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霁和喻高儒交接着近期的新闻工作,过两天他就会向陈社长递交辞职信,正式离职。
他来部门的大半年时间里,员工们从害怕焦虑,到能正常相处,再到敢调侃打趣,过程挺波折的,如今回想起来,竟有些舍不得。
大家都默契般开始在同学面前辟谣祈霁的传言,什么高冷无私啦,不近人情啦,全部都是骗人的,那是你们没有见过老大弯腰给宋落擦嘴巴的温柔样子,简直甜死个人。
下午会议,祈霁交待总结这周的新闻事件,刚想提离职的事,说些感想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紧接着,坐在右边的喻高儒手机也响了。
记者的手机需要保持24小时开机并且响铃的状态,以防有突发事件,所以祈霁和喻高儒都没有静音,他们从口袋里拿出来,瞧见屏幕上显示的分别是陈社长和总编,立刻认识到严重性,走出会议室接通。
尤念念捂住胸口,“完了,总编和社长同时来电,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肯定是全国性的新闻事件。”
陈嘉依照经验判断:“大概率会是涉及命案的。”
“千万不要啊!我真的不想采访受害人家属。”
“我也是,我看到他们哭就忍不住的想跟着哭,但又必须忍着。”
“哎,太难了。”
会议室里相互讨论着,宋落侧身透过大门看向站在外面的二人,神色十分严肃,低声交谈着。
片刻后,他们重新回到会议室,喻高儒言简意赅:“江城爆发不明原因疾病,已造成3人死亡,62人确诊。”
听到这个数据,室内的记者都睁大眼睛,很快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喻高儒接着说:“我在舜达南博城的时候,调查到那边有位留学生是同样的症状,她就是来自江城。”
同事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留学生是在江城患病的吗?”
“突然这么多人患病,是不是说明具有传染性?”
“和留学生同飞机的其他乘客怎么样了?”
“第一例病人是如何患病的?”
“......”
喻高儒摇摇脑袋,给不出答案:“现在全都不清楚。”
殷钧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患者的症状是什么样子?”
“发热,咳嗽。”
整个会议室忽然安静了,记者们同时想到了很多年前爆发的那场传染病,没由来的后背冒汗。
尤念念将大家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会不会是......SARS?”
SARS,光是提到便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四十多岁的前辈记者,十八年前他们已经踏入了新闻行业,当时互联网并不普及,媒体在其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太清楚那次疫情有多可怕了。
喻高儒安抚着:“先不要瞎猜,稳住情绪。”
宋落皱起眉头,提出疑问:“首先需要确定的是,3人死亡,62人确诊这个数据真实吗?”
“数据是否真实,只有去了才知道。”祈霁看向最熟悉的那几位记者,“我们需要派一个小组前往江城,展开调查和报道,大家自愿报名。”
虽然嘴上说是自愿报名,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前辈记者们有家庭,有牵挂,已然没有当初追求真相的那股拼劲,估计报名的都会是年轻的记者。
宋落率先道:“我去。”
刘尹紧跟着报名:“我也去。”
殷钧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少的了我。”
喻高儒看到他们这么踊跃的报名都有点惊了,“那个,你们......”
他的话到嘴边讲不出口了。
你们不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未知的疾病,未知的归期,可还是祈霁的那句话,总归是要有人去的。
“好,我,宋落,刘尹,殷钧,四个人去江城。”他转头看着喻高儒,“最近人口流动会很大,这边的新闻由你来负责。”
喻高儒被他安排的妥妥当当,无奈的笑一下,“怎么回事啊,不应该是我带队去江城吗?”
“我去。”祈霁自顾自地决定了:“就这样,散会吧,你们三个人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原定计划祈霁下周就要离职,现在这个时间点却要带领一个小组到异地调查,喻高儒这个主编怎么样都过意不去。
等小组讨论会结束后,喻高儒进办公室单独找他谈话:“你和电视台那边怎么说的?不是下周要过去签合同吗?”
“可以暂缓。”
“宋落去,你也去,你们小夫妻一起过去不适合啊。”
“不然你要我们夫妻分离?”
他自己确实想去江城看看,但决定留下来带领小组,主要原因是宋落会去。
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危险性,他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喻高儒又提议:“那要不你们小夫妻都留下来?”
“好啊,只要你能说服宋落。”
哑口无言。
宋落的业绩冠军就是靠着长期跑一线,跑重大新闻事件做出来的,劝是绝对劝不动的。
喻高儒轻咳了声,说:“还是我去吧,南博城就是我调查发现的。”
“这之间有因果关系吗?”祈霁忽然意识到,抬眸看向他,“你倒是可以再飞回南博城,调查报道国外的情况。”
“......”
“就这样吧,赶紧工作。”
这对小夫妻,简直一个比一个难缠。
晚上回到家里,宋落犹豫过后,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和祈霁打算去江城的事情。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宋妈妈的语气很是担忧:“不明疾病是有危险吧?有没有传染性啊?”
“可能会传染,但目前不清楚,只有去了才知道。”宋落不想撒谎,轻声安抚着:“妈,没事的,公司给我们发了防护装备。”
“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万事安全第一。”
“好,你最近也少出门,家里应该有口罩吧?”
宋妈妈说:“口罩有,是冬天没有用完的。”
“行。”
宋落把手机递给祈霁,让他和妈妈讲两句话,又聊了十分钟后才挂断。
尽管知道存在危险性,可宋落和祈霁并不是特别忧虑,毕竟只要是新闻现场,都不排除有危险性,祈霁在战地更是练出了好心态,两个人安稳的睡了一觉。
小组在隔天早上踏上前往江城的动车,到达候车厅时,祈霁停住脚步,重申一遍:“现在那边情况不明,如果有不愿意去的可以退出。”
“不退。”
“我不退。”
“退什么退,赶紧准备上车了。”
小组成员们回答。
祈霁看着面前一双双干净且坚定的眼神,扬了下唇角,点头道:“出发!”
三个小时后,动车停靠在江城火车站,他们戴着口罩从车内出来,发现大多数人都未佩戴口罩。
“江城的媒体没有报道过吗?”殷钧觉得奇怪。
“报道过一次,让市民不要恐慌。”
宋落抿了抿唇。
她能理解媒体的难处,每条新闻,不论大小,都是删删减减斟酌很久写出来的,过了怕引起恐慌,造成不必要的次生伤害,轻了又怕难以表述,导致大家不重视。
具体情况他们不清楚,不好定夺。
走出机场大厅后有专车来接,宋落喜欢坐在旁边的位置,趴在窗户上瞧街景。
行色匆匆的路人,拥挤的公交车站,照营业的店铺和超市,一切都正常的让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不正常的。
四个人到达酒店,入住房间,宋落把行李箱放下后就拿着房卡出门了,其他三个人也各自带着设备出来。
殷钧说:“我去趟事发地,刘尹跟着我。”
“好。”祈霁转头看向宋落,“那我们去医院。”
“嗯。”
宋落和祈霁带着记者证和设备,到达离酒店不远的江城第二医院,这是一家当地的三甲医院,收治了不少确诊的病患。
医院里面人满为患,挂号处排着长队,他们瞧见好几位医生护士都没有戴口罩,神色匆忙的来来回回。
祈霁向前台女生报了来意,出示记者证,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所有医生都不接受媒体的采访。
“我想问问,贵院的医生是都不佩戴口罩吗?”
前台女生指指上面,摇摇脑袋。
宋落和祈霁同时蹙起眉头,又在医院里面转悠了一圈,发现还是有医生护士戴口罩的,只是很少,病人几乎都没有佩戴,偶尔会听见咳嗽声。
想到有传染的可能,医院又是这样的情况,宋落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先出去。”祈霁护着她的肩膀走出第二医院,两个人站在门口回头望着医院大门。
祈霁拿出相机拍了一张,低声道:“我现在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我也是。”
他们是带着严峻心态来到这座城市的,结果从普通人到医生,看起来生活都和平常一样。
回到酒店房间,宋落忽然想到,大学有位同学在江城报社里面工作,祈霁和他同班,一经提醒想起来了,连忙打电话过去询问情况。
“你们派记者过来了?”
“嗯。”
“是不是医院不接受采访?”
“对。”
同学叹息一声:“不仅医院不接受采访,事发地也不让靠近。”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啊,但现在完全是任何消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只知道有不明疾病,是否会传染,是否有医务人员感染,全都不清楚。”
祈霁眉头蹙的更紧了,回了句“有新消息随时联系”,挂断电话。
宋落听到有些心慌,公众和真相之间,只有媒体,而媒体和真相之间,却是隔着一堵又一堵的墙,需要挨个打破。
“我把情况反馈给社长,你联系殷钧和刘尹,看他们那边怎么样。”
“好。”
宋落刚想给殷钧打电话,祈霁的手机铃声便响了,来电显示正是殷钧。
他接通电话,简单的回应两句后,放下手机,告诉她:“走吧,去趟公安局。”
“怎么了?”
“殷钧和刘尹被抓了。”
宋落和祈霁赶到当地的公安部门,办理手续后将人接出来。
“讲讲吧,怎么回事?”
殷钧叹气:“我们只是拍了两张照片,就有人冲过来阻拦,要求我删除拍摄的所有照片和视频。”
他的语气很无奈:“难怪目前为止,没有看到任何媒体报道有关事发地的新闻,原来是这种情况。”
旁边的刘尹情绪异常低落,看着面前的三位前辈老师,“公众不应该有知情权吗?凭什么连照片都不让拍,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全部删除啊。”
殷钧安抚般拍拍他的肩膀,宋落毕竟是曾经的老师,犹豫过后,缓缓道:“热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祈霁淡声说:“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