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七点,宋落订的闹钟响时,沈老师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给孩子们上课了,见她醒来,笑着道:“我上午有课,不能招呼你们,这边的风景都不错,你们可以随便逛逛。”
“好,已经很麻烦您了。”
“没事,你们过来拍东西,也是给我们村做宣传嘛。”沈老师穿好鞋子,“洗漱的地方在一楼,下楼梯往右边拐弯就是。”
“谢谢。”
“别客气。”沈老师抱着书本走出宿舍。
宋落简单的收拾后,安装好针孔摄像机,和祈霁谢也一同往黔村的方向走。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钟,隐隐能看见村民们的平房,他们加快步伐,刚一进去便遇见两位村民,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们。
宋落走过去,礼貌道:“您好,我们是来拍摄电影的团队,请问......”
话未讲完,村民直接冷漠的走开了,压根不搭理。
“这个村子确实奇怪。”谢也说。
祈霁瞥过去,“别废话,走吧。”
谢也笑得温温和和的,不打算与他拌嘴,三个人继续往前面走。
再往里面,村子完全看不到人影,每家都紧闭着门,偶尔会传来狗吠声。
尽管是冬季,但也安静的有些不可思议。
又转悠十分钟,宋落注意到前面不远处那人,是昨天在庄稼地里见过的老刘,正站在自家门口,和一位穿着警服的男人笑眯眯地交谈着。
他们默契般同时朝那边走,老刘伸手扯扯男人的衣袖,提示他身后有人。
宋落身上装了针孔摄像机,主动上前问好:“您好,我们是来这边取景的,想和你们聊聊黔村的大致情况,可以吗?”
老刘摇摇头,转身回自己家,那位民警微微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你们好,我是黔村的村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我。”
“请问您是......”
“我是这边的民警,也是这家的住户,刚刚那位是我的父亲。”
谢也提出来:“可以看看您的证件吗?”
民警拿出自己的证件,他确实是这边的基层干部,叫刘宏儒。
虽说情况特殊,但面对警察,他们毫无疑问是信任的,当即拿出自己的记者证。
“您好,我们是新言社和华今杂志社的记者,看到微博有关贩卖人口的消息,特意赶来调查。”
谢也打开摄影机,架在他面前,“现在想针对此事,和您做一个简单的采访,”
“哦,你们说那个啊。”刘宏儒扯着唇角,笑得很是无奈:“施冬发的微博是吧?那纯属是误会,两位女孩子都被送出去念书了,舍不得离开父母,哭着闹着说父母不要她们了,又跟着施冬跑回来。”
他讲话的语速和语气都很自然,完全不回避他们的目光,神色冷静,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宋落还是有困惑的地方:“两位女孩年龄多大?为什么会送出去读书?”
“十五岁,可以念高中的年龄了,但我们这边教的都是小学和初中内容,没有学校没有老师,只能送出去,那两个女孩天赋很好。”
这点倒是和沈老师说的内容一致。
刘宏儒又道:“施冬刚来两个月,没有弄清楚就乱发微博,我已经口头警告过他了,真是麻烦你们白跑一趟。”
“职业所在,谈不上麻烦。”宋落淡淡地道:“以前有男孩被送出去过吗?”
“当然有啊,只要是在学习方面有天赋的,村民都会托我送出去读书。”
见他们仍然是怀疑的态度,刘宏儒补充一句:“哪个父母会舍得卖自己的孩子啊,还是两次,这事太假了!”
整体逻辑没有问题,但是很奇怪,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怪。
宋落觉得应该找施冬再求证一遍,谢也和祈霁也正有此意,又匆匆的往学校方向赶。
“你们怎么看?”谢也问。
“父母卖孩子,一点都不稀奇。”
“但是整个村的父母都卖孩子,算得上稀奇。”
身后传来摁喇叭的声音,他们回头,瞧见有辆黑色的小轿车从后面开过来,里面坐着的男人正是那位刘宏儒。
彼此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黑车渐渐开远,祈霁注意到车型,“途昂,市场价30万。”
谢也同样认出来了:“一个基层民警,能买得起30万的新车吗?”
“快点走吧。”
谜团实在太多了,宋落迫不及待的想要推倒挡在面前的那堵墙。
三个人刚走到学校门口,看见施冬发疯般的从里面冲出来。
祈霁和谢也拦住他,“怎么了?”
“又有女孩被送走了!”施冬大喊着,朝村口跑。
祈霁二话不说直接跟上施冬,谢也拦住准备追过去的宋落,“他干什么?”
“救孩子啊,你没有听到又有孩子被送走了吗?”宋落的神色和语气同样焦急。
谢也松开她的手,转身准备进学校。
宋落诧异:“你不去?”
谢也依旧用那种温温柔柔的语气,笑着道:“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志愿者,当然要先做好本职工作。”
理性告诉宋落,他说得是对的。
警察抓人贩,记者寻真相,各司其职,更何况刚才出村的车子,只有刘宏儒那辆黑车。
祈霁见宋落没有跟上,又折返回来,握住她的手腕,“别听他胡说八道。”
抛开职业,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面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祈霁做不到。
这简单的七个字轻轻地扎在了宋落的心口,他们跟着施冬跑到一辆陈旧的小轿车旁边。
他慌慌张张的从外套里找出车钥匙,“你们谁会开车?”
祈霁抢过钥匙,坐上驾驶位,“我来,快点。”
山路不好开,弯道很多,祈霁保持冷静盯着前面的黑车,不断地踩油门加速。
宋落在后排看着祈霁的侧脸,微微皱着眉头,薄唇抿紧,神色认真而严肃。
她回想他刚才毫不犹豫转身的动作,莫名的骄傲......今天老公格外的帅。
祈霁再次加速,宋落握住车顶的拉手,紧张的心跳都变快了,祈祷着能够追上。
可惜,距离实在太远,祈霁对这边的路也不熟悉,追了十几分钟后,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中。
他踩住刹车,懊恼的拍了一下车盘,低声骂道:“妈的。”
施冬的情绪瞬间失控,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宋落和祈霁没有打扰,静静的等着他发泄情绪,直到哭声变成小声抽泣。
“现在肯说了吗?”祈霁问他。
施冬取下眼镜,抬手抹干净眼泪,依旧不愿意开口。
“我呢,以前是做战地记者的。”祈霁用闲聊的口吻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战地记者的存在吗?”
施冬顺着话问:“为什么?”
“因为面对你阻止不了的悲剧,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出来。”
祈霁见施冬的表情有所动容,从后视镜里看了宋落一眼,她点点头,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录音并在之后曝光,可以吗?”
“嗯。”
施冬捏捏鼻子,整理好情绪后说:“刚刚那辆黑车里面的人叫刘宏儒,是黔村一家村民的儿子,也是我们这边的民警。”
“他帮需要卖女儿的村民联系人贩子,然后抽取一定的费用,帮村民隐瞒住这件事,前天我发的那条微博也是他打电话来威胁,让我删除的。”
“黔村重男轻女,又缺钱,我亲耳听他们说的,孩子卖掉可以再生,钱没了就什么都没有。”
他说到最后声音再次哽咽:“我来支教的两个月里,已经送走了三位女孩,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女孩遭殃了......”
宋落感觉心里像是有东西堵着,又难受又气愤,她深呼一口气,冷静的吐出两个字来:“证据。”
施冬睁大眼睛,音量骤然提高:“你不信任我?”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宋落反问回去,“那位叫刘宏儒的民警刚刚告诉我,你是没有弄清状况就乱发微博造谣。”
“他可是把女孩给送走了啊,不然我为什么要追车?”
“我并未亲眼见到他带走女孩。”
施冬有理说不清,赌气般道:“不信任我就算了,反正你们媒体只会夸大事实,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祈霁不由得失笑,故意提醒他:“录着音呢。”
宋落配合的摇摇手里的手机,气的施冬脸都红了,冷哼一声,偏过脑袋。
“具体情况我们知道了,等我回去查实后上报。”祈霁发动车子,准备返回学校。
“来不及等你查实,那个女孩马上就会被卖掉。”
“怎么,你想让我到公安局把警察抓起来吗?”
一句话堵得施冬哑口无言,只能乖乖的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祈霁把车开回到学校附近。
下车前,宋落问他:“沈老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沈老师没有参与,但是她全都知道,在装聋作哑。”施冬说:“我在网上发微博的事情她不清楚,所以才会让我和你们接触。”
“嗯。”
施冬解开安全带,有些别扭地道:“那个......交给你们了,我回学校上课。”
说完,飞快地下车跑回学校,连车钥匙都不要了。
宋落弯唇笑笑,“真还是个孩子。”
祈霁接过话,“谁不是呢。”
这话接的太顺其自然了,以至于宋落都愣了一瞬,而后提醒:“你马上二十九岁。”
他纠正:“是二十八岁又一个月。”
“春节过后就算二十九。”
“这么悲伤的事情不要提了。”
宋落被他满脸“我不接受”的表情给逗笑了,祈霁停好车,牵着她往宿舍的方向走。
经过学校教学楼时,看见有间教室门口挂着泛黄的日历,仔细一瞧,还是去年的日历。
“今天多少号了?”他问。
“十八号吧。”
祈霁皱皱眉,“不该带你来的。”
宋落奇怪的“啊”了一声,怎么突然这样说。
“什么记性。”他无奈的看她一眼,嗓音柔和几分:“你生理期快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