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信仰

虽说都是玩笑打趣的语气,但场面顿时变得有点尴尬,旁边的学姐忙打圆场:“那当然啊,祈老师可是新闻课堂的范例。”

学长也道:“是啊,毕业后再遇见,说明宋落和祈霁有缘分。”

严老师赞同的点了一下脑袋,顺势将话题转移到祈霁身上:“你离开米胜后,是谁过去了?”

“京报的王星文。”

“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米胜最近又有动乱啊。”

祈霁也有关注那边的近况:“嗯,反动军一直在活动。”

“还是你在米胜的那几年报道的比较好,你熟悉那边。”像是想显示自己不偏不倚般,严老师夸奖了句。

一餐饭吃完,严老师赶着开会,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五个人往停车处走,到操场旁边时,谢也突然回头问:“打篮球吗?”

祈霁没有犹豫,答应了:“好。”

他们走到篮球场上,正是中午时间,只有两位男生在互相传着球,谢也主动走过去,交流两句后就把篮球拿过来了。

祈霁脱掉外套,悄悄地道:“看我虐他。”

“嗯。”宋落笑着接过,抱在怀里坐在旁边。

高中和大学的时候,经常能在篮球场看见到有女生抱着男生的衣服,手里拿着矿泉水,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现在这样倒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特别是跟着的学姐也坐下来,八卦着她和祈霁之间的故事。

“你和祈霁毕业后是怎么遇见的啊?”

“相亲碰到的。”

“这么巧啊?”学姐听到忍不住兴奋了,又问祈霁是怎么追她的。

宋落专心看着篮球场上那道身影,回答的言简意赅。

学姐察觉到她答的敷衍,顺着目光看过去,笑道:“谢也打篮球挺厉害的,不知道学弟怎么样。”

谢也打篮球厉害宋落知道,当年他在微信问过自己,要不要看他的篮球比赛,但是宋落觉得这个行为有些暧昧,果断拒绝了。

至于祈霁,她在之前从未见过他打篮球,不清楚。

午后太阳出来了,再加上运动许久,两个人额头都有层细细的薄汗,祈霁手里运着球,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谢也,带着明显的敌意。

不像是在打篮球,像是下一秒就会把篮球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脸。

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有篮球往这边飞来,落在他们的脚边,被谢也抓住了。

所有人都朝那边望过去,看见闫世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了,打趣着:“打球就好好打,深情对望什么。”

“来,2V2。”他招招手,示意坐在椅子上的学长过去,顺带着朝学姐眨了一下眼睛。

“靠,你怎么一声不吭的跑过来了?”学长拍他肩膀。

“又不是来找你的,我女朋友坐在那呢。”

宋落刚得知闫世敬和学姐是男女朋友,偏头看过去,瞧见热情活泼的学姐脸上添了一丝不好意思。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闫世敬也脱掉外套,丢在这边的椅子上,“谁和谁一队啊?”

学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让谢也和祈霁一队。”

“你是想看打架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

“你呀。”闫世敬笑了声,微微卷起衣袖,转身回到球场上,“我和祈霁一队。”

“行。”

祈霁的体力在四个人中最好,打了很久都不见喘气,谢也和学长都蹙起眉头,露出疲惫的神色,只有祈霁完全不知疲倦的样子。

当初叫最欢的闫世敬跑都跑不动了,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我的天,我干嘛跟着你们这群记者跑来跑去啊。”

“快过去防守。”祈霁轻轻松松的往篮球架方向跑。

“你让我喘口气啊大哥。”闫世敬边吐槽边往那边挪,模样逗得学姐大笑。

太阳越来越大,宋落被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晒的有点头晕,伸手揉揉太阳穴。

“不打了。”球场上的祈霁突然道。

“啊,怎么不打了?”

“难得休息,为什么要陪你们。”

他走到宋落面前,她拿出餐巾纸,帮忙擦着额头上的汗,边叮嘱着:“待会儿把外套穿上,不然容易感冒。”

“嗯,晒到了?”祈霁低头瞧她的眼睛,微微发红。

“还好。”

其他三个人紧跟着走过来,谢也弯了弯唇,别有深意地道:“学弟,你又输了。”

祈霁的视线就没有从宋落身上移开过,把外套拿过来,搭在自己手臂处,牵过她的手。

输就输了吧。

他冲所有人道:“走了。”

四个人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学姐感慨:“祈霁放在古代,就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吧。”

“乱打什么比喻。”闫世敬敲敲她额头,“别人江山也有啊。”

“哦对。”

闫世敬转头看向发呆的谢也,哼哼唧唧的唱着:“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

谢也不悦的扫过去,“闭嘴。”

“哈哈哈。”闫世敬大笑,“真不知道哪些眼瞎的家伙,到处说你温润如玉。”

他迈步,“走吧。”

宋落和祈霁回到家后,都累的不行,一觉睡到第二天。

刚到公司宋落就碰到了喻高儒,假装淡定的打招呼:“主编早。”

“早啊。”喻高儒故意问:“昨天休息的好吗?”

“挺好的。”

“那看来小祈挺会照顾人的啊。”最后的音还拖长了些,语气里调侃意味十足。

宋落不想接话了,保持沉默,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九点半的时候,能来的员工都来了,喻高儒喊大家开晨会,陈嘉的调查和稿子已经写出来了,他看过后觉得不太对,但是说不上来,干脆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看。

“不行。”宋落又是第一个提出否定意见的。

陈嘉听到她的声音,又烦又气:“怎么不行啊?你除了这两个字会不会讲点别的?”

“因为你的稿子有个通病,总会找些有争议的点。”宋落把不满意的地方指出来,“老师平日里温和,学生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这有什么必要写出来?受害者和同学关系差,很多同学认为她私生活混乱是如何得知的?写出来的作用和意义是什么?”

陈嘉理直气壮:“我写的全部都是同学和受害者亲口说的,我是站在多个视角方面来写这件事情的。”

“你如果真的想写多个视角应该去询问当地警察,去咨询专业律师,而不是揪着学校里无关紧要的恶言恶语,先入为主,引导读者。”

这类事件出稿通常不止一篇,陈嘉后面两篇就打算采访专业人士,回道:“老师,警察,律师,医生,我都会采访的,给所有人发声的机会,不需要你来教。”

宋落又仔细地浏览遍,提出新意见:“另外,关于性.侵特别细节的地方可以去掉。”

陈嘉完全无法苟同:“拜托,我们是记者,不要滥用你的同理心好吗?”

宋落冷眼一扫,毫不客气的骂:“你是人吗?”

气到陈嘉都忘记是在开会,直接拍桌指着她,而后才在江依珊的提醒下收回手。

关于记者到底能不能把同理心带到新闻事件中,一直以来是个争议,会议室里其他的同事也陷入沉默,思考着刚才她们的对话。

许久后,喻高儒提出了一个很老的问题:“你们认为,饥饿的苏丹作者罪大恶极吗?”

《饥饿的苏丹》是由南非摄影师凯文·卡特拍摄的一张照片,画面是一只秃鹫守在一位蜷缩在地的小女孩后面,好像是在伺机猎食小女孩。

这张照片获得普利策奖后,有人辱骂凯文·卡特是踩在小女孩的尸体上拿奖,自私自利。又过去不久,凯文·卡特因为抑郁症,以及众多战后后遗症自杀身亡,从而引发长达二十多年关于新闻道德的争议。

“不是,我认为他没有错,以当时非洲的情况,他根本救不过来。”

“救人不是记者的责任,报道才是。”

“是啊,起码他让世人知道了非洲的饥饿和苦难,就算小女孩真的逝世了,也是用一条命换来了万千条生命。”

宋落瞥了眼对面高声议论的同事,不赞同的摇着脑袋。

她同样认为凯文·卡特不是罪大恶极,但用一条生命换来万千条生命的言论无法苟同。

正准备开口时,听见身边的尤念念道:“后来有报道,女孩的妈妈就在附近领取救济物质,他在拍完后也有过去把秃鹰赶走。能兼顾本职工作和道德当然是更好的,只是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还是要先做好本职工作吧。”

陈嘉趁机说:“所以啊,记者的本职工作就是真实,我写的这篇稿子没有问题,哪怕会有些争议也无可厚非,毕竟键盘侠道德绑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行不行?”宋落听到这段话有些不耐烦了,回怼:“你和凯文·卡特比?”

你谁啊?连国内新闻奖都没有拿过的,和普利策奖获得者肩并肩?

普利策奖相当于新闻界的诺贝尔,陈嘉无法反驳,只别过脑袋偷偷地翻个白眼。

宋落坚持自己的看法:“主编,我完全不认可这种毫无人性的稿子,像是把受害者的痛苦经历重新剥开来,又让网友和读者挨个品鉴一番。”

陈嘉不屑:“哪有这么夸张?”

“你没有经历过,当然觉得夸张。”

“呵。”

两个人又争论不休,喻高儒一时也难以判断谁对谁错,但以他自己来看,媒体从来都是揭露真相的,而不是站在邪恶或者其他的对立面来指责和批判。

只是很多新闻事件,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

他思忖片刻,说:“陈嘉把其他不相关的内容删掉,仅针对性.侵事件来报道。”

上司发话,陈嘉也不好再反驳,应了声接受返稿了。

“行,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尽管改稿了,但是宋落难以平复心里的不悦,依旧认为关于的性.侵的细节不应该披露出去。

祈霁以前说过,她太有同理心了,其实按照性格来说不适合当记者,但也正是因为有同理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挺适合当现代记者。

如今的新闻有太多一味追求爆点的,拼命迎合读者心理,从而忽视了受害人的感受。他们常常觉得,这条新闻发出去后,可以提醒更多人,把自己当救世主般做着残忍的事情。

祈霁今天加班,宋落是自己乘地铁回去的,等他到家时,宋落怀里抱着抱枕,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轻声询问。

宋落偏过脑袋,一副纠结又为难的样子,“我觉得我不会写稿了。”

“关于性.侵案?”

她应了声,撑着自己的下巴,“都说记者在报道中需要保持客观,不带任何偏见,可是面对强.奸、猥.亵、家.暴这些很明显的新闻事件,难道也要冷漠的像个机器人吗?”

宋落高中的时候,父亲在车祸中身亡,是被一位知名商业人士醉驾后撞死的,由于商业人士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媒体记者们想要来采访她和妈妈。

她至今都难以忘记,在自己和妈妈刚刚失去父亲和丈夫的时候,记者拿着话筒放在他们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问:“请问你们现在有什么感受吗?”

是,记者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没有任何错。

但宋落觉得这样不对,她向来认为作为记者,比真相重要的有很多。

祈霁没有回答,伸手摸着她脑后的长发,“那你说在战场上,我是先救人还是先报道?”

这种问题宋落更答不出来,先报道,难道看着生命从你眼前逝去吗?先救人,你有这个能力救吗?救的过来吗?

她脑子更乱了,趴在祈霁的腿上,“我所希望的不过是坏人得到惩罚,好人得到赞扬,不管坏人犯罪的理由是什么,好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做好事,可是记者必须深入调查......好烦啊。”

“不烦不烦。”祈霁轻声哄着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

“是啊。”

宋落转了转眼珠,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泡澡。”

她跑到卧室里面拿衣服,噔噔瞪的进到浴室里面。

灵感或者脑子乱的时候,浴室简直是万能的地方,在马桶盖上静坐十分钟,或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又或者是泡热水澡,都能让人清醒。

宋落正躺在浴缸里时,听见门响了,祈霁从外面进来,只穿了件衬衫和短裤。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裤子,“我觉得两个人泡澡,灵感应该会更多。”

“......”

作者有话要说:普利策以前在新闻界的地位挺高,现在有不同的声音,但还是有含金量的,国人没有获奖的,原因不细谈了,还有一个荷赛奖,也挺出名的。

饥饿的苏丹是新闻课堂离不开的一个话题,直到现在都有争议,但我个人认为凯文不是罪大恶极。

注:“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by歌曲《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