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相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
——温斯顿·丘吉尔
我们几个都是守法公民,说什么大闹4S店之类的事情是完全做不出来的。
真实情况是,我们在4S店的接待室里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检测人员。检测人员告诉我们,这辆车的气路、油路、电路都没有任何问题,不存在对生命构成威胁的因素。
在停车打着火的状态下,关窗开空调睡觉,本身就有很多危险。有可能会因为耗尽氧气而逐渐失去意识,甚至死亡。以前也出过类似的事故,并不一定是车辆的问题。
我们也很纳闷这个不冷不热的天气韩亮为什么要开空调,韩亮却说自己究竟有没有开空调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这个天开空调也很正常,通气通风很舒服,油又不值钱。
说到这个话题,我们大家都噤声了。油价都已经涨成这个样子了,他居然说油不值钱!和土豪在一起,实在是没法交流。
既然车子检测没问题,我们也没办法。让4S店写了个情况说明有备无患,然后讨价还价,让4S店送了一次车内清洗。
没出息的我们觉得已经占了便宜,韩亮也完好如初了,就不再计较此事,算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吧。
经常接触死亡的勘查组,对死亡已经看得很淡了。至少谈论起死亡来,谁也不会避讳。韩亮逃过了一劫,算是获得了一条新的生命,所以大家在返程的路上就开始讨论起生死观来了。
“我觉得吧,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韩亮说,“固有一死,就不能白活。”
“嘿,你倒是可以,想要什么有什么。”林涛说,“我们怎么行乐?你看看,这是我刚发的工资条。三千九百九十七块钱!就不能涨个三块钱让我突破四千吗?我这个处女座不能忍!我觉得吧,人生就是稳定、平淡,这就足够了。”
“我觉得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没事能喝点小酒,而且还能完成四言四语。”大宝陶醉地说。
“什么四言四语?”我问。
“喝酒开始的时候,要花言巧语,酒过三巡就要豪言壮语,一直喝到胡言乱语,最后不言不语,这就算是享受完了喝酒的乐趣了。”大宝说。
“现在上面刚下了命令,工作日期间不得饮酒,大宝你这个酒虫子要给我注意点。”我说。
“老秦,你的生死观是什么样的,说给我们听听啊。”林涛问。
“我觉得吧,我在死之前会问自己三个问题。一是在这个社会上留下了什么,我是不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二是我的亲戚朋友会不会缅怀我,我是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三是我的这一辈子,究竟是快乐的时间多,还是抑郁的时间多,我是不是乐观豁达的人。在我还能活很多年的时候,就要开始时刻问自己这几个问题,我才能活得更好。”我说。
“说得好啊。”大宝鼓起掌来说,“你可以当一个哲学家了,把人生看得那么透。”
“总之,活着就要好好活着,精彩地活着。”林涛说。
“对,对,对。”大宝的脑袋点得像是在捣蒜,“多吃多睡,多出现场。”
“有你这样诅咒社会的吗?”我哭笑不得,“我们多出现场了,就说明又有生命消逝了。所以,你说多出现场,是一种反社会的表现。”
“没、没有啊。”大宝急得鼻头都红了,“我是说,领导能让我们多参与一些案子,案子总数别变,总数别变。”
“总数变少!”我纠正道。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大家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几天的连续工作,大家已经不堪重负了,如果这时候再来一起案件,可能就成了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咽了口口水,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是“师父”二字。
我无奈地看了看大家,大家见出差的结局已定,惊恐的表情立即变成了嫌弃。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是嫌弃呢?嫌弃我乌鸦嘴吗?这话题明明是大宝提出来的,这锅也要我背?
“这都十点多了,你们几个人呢?”师父用他习惯性急吼吼的语气问道。
“我们把韩亮的车送来检测一下。”我知道陈诗羽肯定把前因后果汇报过了,所以简略地报告我们的位置,静静等待出勘现场的指令。
“今天清早,云泰市接到一起报警,说是什么家中闹鬼,但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在家中自杀了。”师父说,“不过,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传上网了,你自己看看微博吧。现在宣传部门要求我们尽快报案件初查结果,所以你们赶紧赶过去,一方面确保第一时间出结果,另一方面指导当地警方确保初查结果无误。”
我点头接下案子,让韩亮抓紧时间开车去接陈诗羽和程子砚,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往云泰市。信息化时代的逐步深入,自媒体日益成熟,我们省厅又多了一项工作任务,就是对引起网络热点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第一时间介入,确保在初查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失误,以防与最终结果出现偏差而引起舆论炒作。
“去云泰?”大宝见我挂了电话,舔了舔嘴唇,说,“好久没去云泰了,这个季节,是不是有小龙虾啊?”
“你就知道吃!”我斥责大宝,“我们去是办案的!就想着吃了。”
“破案了不是可以吃一顿吗?”大宝憨憨地笑着说道。
我和大家说了案件的来源,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果然,“云泰女鬼”这个关键词已经冲上了热搜榜的前十名。
微博热搜榜常常是一些八卦事件,如果只是哪里闹鬼的传言,不至于上热搜榜啊。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话题链接。
林涛看到热搜关键词的时候,就已经收起了手机,此时见我们点开了链接,连忙说:“别看了,要不我们直接去现场看就好了。”
我没理林涛,笑着看手机。原来在微博上广泛流传的是一段视频,我说呢,在信息化时代里,最容易引起广泛关注的,第一个就是视频。毕竟视频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而且观众也很容易被视频发布者带节奏。
这段视频被广泛流传是有道理的,可以说,一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里,充满了色情、恐怖的因素,算是极其吸引眼球了。
视频一打开,一名女子的大声娇喘就从我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把我着实吓了一跳。就连正在专心开车的韩亮也惊呼道:“我去,还真是辣耳朵。”
视频的主色调比较暗,有光线从床侧的窗帘投进来,把房间微微照亮,能看到视频里主人公的大概轮廓。看来,这段视频是在今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没有开灯的情况下拍摄的。
视频应该是由一名男子拍摄的,虽然这里面主人公的轮廓都已经打上了马赛克,而且光线并不是很好,但是不难看出,此时这个男子正仰卧在床上,并用自己的手机拍摄自己身上的一名女子。女子正扭动着赤裸的身躯,和男子翻云覆雨。
镜头在不停地摇晃,摇晃的过程当中,视频的一角掠过了床侧的窗帘,窗帘和墙壁的缝隙里,似乎有着一团白白的东西。这团白白的东西很显眼,不仅能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更是在拍摄的当下吸引了拍摄者的注意力。
镜头瞬间一晃,传出男子的声音:“等等,等等。”男子在叫停女子。
镜头一阵转动,最终定格在那团白白的东西之上。此时,镜头里的赤裸女子,也转头向窗帘的方向看去。
镜头大约停顿了两秒钟的时间,随着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声,视频结束了。
也就两秒钟的时间,手机摄像头的录制并不清晰,但我还是大概看到了让那对男女尖叫的东西,是一个白衣长发的鬼影。
微博上,在“云泰女鬼”的这个话题下面,还有热心网友把那两秒钟的定格视频进行了截图处理。图片里,确实是在窗帘和墙壁的夹缝之中,露出了半个女人的身子,女人低垂着头,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肩膀和胸部。但是,还能看得清女人的下半身,是一袭白色的长裙。
一个女鬼,默默地飘在房间的角落,半藏在窗帘背后,盯着这对男女寻欢。细想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网上有很多关于“灵异”的视频片段,都是国外一些网友所谓的“现场直拍”。无外乎是在拍摄其他视频的时候,发现某个角落里有人影、有人脸什么的。但是,这些视频,要么就是所谓的人影、人脸比较“象形”,细看其实并不一定是那么回事;要么就是视频修改的痕迹明显,是一些视频制作人故意做出来的“恶搞”。而这段视频,非常真切,并且发生在国内,就在每个人身边,实在没有不被舆论炒作起来的理由。
“什么灵异啊,都是假的。”林涛靠在车门内侧,盯着外面的天空。
我知道他是在自己安慰自己,此时的林涛,恐惧心和好奇心正在挣扎交锋。
“这拍视频的人也挺有意思啊。”看完视频的大宝说,“这种羞羞的事情,人家避之不及,他倒是自己主动交给记者去传上网。你看看,什么标题都有,哪里是辣耳朵,更是辣眼睛啊!”
“每个人的心理都不一样,这就不好分析了。”我说,“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又会是怎样的呢?”
聂一峰算是正儿八经的高富帅,寻花问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不是自己创业,也不是富二代,而是傍了一个大款,也就是他的老婆金铃。金铃比聂一峰大六岁,是云泰金一物流的董事长。聂一峰是金一物流的员工,因为外表出众,被当时的大龄单身女金铃看中,最后结为连理。
驾驶员出身的聂一峰,现在已经成为了金一物流运输部的总监。因为他耐不住寂寞,出轨的事儿做了不少,也被金铃抓住过不少次。好在聂一峰有三寸不烂之舌,才勉强保住了这段婚姻。
三年前,金铃患上了轻微的精神分裂症,一直靠口服药物维持正常状态。虽然这并没有影响生活,但是却成为了聂一峰寻花问柳的借口。聂一峰每次认识了年轻漂亮的女性,都会以“自己的老婆不仅是一个精神病患,而且自私、吝啬、不可一世”为借口,获取对方的同情,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有几次捉奸在床之后,金铃也想了办法去约束自己的老公。毕竟金铃从高中毕业就在社会上打拼,在小小的云泰市有着极其复杂的社会关系。在金铃的斡旋之下,几乎云泰所有的星级宾馆都把聂一峰拉进了黑名单。对于聂一峰来说,想在云泰开一个房间,都成了难事。
既然在本地已注定毫无作为,聂一峰就打起了去外地寻花问柳的主意,所以最近的这一段时间里,聂一峰出差渐渐多了起来。
前两天,聂一峰得知金铃要去省会龙番谈一笔大单,于是自己就申请去汀棠市出差,借口是要去拓展一条新的运输线路。在汀棠市出差两天后,聂一峰并没有找到猎物,只有悻悻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收拾得很整洁,金铃也不在家,看来是去龙番了。按照金铃的行程安排,她还需要两天才能回来。在一个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之后,寂寞难耐的聂一峰通过微信联系了自己之前的一个老情人。他想,既然开不了宾馆,不如就在自己家里吧。
两个干柴烈火的人一拍即合,老情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聂一峰的家里。两个人一见面,立即翻云覆雨起来。兴致极高的聂一峰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起两人之间的激情画面。
可是,这一拍不要紧,竟然拍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本来布置得很温馨的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鬼影,默默地盯着他和老情人之间的云雨。
视频没有拍得很清楚,但是两名当事人却看得真真切切。
在幽暗的环境里,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白衣女鬼,长发低垂,窗帘遮住了她的半边身子。长发和窗帘之间透出半张煞白的面孔,一只大大的眼睛圆瞪着床上的赤裸男女,毫无表情。
这一吓,差点儿把两人吓得尿了裤子。两个人甚至来不及穿衣服,直接裹了床上的毛毯,就奔出了室外。
此时天刚刚亮起,小区里都是一些晨起锻炼的老人。冷不丁看到一对裹着毯子的男女跑了出来,也是吓了一跳。
男女慌乱无条理的叙述,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群众。看见群众并不太相信他们的叙述,聂一峰就把自己手机中的视频播放了出来。
有好事之人,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好的新闻线索,就通知了本地的媒体。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前,媒体就已经到了现场。记者不仅从聂一峰的手里获取了视频,甚至还准备先行进入现场一探究竟。
好在有好心的市民报了警,在记者准备进入现场的时候,警察抵达了现场,制止了记者。不然,一旦高清的图片流传到网上,怕是要引起更大的舆论风波。
警察让两名当事人坐进了警车,然后派了两名警员先行进入现场。
因为窗帘的遮挡,屋内的光线很差,两名警察用警用手电筒照射当事人所描述的位置。果真,那里立着一个女人。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之下,那只圆瞪的眼睛触目惊心。
毕竟女人的穿着、发型都和影视剧里的“女鬼”差不多,两名民警也是吓了一跳。但是警察就是警察,不能因为惊吓就逃跑。他们壮着胆子走到了女人的旁边,撩起窗帘仔细观察。其实,女人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一具女尸。女尸之所以可以立着,是因为她的颈部有一条绳索,挂在窗帘杆上。
尸体已经僵硬,早就死去了多时,所以民警为了保护尸体和现场,就没有把尸体放下来,而是取了聂一峰和老情人两人散落在床边的衣物,返回屋外。民警一边向市局指挥中心通报了情况,一边让两人穿上了衣服。
指挥中心在接到民警回复情况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网络上的舆情。在收到情况回复后,一方面向社会公布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一方面向省厅通报了情况,并且请求支援。
因为云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黄支队长是我的师兄,所以在我看完视频之后,就和他取得了联系。黄支队此时正在现场指挥现场勘查工作,听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就下令不要动尸体,先行开展室内的现场勘查工作。
同时,调查访问工作也随之展开。通过对死者所穿的白色睡衣,以及死者大概面貌的辨认,死者就是房屋的主人——金铃。关于金铃和聂一峰之间的故事,也就是刚才叙述的一切,是黄支队在获取调查情况之后,陆陆续续通过微信发给我的。
云泰离龙番不是很远,在我们搞清楚案件的前期情况之后,我们也就抵达了现场所在的一个花园洋房小区。
“现在对死者的车辆,以及公路、铁路站的调查都已经结束了。”黄支队见我们抵达了现场,从一辆现场勘查车上跳了下来,握着我的手说,“目前来看,死者金铃并没有去龙番,这两天的白天都在公司正常上班,昨天中午下班回家后,下午就再也没来上班。公司的人认为她是去龙番出差了,其实应该就死在家里了。”
“那聂一峰是昨天下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来不及寒暄,抓紧时间问道。
“聂一峰是坐下午四点从汀棠到云泰的高铁回来的,抵达高铁站之后,打了出租车。”黄支队说,“根据我们的测算,他最早晚上六点半可以到家。”
“现场勘查做了?”林涛一边穿勘查装备,一边向位于一楼的现场屋内探望。屋内有几名技术员正给地面打上侧光灯,弯腰撅屁股地趴在地上寻找足迹。
“现在正在现场提取相应的痕迹物证。”黄支队说,“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可以动尸体了。正好,你们到了,我们一起吧。”
在黄支队的引导之下,我们穿好了现场勘查装备,进入了现场。
现场是一个四居室的结构,有两个房间都是空着的,还有一间书房似乎也不经常使用,都没有翻动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新鲜的痕迹物证。中心现场位于面积较大的主卧室的东北角,也就是床尾斜对面的墙角。这个墙角比较隐蔽,如果不去仔细观察,还真是不太容易发现这里挂着一具尸体。
林涛有些战战兢兢地带着程子砚走进主卧室,和技术员们一起进一步深入勘查。我和大宝则在现场里走了一圈。
客厅的中央有一张圆桌,圆桌的中央摆放着一个插满了干花的花瓶,花瓶的周围摆着几个药瓶。我顺手拿起几个药瓶看了看,是一些维生素类的药物和一小瓶氯氮平。我打开氯氮平的药瓶看了看,基本是满瓶的药物,这瓶药应该打开不久。
氯氮平是一种治疗精神病的药物,不仅对精神病阳性症状有效,对阴性症状也有一定效果。适用于急性或慢性精神分裂的各个亚型,可以减轻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情感症状。氯氮平有比较强大的镇定和催眠的作用,对于金铃这种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效果会非常好。
我逐个把药瓶拿起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我和大宝又来到了厨房,厨房里的厨具也都是很整洁的。但是可以看出,这个物流公司的老板平时在家是自己下厨做饭的。厨房的门上挂着一条女士的围裙,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一边的菜篮子里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
我打开厨房的冰箱,见冰箱里有两盘吃剩的炒菜,一盘是宫保鸡丁,一盘是芹菜炒肉,另外还有个盘子里放了两个馒头。看样子,这菜饭并没有放置很长时间。我又走到灶台一侧,打开电饭煲观察,发现电饭煲里有半锅稀饭。稀饭的表面结了一层壳,但是从稀饭的黏稠度和色泽来看,也是烧了没多久。
我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就听林涛在主卧室里喊我。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我说。
“暂时没有。”林涛说,“发现了不少足迹,需要回去慢慢比。我是说,你们得进行尸检了,检验完以后,我们还要看一下尸体周围的痕迹。”
我见尸体所在的墙角空间狭小,知道尸体在这里挂着,痕迹检验工作确实不好开展。而且,穿着这么恐怖的一具尸体,瞪着眼睛立在这里,林涛肯定也是无法安心工作的。
在放下尸体之前,我们观察了一下尸体脖子上绳套的状态。绳套是绿色的尼龙绳,一头圈成一个圆形的绳套,套在死者的脖子上。另一头绕过窗帘杆垂下来,拴在床头电视柜的腿上。这样像是把窗帘杆变成了一个滑轮,受力点是在电视柜上。
缢死的尸体我们见过不少,但是这种拴绳的方式,还是头一次见。我们分析,可能是因为窗帘杆太高了,直接在上面打结不太方便。而这种拴绳的方式,只需要把绳子扔上窗帘杆,一头固定在电视柜上,就可以了。
“绳子的事情,问了吗?”我问一旁陪我们进行勘查工作的侦查员。
侦查员走到电视柜的旁边,打开电视柜,指着里面说:“她是搞物流的,家里有不少一模一样的尼龙绳。这柜子里有尼龙绳,也有剪刀。剩下的尼龙绳的断口也是新鲜的,我们分析就是从这里剪下来的绳子。”
我点头看了看电视柜里的绳子,果真是有新鲜剪断的痕迹,剪碎的尼龙纤维还散落在柜子里。看来,这条绳子并不是从外界带进来的。
为了不破坏尸体附近墙壁、窗帘和暖气片等家居摆设上的痕迹,我们搬来了勘查梯,我踩着梯子用剪刀避开绳结剪断了绳索,大宝和云泰市局的高法医在下面接着尸体。此时尸体的尸僵非常强硬,所以尸体不至于倾倒下来。大宝和高法医慢慢地把剪断绳索后依旧处于直立位的尸体从原来的位置挪出来,平躺着放到了地上。
尸体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内衣完好,穿着一双丝袜,没有穿鞋。死者三十多岁,保养得尚好,身材居中,身高大约一米五八,体重九十多斤的模样。
“幸亏尸僵硬啊,不然这尸体后面的痕迹就全部给破坏了。”林涛见尸体移走了,拿出放大镜对着尸体后面的窗框进行观察。穿着勘查服的林涛一脸认真。
程子砚站在林涛的背后,不知道是在看林涛还是在看痕迹。
“难道有什么发现吗?”我看了眼程子砚,会心一笑问。
“发现不少。”林涛说,“不过,我得仔细看完了再告诉你们。”
“你这家伙,就知道吊人胃口。”大宝不满地说。
尸体放下后,我第一时间先看死者颈部的索沟。
对于疑似缢死的案例,索沟是最重要的线索。我们经历过很多扼死、勒死最后伪装成缢死的案例。但是,用缢死来杀人的案例则凤毛麟角。教科书上也正是这么描述的:缢死多见于自杀,少见于意外,罕见于他杀。
毕竟,缢死人不仅需要一定的窒息时间,而且需要高度的支持。用绳套套住别人的脖子缢死人,对方还没有激烈的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被害人处于昏迷状态,把一个人刚好挂到一个绳套之上,也是很难完成的一件事情。
而缢死和其他死亡后伪装缢死的关键点,就在于死者的索沟。勒死的索沟,因为用力是平均的,所有的作用力平均摊在颈部一周,所以索沟的形态在颈部一周的表现是深浅一致,程度一致。而且因为勒的作用力可以在颈部任何位置,所以索沟也就可以在颈部的任何位置。而缢死则不一样,缢死的作用力原理是利用自身的重力致死,所以索沟和颈部的接触位置一般都是在下颌下,甚至把下颌的软组织都勒进了下颌骨后侧。而且因为尸体的直立位置,受力也是不均匀的,下颌下受力严重,索沟会比较深;耳后一般受力比较小,所以索沟就逐渐轻微,然后消失。法医把这种现象叫作“提空”。
缢死因为靠自身重力受力,所以力量较大,会同时压闭颈部动静脉,和勒死的力量只能压闭血液回流的静脉不同,缢死的尸体一般面部和眼睑的出血点没有那么多、那么明显。
另外,排除了死者颈部的其他损伤,有提空的缢沟周围还有红肿、水泡等生活反应,基本就可以判断死者是缢死了。
死者的口唇紫绀,十指指甲也是青紫色的,面部和眼睑有一些出血点,但是不多。尸斑也都沉积在双侧下肢。
我从林涛手上接过放大镜,对着死者下颌下的索沟看了又看,心里有数了。然后又大概看了看尸体的其他关键部位,说:“索沟有明确的生活反应,有明确的提空。其他部位并没有发现可以致死的损伤,死者死于生前缢死,这一点毫无疑问了。”
“缢死?自杀啊。”大宝叹道,“这人有精神疾病,也有自杀的基础。”
“现在不能发布消息吧?”黄支队说,“这种网络舆情涉及的案件,初查还是有比较确定的结果再发布消息比较好。毕竟,案件性质还不能完全确定。”
我点点头,把死者双手的手镯往上捋了一点,似乎可以看到手镯覆盖的地方,有一圈淡红色的印记,但是若隐若现、不甚清楚。我赶紧撩起死者的长裙,看了看她的脚踝部位,似乎也有类似的印记。
“缢死一般都是自杀啦,书上写的。”大宝此时说道。
我略加思考,对大宝说:“罕见于他杀,不代表不可能他杀。刚刚处理的案子,就是这样,你还是不长记性!”
说完,我拿出一根长针头的注射器,从死者的第三、四肋间刺入,从死者的心脏里抽取了一些血液,交给身边的侦查员,让他们抓紧时间送检,检测死者有没有可能中毒死亡,或者药物导致昏迷。死者全身没有其他附加损伤,如果形成昏迷状态,就只有可能是中毒或药物作用了。
“罕见就是罕见啊,总不能刚刚见到一起罕见高坠,现在又见到一起罕见缢死?”大宝说,“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无巧不成书啊。”林涛看完了痕迹,也是一副思考状,说,“我同意老秦,需要进一步检验来判明案件性质。舆论那边再着急,也不能随意公布结论。这是对真相负责,对舆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程子砚显然是同意林涛的观点,在一旁使劲地点头。
“说得好!”我赞了一句说,“林涛你继续研究室内痕迹,小程你去看看小区监控,小羽毛加入侦查组,韩亮开车带我和大宝去殡仪馆检验尸体。”
程子砚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想和林涛一起看痕迹,又或是体贴地担心林涛一个人在现场里有些胆怯。但是现在图侦这么重要,她没有道理不去加入图侦组,所以我也就装了个傻,率先离开了现场。
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就一直飘浮着死者腕部和踝部的红色印记。腕部的印记若隐若现,而且死者双侧腕部都带有手镯,可能会有轻微勒痕。死者踝部的印记受到尸斑的干扰,也不能明确。究竟那是不是损伤呢?又会是什么损伤呢?
“你是不是在怀疑这是一起命案啊?”到了解剖室,大宝一边穿解剖服一边问我。
我不置可否。
“那如果是命案,肯定就是她丈夫,那个叫什么,聂一峰?就是他干的。”大宝说。
“为什么这么理解?”我问。
“你看哈,她丈夫下午回来,死者第二天就发现了,又是在家里,家里的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大宝说,“而且她丈夫经常出轨,还被抓过,但她丈夫还得依靠她生存。如果她死了,她的财产就是她丈夫继承了,她丈夫就可以到处寻花问柳了,所以她丈夫最具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那是她丈夫报警的啊!”韩亮说,“贼喊捉贼吗?”
“贼喊捉贼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还有同行专门写过对报案人就是犯罪分子这些案例调研的论文呢。”
“那即便是贼喊捉贼,也没必要把自己出轨的证据公之于众吧。”韩亮说,“完全可以设定别的情节。”
“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也许他认为这样可以造成影响,让绝大多数人不会怀疑到他呢?”我说。
“你看,你看,我说老秦在怀疑是命案吧?”大宝说,“那我们来看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如果是晚上死的,肯定就和她丈夫有关了,如果是下午死的,肯定就是自杀了。”
“说得有道理啊。”韩亮说,“不过,你们可不可以把死者的眼睛给抹闭上?这样瞪着也太吓人了。而且,她这是不是死不瞑目啊?”
“哪有什么死不瞑目。”我笑道,“死者死亡后,会先经历肌肉松弛的阶段,这个时候,死者的眼睑会随着死者的体位而发生变化。绝大多数的死者,在被人发现的时候,都是眼睑微闭的。也就是说,不会牢牢闭上,也不会怒目圆睁。”
“这死者明明就是怒目圆睁啊!”韩亮说。
“对。”我说,“因为死者死亡的时候是怒目圆睁的,而死亡后出现了尸体痉挛。尸体痉挛你们都知道吧?就是死亡以后,不经历肌肉松弛,而是直接进入尸体痉挛阶段,保存下死亡当时的状态。尸体痉挛绝大多数情况下,只出现于部分肌肉,全身尸体痉挛还是极为少见的。有些古籍中,说某某英雄被砍下脑袋,身躯还屹立不倒。要么就是在吹牛,要么就是出现了罕见的全身尸体痉挛。”
“死者金铃,就是眼睑部位的尸体痉挛,所以才会瞪眼睛的。”大宝说,“尸体痉挛有一点不好,就是因为没有经过肌肉松弛阶段,从而改变了尸僵的生成规律,我们不太好从尸僵上来判断死亡时间了。”
“不仅仅如此。”我说,“这个案子特殊点就在这里。死者所在的位置是在室内的一角,正对着空调。而空调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毫无规律,以尸体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也会产生巨大的误差。因为是缢死,尸斑都堆积在小腿,眼睛圆瞪,结膜角膜脱水征象也很严重,无法根据尸斑和角膜混浊来判断死亡时间。也就是说,我们无法通过尸体现象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可以说,我们即便判断了,误差也会大于好几个小时,这就没有意义了。”
“是啊。”大宝叹了口气说,“即便我们还可以通过胃内容物来判断死亡时间,但是也只能判断她是在末次进餐后多久死亡的。那么她的中餐是末次进餐,还是晚餐是末次进餐,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监控或者调查呢?”韩亮说。
“意义也不大。”我说,“死者的车就停在她的车位上,她原计划是昨天下午去龙番的,结果没有去。那么是她下午就自杀了,或者是准备等到晚上老公回来共进晚餐后再走,结果晚餐后被谋杀了,这都不好说啊。毕竟她老公清晨约老情人来幽会,这很不符合常理啊。”
“那怎么办?”韩亮问。
“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说,“在这个案件中,纯法医技术估计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需要结合案件的整体情况来进行分析了。能不能分析出线索,就要看各个组的工作情况了。沮丧也没有用,咱们还是得做好尸检工作,确保不漏掉任何疑点线索。”
韩亮点头。
“秦科长,毒物结果出来了。”一名侦查员从解剖室外跑了进来传达结果,“死者的心血除了氯氮平,未发现任何毒物和药物了。”
“氯氮平是死者平时长期服用的药物。”我沉吟道,“心血里有的话,很正常。”
“那超不超标啊?”大宝问。
“现在我们市的理化检验技术,对氯氮平只能定性,不能定量。”侦查员说,“也就是说只能确定有,有多少就不知道了。如果要定量的话,得送省厅。”
“不用送省厅了。”我一边说,一边没停下手中的工作,用酒精慢慢地擦拭着死者的腕部和踝部,“麻烦你们把现场冰箱里的菜,哦,还有电饭煲里的稀饭一起送理化室排查一下。”
“你是在怀疑往饭菜里投毒?”大宝问。
“也就是排除一下。”我笑着说。
“老秦说得对啊。氯氮平不溶于水。”韩亮这个活百科说,“投毒的话,它可不是理想的选择。”
随着酒精脱水作用的出现,死者腕部和踝部的印痕逐渐清晰了起来。果然,那绝对不是手镯勒出来的痕迹。
显然,死者在生前被人用绳索捆绑过手脚。只是捆绑的时间不长、死者也没有过多的挣扎,所以造成的约束性损伤并不严重。
经过酒精的处理,死者双侧腕部皮肤有一些细小的皱褶出现了,环手腕一周的红印也更加清楚。红印没有手镯那么宽,周围密集了纵行的皮肤皱褶。这说明造成红印的绳索在勒紧手腕的时候,把手腕皮肤均匀地皱了起来。红印上没有明显的规律压痕,说明绳索的硬度不大,而且绳索上没有规律性的硬质花纹。既然这样,现场发现的尼龙绳就不具备条件了。
有经验的法医知道,在被绳索捆绑手脚的时候,腕部、踝部的皮肤均匀皱褶,说明捆绑的绳索是有弹性的。死者的腕部皮肤皱褶比较多,说明捆绑她手脚的绳索弹性非常大。如果把这样的工具带到生活里,最有可能的就是死者捆扎头发的粗橡皮筋。不过,现场并没有看到符合条件的橡皮筋啊。
但不管怎么样,有捆绑手脚的这个动作,基本就可以肯定这是一起命案了。虽然我们曾经见过捆绑住自己的手脚跳河自尽的案例,也见过捆绑住自己的手脚,然后用胶带封自己口鼻闷死自杀的案例,但还真的没有见过捆绑自己的手脚,再自缢死亡的案例。毕竟,手脚被捆绑住以后,就不具备登高、套颈的能力了,自缢的动作也不能完成。而且,根据聂一峰的供述,他并没有触碰尸体,那么捆绑死者手脚的橡皮筋去哪儿了呢?
没有想到,我的乌鸦嘴,或者是大宝的乌鸦嘴再次应验了。我们真的碰到了一起罕见的,利用缢死这一手段来杀人的案例。
除了腕部和踝部的轻微损伤,死者全身没有看到其他的损伤了,包括抵抗伤和威逼伤。那么,她为什么如此乖乖听话,让人缢死呢?
我们抓紧时间对死者进行了解剖,全身各脏器除了瘀血等窒息征象,没有其他异样。头部也没有受到过损伤,这更进一步确定了死者的死因是生前缢死。
我们切开死者的胃肠,死者的胃里满满的都是胃内容物。我用勺子舀出一些胃内容物,用水冲洗掉上面附着的胃液。胃内容物的形态非常清楚,有软化的米粒,也有软化的面团,还有没经过消化的芹菜、肉丝、土豆、胡萝卜,等等。显然,死者刚刚吃完饭,就很快死亡了,所以消化程度尚浅。而且,胃内容物的组成,和我们在现场冰箱、电饭煲看见的饭菜是一致的。
死者是在吃了两个菜以及稀饭、馒头之后不久,就被害死亡了。因为没有经过消化,死者的十二指肠内也没有进入食糜,说明是在饭后一小时之内死亡的。很可惜,我们无法判断这一顿饭究竟是中餐,还是晚餐。
毕竟是舆论热点案件,专案组的众人都还在等待我们的结果。我甚至来不及缝合尸体,就和大宝脱掉了解剖服,赶往位于市局的专案组。
我们和林涛几乎同时抵达了专案组,看林涛一脸凝重,我估计他发现的线索应该和我差不多。这是一起命案!
而先于我们抵达专案组的,是理化检验室的报告。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虽然在菜里没有检出有毒成分,但是在那一锅稀饭里,发现了氯氮平的成分。
既然这样,死者体内的氯氮平含量就不用计算了。因为作为一个长期服用氯氮平片的人,不可能把药片磨成粉末,然后拌着稀饭一起吃。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投毒。
同时,我眼前一亮,似乎对案件的侦破已经充满了信心。
我率先发言,介绍了尸检的总体情况,然后说:“现在从法医检验和理化检验的情况,基本可以复原案件的情况了。死者和凶手一起吃了饭,在吃饭之前,凶手往电饭煲里投入了之前准备好的、磨成粉末状的氯氮平。因为氯氮平是不溶于水的,而粉末拌在稀饭里,并不会影响口感,所以这是最好的投毒手段了。凶手没有吃稀饭,但是死者吃了。凶手应该知道死者长期服用氯氮平,所以选择用死者的常用药来让她昏迷、嗜睡,这是经过精心预谋的杀人案件。死者在昏迷后,凶手费尽心思地用粗橡皮筋捆绑了死者的手足,然后直接用缢吊的手段让她窒息死亡,同时也就伪造了一个自缢的现场。”
“我赞同。”林涛打开投影仪,播放出一张窗框的特写照片,“大家看,这是死者背后的窗框。死者被吊上去的话,只有两种途径。一是死者先固定好绳索,然后踩在窗框下的暖气片上,用已经固定好的绳套套住颈部,最后从暖气片上跳下来,就把自己缢死了。二是死者处于不反抗的状态,被别人用绳套套头,然后凶手通过拖拽绳套游离端的绳头,把死者吊起来,然后再把绳头固定在电视柜上,完成缢吊的过程。这两种可能代表着两种案件性质。我们看见的这个窗框上的痕迹,是灰尘的堆积痕迹,是死者的背部擦拭窗框,导致灰尘堆积。我们可以看到,根据灰尘的堆积和擦痕的方向可以判断,死者的背部擦拭力,不仅有向上的方向,也有向下的方向。而如果是死者自己跳下来,只会有向下的方向。所以,她应该是有被向上吊的动作,也有向下沉的动作。这个动作,如果是自缢,是不能完成的。”
我眯着眼睛听着林涛的解说,心中更是一片雪亮。
“是熟人作案对吧?”黄支队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
我点点头说:“非常显然,是熟人作案。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你想想,既然能在稀饭里下毒成功,显然是和死者一起吃饭的人。而且,来了客人,死者并没有端茶送水,也没有准备额外的酒菜,只是随随便便、粗茶淡饭地一起吃了一顿。另外,死者穿着的白裙,经查是她的睡裙。能在家里穿着睡裙见人,显然不是一般关系的人。而且,凶手了解死者长期服用氯氮平,才会事先准备好相同药物的粉末用以投毒,其目的就是蒙混过关。通过这几点,我们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
“我赞同。”林涛举了举手说,“死者的家里,经过我们的辨别判断,一共有三双拖鞋鞋印出现。只是鞋印太乱,而且家里地面比较干净,鞋印不太清晰,所以我们无法判断具体的走向。但是这三双拖鞋,一双摆在门口,两双散落在床边。死者的脚上并没有穿拖鞋。不过,只有三双拖鞋的存在,说明没有外来人员的侵入,必然是很熟悉的人,才可以穿拖鞋进入室内的。”
“那你们这么一说,聂一峰就是犯罪分子了。”黄支队拍了拍桌子,说,“刚才老秦说了,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一个小时之内死亡的,而聂一峰是晚上六点半到家的,说明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幸亏我一直派人盯着聂一峰,现在可以抓捕了吗?”
我微微一笑,挥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侦查员,说:“正是因为凶手不是聂一峰,所以我认为死者的末次进餐是昨天的中餐。”
“不是聂一峰?”黄支队说,“那她家里还能来什么特别熟悉的人?”
“什么特别熟悉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凶手应该是一个女人。”我说。
“女人?”黄支队转头问外围调查的侦查员说,“她和哪个特别熟悉的女人之间有矛盾吗?”
侦查员们纷纷摇摇头。
我接着说:“先来听听我的观点吧。凶手先是下毒,然后捆绑,再然后才缢吊死者。从整个过程来看,凶手的心理处于一种极端不自信的状态。之所以会心理不自信,是因为凶手对自己的体能评估缺乏自信。试想,如果凶手是聂一峰,如此高大威猛的他,会对自己的体能评估缺乏自信吗?他的对手是矮他一个头,体重只有他一半重的女性啊。如果他先下毒,再杀人,捆绑的这个动作就太多余了。从凶手这个画蛇添足的动作,我们可以判断,凶手很有可能是个体能甚至不如死者的女性。另外,我刚才说了,对死者手足进行捆绑的,是女性使用的粗橡皮筋。刚才我也私下问了侦查员,死者并没有扎起头发的习惯,即便是洗脸,也是使用发箍。我们的现场勘查也没有发现类似橡皮筋之类的东西。这说明捆绑死者手足的橡皮筋很有可能是凶手自己带来的,用完以后又带走了。而随身会携带粗橡皮筋的,必然是女性。”
“这个观点,我也支持老秦。”林涛说,“我刚才说了,死者尸体所在位置后面的窗框上,不仅有向上擦蹭的作用力造成灰尘堆积,也有向下的作用力造成灰尘堆积。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个人拽着绳头,如何才能让尸体在窗框上形成这样上上下下的痕迹呢?很简单,就是因为凶手的力气不大,即便是想用这种办法把死者缢吊起来,也费了很多劲。拽的过程中,拽起来一点,尸体就会沉下去一点,反复多次,凶手才费劲地把只有九十多斤的死者吊了起来。如果是聂一峰作案的话,别说反复多次才把尸体吊起来了,就是抱着尸体直接挂上绳套,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我接上话茬,“死者服用了过量的氯氮平,本应是昏睡状态。但正是因为这种非常不利索的动作,甚至把昏睡的死者给惊醒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死者怒瞪着双眼而死去。死去之后,因为尸体痉挛,把怒瞪的表情给保留了下来。如果是利索的一蹴而就,根本就不可能给死者惊醒的机会。只不过因为死者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所以没有形成激烈的反抗,也没有在死者的颈部形成抓痕。”
“那,林涛说的三双拖鞋是怎么回事?”黄支队问。
“这个很简单。”林涛说,“死者穿着A拖鞋,凶手穿着B拖鞋。在杀完人之后,凶手把A和B都重新放回到了门口。聂一峰回来之后,穿着男士的C拖鞋。在待过一晚上之后,聂一峰叫来了老情人,老情人又穿了B拖鞋进屋。所以现场有三双拖鞋的鞋印,但是只有B和C两双散落在床边。”
“凶手投毒致昏死者,捆绑死者,再用缢吊的方式杀死了死者。在死者死亡后,凶手为了不留证据,取下了死者手足的捆绑物,然后把拖鞋重新在门口放好。因为之前饭后死者已经把餐具、剩菜都清理完毕了,所以聂一峰回来以后,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就那样在金铃尸体的‘注视’下,辗转反侧地睡了一夜,又在尸体的‘注视’下做了一些不该做的勾当。”我说。
“想想还真是挺恐怖的。”林涛耸了耸肩,说,“不过,凶手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件。”
黄支队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林涛,听着我和林涛的一唱一和,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程子砚则一直用一种钦慕的眼光看着林涛,我心里顿时有些不平衡。明明我们法医专业才是确定这起案件侦查范围的主导,为什么小程却只崇拜林涛?太不公平了。
“小程那边的监控怎么样了?”我问道。
没想到程子砚可能是刚才听得入神,此时居然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我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又问了一遍。
程子砚猛地晃过神来,满脸通红地说:“这个小区的监控安装得有问题,高度、角度都不对。虽然有监控可以直视小区大门,但是画面却非常不理想。就连进小区的车辆车牌看起来都费劲,更不用说去辨别行人了。另外,小区管理松散,进出人员的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出很多。所以我们看了一中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死者的车是什么时候进小区的?”我问。
“死者的车是中午十一点半进小区的,然后就没动过了。”程子砚说。
“女性、长发、体态居中的行人,有没有?”我问完以后,想了想,接着问,“尤其是那种没看到进小区,只看到出小区的。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之间。”
“这个。”程子砚努力地回想着,说,“秦科长是在怀疑凶手是坐着死者的车进入小区的,然后步行离开小区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
程子砚说:“有肯定是有,但是有几个,我还是需要再去查一下。”
我又转头问陈诗羽,说:“小羽毛,你们那边呢?”
在我和林涛提出凶手是一个女性熟人的时候,陈诗羽就一直在翻看着她的笔记本,我知道她是在用她自己的办法排查关系人。
陈诗羽沉默着翻了一会儿笔记本说:“我基本可以确定,如果是非常熟悉的人,又是女性的话,就只有可能是死者的亲妹妹了。”
“亲妹妹?”我问。
陈诗羽说:“死者金铃是姐妹三个人。金铃是老二,老大叫金芳,三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另外金铃还有个妹妹叫金晶,比金铃小三岁,是个老师。但是,她俩关系好像一直还凑合,案发前也没有什么矛盾,不至于杀亲啊。”
“我们不要用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去判断别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我说,“之前的案例,因为一口痰,就能跟踪一年后杀人。那还有什么杀人动机是不能理解的呢?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侦查部门能偷录一段金晶的体态、步态的视频,我觉得我可以从案发当天特定时间点里,挑出相仿、甚至一致的嫌疑人的影像。”程子砚突然说道。
程子砚拿出背后的笔记本,开始了现场办公。在前面几起案件中,我们领略到了图侦技术的厉害之处,所以对图侦技术的使用方法也是好奇得很。在我们的要求之下,程子砚把她的那台随身笔记本电脑连接到了投影仪上。
程子砚的笔记本电脑比一般笔记本电脑都要大一圈,也厚重很多。这是师父为了给我们勘查组增添图侦专家,而专门到警务保障部去申请的一台图侦专用电脑。大有大的好处,这台电脑的运算速度、储存量都比一般笔记本电脑要快、要大很多。当然,只有运用熟练的人,才能把它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随着程子砚指尖的快速运动和鼠标的快速点动,投影大屏幕上迅速闪现出许多图像。以我的反应能力,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些图像究竟有什么共同点或者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程子砚反应迅速,又或是她对案发当天特定时间段的影像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才能发挥这么快的操作速度。
显然,案发现场小区的大门口,只有一台监控。监控设置得比较高,角度比较陡,所以拍摄的人、车都是从上至下的。程子砚看了看手表,校对了监控的时间,然后抬头问我:“你们能把时间点给固定死吗?”
我皱眉想了想说:“死者是十一点半进了小区,正常时间是十二点吃午饭,那么她在一点钟之前就应该死亡了。凶手没有对现场进行过多的处置,所以离开的时间也不会太拖延。那么,我觉得我们只需要观看十二点半到一点半的视频,就足够了。”
“一个小时之内啊。”程子砚一进入工作状态,立即表现出和平常不一样的状态,说,“时间段很小了,锁定嫌疑影像肯定没问题。”
接下来,屏幕上又是噼里啪啦一顿闪烁。我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才明白程子砚正把这个时间段所有离开小区的女性影像进行截图,并且把这些女性的行走步态做成了GIF动画。
在侦查人员捧着一块移动硬盘回到专案组的时候,程子砚已经截取了二十多段视频截图,基本完成了全部截取工作。程子砚正在把二十多段GIF动画逐一排列在屏幕上。
“等等,等等。”我指着画面中央的一幅GIF动画,说,“这个女的,是不是扎两个辫子的?”
程子砚顺着我的手指,找到了那幅动画,然后用播放软件放大。在她的迅速点击之下,画面似乎清晰了一些。果真,那是一个扎着两股辫子的女人。
“嘿,现在留这个发型的女性可真不多了。”大宝说。
“两股辫子,就说明有两根皮筋。”我沉吟道,“侦查部门调取到金晶的影像了?”
“是啊。”侦查员把移动硬盘插到程子砚的电脑上,播放出一段视频。显然,这应该是侦查员从金晶所住的小区门口调取的画面。根据画面的时间,应该是几天前的了。画面中的女子发型、衣着和我挑出的那幅画面显然不同,但是从走路的步态上来看,完全就是一个人。
“可以确定步态吗?”我问。
“这个鉴定我们现在还不能做。”程子砚说,“但我看也像。”
“是不是可以抓人了?”我微笑着问身边的黄支队。
黄支队盯着屏幕看了许久,说:“可是,证据方面,还是有欠缺啊。”
“不欠缺。”我说,“不过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来看看你的证据链。”黄支队说。
我说:“第一,就是药的问题,也是本案最为关键的一个证据。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在现场客厅发现了死者日常服用的氯氮平。那是一瓶开启没多久的药瓶,里面的药片没有少多少。我觉得那些量放进稀饭里,不至于让人彻底失去意识。而且,凶手不可能把药片直接放进稀饭,因为氯氮平不溶于水。所以她必须要把药磨成细粉末,才有可能不引起死者的警觉。那么,现场不具备磨粉的条件,所以致使死者昏迷的药是另买的。氯氮平是处方药,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凶手必然要通过熟悉的关系来搞到药。而且,她也不可能和给她开药的医生说实话,所以这一点可以通过调查轻易查清楚。”
黄支队点点头说:“这一点我想到了,但这是个孤证,她完全可以辩解说是死者委托她帮忙买药。”
我接着说:“不错。接下来的第二,就是在人归案后,要立即对金晶的家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搜索别的,只找黄色的粉末。一旦发现,就要全部提取回来进行化验。之前说了,氯氮平不溶于水,没那么容易消逝。而且,现在离案发时间也不太长,完全具备条件在金晶的家里发现她磨药时残留下来的粉末。第三,结合程子砚发现的视频,在金晶的家里寻找相似的衣物。同时,根据沿途监控,明确她是坐金铃的车一同回来的,证明她在案发时间出入现场。第四,在沿途监控里,一旦发现金晶的影像,立即进行模糊图像处理,有条件的,就做鉴定。再加上我们现场的分析,以及她扎头发皮筋上是否可能残留死者的DNA,都要全方位调查。”
“还有动机。”黄支队说,“我们现在还摸不清动机。”
“动机这个东西,就只有她本人的供述了。”我叹道,“对此,我们深有体会。”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好在这个电话并不是师父打的,而是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
“听说你们出差了,什么时候能返回?”胡科长的语气有一些焦急。
我的心头一紧,心想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吧?我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黄支队,黄支队一脸自信,示意我们可以离开,接下来的工作他们有信心做好。
于是我说:“我们可以连夜赶回去。有什么事吗?”
“刚又发生了一起案件,我觉得绝对没有那么巧合。”胡科长说。
“又被老虎咬了?”我急着问,“或者是被猫、狗咬了?”
“这次是老鼠!”胡科长说,“方便的话,你们最好回来看看。”
好在韩亮之前休息过两天,虽然也算是大病初愈,但是并不影响他的夜间驾驶。我们几个人则都在车上酣睡了一觉。
直到韩亮喊醒我们,我们都还在东倒西歪地做着春秋大梦。醒过来之后,我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去辨别方位。自认为对龙番市非常熟悉的我,此时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地。韩亮开车过来的,所以才给我一番解说,让我弄明白了方向。
此时,尸体已经运走了,现场勘查工作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根据胡科长介绍的情况,我们知道,死者叫作刘三好,男性,二十八岁,没有正当行业。平时靠帮别人介绍生意什么的来赚一点小钱,勉强维持生活。在缺钱的时候,就会去找他的母亲要。
刘三好一点也不好,平时也不回家,回家就是要钱。周围的邻居都视他为恶棍,没人搭理他。不过他也无所谓,从来就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感受。几个月前,刘三好的母亲感冒加重直至卧床,但因为刘三好连续一两个月没有回家,所以也没人发现。直到邻居闻见了臭味,才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刘三好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日。即便这样,刘三好也完全不管不问母亲的后事,还是街道办事处协调民政部门张罗着火化了尸体,安放了骨灰。
因此,刘三好成了不孝之子的代名词,周围邻居都对他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刘三好的不孝,才会导致他的母亲不到六十岁就因为一场感冒离开了人世。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会遭受报应。就因为此事,据说还引来了记者的采访。但是有没有报道,就不得而知了。
母亲死后,刘三好更是没了约束,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他都会去做,只为了能够糊口。有的时候会去给卖淫女拉皮条,有的时候会去搞一些电信诈骗,甚至有的时候帮毒贩子运毒。因为被他骗、被他害的人太多了,所以最近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他,他也像是过街老鼠一样到处躲藏。但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附近的一间废弃的集装箱宿舍里。
刘三好被发现,是因为现场附近下水道里鼠患成灾,政府发现后,派人整改。在采用了各种方式灭鼠之后,清洁人员下到下水道里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没想到,发现了躺在下水道里的刘三好的尸体。
和邻居们说的一样,刘三好真是报应不浅,因为他的尸体体无完肤。
现场已经经过初步清理,尸体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现场勘查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胡科长要求殡仪馆的同志帮忙把尸体先行运走,并且对现场周边进行了外围搜索。
尸体是赤裸的,只留了一条内裤。而这个季节,人绝对不可能赤裸着跑到城市边缘的偏僻之地来,这是一个附近连监控都没有的地方,所以现场外围搜索很是重要。
果然,在现场附近两百米处,有一栋烂尾楼。烂尾楼下,是几个已经被废弃的集装箱宿舍。在龙番,很多工地上都可以看到这种把集装箱进行改装后,成为简易住房的地方,而这个废弃的集装箱就是如此。
集装箱内并没有多少灰尘,地面上铺着一条比较新的毛毯,毯子上摆着一些酒菜,都还算新鲜。毯子的一角,放置了死者的衣物,其中外套的内口袋里,还有死者的iPhone手机以及两千多块钱。
显然,死者生前在这个集装箱宿舍里停留过,甚至还带来了酒菜以消磨时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居然脱光了衣物,然后掉进了满是老鼠的下水道里。
我站在集装箱外,看着技术员们对集装箱内进行细目拍照,想了想死者被数千只老鼠啃噬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们在毛毯上发现了几滴可疑斑迹,经查,是血迹。”胡科长说,“所以我们就把死者的上衣展开来看了,果然在左胸部有一处破口。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是死于刀伤,这应该是一起命案。”
“在集装箱里杀人,然后脱光了他的衣服,丢进下水道让老鼠咬?”我问。
胡科长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难道前面两起未破的命案,没有可能也是这样的吗?”
其实早在第二起案件发生后,我就有了这样的怀疑,但是并没有被认可。这第三起案件发生了,居然还是这样的情节,不知道具备不具备并案的条件。
“先看看尸体吧。”我揉了揉依旧惺忪的双眼说。
很快,我再次打了个冷战。
解剖台上的尸体,实在太惨了。
从远处看,这个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个人。他全身的皮肤上,遍布黄色的坑洞,密密麻麻的。我知道,这种黄色的坑洞,就是死后遭受老鼠的啃噬,形成的没有生活反应的损伤。但是,即便知道答案,看见这样的情景,依旧浑身难受。坑洞密集地分布在死者全身的皮肤上,看起来还比较均匀,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一看到这样的尸体,肯定会顿时晕厥。比如林涛就站得老远,不敢靠近。
可能是因为面部软组织薄,所以面部被啃噬得最严重。死者的鼻子和口唇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眼睛也成了两个黑洞。好在头皮并没有遭受过多的啃噬,除了丢失了几缕头发,头皮还是完整的。和第一起案件不同,死者的头部并没有遭受打击。
我咬着牙,对满视野坑洞的尸体下了刀,很快找出了他的死因。
死者的左胸部有一处单刃刺器创口,创口直达心脏。当然,因为有血液的原因,创口周围的软组织早就给老鼠吃干净了。我们对于创口形态的判断,源于肋间肌肉的破口以及肺脏的破口。
这一刀刺破了心包和心脏,造成心包填塞而死亡。因为心脏和心包的破口小,所以并没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和之前案子的死者金铃一样,他是在饱餐后不到一个小时内死亡的。
“现场财物没有丢失,应该是个谋人的案件。”我说,“一刀毙命,所以也说不清是趁人不备,还是死者在被刺之前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总之,要从有矛盾关系的人查起。”
我想了想,又接着说:“而且,和之前苏诗、乐天一的案件要合并起来看。很有可能这三个人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如果说两个人之间的潜在联系不好查,那么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好查很多。”
“案件性质确实很清楚,但是现场依旧是没有发现痕迹物证啊。”胡科长说,“不好甄别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看了,这个刘三好是个混社会的,矛盾关系太复杂了。”陈诗羽翻着笔记本说,“只是查清他的社会矛盾关系,就需要很多警力和时间。”
“又是一起法医发挥不了作用的案件。”胡科长叹了口气,拿起缝线缝合解剖创口。
可是,尸体上坑洞多得都无处下针,没有了有韧性的皮肤的作用力,缝线根本就难以发挥缝合的作用。胡科长只有每一针都去耐心地寻找残存着的皮肤碎片,愁得胡科长一阵摇头。
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都让人极其恶心。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尸体的我,一时也有些反胃。加之多日的连续工作和旅途的劳顿,我顿时有些头晕目眩。既然我们的工作发挥不了作用,我们只有暂时撤离,等待侦查部门对死者矛盾关系的调查结果。
好在这个夜晚并不是只有坏消息。在我们返回厅里的路上,我接到了师兄黄支队的电话。金铃被杀一案顺利告破了,而凶手正是金铃的亲妹妹金晶。
金铃三姐妹从小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金芳作为老大,承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她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一直在外打工来供给两个妹妹的基本生活费和学费,甚至到病死,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婚育。金铃是三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经过自己十几年的打拼,创立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物流公司,收入不菲。
正当好日子逐渐过起来的时候,大姐金芳被发现是宫颈癌晚期。小妹金晶可怜大姐无依无靠,一直在悉心照顾。但是她不相信云泰本地的医疗水平,想帮大姐转院到龙番,甚至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治疗。可是,这一大笔费用,又如何解决呢?
金晶于是来找金铃商量,可没想到吝啬的金铃以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等诸多理由,否决了金晶的想法。金铃说,现在信息化时代,天下大同,如果云泰治不好,去哪里也治不好了,所以还是安心在云泰治疗比较好,照顾起来也方便。
可没想到,未过一个月,金芳的病情突然恶化,撒手西去了。
悲痛之余,金晶把大姐死去的悲剧全部归罪在了金铃的头上。如果不是她的吝啬,大姐怎么会这么年轻就去世呢?在医疗水平发展快速的今天,一个宫颈癌怎么会这么快就夺去了大姐的生命呢?
金晶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杀机已起。
除了金晶的口供,对金晶的调查和搜查也都很顺利,所有的证据点都顺利提取到了相关证据,证据链也是非常完善的了。
我挂断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世上最可贵的是亲情。但是亲情一旦消逝,接踵而至的就是仇恨了。正所谓爱与恨,一念间啊。”大宝突然感慨了起来。
大宝的感慨让我突然紧张了起来,我说:“金晶可以因为金铃不资助大姐的治疗而杀人,那刘三好的死,会不会也和他不赡养母亲有关?”
“可是,刘三好是独子,也没有什么近亲远亲。”陈诗羽说,“谁会为他的母亲抱不平?总不会是哪个邻居看不惯了而作案吧?”
我想了想说:“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得通知市局调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