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悲·戏

  凡是私心,世人皆有。

  北定王赵辰也不例外,犯人是自己至交好友与结发之妻,这两人所行犯法之事皆是为了他,他该做何选择?将犯人正法、罪行公告还是为了情义隐藏其罪行?

  沈爻不知,也懒得去想,他素来只为探案,揪出真凶,至于抓与不抓凶手已与他无关,更何况此次接受此案除了条件诱人,他还另有目的,这目的只有从赵辰身上找到,自然不会为此得罪北定王。

  沈爻沉默地坐在凉亭石凳上,陈十六正为其包扎伤口,虽说来王府的路上做了简单的处理,可伤口太深,血已渗了出来,只好重新包扎。温斌、关松各自站在凉亭一角,打量着沈爻,他们不明白在即将揭开刘夜所做这一切的目的之时,王爷为何将他们赶了出来。

  温斌终于憋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沈先生,刘大人所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他对王爷忠心耿耿又爱民如子,到底什么事能令他背叛王爷残害百姓?”

  “温大人敢听,在下也不敢说。”沈爻话中带有深意地回道。

  温斌自然明白沈爻这话的意思,王爷将他们赶出来便是为了不让沈爻开这个口,可越是如此,心中越是好奇,只得心里默默盘算。

  关松始终没说话,不过目光一直盯着沈爻,突然开口问道:“沈先生,我还有一事不解,若刘大人不想让秘密被你揭开,直接杀你灭口岂不更好?为何要自杀陷害你?你虽在江湖中有些名声,但也不过是一介百姓而已!”

  “这点我也想不通,直到被温大人抓入狱中,我反复琢磨刘大人死前对我说的一番话,才终于明白。”

  “什么话?”

  “刘大人说,‘沈爻,我对不起你,正如我对不起那些枉死的百姓,可我只能对不起你们’。”

  沈爻说到此处,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或许刘大人的人生已没了退路,只能走下去。可之后的路让他良心不安,他才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不违背、不退缩。”

  关松似乎在回味沈爻这番话,过了许久,他缓缓将目光投向书房,喃喃自语道:“恐怕王爷是最难过的那个人。”

  沈爻抬头望了关松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目光投向书房。

  书房。

  气氛诡异。

  方茴站在书桌前地一角,高角度地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王爷,沈爻已将刘夜采集铁矿之事说出来,即将说出刘夜所做这一切的目的之时却被王爷赶了出去,估计王爷心中已猜到,而王爷唯独将自己留下,恐怕也已猜到此事与自己有关,那王爷是何打算?

  方茴暗自揣测了一番,见王爷始终不率先问话,深知此事已暴露,如何也藏不住,唯独说服王爷才能将计划进行下去,方茴索性要将一切摊开来说,可刚要开口,赵辰突然开口道:“若沈爻没有揭发你们的计划,后面你们打算怎么做?”

  “时机成熟,效仿先祖,黄袍加身。”方茴一字一句地回道。

  “若我不愿呢?”

  “王爷无法向朝廷缴纳铁矿,赵权必定降罪于王爷,而那时山中铁矿已采完并打造成兵器,时机已成,王爷是甘心领罪还是讨伐昏君?”方茴反问道。

  “呵……你们这是逼我不得不反啊!”

  赵辰脸上泛着无奈的苦笑,似乎在自嘲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

  “王爷,你知那赵权横征暴敛、连年征战,使得民不聊生,平日聊起,也对那昏君所作所为无比愤怒,可臣妾每每向你提及举兵夺位,你便推脱,臣妾与刘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为能令王爷下定决心举兵夺位。”方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愤怒归愤怒,举兵归举兵,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王爷还是过于看重先皇遗诏、祖宗礼法,这些固然不可弃,然而也需因时而制。前朝唐王弑兄夺位,创立了李唐盛世;先祖黄袍加身,才有了这赵氏江山。凡为百姓者,皆是仁君。”

  方茴望着沉思的赵辰,深知这是唯一说服王爷的机会,继续劝说道:“王爷,臣妾与刘大人不惜以身犯法,沦为杀人恶魔,刘大人更为此丢了性命,只为王爷能下定决心举兵夺位。王爷,请不要再犹豫了,不要辜负了刘大人。”

  赵辰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激动的妻子,开口问道:“刘夜为何自杀,你有想过吗?你以为他真的仅仅是为了陷害沈爻吗?”

  方茴被问得一愣,不明白王爷为何这么问,刘夜自杀除了陷害沈爻还能有什么原因?

  赵辰望着一脸疑惑的妻子,继续说道:“这么多百姓成了你们计划的牺牲品,刘夜良心难安,然而,他又无法道出实情,为了赎罪,为了完成你的计划,他只能以此结束。爱妃,若我这次如你所愿,趁机举兵,那我如何对得起那些在你们计划中被害的百姓,将来我真做了皇帝,在那龙位之上,我该如何面对天下百姓?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方茴不甘心,继续劝说道,“若将来王爷举兵成功,臣妾会为今日犯下的罪接受惩罚,以死给百姓个交代。臣妾此举并非为了将来能母仪天下,只为除去那横征暴敛、残害忠良的昏君。”

  “爱妃,你若真为了百姓,便不会为了逼我枉顾百姓性命,你终究还是无法放下你弟弟的死。”

  赵辰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方茴心脏,她虽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可还是无法控制,冷冷回道:“王爷说得没错,我忘不了,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弟弟只因反对赵权远征西夏,便被赵权以投敌叛国之名斩首,他可是当朝驸马,与公主情比金坚,我家三代忠于朝廷,他如何会是叛国之人?”

  “爱妃心情,本王理解,只是这其中或许……”

  “王爷。”方茴不愿多听,立即跪地,恳求道,“臣妾恳请王爷举兵起事。”

  “爱妃,你应该知道一旦本王举兵起事,无论成败,这受苦受难的还是天下百姓。刘夜曾教本王,立国之基,在于民,民定则国安,本王成不了定民之人,但至少要做到不乱民。”赵辰的语气散发着悲凉之气,却无比坚定地回道。

  “臣妾违背良心做了这么多,依旧改变不了王爷的心意。”

  方茴缓缓站起来,脸上尽是绝望,两行泪水从眼眸中流出来,语气苍凉地说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决,那臣妾无话可说,臣妾并不后悔所作所为,也会让王爷给百姓一个交代。臣妾此生无法侍奉王爷左右,只有来世了。”

  赵辰听闻此话,面色一惊,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向方茴,可为时已晚,方茴说完那话,便朝着墙壁奔去,脑袋重重地撞在墙上,身子缓缓倒下。

  “爱妃。”赵辰声嘶力竭地大喊,跑过去一把将方茴抱起,哭着说道,“爱妃,你为何这么傻?来人,来人。”

  “王……王爷,臣……臣妾先……先走一步了。”方茴虚弱地回道。

  “来人。”赵辰嘶吼。

  沈爻一干人听到赵辰声嘶力竭的呐喊,立即冲了进去,却为时已晚,方茴已经咽气,赵辰抱着她悲痛嚎哭。

  灵狐村。

  沈爻、赵辰立于土丘之上,远远望着下山的路,一些官兵正搀扶着从矿场中解救出的村民下山,后面跟着官兵抬着的尸骨以及一批被逮捕的犯人,这起狐仙案终于水落石出。赵辰缓缓收回目光,望了沈爻一眼,说道:“沈爻,此次你不仅破了狐仙案,还破了这山中的八方移阵,解救出这些百姓,功不可没,说吧!你想让本王如何赏你?”

  “王爷已赏过在下了。”沈爻躬身抱拳回了句,见王爷没回话,想了想,继续说道,“王爷,在下素来只负责查清案件,至于案件如何处理,在下从不多嘴,这是上爻堂的规矩,王爷大可不必担心。”

  “沈爻,你知此事始末缘由,若将来有一日,此事传扬出去,王妃与刘夜的名声便坏了,本王恐怕也免不了麻烦。你说,本王该如何做?”

  赵辰扭头望着沈爻,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沈爻一惊,却瞬间反应过来,压低脑袋回道:“若刘大人尚在,王爷觉得刘大人希望王爷如何做?”赵辰一愣,眼神中的杀意顿时荡然无存,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沈爻的肩膀说道:“沈爻,你不入仕,实在可惜。”

  “在下经营这上爻堂自由自在,不觉可惜。”

  “本王说的可惜是朝廷的可惜。”

  “王爷谬赞了。”

  “本王说赏你便会赏你,说吧!只要本王能办到,便答应你。”赵辰爽朗地说道。

  “那在下直言了。”沈爻放下双手,缓缓抬起头,说道,“在下听闻先皇善于骑射、作画,曾着有一幅《春日狩猎图》,后将此图送于王爷,在下可否阅览一番?”

  “你知《春日狩猎图》?”

  赵辰一愣,脸上的狐疑之色一闪而过,爽快地说道:“好,回到王府,本王便将此画拿出供你赏阅。”

  “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