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山之战十年后 17

一整个十日过去了,还是没有格丽、艾德维或提莫的消息,但公墓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成百的爪族和余下的全部孩子伫立在风雪交加的黄昏,为美人儿、垃圾桶的一部分还有贝斯里的绝大部分组件举行葬礼。不管是好是坏,这看起来成了爪族的新传统。内维尔只说了几个词儿感谢这些已故的爪族挚友,并承诺一定会找到那些被劫走的孩子。接着,爪族和人类纷纷发言追忆死者。他们甚至想方设法赞美了那个总是怒气冲冲的美人儿·奥恩里卡。贝斯里仅剩的组件安静地站在大半个组合的墓穴旁,表情悲伤而困惑。

谋杀和绑架事件让人类孩子们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抱怨消失不见,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尽管失踪的孩子们仍不见踪影,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除了那些偷来的小物件和玩具之外,热带爪族的雪橇上还装满了食物,包括只有人类才会吃的谷物糖浆。看来他们早就打算要带着偷来的人类孩子们远走高飞。内维尔坦承自己的某些决定下得太过匆忙,众人对救援下了很大努力,最后却依旧搞砸了。

王国的确有个外敌,某个显然对两腿人的研究很感兴趣的人。维恩戴西欧斯和大老板在所有人的嫌疑名单上名列前茅。王国之外存在着非常危险的势力。这一次它利用了自己的傀儡——可下一次呢?

内维尔和木女王被迫加强合作。爪族和人类都自愿贡献出时间来进行特别警戒。最年幼的孩子身边永远都有两倍的护卫。杰弗里和阿姆迪留在镇上,打算设立一支有效率的城镇巡逻队。内维尔也任命了特别委员会去执行新政策。

在每个十日召开两次的例行会议上,内维尔概述了委员会讨论得出的方案。未见成效的生物科学项目被目前亟须的安全保障项目所替代。

这正是行脚先前所说的,当权者为了维持政权所采取的举动。但如今,行脚没那么愤世嫉俗了,“事态进展的确符合内维尔的政治态度,但我不觉得他策划得出这样的阴谋。”

“不止他一个人策划,”约翰娜说,“如果内维尔中了维恩戴西欧斯的圈套,发生类似的事也就不足为奇,”她看了拉芙娜一眼,“你说过,内维尔在大使馆里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是的。”

约翰娜点了点头,“我觉得内维尔是跟魔鬼做了交易,现在无法脱身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也可能他真是无辜的。我今天跟杰弗里谈过。如果他在镇上待得够久,我想我也许能弄明白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杰弗里和阿姆迪拼了命想要阻止这种事再次发生——不过我告诉你,他们全心全意地支持内维尔的安全保障计划。杰弗里说,我们真的需要内维尔昨天在会上提到的那种手持火炮。对于剜刀声称的恶党联盟,杰弗里是绝对无法坐视不理的。可……杰弗里还是隐瞒了一些事。剜刀还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拉芙娜摇摇头,“没有。你全都知道。”他们以前谈过这个话题。剜刀参与了会议,和平常一样支持内维尔,而且没有用平时那种挖苦讽刺的口气。但他许诺给拉芙娜的帮助还没有兑现。

“疯狂坏女孩”粗暴地交叠双臂,“我就觉得木女王应该抓住剜刀,送那个杂种去接受审讯。”她瞪了行脚一眼,“你说呢?你下午才刚见过那位女王,不是吗?”

行脚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组件——他不好意思了?“实际上,我们最近一次聊天有点,呃,特别私密。我明白了好些事。我担心她会变得比以前更加乖僻。”

“是因为那个幼崽,对吗?”

“没错。希特现在长大了,但局面没有稳定下来。木女王知道他是个麻烦,但他已经是她的一部分了,她也没办法。她的心智状况如今总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我碰巧遇见了亲切时的她。”

“嗯嗯。你应该让她和小希特沟通一下。”约翰娜这样说,对单独的爪族成员,她通常都会软下心肠。

“嘿,我觉得就算是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这种建议也会带来非常消极的反应。从前的木女王根本不会偏离正道这么远。她当时也很清楚,跟我厮混等于放弃几个世纪以来的稳定心智——但我们绝对想不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好消息是,她知道自己存在问题,正在积极处理。我想她最终会成功的。在此期间——好吧,她的不同观点之间的差别还是相当大——她绝对支持内维尔加强安全保障的计划。有时,她将内维尔视为这些计划的合适盟友,有时,她又像我们这样怀疑他,将他看做维恩戴西欧斯——或者剜刀——的傀儡。但她仍然轻视你的建议,不打算把剜刀送去受审。”

十五天过去了。剜刀-泰娜瑟克特在秘岛的旧城堡里闭门不出,处于不公开的软禁之中。但拉芙娜怀疑——考虑到那儿的各种秘密通道——剜刀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还是没来找拉芙娜!

她继续在暗处监视着内维尔的一举一动。内维尔和毕里一如既往地笨拙和紧张。就算她没有指挥权限,他们监视她的企图也只能称之为可笑。另一方面,内维尔对轨道飞行器与他私自挪用的通信设备拥有真正的控制权。有些数据线路她窥探不到。

尽管为这场惨剧与种种猜疑所困扰,拉芙娜还是收到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好消息:“俯视之眼二号”的首航。这艘庞然大物的外表等同于一艘小型星际货船,尽管它只能在较低处的大气层飞行,载重量也未超过反重力飞行器,但它仍旧是一件安全且相对快捷的交通工具。内维尔说得没错:“俯视之眼二号”的确会给王国的救险能力带来革命性变化。

与此同时,她还在忙于自己的冷谷计划,枪械设计的任务也正式指派给了她。这两项计划都要和斯库鲁皮罗共事。当他要她去北端实验室会面时,她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的好时光:那时灾难研究组尚未出现,内维尔尚未政变,谋杀也尚未发生。

拉芙娜的公寓距北端实验室不到五千米,但想去那里,她就只能步行到缆车搭乘处,一路踩着踏板来到内海峡边。这条海峡的大部分仍处于冰封之中,但降雨又使得这儿覆上了一层几厘米厚的冰水。要渡过海峡,只能尴尬地时而坐船,时而乘坐雪橇。余下的路途也没有多少好转,虽然剜刀的手下已沿街清理了排水管道。在离家一个半小时之后,她来到了斯库鲁皮罗位于北端采石场的办公室。她还在擦拭旅途中沾湿的衣服时,斯库鲁皮罗走出了玻璃制品与电子设备的包围。

“嘿,斯库鲁皮罗,为什么你要见我本人呢,是因为枪械还是冷谷计划?”我多希望是关于冷谷计划啊。要不是现在面临的危险,她本该把注意力全放在那边才对。

“都是,也都不是,”对方粗鲁地说,“让我们先谈点有趣的事儿吧。你身上干透了没?我可不希望你把水滴上去。”

“干透了。”

“那好。”他将她领到房间一侧的测试支架。到处都是电缆和接头、本地制造的电池与稳压器——这是拉芙娜和斯库鲁皮罗花费了好些年才制造出来的史前科技产物。几乎隐藏在这些设备之中的,是玻璃上一块一厘米宽的炭。斯库鲁皮罗和他的助手们小心翼翼地把它从一万个磁盘阵列中截取出来,然后正确连接上电源和数据线。“我们今早才刚刚装设完成,”斯库鲁皮罗说,“我已经做过一部分测试了,但我想让你来看看。”他围在设备周围,用鼻子轻轻拨动开关,随即开始纠正错误的操作。斯库鲁皮罗的几个组件已经非常老了,他的白脑袋组件几乎听不见低频段声音。拉芙娜之所以能看出这一点,是因为其他组件总是围绕在他身边,而它在辨别属于超音波的思想声时也有些困难。按照斯库鲁皮罗的说法,如果他浪费时间接纳年轻的组件,就没法保持专心致志了。考虑到木女王的遭遇,也许他是对的。“你看!我没算错。看到了没有?顶上这排线的编码是二进制码的十二,底下这排线的编码是二进制码的十七。”他晃动着鼻子,然后指着最下面的第三排光线——那是输出线路,“十二加十七等于二十九!”

“你成功了,斯库鲁皮罗。”拉芙娜近乎低语地说。

斯库鲁皮罗扬扬得意起来,但他那些比较诚实的组件答道:“是我们成功了。我和你还有‘纵横二号’的设计程序。我们三个、还有北面和这儿的所有团队成员。”他的几颗脑袋几乎疯狂地上下摆动,“我一整天都在玩这个。我让‘纵横二号’在不同速度条件下做了测试,然后确认结果。我们的加法器电路每秒钟可以进行上万次处理,就这么一秒接一秒,连续运作好几个钟头!”他抬头看着她,“至于我们在冷谷进行的设计,”——就是约翰娜和行脚在绑架案发生之前送来的那块——“可以说是以此为基础的巨大进步,我打赌它也一样管用:同样都是百微米的规格。想象一下吧,我们有了时钟,我们有了数据存储器,我们还有整套的教程说明。”

这次拉芙娜也点头回应。下一步是从上千种文明的处理器设计之中提取精华部分,经过最优化,以适应冷谷出奇原始的环境。“当然了,”她说,“只不过连接电线的工序会更加乏味些。”

“是啊,就像编织地毯一样。需要几千个小时。但一年之内,我们就会制造出十几二十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处理器。到那时,我们将制造出可视芯片,将会有更多需要爪子和手来完成的乏味工作——”

“但在十年之内,我们会拥有自制的自动化系统。”可以让机械来做接线工作。这是她答应给孩子们的文明开端。也许看起来很粗糙,但已经足够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缩小成品的尺寸了。”这也往往是代表技术文明开始的转折点。

“没错,没错。”斯库鲁皮罗说。他早在“纵横二号”的资料库里读过这段历史了。他们站着,相视而笑,就像一对傻瓜——非常快乐的傻瓜。她会非常乐意去摆弄这些接头,装设自动运算器。这东西本身或许不会给任何一个孩子留下深刻印象,也许提莫例外。他——

提莫会爱死它的。这个想法将她拉回了可怕的现实。回头再摆弄它吧。她后退几步,远离那个奇迹,微笑也渐渐隐去,“你看起来还有别的事情想说,对吗,斯库鲁皮罗?”

那个组合的脑袋继续上下晃动了一会儿,但终于回过神来。他踱到窗边,看着下面的采石场,也或许是看着他的手下在棚屋里制造飞艇部件时发出的化学闪光。第二艘巨型飞船的建造已经开始了,显然,它将被称为“俯视之眼三号”——斯库鲁皮罗在命名方面毫无想象力。

但当斯库鲁皮罗从窗边转过身来,所说的话题却与“俯视之眼三号”无关,“你知道的,内维尔关于微缩火炮的构想真的很愚蠢。”

那是内维尔在技术方面对于绑架事件做出的主要回应,他对这个方案甚至比对另一艘飞艇更加重视。“保护全员个人安全”是他的口号。大部分人类孩子都非常喜欢他的构想。当然了,拉芙娜早就知道,非常小型的火炮是有办法制造出来的,早期的文明大都如此。问题在于,这种火炮的制造和仿制都极其容易,而且在这颗星球的这片地区,王国已经有了军事主导权,如非必要,还是别让其他国家有机会依样画葫芦的好。除此之外,她原本打算等王国的技术更先进一些之后,再让“纵横二号”制造更具效力的个人用武器。“但斯库鲁皮罗,你也知道,木女王很欣赏个人用火炮这个提议。”她在最近那次例行会议上就是这样。

那个共生体发出一阵恼火的噪声。“我和你以前讨论过这种武器。从根本上讲,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蠢主意,也许在紧急情况下是必要的。但这种设计构造实在太蠢了。”他派出一名组件去房间另一边取来工程图稿,塞进拉芙娜手中。

这是根据内维尔的描述,由拉芙娜绘制而成的。她看了一会儿,“呃,我已经加入了火光和噪音抑制器,”虽然那些不在内维尔的要求之内,“你觉得炮筒应该更长一些吗?”

“噢,没错!你也不想让它在你脸上爆炸吧?”斯库鲁皮罗在第一次战地炮击实验中损伤了白脑袋的听力,“但这是最不重要的一环。瞧瞧这个,你们叫它什么来着?哦,柄。”

这部分也是内维尔的主意,但看上去比拉芙娜想的聪明得多。“看起来像是模仿爪族的颚斧的握柄做成的,斯库鲁皮罗。”不过侧过来看,握柄的下半部分很像是范那把早已丢失的手枪的握把部分。

“多愚蠢啊!”除了一个组件之外,大部分的斯库鲁皮罗都走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纸,“对有胳膊和双手的人类来说,拿起、开火和上弹都很容易。但对一个共生体来说——瞧,得有别的组件到身边来帮忙,还得把鼻子伸到拿火炮的那个组件前头。子弹和弹匣的概念都很不错,但我想象不出要怎么钻到炮口下面摸索装弹。”

拉芙娜看着那张图,她的确应该通过“纵横二号”的多重设计程序好好修正一下内维尔的建议。这是为人类设计的武器。“你有什么改动建议吗?”

“我要想一想,”他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如果我们非得浪费时间的话,至少我们可以把活儿做好些。”他从驮篮里抽出一张白纸,画起了草图,“唔,长一些的枪筒能增加精准程度,让射击、握持和维修都更加容易……”

在随后的十分钟里,他们俩——主要是斯库鲁皮罗,因为拉芙娜脱离了“纵横二号”就对设计一窍不通——讨论出了好些重要改动。不出所料,他们最终得出的结果更像是一架小队火力支援用的重武器而非手枪。“但我可以肯定,单个人类也能非常熟练地运用它。然后——”他抬起头,仿佛在聆听。拉芙娜只能听到从下方的锻造车间传来持续不断的敲击声,斯库鲁皮罗仍在窗边的组件紧贴着玻璃,试图俯瞰下方。

好吧,他是在等待某人的出现。拉芙娜穿过房间,靠向窗户,以双手遮挡屋里的灯在窗玻璃上的反光。铸造车间的闪光穿透了雨幕。冰凉的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熠熠生辉。她看向斯库鲁皮罗注视的方向,看着那段通往斯库鲁皮罗办公室的摇摇晃晃的木楼梯。那段楼梯仅容单组件通过,暮光勾勒出攀爬着的组合们黑色的轮廓。看起来好像有三个组合。一道铸造车间的闪光照出了中间那个组合,那是个七体,全都穿着沉重的雨衣,还有个很小的组件坐在最大的那个组件肩头。是木女王。

木女王的第一位保镖出现在门外的楼梯平台上。拉芙娜没认出那个组合。过了一会儿,他在建筑物外分散开来,守望着每一个方向。然后,木女王的组件一个接一个地现身。她在门廊下面站了一会儿,脱掉雨衣,抖落钻进毛皮里的水。她眼神凌厉地看了拉芙娜一眼,随后走进门里,也带进了一股寒风。

“春天是最糟糕的季节。”她说,两个它直视着拉芙娜。她的恶魔幼崽正盯着斯库鲁皮罗的实验器具,眼中闪烁着毒辣的目光,“但你们太空人经历过更极端的状况,对不对,拉芙娜?”

“没错,不过我们一般都有良好的防护措施,不用像在这儿这样受罪。”我们居然在礼貌地谈话!

斯库鲁皮罗已走到实验室另一端,躲在厚厚的隔音屏后面,让他能够在参与对话的同时不去干扰木女王的思想。

木女王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这儿没别人了吧?”

“是的,女王。而且,能听到我们谈话的所有设备都暂时关闭了。”

幼崽跳上实验室的长椅,围着接头和电线支架转悠起来。木女王的其余组件在拉芙娜身边散开,“你可比内维尔好对付多了。”

拉芙娜点点头。

木女王沉吟片刻,“抱歉,我其实是想赞美你,甚至是表达歉意。我知道自己比从前更难相处了。我的——行脚肯定说了很多有关我的心智状态的话吧?”

该怎样作答呢?拉芙娜努力换上诚挚的口气:“行脚说,你新增加的组件非常……让你分心。”

木女王轻笑,“感谢你用词这么保守。”她的六个成年组件同时看向小希特。恶魔幼崽以无辜的眼神回望,用身体语言表示着“出什么事啦?”当然了,这只是拉芙娜的猜测而已。过了一会儿,木女王补充道:“一个世纪以前,我根本不会选择这条路。我也肯定不会接受和弦·红夹克不切实际的狗舍计划。不过那时,亲爱的行脚还没把冒险精神带给我。如今我陷入了自己整个生命之中最大的困境。希特正在渐渐毁灭我,等我意识到危险已经晚了。我仍在寻求平衡。行脚给出了他的建议,但与此同时……”

木女王的视线几乎全部集中在拉芙娜身上,“我只想告诉你,就算我们彼此不和的那段时间,我对你、对约翰娜和行脚的信任也胜过任何人。”

拉芙娜点点头。天人在上!“谢谢你。”

“如今我们有更危险的状况需要处理。”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

斯库鲁皮罗走上前来,“你是说内维尔和他那些阴谋诡计。”

木女王的两个头抬了起来,“是的。在内维尔夺取拉芙娜的地位以后,我仔细观察过他。他有接管王国的打算,但他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问题在于……”木女王渐渐陷入沉思。

斯库鲁皮罗适时插嘴:“问题在于,内维尔是某些家伙的傀儡——某些比他聪明得多的爪族。”

这次木女王的所有脑袋都抬了起来,“斯库鲁皮罗!你别再插嘴了!整个房间都是你烦人的思想声。”

“抱歉!抱歉!”

她的每颗脑袋都转向拉芙娜,那幼崽是最后一个,“这些谋杀和绑架事件反而给内维尔带来了有利因素。这是巧合吗?如果是,那我们——你和我联手——就可以轻松挫败内维尔的野心。但你知道,剜刀曾暗示这些都是维恩戴西欧斯的阴谋。如果内维尔真的和他联手——或是更糟,如果剜刀同时背叛了两边,那么我们恐怕会一败涂地。”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内维尔想让我们相信袭击者是热带爪族。我监视大使馆那乌合之众已有差不多十年了。我很难相信他们能组织那样的袭击。”

“神赐够聪明,”拉芙娜说,“只是聪明的方式有些怪异。约翰娜认为,也许是我们这十年来的贸易改变了热带爪族们。”

木女王轻笑出声,“我们能给为数一亿的热带佬带来什么改变?”

拉芙娜也笑了,“行脚的看法跟你差不多。”

“我知道。以前我和他们都谈过。今天是我道歉以及尝试和解的日子。但就算内维尔是别人的傀儡,神赐和他手下那些暴民也是这场行动的关键。过去至少五年时间里,我们都在东海岸地区打探消息,尝试打探大老板和维恩戴西欧斯的底细。难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如果说神赐背后还有指使者,那很多事情就能得到解释了。我想我们应该主动去验证这种可能性。”

斯库鲁皮罗说:“就让约翰娜和行脚去热带地区吧!噢噢,对不起。”

木女王朝斯库鲁皮罗那边晃晃脑袋,“如他所说。这是很早以前我们就该做的事。这个时候,约翰娜和行脚应该已飞到了大河沼泽的河口处。”

拉芙娜知道这块大陆的热带有多辽阔——即使除开大沙漠不算。“负面结果不能证明什么。”她说。

小希特的嘴巴突然咬向空气,但木女王的声音依然保持着理性:“的确。但这是个开始。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我们对热带的关注应该和长湖以及东部家园同样多。”

“嗯。”

“在内维尔和他的朋友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之前,我还有一些事要查。约翰娜和行脚也这么认为。内维尔以为他们今天动身前往熔炉峰了——他们其实去了更远的地方。”

前者的路程大约六十公里,而后者有好几千公里——但对反重力飞行器来说,困难程度差不多。只不过,“如——如果我们有机会事先商量一下就更好了,木女王。”

“为什么?这趟旅行只需一两天,还没有东海岸侦察任务花的时间久。他们会保持沉默,直到回来的路上。”

“我觉得不管怎样,内维尔还是很有可能得知这个计划的。”

“那又怎样?”木女王说,“那我们就更有理由尽快行动了。谋杀和绑架已让我措手不及,而且从那时开始,内维尔就在耍各种花样。我希望在下一次‘惊喜’到来之前,弄清楚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她环顾四周,“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要谈谈。你不能再继续装傻下去了。内维尔确实需要你的技术建议,但如果他意识到我们联合起来了,你恐怕就没法确保自己的安全了。如果他只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工具,那他多半会用激烈的手段对付你。我希望你开始配备保镖。我会派这儿的四个组合送你回家——外加你显然没有察觉到的那些。”她看着拉芙娜的表情,露出微笑,“从今晚起,我会扩大保护范围。”她的所有脑袋都上下摆动起来,连小希特也包括在内。

三小时后,拉芙娜终于回到自己位于飞船山上的公寓。今天发生的事比飞船山之战后任何一天发生的都要多——而且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受伤!她的头脑已经超负荷运转,混合了胜利的喜悦以及担忧。很快,冷谷实验室就会生产出数以千计的处理器和视频元件——数量多到没法立刻接上斯库鲁皮罗正在装配的设备。接下来需要耗费数年手工劳力才能组装起完整的设备,其间,“纵横二号”的软件设计会起到重要作用,孩子们和王国的生活也将随之改变。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次巨大的胜利。所以问题也许在于:内维尔究竟有多邪恶?如果他并没有参与谋杀和绑架,那她就有可能和他达成某种真正意义上的妥协,这种妥协不至于羞辱他,但仍然允许拉芙娜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计划。

如果内维尔真是维恩戴西欧斯或别的什么人的傀儡呢?也许她可以说服他公开声明和那些家伙断绝关系。否则……或许一切都取决于约翰娜和行脚发现的线索——如果他们能找对地方的话。我真希望现在就能和他们谈谈。但她只能等待,因为这项任务暂时还需要保密。就算他们飞到热带爪族聚居地的中心地带,区区一次空中侦察又能发现什么?最可能的情况是,这只是许多次飞行的第一次——而且没有任何办法能把秘密一直保守下去。

拉芙娜在公寓里走来走去,这些可能性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看到屋外有木女王指派的新守卫。这些家伙根本不打算隐蔽。女王心意的改变——或者说她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心——比起今天任何一个喜讯来说都毫不逊色。但这也是在她的乐观周围萦绕不去的担忧之一。有太多的事取决于木女王的善意和性格稳定了。那位女王有时会产生一闪即逝的怒意,也有无法集中注意力或记不清事的时候。这场掌控木女王心灵的战斗并未真正结束。

拉芙娜的想法开始肆意徜徉,新的见解与新的担忧同时涌现。要是她能在这里接通“纵横二号”就好了。我今晚应该去那儿的。她还有些事没思考清楚。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从二楼窗户看出去,看到细雨凝结成光滑的冰,在街灯下闪闪发光。睡吧。明天她还要和“纵横二号”谈话呢,也许能找到方法联系上约翰娜和行脚。终于,拉芙娜拖着步子走向自己的床。

她在黑暗中躺下,侧耳倾听,回想着室外几近冰点的酷寒。这些房屋都太吵了。在拉芙娜的孩提时代,室内和室外的界线泾渭分明,能听到的只有特意内嵌的环境声——那些通常都是活物的声音,比如蝙蝠、鸟儿或是觅食的小猫。当然了,你可以把环境和声音设置成你希望的任何样式。她的姐姐林恩很擅长营造寂静,小时候,这点经常让她恼火。她俩总是为了如何设置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片荒野中——在拉芙娜看来,整个爪族星球都是荒野——声音对于拥有奇特听觉能力的爪族而言格外重要,与爪族无关的声音就显得异常吓人。拉芙娜居住在这栋公寓里的最初几个十日,行脚和约翰娜还没与她同住的时候,她常常难以入眠。晚上总是会传来砰砰的响声,还有咔嗒声和呻吟声。无论她给出听起来多么合理的解释,这些声音仍旧非常吓人。它们夜复一夜地重复。但现在在她听来,其中一些甚至令人安心。

或许她睡着了一会儿……

一阵陌生的嘎吱声响起。听起来简直像是有人踩在前楼梯上。

她悄悄走进起居室。悄悄?如果上楼来的是个爪族,肯定能听见她的动静!另一方面,如果她大喊出声,街上的守卫就会立刻赶到这里来。她蹑手蹑脚走近窗户,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窗上。屋外安静而又明亮——

——而且一个守卫组合都看不到。

前楼梯那里没有继续传来嘎吱声。她微微侧过头,从这里,她可以看到一段楼梯。那个爪族也许可以瞒过她的耳朵——但人类的视力可以弥补听力的不足:墙壁还没有完全变暗,于是……她看到了非常像是两颗爪族头颅的影子。有个爪族正悄悄地爬上楼梯。

它一定能听到我转头的声音,也能听出我脸上的表情。她转过身,冲向后楼梯间的门。

接下来是一阵刻意压低的尖叫,然后是爪子重重踩在前楼梯上的声音。拉芙娜拉开那扇门,快步穿过,然后重重关上。现在入侵者的嘶吼声响亮起来。片刻之后,它撞上了房门。她背靠着门板:这扇门没法从这一边上锁。她纯粹是靠身体的重量和力气才把门关紧的。但她总得想个办法封住门才行。她胡乱摸索,找到了电灯开关。楼梯只有齐肩宽,尽管这栋房子是为人类建造的,天花板还是只有一米五高。阶梯上堆满了宿营器材,还有行脚和约翰娜在那些远征中带回来的各种垃圾。他们总喜欢夸耀自己轻装出行,不过看起来他们改不了收集纪念品的习惯。

在她勉强能够着的地方放着一捆木棍,每根棍子的一头都装有锋刃。她伸脚去够,压在门上的重量也减少了些许。那个爪族的全部组件开始一同撞门。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利爪伸了进来。拉芙娜再度用力关上了门。碎裂声传来。那个组件发出尖厉的痛呼声,爪子收了回去。接下来是一瞬间的寂静,对面恐怕在捂着爪子嗷嗷叫呢。拉芙娜拿过那捆木棍,捆棍子用的绳索在她手中散开。好了!她把每一根利刃刺进门板的不同位置,只留下一根握在手中。现在等到对方重新撞门的时候,门已经比她用尽全力顶住时关得更紧了。

接着,她匆匆爬过箱子和袋子,将剩下那根木棍举向前方。人类拿起这把武器来很不灵活。肩钩对人类来说毫无用处,握柄的下半部分也有个别扭的弧度。不过它还是很长,而且一头还很锋利。

她的室友们的垃圾在楼梯底部堆得最多:帐篷、各种器材、挽具、靴子。靴子。拉芙娜套上约翰娜的旧靴子,向着外门上那扇小窗窥视。她看向屋子后面的空地。在山的更高处,她能看到新堡镇的零星灯光。周围暗影笼罩,但她看不到其他歹徒的踪迹。

或许他们都进了屋子。楼梯顶上吵嚷得厉害,有人拿着斧子,门那边木屑飞溅。她看到了劈穿门板的金属刃的闪光。

拉芙娜转身回到外门那里。这扇门只有单组件宽度,而且有交叉的门闩挡着。她抽去门闩,伸手推门。卡住了!她弓下身更用力地推门。门嘎吱着开了。拉芙娜匆匆踏入寒风之中。在她身后,那个爪族已劈开了门。箱子和袋子在入侵者面前滚落,堵住了道路。

这也给了她宝贵的几秒钟。她将那支肩扛式长矛刺入冰雪之中,用它稳定自己的身体,走出门廊。在约翰娜那双靴子下面,新结的冰光滑得如同玻璃一般。她拄着木棍前进,与其说是奔跑,倒不如说是在滑行。屋里传来响亮的咯咯声。

如果她能抢在他们之前赶到路上就好了,也许会有目击者,甚至会有人保护她。拉芙娜跪倒在地,拄着木棍前行。每一次划动至少能够挪动五米,同时锋刃轻轻地剐擦过冰面,让她维持平衡。她又划了一下,前进了一些。我是不是该大声求救?她已经离开了后门和窗户的可见范围。也许他们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

女王大道就在正下方,在街灯光芒下空空荡荡。她再次向前滑行——却发现坡道上有一汪水尚未完全凝结。她一屁股坐倒在冰上,剧痛袭来。她向下滑去,身子在崎岖不平的坡面上打旋儿。

接着,她出现在街灯光芒下。她翻过身,挣扎着跪起身。不知怎的,那根带刃的木棍她没有脱手。路上,灯光从最近的房屋照射过来,也从另一个方向照射过来——是杰弗里和阿姆迪!实际上,他们正在飞奔。阿姆迪的爪子沾上了冰粒,闪闪发光,两个它跟随在杰弗里身边帮他保持平衡。一行九个停在她面前围住了她。杰弗里弯腰去拉她的手。

“来吧。”他说。她感到身边的阿姆迪在杰弗里的帮助下,试图把她扶起来。在那一瞬间,她感到杰弗里环抱着她的双臂的暖意,还有无孔不入的刺骨寒冷。

接着她看到,至少一个共生体正滚下她的公寓前门的楼梯。然后,另一个也沿小路四仰八叉地滑下来。阿姆迪对着杰弗里发出一声无法理解的叫声。突然间,杰弗里的手臂箍紧了她,托着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我抓住她了!”他对着他们大喊。

另外几个爪族围上来,到处都是铁爪和十字弓。她瞥见一辆满载牧草的货车慢慢驶入街灯下。

“别让她乱动!”

有人抓住了拉芙娜的后颈,狠狠地将她的脑袋撞向马车的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