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信仰

宋落像前两年那样,开始给他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

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复。

宋落:今天这边的天气很好,下午的时候出太阳了,气温回升到十度。我去超市买了一袋子零食,不用担心,我也很好。

宋落:生日快乐,我好想你。

宋落:今天是平安夜,我有帮你多吃一个苹果。

宋落:今年的圣诞节没有下雪,外面气氛挺好,尤念念拉我出去逛街,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是你喜欢的浅色,刷的你的卡。

宋落:我在妈妈家,趁着休假陪她两天,爸妈说18号回来,我会去机场接他们的,新年快乐。

......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宋落在京报官方微博,看到了祈霁的出镜报道。

他坐在车子的后排,手里握着话筒,在安全部队的控制区域里进行介绍与报道,再往前就是安全部队和反动军的交战处。

祈霁简述了一遍现况,正准备继续朝前面行驶时,不远处突然发生炮弹爆炸,建筑物全部坍塌。

“镜头转过去!”

祈霁反应极其迅速,摄影老师的镜头移过去了,视频里只有他的声音:“大家可以看到,现在交战区突然发生爆炸,是从反动军方向投来的炮弹,现在我无法前行,将返回安全部队大本营,了解安全部队对于此事的态度,稍后会继续报道。”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尽管他所处的位置非常危险,但是宋落看到祈霁的脸就会觉得安心许多。

炮弹离他有段距离,他也因为炮弹不会再往前行,只要回到安全的控制区内就会得到相对的保护。

从这些天的报道中宋落了解到,保亚人民大多是支持政.府的,而反动军在一点点摧毁他们的家园。

宋落悬着很多天的心终于落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在上班之际搬回自己家里。

由于喻高儒不在部门里面,平常的新闻事务都是几位前辈记者老师来负责,他们很看重宋落的意见,在工作事情处理上没有产生冲突。

陈嘉不再故意挑刺和她作对,或许是因为祈霁的缘故,对她的态度在变好。

就这样到了春节,祈霁才抽空又发来新的消息。

mymiracle:我回了一趟记者站,碰到了喻高儒和殷钧,大家都是安全的。

这无疑是宋落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早上一睁眼便看到这句话,心情瞬间变好。

宋落:嗯,今天是春节,新年快乐。

mymiracle:新年快乐。

mymiracle:许个愿吧。

宋落想都未想,打下一排字:我要和祈霁过平淡的生活,不需要他创造奇迹。

mymiracle:会实现的,一定。

之后的半个月,祈霁又去忙新的工作,喻高儒说他并未再上战场,只是这边事情多,睡觉时间都没有,更别提玩手机。

祈霁给她打来电话是月底,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只是轻轻地一声“喂”,宋落就眼睛发酸,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喂。”

“我好想你。”

“我也是。”

他说:“不要我也是。”

宋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意思,连声道:“我想你,我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祈霁微微叹息着:“怎么办,想飞回来了。”

宋落难得打趣:“你现在可是大家眼里的英雄,不能谈儿女情长哦。”

他淡淡地道:“如果可以,谁会愿意当英雄。”

平日里和三三两两好友聚会吃饭,纪念日为妻子精心策划一场约会,过年时回家陪伴父母,听起来普通又平凡的生活,对于英雄来说全都是奢望。

“说的也是。”

宋落悄悄呼了口气,笑着道:“我可以请年假了。”

“嗯?”

“我想再去舜达看一看。”她说:“老公,这次我决定不等你。”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只剩下呼吸声。

半晌,传来低低地一声:“好。”

宋落勉强自己露出点笑意来,让语气听起来像个正常人:“我要睡了,挂了?”

“好好休息,下次有空我再打给你,晚安。”

宋落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保利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午安,我等你。”

她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用手指依依不舍的摩挲着。

他们之间通电话,都是宋落先挂断。

正准备摁下挂断时,又响起他的声音:“落落。”

宋落立刻拿起来放在耳边:“我在。”

祈霁停顿两秒,语气十分平静:“没事,只是突然想叫你的名字。”

宋落弯起了唇角。

“早点休息。”

“好。”

祈霁挂断电话后走出房间,又遇见了Dennis,他和他的摄影师背着装备,看架势是准备出去采访。

前不久记者站派人过来和保亚媒体局交涉,媒体局要求交出在轰炸地拍摄的照片与视频,并且禁止传出有关任何不利于安全部队的新闻。

记者站的人拒绝了,只保证在大会议前保密,媒体局那边仍然不乐意,但也让了一步,解除了他们的人身自由。

“Miracle,你和你的国家太棒了!”Dennis笑着张开双臂拥抱他,“我爱你们。”

祈霁拍他的肩膀,笑道:“欢迎以后来中国。”

“我一定会去的,看故宫和长城。”

“中国的风景和美食不会让你失望。”祈霁的目光转而落在他的设备上,“你现在去哪里?”

“保亚广场。”Dennis说:“被安全部队毁掉家庭的米胜人民正在那边游.行。”

“真的吗?是谁说的?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祈霁有点诧异,“十天后他们将在保亚大会堂举行会议。”

会议之前,安全部队怎么会允许人民游.行示威,那岂不是公然挑衅和反对他们吗。

“我朋友发来的消息,我现在过去确认是不是真的。”

祈霁提醒:“注意安全,十天后我们要去大会堂采访。”

Dennis听到这件事,露出不屑的表情,情绪一下子激动了,大吼着:“那不是采访!他们利用我们去给可恶的保亚政.府宣传,我不接受!”

安全部队这段时间的举动惹恼了Dennis,他带着怒气转身下楼,成功欺骗了门口的守卫,走出酒店。

祈霁抿抿唇,回到房间里带上摄像机,也下楼到了大厅。

一同前来的京报记者贾友梁在大厅调频道,祈霁把刚刚得知的消息告诉他。

“我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贾友梁皱起眉头,“可我们不能出去,媒体局的人半个小时后就会来接我们。”

祈霁准备独自前往保亚广场,“我会告诉他们是去医院采访。”

贾友梁不赞同,阻止他,“不行,现在外面很危险,安全部队和反动军随时可能交战,你不能一个人出去。”

“如果我不去,安全部队杀死保亚人民的真相会永远被掩盖。”

贾友梁闻言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摇摇脑袋,不肯退让。

“我会米胜话,能和当地人沟通,而且我穿上了防弹衣,不会有危险。”

“我以前是巴物浦的驻站记者。”贾友梁轻而易举揭穿了他的谎言,“别想骗我,如果是近距离射击,防弹衣没有用。”

巴物浦是另一个战乱的国家,贾友梁也是位经验丰富的战地记者。

保亚媒体局派来的人很快到了,祈霁只能妥协,跟着他们出去采访。

媒体局往往会带记者去到被反动军毁掉的学校、医院,祈霁清楚保亚政.府的意思,每次还是去了,因为那些也是战争的真相。

从被炸平的医院回来后,祈霁瞧见有道人影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他认出来了,那是Dennis的摄影师。

“Sandy。”他喊住人。

Sandy的脸上全是灰尘,头发散乱,像疯了一样在大厅里喊:“Dennis死了!Dennis被炸死了!”

祈霁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不断地喊Sandy的名字,想让Sandy冷静下来,说清楚是什么情况。

“他们炸了保亚广场,Dennis和游.行人民被击中了!”

祈霁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掉了,紧紧地捏住手中的话筒,转头看向身后媒体局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是反动军。”

祈霁盯着他,努力压住心底的怒气。

媒体局的人重复:“是反动军。”

“如果你认为不是,也只能是反动军。”他迈步朝前方走,“别忘记十天后参加大礼堂的会议。”

......

宋落收拾行李箱,自己在网上买机票、订酒店,准备在两天后飞往舜达南博城,独自旅行一周。

妈妈和祈霁父母知道后都没有反对,只叮嘱她一个人在国外要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宋落没有做行程安排,只是突然想起去年他说的那句“下次再带你来”,想自己再去舜达看看。

酒店订的是去年那一家,宋落同时订了机场接送车,她英语也不错,能够正常交流。

接到司机电话,宋落拖着行李箱坐上车,偏过脑袋,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仿佛和初来时的情景重合了。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她到达酒店,放下行李箱,先去了郭言的“中味”咖啡厅,向她表达了当初寄来口罩和其他物资的感谢,坐在里面喝咖啡,吃点心,像老朋友样的聊聊天。

“我前不久看京报的记者才知道,原来你的老公那么厉害。”郭言说。

宋落弯弯唇,没有答话。

“所以你是特意过来散心的?”

“是。”

郭言倒是毫不避讳的提起祈霁,不停地夸赞他,表达对他的赞美之意。

最后,她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不避开话题,一直和你聊祈霁。”

这三个月来,她鲜少会听到旁人提到祈霁的名字,有次进茶水间打水,里面正在讨论米胜的同事声音戛然而止,甚至在春节的时候,祈霁的父母都是用“他”来代替。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情绪,可是宋落不是傻子,能感觉的出来这种刻意。

郭言接着道:“战地记者是刀口舔血的职业,你作为妻子担心是自然的,但我认为,你也是为他骄傲的,所以不想特意避开。”

这句话彻底击中宋落的内心。

她确实不介意提到祈霁,因为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把他屏蔽,宋落依旧会止不住的想念和担忧。

在南博城待了两天后,宋落又到斯克住了两天,慢悠悠地在这座城市里走着,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漂亮的风景都会拍下来,从微信上发给他。

说走就走的旅行,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一周后,宋落回到国内,刚下飞机,手机消息爆了。

电话、微信、微博铺天盖地的消息,询问的,安慰的,什么都有。

她有些慌神,不敢在路上看,赶紧坐出租车回到家里,拿钥匙开门时手都是在抖的,关掉门口后才重新拿出手机,看大家发来的新闻。

【利奥波德反动军控制保亚大会堂,二十五名记者被困在里面,据大使馆工作人员介绍,其中包括我国四名记者,分别为京报记者贾友梁、特约记者祈霁,青少网记者田荷秋、喻程齐......】

“嘭!”

手机掉在了地上。

宋落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特约记者祈霁被困,祈霁被困......

她反应过来后,蹲下身拿起手机,幸而没有摔坏,宋落解锁,看后半段的内容。

【会堂外有反动军持枪看守,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其他记者了解到,会堂不远处刚刚发生爆.炸时间,反动军因不满安全部队的越举行为,闯入保亚大会堂,主动挑起战火,双方正交战。】

宋落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颈脖,无力感和恐惧感顿时涌入心头,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先别慌张。

她打开微信,询问喻高儒和殷钧具体情况,得不到回应。

给京报的程社长打电话,对面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

刷微博上关于记者被困的最新消息,无果而终。

宋落从未这样后悔过,为什么当初没有去米胜,为什么要在乎其他人的阻止,如果她去了,起码现在是和他在一起的,起码能够得知他的现状。

她坐在沙发上,抱住双腿,把脸庞埋进膝盖,放声哭了出来。

那些屏幕上安慰的话宋落全然看不进去,感觉头晕眼花,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她仿佛看到祈霁在全是废墟的战场中,正在对着镜头做现场直播时,忽然飞来炸弹,轰的一声地面塌陷,镜头晃动后全黑了。

宋落吓得醒过来,额头上和背后全是细细的薄汗,她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幸好,幸好只是梦。

虚惊一场。

她还在客厅的沙发上,灯没有关,衣服没有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手里紧紧的捏着手机。

宋落坐起来,滑开屏幕看微信,给祈霁发送的微信消息仍然没有回复。

她心里清楚短时间内收不到回复,但是忍不住的想看,期待着他会回话,哪怕只有一个标点符号也行。

就在宋落快要泄气的时候,瞧见喻高儒的头像上闪着红2。

喻高儒:目前没事,你别担心,米胜反动军不敢贸然动中国记者的。

喻高儒:国内这边已经派人过来交涉了,如果有其他进展我再告诉你。

宋落稍微松了口气,捂着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仍然跳的飞快。

没事的,他答应过会平安回来的,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宋落直直地望着前方,很难平复现在的情绪,她想到祈霁给自己说过的一首歌,叫做《心跳》,在百度上搜索出来,调大声音放着歌曲。

渐渐的,抵不住身体本能反应,生出了几分倦意,终于再次入睡。

隔天醒来时,窗外竟然出太阳了,冬日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沙发边缘,仿佛连它都在安慰着宋落。

被困在大会堂整整两天后,京报更新报道,目前四名记者都是安全的,中方正在和米胜进行交涉,程社长也打电话来告诉她不用担心,肯定会救出来的。

宋落却丝毫没有放松,始终提心吊胆的,脑袋里的弦紧紧绷着,生怕一打开手机,就会看到坏消息。

公司的前辈老师都不让她上班,强制要求在家休息,宋落深知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差,不适合工作,没有拒绝。

就这样在家里魂不守舍度过一周后,等来官方发布的最新消息。

【经中国驻米胜大使馆和中方赴米胜临时工作组的不懈努力,被困于保亚大会堂的四名中国记者已安全接出。】

详细新闻里有讲,在工作组的维护下,记者们安全抵达中国驻米胜大使馆,得到了妥善安置。

“安全抵达大使馆”这七个字太有力量了,宋落担忧了整整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后,总算可以放心的睡一天好觉。

祈霁在隔天上午给她回话了,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mymiracle:我没有事。

宋落望着屏幕上的字,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边哭边打字回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到底哪天才是等待的尽头,能不能快点把她的灵魂带回家。

她像发疯般将这些话发出去,又如同触电般反应过来,全部撤回。

生活恢复如常。

祈霁离开时汉市还是秋天,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半年即将过去。

说来挺巧的,宋落和祈霁交往以来,从来没有一起庆祝过她的生日,以前他都在米胜,去年碰到申城疫情,哪还有心思过生日。

今年又要一个人过生日吧,二十九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认识祈霁的时候才十八岁,交往已经是五年前。

零点刚过,宋落便收到妈妈的祝福,祈霁父母的红包,还有很多朋友发来的消息。

她弯着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外面灯火阑珊的夜景,远远地,能瞧见街上偶尔路过的车辆。

站了一会儿,宋落感觉有点冷,回到温暖的客厅里面,丝毫没有困意,也不想现在看手机,拿过衣架上的棉袄和围巾,仔细地穿好捂紧,换鞋子出门了。

小区里只有几盏路灯,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寂静又冷静。

她漫无目的的散步,想着附近哪里有蛋糕店,要不要过去买个小蛋糕,不知道是不是24小时营业。

“落落。”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宋落停住了脚步,就在以为自己幻听时,又传来了一声:“落落。”

她慢慢地转过身子,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祈霁紧紧的抱住她,“我回来了。”

“我答应你的,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心跳》为叙利亚儿童演唱的一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