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山之战十年后 8

时间一天天过去。无线电斗篷的失窃事件始终没能解决。对大使一行人的搜身也是白费工夫。最后,他们把实验室以及附近岛屿和大陆那边所有的停船处搜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拉芙娜不禁为神赐表达愤怒时的优雅而吃惊。这家伙平时可没这么聪明。在过去的八年中,这个被称为大使的生物重组过多次。他对于自己的同胞盗接电话线路给出了一个几近可信的解释:他们正在等待大使向附近的一栋住宅打电话。又因为那栋住宅的主人没有给使馆院落送去消息,热带爪族们担心他们大使的安全,于是便盗接了线路(如果说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干,也有点太轻车熟路了吧),然后引发了那场骚乱。一般来说,“纵横二号”的线路安排建议可以增加系统的适用程度——不过,那是建立在用户遵从建议的基础上的。

在抱怨和开脱的同时,神赐还拒绝了对使馆院落的搜索要求。木女王以包围使馆作为回答。这场围攻持续了大约一个十日——最后,神赐以为时一年的免费电话服务作为条件,答应让他们搜索使馆。

当然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这种鬼鬼祟祟的循环引人怀疑。斯库鲁皮罗和内维尔游说众人,想要把那些热带爪族驱逐出境,让那些什么关键原料见鬼去吧。约翰娜觉得热带爪族不可能这么想法一致地进行真正的盗窃。木女王(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受了剜刀的利用,要不就是那个失踪已久的维恩戴西欧斯搞的鬼。剜刀全盘否认了她的指控。

在此期间,拉芙娜把心思放在了更重要的问题上。她尽力去消除众人的不满,以免继续为灾难研究组提供理论支持。她不得不做出改革。不幸的是,即使最单纯的方案都可能出现她想象不到的问题。就拿鼓励孩子们参观“纵横二号”这个想法来说吧。它也许会稍稍拖慢研发程序的进度,但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拉芙娜毫不费力就清空了飞船的主载货甲板。现在载货甲板的入口位于地平面高度,其余设备也安全地储藏在新城堡里。把飞船的内部舱壁转换成显示屏更简单了,只需向飞船的自动化系统提出要求就可以了。现在,宽敞的货舱成了一间温暖的会客厅。人类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儿装饰一番。

很快,货舱内部就成了他们对世界分崩离析之前的不同场所的拙劣仿制品。他们甚至选出了委员会(民主制度的抬头)来决定每个十日的不同装饰风格。孩子们和他们要好的爪族们成群结队而来。由于他们确确实实来到了飞船内部,“纵横二号”也就可以安排让爪族与爪族之间相隔几米距离,以免思想声相互干扰。这对于大多数爪族来说都相当新颖,甚至是神奇,也让这个地方更受欢迎了。

因此,这个新的集会场所取得了巨大成功,还有意料之外的好处。真是如此吗?并不全对。其中有个严重的隐患。它初现端倪是在拉芙娜清空货舱的时候。当载满设备(大部分设备都采用了飞跃界的技术,或许某天会非常有用)的货车到达新城堡时,木女王的守卫把货物扣了将近半天。他们告诉拉芙娜,木女王去了下海岸地区,而且没带无线电——她也没有明确告诉他们该把货物放在哪儿,甚至连该不该收下货物都没说!可笑的官僚主义!拉芙娜心想。斯库鲁皮罗偶尔会抱怨类似的事儿,不过,木女王城堡的司库平常是很明理的。除此之外,她还确认过城堡底部孩子们的登陆舱周围的空间:地方还有很多。

木女王在城堡这边最有发言权,正如拉芙娜是“纵横二号”上的头头。这是她们约定的联合女王制度的一部分,不过,拉芙娜之前使用地下室时从未遭受拒绝,而木女王早就知道拉芙娜要把设备送过来的事。

最后拉芙娜还是把设备存放起来了,但在随后那几天,她感到自己和木女王之间出现了疏远和冷漠——这是她俩共事十年来的头一回。

拉芙娜就此询问了行脚。作为女王的配偶以及她的几个新增组件的父亲,他肯定能给出些忠告!

“木女王太害羞,所以才没有提出异议,拉芙娜。”

“哈?”拉芙娜答道,她想起了木女王一贯的直截了当,“为什么木女王会羞于向我抱怨?”

“唔,我想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你发脾气。”

“你——你们俩早就谈过?”

“对。她主要是觉得这个新的集会场地会影响你们两人之间的声望平衡。”他把几只鼻子凑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尴尬,“我知道,这太——噢,人类大概会用‘幼稚’这个词吧。要不是我以为木女王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了,我一定会提醒你的。她平常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她的新幼崽没法完全与其他组件合拍。”他的口气愉快了些,“我会跟她谈的。我们三个可以见个面,然后——”

“不。我会自己找她谈。我最初就应该多花点时间跟她解释。这个新的集会场所不会取代王位室,那儿没有那么正式,大家可以在那里近距离地看到我们正努力建造的世界。”

于是,拉芙娜与她的合作伙伴约定在飞船山的王位室碰面。就连这点也跟以往不同了:以前她经常顺道来访,而且自然到不会有人注意。

她跟木女王聊了一会儿,指出那个新的集会场地有多么受欢迎,又是如何让人类孩子和他们的爪族朋友理解并渴望帮助拉芙娜与木女王去实现一直以来的目标的。

“效果远比我想象的要好,木女王。有好些和人类孩子无关的爪族——其中一部分是来自木城的传统主义者——都到这个新集会所来了。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外交中心。”

木女王的大部分组件都蜷缩在无线电旁边。面对拉芙娜热情的描述,她礼貌地点点头,“这么说,跟首都差不多?”

“对——我是说,不对,不是什么权力中心。木女王,爪族和孩子们都可以察看飞船的数据库。”拉芙娜挤出几声无力的笑,“所以才有这么多爪族都成了人类和飞跃界方面的专家!新集会所只是让他们查阅资料更容易些罢了。”

木女王轻轻摇了摇头,“可你的飞船的确是权力中心,无论你或者我怎么说。每当我望向新城堡的矮墙之外,就会看到电话主线路全都通向你的飞船。”

“可我们需要‘纵横二号’来进行调节和逻辑存取。”

木女王补充道:“而且,你的飞船还在悄无声息地进行无线电接入和中转——没有了它,我们的无线电通信距离就会近得可怜。”

“等我们度过天线阶段就好了。”事实上,拉芙娜希望爪族世界可以跳过模拟无线电频率管理的时代。集中式管理应该可以正常运作,直到爪族拥有数字信号处理手段的那一天。

“而且,你的数据库里记载了那么多种能源方案,我们爪族几乎一种都没有发展出来。现在给我们的水和住宅供暖的,还是你的飞船的激光炮。”

拉芙娜抬起双手,“没有‘纵横二号’提供捷径,我们要花好几十年才能实现类似的事。”

木女王说:“我知道。不过如今,每当我望向窗外,看到‘纵横二号’的激光炮射程如此巧妙地覆盖了王国腹地……”

拉芙娜坐在那儿,震惊不已。飞船山之战过后,木女王选择了剜刀的旧城堡作为她的办公场所,而拉芙娜也把“纵横二号”搬到了秘岛上。最初那一年,女王发现那座城堡建造时太过匆忙,而飞船山上的新城堡才是真正适合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她搬到了这儿,又要求把“纵横二号”跟着她搬回山上,护卫木女王所能看到的一切。搬运“纵横二号”可算不上轻松:拉芙娜一直觉得这艘飞船恐怕再也飞不起来了。可现在……

木女王和几个自己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没有达成一致吗?“抱歉。我知道,是我要求‘纵横二号’帮助我的。我知道你已经拆除了激光炮的增幅装置。我并没有把你‘纵横二号’管理者的身份看做威胁。只是我最近换了一种角度去看待威胁。

“我们在每件事上都要依赖你的飞船,这让它成为了唯一的‘故障点’——我想你们的这个技术名词用在这儿应该很合适,当然了,这个词我也是在‘纵横二号’的资料库里学到的。把一切都赌在某个零件的正常运转上,这难道不是很不明智的吗?”

对拉芙娜来说,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拉芙娜要考虑时间大限,或许剩下的时间已不到一个世纪了。她低下头,“我明白。但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这些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们要运用‘纵横二号’来支持斯库鲁皮罗的研究,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进步。”

木女王叹了口气,“是啊。不管怎么说,我们已走得太远,没法回头了。”

感谢天人!拉芙娜突然意识到,她避免了一场灾难。问题比行脚说的要严重多了,“木、木女王,总之,如果你认为‘纵横二号’的集会场所会带来负面影响,只要跟我说清楚就好,我会关闭那儿的。”

“不,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拉芙娜。我对你的新集会所很满意。”

“是我们的新集会所,木女王。谢谢你。”拉芙娜搜肠刮肚地寻找别的话题,“最、最近边防检查的情况如何?”自从斗篷失窃后,木女王就开始在几个通往冰牙地区的山口实行类似戒严的制度。

木女王笑着点点头,“一切顺利,而且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她耸耸肩,“在这件事上,真正危险的不是外国爪族。我相信那些斗篷根本没有离开王国。”

“噢,对。剜刀。”

“你是说重组过的剜刀吧,”木女王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无论是否重组过,我很清楚剜刀一直垂涎那些无线电斗篷。它们能满足他当救世主的野心。”

“你可以把他踢出委员会。”

“我确实想过要对付他。我想你还不明白他究竟有多聪明。说实话,我觉得他跟自己的四个组件遇刺前一样聪明。泰娜瑟克特,那位‘卑微的教师’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而且他在秘岛和北方仍有相当大的政治影响力。他太狡猾了,你没法抓住他的把柄;他太过强大,也没法置之不理。”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和这起盗窃事件有关。”

“间接证据倒是不少。行脚发现了一些。要不是斯库鲁皮罗把心思都放在那些热带佬身上,他原本也能发觉……能逃脱你的追捕的窃贼可不多,拉芙娜,你再次展示出了‘纵横二号’的非凡作用。”

“哦?”

“我从斯库鲁皮罗那里得知了细节,比他在委员会上说得还要多。你运用了各种热带佬根本想象不到的把戏。除非那个窃贼对‘纵横二号’的科技有深刻了解,否则他根本不可能逃脱你的搜捕。斯库鲁皮罗或许能办到。或许我也能——毕竟我研究了这么久。然后还有剜刀,这些年没人知道他对‘纵横二号’研究到了什么地步——而且我还是怀疑他偷走了粉红象。”

拉芙娜张口想要反驳,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再去挑衅木女王的偏执想法了。事实上,偷走数据机“粉红象”的那个人在某些方面和“纵横二号”同样强大。这样的一件财宝几乎能让任何秘密计划具有可行性,而木女王又坚信她最聪明的后代根本没有洗心革面。我应该感激才对,拉芙娜心想,让木女王去怀疑剜刀,总比让她怀疑新集会所要好。

等拉芙娜离开新城堡,走下山来,距离午夜已只有一两个钟头了。石楠丛笼罩在暗淡的光辉之中。南方天空不时会有一颗星辰现身:是艘废弃的货运飞船,它将人类孩子的登陆舱带到此处,然后便开始环绕星球运转。

晴朗的夜空带来了在夏日总是深藏不露的寒意。等拉芙娜到达“纵横二号”时,风已渐起,仿佛冰针一般,穿透了她身上本地生产的毛衣。孩子们对这种衣服的评价是“蠢到无以言说”:不管怎么说,这种织物完全没有调节温度的能力。

“纵横二号”货舱——也就是新集会场所——的灯光洋溢着温暖,在山腰欢迎着她。拉芙娜站在灯光边缘处,向里面望去。即便是现在,里面也有爪族和人类孩子。他们多半是在玩游戏,这一幕令她安心。总有一天,木女王会爱上这儿的。

不过现在,拉芙娜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她离开那片灯光,继续绕过飞船。自从斗篷失窃后,当地的安全防范措施就成了委员会的重要议题之一。内维尔在斯库鲁皮罗的大声支持和约翰娜的严肃点头下,认为以后还可能会发生类似的恶性事件,包括入室抢劫。这在拉芙娜听来相当愚蠢,但事实上,他们的确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或许增加监控摄像头会有帮助。或许他们需要更多的卫兵。在得到需要的科技之前,肯定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恶行。

不管怎么说,在靠近飞船监控系统的这里,不可能出什么乱子。她靠近船身,“纵横二号”便为她静悄悄地打开一扇舱门。她走进去,让飞船送她前往她在舰桥处的房间。然后,她换掉了沉重的毛衣和长裤,穿上船员服。这么做让她再次想到自己正享受着特权。她得尽快搬出这儿,这对她来说非常必要,尽管她还没向任何人提起过。住在“纵横二号”外面会拖慢她的工作进度,但她现在明白,留在飞船上所带来的危害恐怕更大。

与此同时,今晚的她有山一样多的工作要做,而且这些需要用到飞船的舰桥能够提供的所有技术。

剜刀-泰娜瑟克特究竟有什么计划?木女王对那个组合总是疑虑重重。事实上,拉芙娜知道她猜疑的一小部分是正确的。那个狡猾的(经过重组的)怪物确实早就发现木女王在监视他了。不过,让拉芙娜得知这一点的理由也让她知道,剜刀并不是眼前这些事的幕后黑手。

她在她最爱的椅子上坐下,呼叫“纵横二号”的监视设备组——这是她一直向所有人隐瞒的、使用飞跃界科技的系统。

“纵横二号”原本就设计为可在飞跃下界、甚至是爬行界(也就是他们现在被困之处)运作。但飞船本身在飞跃中界制造而成,那里的技术水平和这里不可同日而语。飞船绝大部分的高科技功能都无法在这里运作。当然了,爬行界的飞船根本无法超过光速,反重力材料也在缓慢失效,自然语言翻译程序也几乎派不上用场。就算当地的物理法则允许某种奇观出现,舰载软件往往也没有加以开发的能力。正因如此,“纵横二号”的大部分规划方案都是用极其愚蠢的方法去解决那些经典问题。

但还是有惊喜存在。在范死去、飞船山之战也画上句点后的那些天里,拉芙娜给剩下的物品列了一张清单。在残骸与碎片之中,她找到了一些勉强能运作的先进设备。她把这些发现告诉了约翰娜,然后是木女王,然后是——成立后的——执行委员会,只有一台设备例外。拉芙娜闭口不提监控设备组:毕竟她和人类孩子们被困在一颗中世纪的陌生星球上呢。这颗星球上仅有的另一个外星生物就是车行树绿茎,而她也早已远去。噢,绿茎,我好想你。这个念头不时浮现于她的脑海,毕竟绿茎曾陪伴她度过那段充满惊险的太空之旅。

拉芙娜起初保守了秘密,如今再向他人坦白已经太迟了。飞跃界的“摄像头”是早期的科技文明所无法想象的。摄像头可以是一层油彩,或者某种看似昆虫的生物,甚至是一次细菌感染。向监视者传递信息的方法也更加古怪,比如一团不断弥漫的干扰云雾(具备听觉、视觉效果以及热度),而要重现这些信息,需要处理极为庞大的数据量。

其中一台这种硬件系统经历反制措施却得以幸存。更不可思议的是,“纵横二号”还有能力重建它的输出设备。早先,拉芙娜必须决定将谁作为特别监控的目标。那是个相当艰难的选择。从前,剜刀创造出了一种奇怪的文化体系,同时具备了残忍与创造力。当时的剜刀完全就像木女王宣称的那样危险。

因此,拉芙娜用监控系统感染了剜刀-泰娜瑟克特的组件之一。这种装置对身体无害,而且无法进行自我复制,不过,她拥有的装置足以覆盖对方的全部组件,只要能维持得足够久。

这些年来,拉芙娜时常会想——但从未像那些犯下大错的人那样气恼沮丧——要是她当初用监控体系感染的是另一个对象就好了。这位“经过重组”的剜刀曾经是最大的未知体,也是潜在的最大威胁,但拉芙娜的摄像头向她揭示了一个事实:无论剜刀-泰娜瑟克特是个多么古怪的家伙,他都没有反叛木女王和拉芙娜,或者破坏她们为了王国而施行的计划。拉芙娜不止一次差点儿向木女王坦白这件秘密武器的存在。而如今,在经历了新集会所的误会之后,拉芙娜觉得自己恐怕再也没胆量告诉她了。

木女王最近这次对剜刀的怀疑——关于无线电斗篷的失窃——完全合乎情理。但那是她不知道拉芙娜的特殊监控设备。这艘飞船不断监视着剜刀的数据,将修复后的影像记录下来,如果出现特定的情况就会发出警报。在无线电斗篷失窃之后,拉芙娜立刻仔细回顾了一遍记录,重组后的剜刀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够光明正大,但却清白无辜。她还能做什么呢?

不知那个组合现在想做什么?这个念头或许很无谓,因为设备提供的“实时”影像通常古怪而又散乱。即便如此,拉芙娜还是发出了请求。几秒钟过去了。距离是这台设备最大的弱点。在这片区域之外,接收到的信号就会非常微弱。幸好剜刀这十年来只出过几趟远门——这要归功于木女王的严格管控。报告通过近乎随机的不同地点的装置(那是先前从剜刀的组件身上脱落下来的)零零碎碎地发送过来。构建第一幅画面的数据恐怕要花上一千秒才能积累充足——而随后的那张就只需要不到一秒了。

有时,“纵横二号”还会以相当怪异的方式修复影像流,以进行重要调整。

今晚的接收效果很差,不过,随着“纵横二号”的信号处理软件的努力运作,图像逐渐清晰明亮起来,色彩也逐渐丰富。图像动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定格。拉芙娜调节起参数来。

剜刀正在旧城堡的下层地下室某处。他每年都会去那里两三次。几年以前,拉芙娜就得出了结论:剜刀确实知道木女王装设的监视摄像头的位置。这个结论令人恐慌,不过她随即明白过来:剜刀前往“楼下”的行为,只是出于激怒自己的父母组件的爱好。

也并非全然如此:剜刀确实有些不希望木女王知道的秘密。举例来说,木女王禁止剜刀去尝试修复他的作品:铁大人。在这唯一的一点上,木女王违背了她和剜刀的和平协议。铁大人的剩余组件可以活下去,却是作为一个只会流口水的三体。那个疯子现在被单独关在老兵残体收容所里。

那个时候,他们都觉得剜刀可能会以木女王违背协议为借口再度挑起战争。他却利用这一事实为自己争得了不少好处——包括收回旧城堡的所有权。但拉芙娜知道,狡猾的剜刀并没有放弃铁先生。早些年,剜刀时常会去地下室下层,和卡伦弗雷特——那位残体收容所的狗舍管理员会面。那个组合对木女王的忠诚无可挑剔,恐怕也对从前的剜刀那些耸人听闻的实验憎恶有加。剜刀和卡伦弗雷特的确是在密谋,但只是为了说服木女王,让铁先生进行重组。或许他们原本是会成功的。不幸的是,铁先生的问题来自于内心的煎熬:这个可怜的混球内斗至死,使得两位密谋者的计划全泡了汤。

拉芙娜可以确定,木女王看待事物不会这么宽宏大量。在旧城堡的地下密会,其本身就是种背叛。那些房间浸染着恐惧。木女王曾经尝试过清查那里。她的手下发现地下至少有五层,还有许多向下的通道尚未调查。

近年来,这座地下室也引起了人类孩子们的极大兴趣。等他们长到十岁出头,就会去探索这座“剜刀的死亡洞窟”。如果把自然磨损和岩石崩塌的情况都算上,那么地下室确实有许许多多的入口,而且每过几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早晚有一天,会有孩子掉进某个孔洞里,然后送命。旧城堡地下室和大陆那边的山崖是拉芙娜每天最担心的事。

直到她得知质疑者组织的存在。

在今晚这次远征中,剜刀的大部分组件都携带了太阳能提灯。灯光不比柏油火把的光芒明亮多少,但它不会消耗氧气,也不会产生烟雾。拉芙娜认出了剜刀正在穿过的那座低矮洞穴。就在去年,有几个孩子在那儿发生了意外。它是——她希望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恐怖的地方。她想起了它的恶臭。昏暗的地面上装着石制塞子,看起来就像小号的窨井盖。在“纵横二号”根据剜刀的几颗脑袋合成的影像中,她能看到好几十只——或许是好几百只——这种六边形的盖子向着黑暗中绵延而去。

画面定格了。“纵横二号”在等待信号,或者——更可能是——解析速度跟不上了。拉芙娜没有催促它,她希望看到高清晰度的影像,如果细节部分需要花些时间去接收和解译,那没关系。事实上,这次的状况还算不错。有时候,无论她等待多久,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因此她无聊地盯着静态画面。其中一张画面的右边少了一只“窨井盖”。这正是孩子们前去探险时最让她担忧的事。在黑暗中,你可能会掉进一个敞开的孔洞里,然后折断脖子。她漫不经心地把剜刀的几个组件看到的画面融合起来。合成之后,她看到了孔洞里的景象。孔洞的底部被阴影笼罩,但她知道每个洞大约两米深,最深处是个污水坑。如果不是“纵横二号”根据从前的数据篡改了图像的话,这个洞应该不是空的。

她能看到骨骸与脱水的死尸。从前的剜刀是头怪物,这毫无疑问。这些孔洞兼备地牢与拷问台的作用。剜刀——以及后来的铁先生——会把囚犯的组件单独分开,再把每一个塞进不同的孔洞里。可以提供给它们食物和水,折磨它们的身体,又或是放置不管,等它们因为彻底无法思考而发疯。剜刀把这个过程叫做“回收再利用”,因为一旦某个单体发疯或者患上精神疾病,就可以把它和其他囚犯配对重组。王国之中还存在一些经过回收再利用的组合,大部分都是悲伤而又迟钝的怪人,少数几个则是容易紧张的精神病患者。回收再利用是剜刀最恐怖也最愚蠢的成就之一。

终于,影像再度流畅起来,不同的视角都越过了那个可怕的孔洞。拉芙娜手边的一个小窗口显示出一张图表,描述了不同组件的位置,以及其视野各自对应主显示屏上的哪个区域。和往常一样,剜刀那个残废组件走在接近最前方的位置。它那双末端是白色的耳朵时不时在其他组件的视野中出现。正是这白耳朵尖使得剜刀-泰娜瑟克特的行动力大打折扣。那家伙的骨盆骨折过。它的身体裹在毛毯里,躺在一辆独轮手推车似的装置上,让其他组件或推或拉地带着前进。

近些年,白耳朵尖的视力也减退得厉害。它正在逐渐衰老,而白内障治疗还需要几十年才能实现。白耳朵尖的视野中显现的的确是最前方的画面,但要比“纵横二号”修复出来的大部分画面更加模糊。这个组件还有些奇怪之处。拉芙娜把所有组件的视野切换为合成图画,发现还有另一个组合,就在提灯光芒的边缘处。是阿姆迪!

杰弗里在哪儿?拉芙娜仔细地看着所有窗口。阴影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让画面倒退了几秒,做了一番图形分析……不,没有杰弗里。她压下让设备重新分析整个画面的冲动。

阿姆迪盘坐在地,提灯的光逐渐笼罩在他身上。白耳朵尖的独轮车在极近处停了下来,然后,剜刀-泰娜瑟克特其余的组件分散开,在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身边围成一个半圆。

影像再度定格——有个诊断窗口显示,这次的延迟与剜刀的听力有关。到目前为止,通过连接传来的声音并没有经过太多分析。拉芙娜听到了剜刀的脚爪踩在石头上的咔嗒声以及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响声,却几乎彻底忽视了剜刀的思想声——那种频率在40千赫到250千赫之间的超声波。代表惊吓或愤怒的波纹会报告给她,但若论表现出细致而又连贯的思想,恐怕连“纵横二号”在飞跃界时也办不到。

现在“纵横二号”接收到了思想声和爪族语的咯咯-嘶嘶声。

又过了片刻,影像和同步后的声音开始播放,同时主窗口下方出现了“纵横二号”尽最大努力推测出的译文。

剜刀-泰娜瑟克特:

我(不着急/很好奇),(小家伙/小家伙们)。

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见面?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我(?)很伤心。我(?)(?)害怕。我(?)什么(?)(?)

拉芙娜把这段影像重放了好几遍。只要将自己的了解和“纵横二号”的推测结合起来,她通常能解读爪族语。阿姆迪的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阿姆迪换回了萨姆诺什克语:“我们能用人类语言说话吗,泰娜瑟克特先生?它是我最喜欢的语言。我的问题用爪族语很难表达清楚。”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小伙子。就用萨姆诺什克语吧。”剜刀的人类嗓音一如平常地充满热情,是那种聪明的虐待狂特有的语气。

阿姆迪肯定听出剜刀语气中的嘲讽了吧?毕竟那个八体是从剜刀政权尚未结束之前就熟悉剜刀-泰娜瑟克特其人的。不过此时,他的八个组件挤成一团,向前挪动了几厘米,腹部几乎贴着地面,“我好害怕。好多事都让我伤心。要是没这么多的话,也许我还应付得过来,不会变成这么个自哀自怜的傻瓜。”

剜刀-泰娜瑟克特轻笑出声,“啊。可怜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那是因为你天赋异禀。普通人要面对许许多多的惨事,而痛苦几乎不会增长。他们感受不到额外的负担。但你却在承受苦难方面胜过常人。虽然如此”

诊断窗口显示有严重的延迟问题。剜刀体表的一部分发送装置恐怕被夜晚出没的发光虫带走了,或许这些虫子会随着夜晚空气的变冷而逐渐减少。几秒钟过去了。“纵横二号”的译文质量没有改善迹象。最后,屏幕上出现一面红色小旗,表示已接收的数据量无法继续维持画面清晰。唉。拉芙娜提高了不稳定性的可接收等级,挥手示意程序继续。有时,这套监控系统会让她想起那些科技时代之前的童话故事:她是个弯腰看着水晶球的女巫,正尽她所能去根据不可靠的征兆来占卜真相。

片刻之后,“纵横二号”给出了它认为最合理的推测。影像倒回了一两秒,然后重新开始。剜刀在说:“虽然如此,我的孩子,你究竟为何烦恼?”

阿姆迪凑近了些,“你创造了铁先生,而铁先生创造了我。”

一阵轻柔的笑声,“这是当然。我创造了铁先生,而且主要取自我自己的组件。可铁先生却是用他通过购买、偷窃和谋杀得来的天才组件——来自整个大陆的天才们——的新生幼崽组合成的你。你是爪族中的奇人,每个组件都是幼崽,每个组件都同时诞生。就像个两腿人。”

“是啊,就像人类。”在“纵横二号”的影像上,阿姆迪眼眶含泪,“现在也要像人类那样死去,虽然人类不会在童年时就开始衰老。”

“啊。”剜刀说。拉芙娜注意到那个耳朵尖是白色的组件让独轮车前倾,然后把脖子伸向阿姆迪。哇哦。相互重叠的思想声之响亮,应该足以让两个组合都头晕脑涨。不过剜刀的声音——千万别忘记,这是监控程序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我们以前不是谈过这个吗?衰老确实很悲惨,但你的组件才刚刚十四岁。难熬的日子至少还在二十年以后呢,等我的远大计划最终——”

阿姆迪的插嘴有些跑题了:“我爱戴过铁先生。当然,那时我不知道他是个怪物。”

剜刀耸耸肩,“我创造出的他就是这样的。恐怕这是我的错。”

“我知道。可你已经补救过了!”阿姆迪犹豫着,话声越来越小,“现在还有杰弗里的问题。你……”

拉芙娜抬起头来。杰弗里怎么了?可阿姆迪没有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剜刀说:“对,我是尽我所能去弥补了。你现在又有什么新烦恼?”

阿姆迪发出人类的哭泣声,就像一个迷途的小孩,“我发现有两个我是大平原短命鬼。”

拉芙娜不得不思索了片刻。大平原短命鬼?那是个特别的种族。他们和大多数其他爪族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往往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些短命鬼的寿命很少能超过二十岁。

拉芙娜能看到,剜刀的脑袋在另外几个窗口里摆动起来,“你们俩都有胸口疼的毛病?”

“对。视力也有问题。”

“噢天,”剜刀说,“短命鬼。这可是个大麻烦。我会去查查——”声音颤抖起来,或许是“纵横二号”遭遇了非常严重的信号障碍,“我会去查查铁先生的记录,不过我担心你说得或许没错。这种交易在狗舍管理员之间很出名——大平原短命鬼通常都拥有出众的几何学想象力。”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在颤抖,“如果那两个我死掉——我就不再是我了。”

“每个组合都要面对这种事,我的孩子。除非我们同时被杀,否则生命就总是充满了改变。”

“或许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普通组合是这样!可我的组件是一起诞生的,之前的我根本不存在。铁先生是经过特意安排才组合出我来的。如果我失去两个组件,哪怕失去一个,我也会——”

“木女王的狗舍管理员会给你找到合适的组件的。或者你自己会发现,六个组件对你的头脑来说很合适。”剜刀的语气明显带着同情,但不知怎的,与此同时却也带有轻蔑——和他平时的风格相当一致。

“不,千万不要!不管我失去八个之中的哪一个,我都会像没有拱顶石的拱顶那样倾塌。我恳求你,泰娜瑟克特先生。你创造了铁先生。你创造了灾难研究组。你让杰弗里背叛了所有人。你创造出了这么多怪物,难道就不能带来些善意的奇迹吗?”

拉芙娜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暂停影像,也没有看向记录窗口。如今这幕场景已经彻底超出了合理性的范畴,却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下去。阿姆迪不再说话了,只有人类的哭泣声传来。那·个八体以卑微而绝望的姿势瘫倒在地。重组过的剜刀也没再说什么,但“纵横二号”上显示的画面却令人震惊:剜刀-泰娜瑟克特的五个组件全都凑近了阿姆迪,那两个属于原本的剜刀的组件推着白耳朵尖和它的独轮车向前;其中几个距离阿姆迪最近的组件还不到一米。这点是最令人不敢相信的。剜刀-泰娜瑟克特以其挑剔与冷淡而臭名昭著。对正常的爪族而言,如果相互友好,通常会派出一两个组件来到彼此之间,进行短暂的思想声交换,就像是人类的社交性拥抱或者轻轻一吻。剜刀-泰娜瑟克特从来没有这么不拘礼节过。他永远都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或藏身于最高大的屏障之后。

在这段奇异程度仍在不断增长的影像中,白耳朵尖探出爪子,搂过阿姆迪的两个组件,让他们靠在它的脖颈上。另外几个组件也几乎靠得一样近。在一个天真的人类看来,这就跟一群动物互相安抚差不多。而在爪族组合之间,这却代表了极度的亲密。

它跟事实之间就算有任何相似之处,肯定也只是巧合!拉芙娜愤愤地关闭了所有的窗口。

拉芙娜静坐良久,注视着书房里温暖的黑暗。她把分析功能设置得太过头了。“纵横二号”愚蠢地想要将那些几乎完全是噪音的内容给出合理的解释。然而……通常来说,程序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出某些特有的名词。她知道自己只能一遍遍地回放那一幕,尝试将信号杂音引起的软件故障与潜在的真相区分开来。或许她可以从外在的事实开始——比方说“杰弗里不是叛徒”这个事实。

她开始回顾数据,只是现在,她不再去看那段谎话连篇的录像。她浏览起监控程序的记录来。正如她所推测的,今晚的信号状况烂到家了。但从前也有过信号糟糕的情况,而她依然得到了合乎情理的结果。她挥手拂开网络状况记录,开始浏览程序的分析报告。几张概率树形图显示出程序考虑到的不同选项,以及这些选项与其他选项之间的关联。拉芙娜刚才所看的那段连贯影像仅仅是通过这座猜测之丛林所得出的最可能的解译而已。举例来说,阿姆迪几乎断言说灾难研究组的幕后有黑手。她找到相应的节点,然后展开:理由和可能性随之出现。没错,程序之所以认定剜刀是幕后黑手,只是因为语境和阿姆迪的态度。还有,阿姆迪多半是说“某个人”背叛了“某样东西”——但分析软件却从长长的嫌疑列表中选出了那几个特定的名词。

令人惊讶之处在于,杰弗里居然榜上有名,更不用说是位列第一了。程序究竟出于怎样的逻辑把他放在列表上?她以前所未有的细致审视着程序给出的理由。正如她所猜测的,那些“为什么我选择了‘这个’而不是‘那个’”的理由只会引出越来越多的理由。她恐怕得花上好几个世纪的时间去研究——然后一无所获。

拉芙娜靠向椅背,左右摇晃脑袋,试图放松颈部肌肉。我漏了什么吗?当然了,也许整个程序都坏了。“纵横二号”的应急自动化系统是特别设计成可以在爬行界运行的,但监控程序算是纯粹的飞跃界软件,也不在飞船的可用设备清单上。或许它在这儿就是没法正常使用。

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什么重大故障,不是应该会有警报吗?拉芙娜漫不经心地看着程序的错误日志。高优先级的信息和她猜想的一样,都是“数据量不足,处理中”之类的废话。她转到低优先级建议信息。果不其然。仅就今晚的这次会面,就有实打实的数十百亿条信息。她以几种不同的方式将其分类,然后花了点时间去浏览结果……

拉芙娜僵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找到的这头潜伏的怪物:

442741542471.74351920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471

442741542481.74351935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69

442741542491.74354327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73

442741542501.75439121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13

442741542511.75439144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265

442741542521.74351947建议仅供参考: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215

……省略29980242行

“解释!”她的嗓音在自己听来也显得有气无力。

有个窗口骤然出现,范围限定为相关区域,指向这些参考建议的出处,再指向剜刀-泰娜瑟克特的每个组件身上的传感装置的分析结果。

简而言之,这些建议完全印证了一点: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在剜刀的整个组合身上,剩余的传感器已经少于一亿五千万个。最初感染时的数量有数万亿,而即使那时也只是勉强足够。如果说装置数量已跌落到一亿左右,那么……那么她的监控设备就根本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这种情形持续多久了?她呼唤出一张曲线图,要求程序就软件故障历史给出三种常见模型图表。它给出了三张图表,第一张就说到点子上了:从大约十年以前,她进行监控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小密探们就在稳步失灵,以不到一年的半衰期缓缓损坏。在飞跃界,这种感染式传感器可以维持一个世纪,而如果她手里的设备成了废物,辅助软件也会及时提醒她。难怪这套器械没有算在可用设备清单里了。这下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拉芙娜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椅子里。今晚是她过去几个十日的人生的缩影。可如果我回顾从前的监控记录,弄清它到底有多么胡编滥造,或许我就能确定自己对剜刀应该信任到怎样的程度。她睁开双眼,拭去泪水,看着面前空中闪闪发光的那条稳步上升的故障率曲线。好些年前,传感器就只剩下十亿个左右。这些年来,故障通知堆积如山,但都维持在不可见的低优先级水平。在此期间,监控程序的高优先级层面还在继续向拉芙娜讲述虚构的故事——面对现实吧,要不是出现了如此众多且重大的威胁,她恐怕还一直蒙在鼓里,听着程序明目张胆地讲述谎言。

如果我确定过去的监控记录充满了谬误,我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木女王——没错——然后摧毁我们之间仅剩的那点信任。

片刻间,她陷入了阴郁的思绪之中。她以前捅过这么大的娄子吗?没有。情况还能更糟吗?……好吧,想想飞船山之战,那时更可怕些。几个小时之后失去了范,让她更加悲伤。但就绝望而言,自从她的家乡斯坚德拉凯文明被摧毁,就再也没有可以让她更绝望的事情了。

我之前也挺过来了。范也是为了她才来到这儿的。

拉芙娜睁开双眼。时间刚过午夜。窗外一片黑暗:秋天已经来了。

有件事她非做不可,虽然听起来可能不合情理,而她已经有超过一年没这么做过了。无论是人类孩子还是爪族都不会明白,她也不想去鼓励迷信的产生。但如果真有所谓时机的话,现在就是前去拜访范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