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封城后,陆续有媒体记者从外地赶来,很多都住在这家酒店,宋落和祈霁一走进大厅,就看见他们在摆弄着设备,有的在接受保安的体温测量。
“诶,你们知道有记者被感染了吗?”站在角落的男人突然讲了这么一句话,吸引不少同行的目光。
旁边的记者问:“他是怎么感染的?”
“不知道啊,接触的患者那么多,无意中被感染的吧。”
“确诊了?住院了吗?”
“只做了CT,没有确诊,现在哪里有床位啊。”
其他同行也纷纷询问:“是哪家的记者啊?”
“叫什么?”
“我怎么都没有听说,是不是真的啊,你从哪里知道的?”
男人依次回答:“华今杂志社的副主编,叫谢也,我是在朋友圈刷到的求助信息。”
宋落听到熟悉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和祈霁对视一眼,急忙上前,“他现在怎么样?”
“求助信息写的是高烧三天,单肺感染,排不到核酸检测,尚未确诊,其他的我不清楚。”男记者认出来了祈霁,说话口吻瞬间变得礼貌起来:“您是祈老师吧?京报的老师们也住在这里?”
新言社属于在当地较为出名的媒体,但放眼全国,肯定和京报这样的官媒无法相比,许多同行对祈霁的记忆都停留在官方派遣米胜的驻站记者。
他纠正着回答:“我现在在新言社。”
“哦哦,这样啊。”
祈霁和宋落往外面走,周围的同行都知道他,投来倾佩或是尊敬的目光,他微微颔首致意。
宋落在微信上询问以前华今的同事,给出的回答都是确实感染了,她也在朋友圈里看到了求助信息。
“是真的,被感染了,没有确诊,没有床位。”
祈霁抿抿唇,主动提议:“帮他转发求助信息吧。”
“嗯。”
两个人同时发微博,发朋友圈,宋落单独给谢也发了条消息,得不到回复。
“希望他能平安。”
宋落像是安慰自己般,看着远方的街道,低声说:“一定会的。”
保安检查完他们的体温就放行了,宋落和祈霁分开后,接到施冬的电话,说封城那天遇到的老爷爷出现发热的症状,现下还未入院检测,但身体情况非常糟糕。
宋落蹭不到车,这边也没有共享单车,她听到消息着急,当即往老爷爷所在的小区方向跑。
跑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时,瞥见路边有位小姑娘,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离小姑娘不远的位置,站着的那个人是陈嘉。
她不由得放慢脚步,看到陈嘉紧紧的抓着摄影机,力气大的手指都在发红,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怎么样都踏不出一步。
小姑娘是陈嘉今天约好的采访者,按照约定时间过来后就撞见这一幕,小姑娘不停地喊着“奶奶,奶奶”,哭的难以自己。
宋落十分清楚陈嘉做新闻的主张——真实至上,其他的不归记者管。
可是面对刚刚失去亲人的家属,真实还有那么重要吗?
“走吧。”
宋落害怕陈嘉直接冲过去问“你奶奶是去世了吗”,伸手扯她的衣角,想把人给拉走。
陈嘉甩开她的手,放下相机,发疯般往前面跑,抱住了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双眼通红,失声痛哭着。
宋落心下微微一动,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没有再打扰她们,转身继续往前面跑,终于在拐角处找到一辆自行车。
到达小区里面,宋落停好车,刚巧看见宁哲晗背着老爷爷走出楼道,施冬在旁边扶着,他们都穿上了防护服,戴着护目镜。
站在车旁边的中年男人同样全副武装,见状立马上前接过,把爷爷扶进自己的车里。
“姐你来了。”
“爷爷怎么样?”宋落走近问。
“身体虚弱,很严重。”宁哲晗坐到副驾驶,施冬骑上电瓶车,丢过来一套防护服,“姐,你先穿上。”
这两天喻高儒发给每个人几套防护服,说出入有疑似患者的地方需要穿上,她今天原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所以没有穿。
宋落飞快的套上,坐在小电瓶后面,“刚才那个男人是爷爷的亲戚?”
“不是,临时找来的志愿者大哥,听说爷爷是独居老人后,二话不说赶过来,特讲义气。”
“联系到爷爷的家人了吗?”
“联系到了,没有用啊,在外地进不来。”施冬说:“对了,姐你知道吗,江城公开招募青年志愿者后,年年给我电话,说她想来帮忙,这傻姑娘。”
年年是施冬收养的那位小姑娘,一提起宋落倒是反应过来了,问道:“年年在江城还是在锦州?”
“在江城呢,我过年把她带回来了,我妈特别喜欢,现在宝贝的不行。”他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宠溺:“没想到我能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多了一位这么可爱的妹妹。”
宋落想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心里五味陈杂,咬住下唇,拼命抑制住喉间的哽咽。
每天都在为世间的无情难受,又因人间的有情而感动。
在江城采访的第十二天,江城“封城”的第七天,微博上全是求助信息,各大医院医疗资源严重匮乏,请求支援,疑似患者过多,床位不够。
媒体们的目光聚焦在了医院和患者上面,连宋落的私信箱都有不少家属请求转发和报道,祈霁的更是爆满。
他们没有精力一一分辨真假,但凡请求扩散的,全都转发。
江城的同学打来电话,问是社里强制要求的,还是自愿的。
祈霁淡淡道:“自愿的。”
“你和宋落快点删掉那些微博,转发的里面有好几条是未经过核实的,万一是造谣,你们和新言社又要挨骂了。”
他反问:“万一不是造谣呢?”
“那也不缺你们两个人啊,微博这么多网友。”
这就像之前有媒体爆出“假乞丐”“假筹款”事件,导致大家觉得自己的善心被消费,不愿意再捐款。
可如果都是这种想法,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岂不是倒霉受到牵连。
“骂吧。”
祈霁的声音很冷静:“如果能帮到患者,随便怎么骂。”
同学知道劝不动,叹叹气,挂掉电话。
喻高儒也刚刚挂断电话,敲门跑进他的房间,兴冲冲地道:“社长弄到了一箱口罩和一箱防护服,已经托朋友运过来了。”
“都送医院,我们的够用。”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下就去告诉跟拍的医生。”
宋落正坐在椅子上和郭言聊天,收到最新的消息,“郭言从南博城买到了八千只口罩和两千副护目镜,已经运往这边。”
“嗯,爸妈也买到了五千套防护服和两千瓶酒精,在往江城送。”
没过多久,殷钧和刘尹也跑过来了,语气焦急又激动:“老大,有位网友联系我,说他有一万只口罩和三千副护目镜,现在卡在外面进不来,请求我们帮忙。”
刘尹接过话:“还有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国外留学,往这边寄了四箱口罩,也需要申请通过运输车辆。”
喻高儒挥挥手机,“车牌号全都发给我,我来解决。”
话落,大家相视一眼,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满是疲惫的双眸里同时浮起笑意。
装满物资的车辆接踵而至。
全国人民通过各个渠道积极捐款。
江城公开招募青年志愿者,一天之内人数报满。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战疫努力,尽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江城能够正常运转。
仿佛一道道微光,穿透云雾,携带温暖,洒满灰暗的世界。
每天一睁开眼睛,宋落的微信消息都是99+,家人的关心,朋友的询问,以及同事发在群里的选题调查进展。
她翻着消息,率先点开华今记者的对话,是群发的内容,说谢也依旧没有床位,但是病情越来越严重,恳求各位同行,如果有医疗资源,请帮忙联系。
记者或多或少都有认识的医生,现在还未住院,说明床位紧缺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宋落又点开施冬的对话框,只有一段话。
施冬:姐,爷爷双肺感染,指标危险,志愿者大哥帮忙联系的,今天早上做了检测,阳性,终于住进去了。
现在的情况,能住进医院就是有希望。
宋落习惯性的想和身边的人分享消息,微微侧过身,才意识到祈霁不在,话也卡在喉咙里。
刚封城时,祈霁担心她情绪不稳定,晚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偷偷跑进她的房间里来。
后来随着疫情变得严重,接触到的患者越来多,别说同房同床,讲话都会隔着一定的距离。
宋落穿戴整齐后,打开房间门,同一时间,对面的房门开了,祈霁已经换上最好的口罩。
“今天要接触患者?”
祈霁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是啊,我下午要去重症室采访。”
宋落条件反射的想到谢也,但不敢表现出来,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回望着对面的眼神灼热的祈霁,很想扑进他的怀里,把脑袋埋在胸膛,发泄堆积已久的情绪。
良久,旁边的房间发出响声,打破他们的沉默,他说:“走吧。”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门口刚巧停着辆运输车,祈霁和司机说想蹭车到医院采访,司机答应了,宋落送他上车后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殷钧紧接着下来,隔着距离站在旁边,“老大去医院采访了?”
宋落点头。
“昨天晚上我碰到老大,问他疫情结束后第一件事做什么,你猜老大怎么回答的?”
正常人都会回答“睡三天三夜”,又或者“去看心理医生”,宋落依照祈霁的性子推断,大概是想抱她,或者想亲她吧。
殷钧见她不吭声,直接开口讲了,语气里难得带着调侃的意味:“老大说,要把祈太太绑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