皮肤真白得可以。这白润劲赛过羊脂,颜色就跟冻猪油似的。”
“去,别跟我猪啊羊啊的,别讨我好,也别寒碜我,咱们从现在开始,井水不犯河水。”
“嗬,要当常委了。一阔脸就变,过完河就想拆桥了。”
“看你想哪儿去了,”傅梅骂道,“你这贼心不死的讨厌鬼,人家是为你的身体着想,你倒好心当作驴肝肺。你想,我这里你不能得到休息。章如月那儿呢,你也要效犬马之劳。你这样下去,你想想,就是铁打的人儿也要磨成蜡烛块。”
“嘿嘿,好在你就是我的营养埃在别人那里流失的,我要在你这里补回来。见了你,我就当服了一次补药。”
“别的你怎么放纵都可以,可是这方面,你得留住你那点革命的本钱。将来要发这样一个讣告:我县县委书记程家卿,因阳虚肾亏,医治无效,于某年某月某日逝世,终年多少多少岁。你想这多难为情。”
程家卿也笑着说道:“到时候,一死万事了,我倒没什么难为情的,难为情的应该是你。说不定有正义感的安宁人民会联合起来,一改要求惩治你这个害死他们县委书记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的称号吓不倒傅梅,她站起身来,说道:“那好,从今天起,我就改邪归正,罪魁祸首你去选别人吧。”
程家卿忙笑道:“我就爱你这个罪魁祸首。别的我还瞧不上,我瞄准你了。今夜咱们再坐坐,聊聊。好在来日方长,我就咽了这一回,我那愚蠢的想法我现在就放回我的脑袋里去。”
“这才差不多。”傅梅抽回已经出发的身于,回过头来,忍俊不禁地笑了。她的笑眼弯弯的,取代了好看的月亮。程家卿扳过她的脸,久久地凝视着,仿佛她的脸比一首情诗还耐看。
“人多的地方热闹,但是心里面不热闹,我们俩在一起,周围静悄悄的,但是心里很热闹。”
“那是你心猿意马闹得慌。其实,这周围还有一个人呢。”
“谁?”程家卿警惕地支楞着耳朵,四处张望,露出紧张的神色。
“你再仔细找找。”傅梅甜蜜地看着程家卿。
当程家卿看了看在一旁窃笑的傅梅,不禁怀疑地问道:“你骗我?”
“除了你和我,还会有谁呢?”东张西望了半天,思忖了半天,程家卿十分费力地狭傅梅脸上的笑意,突然果断地把眼珠子投身傅梅的腹部,然后眼珠像失灵了一样,不再动弹。
“难道,我可是——”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傅梅用手向左边方向一指。
“离这儿大约两百米的河滩上,有一尊不知什么年代的人形哭笑石。不仅整块石头像个坐着的人,脸也像人的脸。春风吹的时候它会笑;刮北风的时候,它会哭。”
“还有这么一块石头,我怎么没听说过。”
“看看,来安宁快两年了吧,孤陋寡闻了不是,另有奇的呢,当什么风都不起的时候,遇见了伤心的人,它也会哭;遇见了春风得意的人,它会笑。”
“什么时候,有功夫去看看。”
“拉倒吧,日理万机的领导,哪来的功夫呢?我没骗你吧。这周围还真有一个人呢。”
“如果我们两个到它跟前,它会哭呢,还是会笑呢?”
“我想它一定会哭,气得哭。”
“我不信,一块石头还真有人一样的情感,又会哭,又会笑。分明是杜撰出来的故事。”
“不信,你有空——哦,对不起,你没空的,那就让时间去找你去现场看看。”
“要去,我们俩一同去才有意思。”
“我答应你。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傅梅俯下(禁止),将毛毯叠好,挟在腋下。
两人走上河堤,沿着河堤向前走。经过滩涂区,走到河滩与河流直接相交的区域。
程家卿说:“给我吧。”傅梅把毛毯给了他。他们熟练的动作就像一种固定的交接仪式。
“你站在这儿等着。”说完,程家卿走下了河堤。走到河边,把毛毯甩了出去,就像丢掷一个死婴。
毛毯落水的声音分外清寂。
当他又与傅梅并肩而行的时候,他有些惋惜地说道:“我在县城上中学住校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同学有一床毛毯,羡慕得差点动了偷的念头。”
“你说过多少遍了。反正现在是游河宾馆的人为你免费提供的。为什么老要向后看呢?一向后看,就没出息。”
“哪有你有出息哩。才三十多的人,就成了县委常委。”
“还没正式宣布的呢。”
“市里组织部的梁部长没透一点口风给你?”
“他那人胆小,口紧得很。”
“再紧,也撬得开。这回没问题的,相信我好了。”
“别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笑话。我程家卿就那么窝囊废。”
“不,勇敢着呢,冒傻气的勇敢。”
“又到了分别的老地方了。”
“好了,你坐上蹬士走吧。”
程家卿戴上墨镜,然后一挥手,招来一辆隐约而来的蹬士。
傅梅上了车,车载着傅梅,轧轧而去。程家卿在原地逗留了一刻,然后也开始步行回家。他的脚朴踏朴踏地响着,却踏不死那惆怅,相反,那狡猾的惆怅随着他步行的脚步在增长,在午夜的街头,像不断浓重的寒气。
不久,正如程家卿所预料和掌握的情况,傅梅被提拔为县委常委了。但是作为前提的是,她将调离安宁。而且职位也不是预想的县委副书记,而是组织部长。官升一格,理该庆贺。告别宴会是程家卿主持的,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认真程度不亚于给自己的老母作寿。傅梅要离开安宁了,程家卿像剑客断腕一样,既痛心,又绝决。为了傅梅今后的造就,他绝不会说出一个有关阻拦的字,然而藕断丝连的感觉,却比一刀两断更为难受。毕竟,藕丝要比宝剑长。但组织上已经决定的事,谁也无力挽回。
是组织上已经察觉了自己与傅梅的私情?
还是小人告密?
如果是小人告密,那又是谁呢?
也许不止一个?起关键作用的又是谁呢?
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就像一个个对斜塔的印象。你看那斜塔,已经斜得非常不顺眼了,那么,当你从它倾斜的这一边经过,即使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中了你,你也会断定这灾难来自斜塔,程家卿既已把田刚亮看作自己眼中的斜塔,那么他把仇恨的目光投向田刚亮便不足为怪了。
——我要把他像虱子一样捏死,不然我就不是人?要么我捏死虱子,要么虱子来捏死我!
程家卿恨恨地想着,并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傅梅,在安宁的最后一次河边约会上程家卿还与傅梅商量过如何对付这档子事。
想动齐万春,不是旧恨是什么;用告密信挤走傅梅,不是新仇是什么。如今新仇旧恨,一齐从程家卿的心头涌上喉头,使得程家卿如鲠在喉,只待时机发作。眼看傅梅人都要走了,这事还差火候,程家卿不免心里酸溜溜的。所以,看着展颜粲笑的傅梅在欢送酒会上光辉灿烂的形象,不知是欠了什么似的,还是少了什么似的,程家卿像被人提着的一具木偶,一无所有,还拚命地表演着。
据说一只雌蛾放出一点点暧昧难解的蚕蛾醇,就会立刻使得方圆若干公里内的雄蛾身上的绒毛颤动,并以莫名其妙的热情顶着风飞向发源地。据说一只雌蛾释放出的蛾醇,能吸引来一万亿只雄蛾。今夜,傅梅有点像那只魅力无穷的雌蛾,释放的不知是哪门子的醇。但见她频频举杯,眼睛流光溢彩。像一只雌蛾,她不停地飞到这,飞到那,只要她一停下来,就有若干只雄蛾向她飞来。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欢送酒会结束。
酒会虽然结束,来祝贺的人还不见散。马局长拉着傅梅的手一口一个傅书记,喋喋不休。他还向程家卿请示问程家卿需不需要警车开道。程家卿笑道:“不用了。有我呢,我亲自把她送到南章县。”马局长惋惜地叹道:“虽然舍不得,但傅书记的事业和前途要紧埃我想傅书记也不会忘了安宁,安宁毕竟是她的娘家嘛。”
一语中的,程家卿这时才觉得送傅梅远不止是嫁女的那种感觉,而且那种亲自把自己亲爱的老婆嫁出去的心情。怪不得老早的时候谁家要嫁女,先得准备脸盆装眼泪。何况嫁老婆呢?事已至此,怕是今生再无长期欢娱的机会了,越是这么想,便越是恨田刚亮。
终于要走了,程家卿差点从眼眶里迸出一颗眼泪出来。他觉得他的心上有什么在爬,而他的手指疼极了,也无力伸开,根本握不住什么东西,十指连心埃“走吧,我们上车吧。”他热情地邀请傅梅上车。如果他的假笑是代表他的热情的话。
“好的。”傅梅答应了,开始与送行的人一一握手。握完,下(禁止)一扭一扭,背部也极富表情地扭动着,走近车子。
程家卿也走近车子的另一侧,与傅梅一左一右同时上了桑塔纳的后座,井同时笑容满面地向送行的人们挥手致意。
车子发动了,驶出文凤宾馆。程家卿说:“你这次坐的不是桑塔纳。”
傅梅扬眉问道:“那是什么?”
“直升飞机啊,我祝你一步登天埃”
“谢谢。”
两个字从傅梅嘴里吐出,像猛灌了一口然后语了出来的一口药汁。
程家卿握住傅梅的手,安慰道:“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到市里开会啦,学习啦,说不定哪天我老得正在公园里练太极拳,迎面就见你来练木兰拳了。”傅梅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车子怎么这么慢,还只是行驶在安宁县委政府办公楼的前面。突然,行驶的车子戛然而止。
“傅梅,是你的丈夫,他挡在那儿。”
果不其然,矮壮强悍傅梅的丈夫——王魁就伤乎乎地直立在车子前面,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程家卿心里乱了,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傅梅的关系,准备选择这个时机,大闹一场,然后与傅梅分道扬镳?抑或他今天听信了别人的挑唆,专门候在这里,想看个究竟?难道他想把自己和傅梅全撕成片片,或者只将自己揍得五彩缤纷。
他这里还没有想完,傅梅已经下了车。王魁迎上前来,见车里坐着程家卿,忙点了点头。点头中,不见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冲动。这一点头,使程家卿的紧张情绪有所放松,可一颗心仍像井里的瓢,不上不下的。
“没你的事,程书记特意把我送到红城去,我推辞不过,你回去吧。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我,也送送你。”
“你有车吗?”
“借了我们单位的车!”傅梅看了看程家卿,说道:“那好吧。”
“行埃还没分开,就舍不得了,以后可要好好爱护你的老婆哟。”程家卿拿着长者的口气,教育着。
于是程家卿在前,王魁在后,俩人坐着两辆车一齐把傅梅送到了红城。
有顽皮的人曾就王魁乘坐的车子与他本人为题材,赋打油诗一首。诗作试而不虐,不过贻笑大方而已。诗题为《大乌龟与小乌龟》:
大乌龟里小乌龟,
懵懵懂懂浑不知。
车后一道尘遮眼,
车内风光转入迷。
诗作一传开,把安宁人笑了个半死,瘦者笑成肚儿圆,胖者笑得揉着肚子叫妈。
似乎南章人,自傅梅到了他们的县,也格外热闹起来,人人脸上涂了一层蜜,七老八十的人笑起来,脸上也挂着两个童年的酒窝,因为傅梅给他们带来了乐趣,好像来的不是傅梅,而是侯宝林同志复活,来到了南章。
在傅梅赴任的前几天,红城的所有县委县政府所管辖的单位就收到一封一模一样的匿名信,信由电脑打印而成,让红城人民充分领略了民间文学的丰富性和趣味性。
首先来的是一分塞在信封里的《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安宁县著名的破鞋将到贵县任县委组织部部长,此人名叫傅梅。
特此通知。
《紧急通知》之后,又来了一个《好消息》:哈哈!好消息敬爱的红城县人民:曾在安宁县与县委书记程家卿合穿一条裤子的傅梅,现已赤身裸体前往你们红城,你们大饱眼福的时候到了。
《好消息》刚刚传闻完毕。翌日,红城人民又收到一封《致南章县人民的一封公开信》:致红城县人民的一封公开信红城县的同胞们、朋友们:你们好!
傅梅,女,年龄34岁(显年轻)。属相:河豚(剧毒)。血液:A型、B型、AB型、O型成分都有。群众基础,来自一对一的握手;领导信任,来自一对一的脱裤。
傅梅此人的情况现公布完毕,希望你们提高警惕,更希望你们转告你们的县委书记、县长日夜提高警惕,否则南章将进入情感的(禁止)时期和经济的低潮时期。
信中内容,使红城人民个个眉飞色舞,许多人无师自通一下子成了演讲大师。许多人把眼睛都笑没了,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傅梅。
非常偶然地,傅梅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捡到了一封信。信上有“转交傅部长”的字样,她便拾了起来。一看完又气又恼,然后躲在办公室哭了半天,哭了半天之后便打电话将信念给了程家卿听,并要程家卿火速查清匿名信的作者是谁?明知道查不出来,程家卿还是答应下来了。马局长奉命查了一个星期,只弄清了不是他自己干的。
私情是只留名而见不得人的,而匿名信恰恰相反,是见得人,而不留名的,以匿名信对付私情,还别说,有赢的可能性。
程家卿像一只斗败的公(又鸟),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认准了匿名信的出笼是田刚亮授意的结果。他没有想到安宁人民郁积的愤怒。他将拳头砸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痛得半夜都睡不着。更叫他痛得不轻的,是田刚亮。田刚亮,是他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