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衣少女娇靥泛红,嘴角微嗔,美不可言,顾剑南虽也曾经见过绝代美人靳素素,但是那是一种成熟的美,美中带艳,不是像顾剑南这样的孩子所能欣赏的。
而这个白衣少女却是一种有如晨星、朝阳的美,与靳素素的那种迟暮彩霞的凄美不同,这种纯洁雅致的美,正是顾剑南这种年龄所最欣赏的!
所以他的目光几乎锁定在那粉红的面靥上,整个思维都倾注在那双深湛如海的眸子里,一时却忘记自己此刻置身在何处。
直到那一串银铃似的话声传进耳朵里,他才从幻梦中醒转过来,顿时脸上红得像吃了三大盅酒似的,一直红到了耳根后面。
他的脸还没转过去,已见到铁门旁绿影一闪,一个头梳双鬓、身穿绿色绸衫的少女从院中走来。
她一瞥见顾剑南,似是呆了呆,诧异地问道:“你!你是谁?”
那个白衣少女讶道:“灵珠,莫非你也不认得他?”
灵珠摇了摇头道:“我在宫里从来没有见过他!”
白衣少女笑道:“这就奇怪了,平常人怎么能够进入金缕宫?刚才你们公子还在大夸金缕宫有如铜墙铁壁,普通人绝对无法进入,怎么马上便有了反证?”
灵珠痴痴地望着顾剑南,道:“这个我不知道,婢女在宫里从没有见过这么俊俏的少年人……”她的脸孔一红,转口道:“也许他是新进宫的下人也说不定,厨房里有多少人我们是不知道的!”
白衣少女斜睨顾剑南一眼,道:“你去问问他,他怎敢如此无礼的瞪着我?”
灵珠只觉心里涌出一股莫明其妙的愤怒,她狠狠的瞪了顾剑南一眼,道:
“这家伙胆子好大,若让公子看见了,非挖了他的狗眼不可!”
白衣少女秀眉微颦,道:“不要这样,你问一问他,说不定他并非宫里的下役,看他这样子也并不像是下人,不可对他太无礼!”
灵珠向前走了两步,启齿道:“喂!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顾剑南见那叫灵珠的少女眉尖一耸,颇有兴师问罪的态势走了过来,心中一惊,倒退了半步。
他在断肠谷中曾被那跛足少女双杖追击,一见这绿衫少女的神态,顿时想起了那个少女来,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呐呐地道:“我,我……”
灵珠脸一沉,道:“什么我我我的,你到底是谁?”
顾剑南心神稍定,道:“在下顾楠,系在厨中打杂!”
他话声一顿,那个白衣少女嘴里发出一声轻咦之声,随即便是一声低微的叹息!
那叹息虽是如此低沉,可是顾剑南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脸色微变,心中似是被刀子割了一道口子。
他自懂得人事以后,便时常会听到人们对他残废的双足发出叹息之声,他都坦然以对,因为他有一个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
父亲的爱足以使他自卑的心理获得补偿,使得他能够昂然面对那些为他叹息的人们。心里丝毫不感到难过。
就算是他无意中闯入断肠谷,见到那个跛女少女恶言相对,他也丝毫不觉得痛苦。
可是现在他仅仅听到那白衣少女的低声叹息,心里便激荡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忖道:“我是这么落魄,难怪她会瞧不起我?唉,我好好的坐在屋里,又为什么要出来让人家奚落?”
一念至此,他心里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看都没勇气多看那白衣少女一眼,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灵珠微微一怔,喊道:“喂?你干什么?我还有话问你!”
顾剑南装做没有听到,加快脚步走进竹林,踏上竹林中的碎石小径。
灵珠向前走了两步,叫唤道:“喂!顾楠,你站住。”
那白衣少女微微一叹道:
“对他这样自傲的人,你怎么可以那么无礼的问他?唉!他一定是误会我在嘲笑他,其实,我只是认为像他这样的人才,是不该埋没在厨房的!”
灵珠嘟起嘴来冷哼一声道:
“梅小姐,你不要把这种人捧得太高了,这种人天生是个奴才命!”
那白衣少女叱道:“灵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像他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的!”
顾剑南在幽邃的竹林中走着,她们的对话句句都落在他的耳中,他一方面在感激那个白衣少女为他辩护,另一方面则在生那个叫灵珠女婢的气。
他暗忖道:“有朝一日,我总要让你们看一看我是不是奴才命!”
想着想着,他已走到厨房门口,迎面撞上周胖子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见顾剑南走回厨房,诧异地道:“小顾,你怎么又走回厨房!”
当他看到顾剑南那发呆的神情,微微一愕,问道:
“你怎么啦?好像跟谁在生气似的?”
顾剑南摇了摇头,淡笑道:
“没什么,我只是心里很烦,在这儿与你相处了颇久,我……”
周胖子呵呵笑道:“有点舍不得吧?说实在的,老周也有点舍不得你!”
他说着声音又有点咽哑,转过脸,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举起手里提的食盒和一个坛子,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有聚合必然有分离,我为你准备了点酒菜,特别炒点拿手好菜,替你践行!”
顾剑南感动地道:“周叔,我真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表达我心里的感激,你对我实在太好了!”说着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
周胖子拍了拍顾剑南厚实的肩膀,道:
“小兄弟,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起先我还不知道这话的含意,因为我活到现在四十多年,还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才知道他XXXX的说的一点都不错!”
顾剑南心里真不晓得做何感想,从方才灵珠的鄙视自弃,到周胖子此时如此看重自己,那种情绪的转变,真个是万般滋味都有。
他喃喃道:“我不会辜负周叔叔你的看重与期望,对于任何鄙视我的人或者重视我人,我都要做出一番伟大的成就,表现给他们看!”
周胖子大声朗笑道:
“小兄弟,我想天下没有任何人会鄙视你,除非那个人自己瞎了眼!”
顾剑南只是苦笑,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上,清晰地在幽静的竹林里响起,很快的,碎石小径到了尽头,那片竹林已抛诸身后。
顾剑南走出竹林,侧目往那个铁门望去,只见门还是开的,可是那个白衣少女已经没有站在门外。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落寞的情绪,仿佛少掉一点什么东西似的,有些牵挂……
周胖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叫道:
“那一个小子进去没有顺手关门?若让我们那个宝贝公子晓得,又该挨骂了!”
顾剑南说道:“这后院是通向宫里吗?”
周胖子道:“本来我们厨房是筑在后院的西角,但是宫主夫人所居的挹翠楼正在花园东边,每当东南风吹来,厨房的油烟就随风飘送,夫人一闻到油烟味便会头晕,所以五年前我们便迁出后院,改在这儿另起炉灶!”
他笑了笑道:“你想想看,人要吃要喝,却怕油烟味,这岂不是怪事?”
顾剑南问道:“听说宫里很大,是不是?”
周胖子证叹地道:
“哦!那真是华丽之极,整座金缕宫是以白玉为阶,翠玉为瓦,一层层的楼台亭阁栉比鳞次,依着山势而筑,雕梁画栋,飞檐回阁,金缕栏杆,镶玉飞檐,真是美极!我小时才进到里面,几疑是到了天上宫庭,那还似在人间,真是看得眼都呆了!”
顾剑南半信半疑地道:“真有像你所形容的那么美?”
周胖子道:“我实在还不能够形容它的十分之一,唉!真可惜你要走了,否则找个机会,让你见一见那种美丽胜景。”
顾剑南道:“也许以后我会有机会进去的!”
他们说话之间,已进入周胖子所住的屋里。
周胖子把酒坛摆在地上,搬过桌子,打开饭盒将里面的菜肴拿出,顾剑南只见是四色冷盘,另外还有四样小菜,做的全都清爽悦目,显然是周胖子拿手的好菜。
他摆好了酒菜,笑道:“你走的太匆忙了,我一时准备不及,只将就着现有的菜炒几样,喏!这酒是我珍藏了多年的百花酿,本来我打算等到重阳之时,拿出来与你共同持蟹赏菊时品酌的,现在你要走了,我只好提前拿出来!”
顾剑南只见到盅里的酒色碧绿盈底,香味扑鼻,使他这从不饮酒的人闻了也有想一尝滋味的欲望。
他端起酒盅,道:“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在一起持蟹赏菊,那时……”
周胖子将手中酒一仰而尽,接口道:“那时希望见到你老弟已名重武林,受万人敬仰,那么我这不中用的大哥也与有荣焉。”
顾剑南也喝干了盅里酒,肃容道:“我会做到的!”
周胖子挟了一筷子菜,道: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匆忙的走,若是多留上两天,我可以做几样更好的菜给你尝尝,这些菜肴都是为了梅小姐而准备的,口味也许不同,希望你吃得惯!”
顾剑南道:“周叔,何必说客气话呢!反正……”
周胖子摇手道:“不!我不许你再叫我周叔,我可从没将你当我晚辈看待,你非得要改口叫我大哥不可!”
顾剑南道:“这怎么可以?你的年纪!”
“年纪?你认为我老了?”周胖子喝了口酒,道:
“我虽然不像郑无心,时刻以为自己是年轻的,但我今年四十二岁,总不能说老吧!快叫一声大哥,否则我可不让你走!”
顾剑南见到周胖子神色认真,犹疑了一下,不得已只好叫了声:“大哥!”
“哈哈!”周胖子笑道: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来!干了这一盅,我们再说话。”
顾剑南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问道:
“大哥,你说的梅小姐是谁?”
周胖子道:“你不知道梅小姐是谁?哈!令尊血手天魔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成名的吗?他是单身闯上华山芙蓉峰向梅花上人挑战,然后全身而退,一战成名的!”
“这个我知道,我常听家父说起,天下武林高手中,唯有梅花上人最值得他佩服……”
他顿了顿,问道:“但是,梅花上人与梅小姐又有什么关连,莫非……”
他因为想要从周胖子口里多知道些关于白衣少女的事情,所以故作不知的追问。
周胖子道:“梅花上人姓梅名逸夫,由于他爱梅如痴,所以自号梅花上人,据说在华山芙蓉峰的冷梅谷里,他遍植梅花,集天下珍奇异种于一谷!
由于他一生爱梅,所以他的剑法也是从梅花的神态演变而成的,他习剑数十年,沉溺于剑道,直到五十岁才娶妻,生有一女叫梅冷雪,那便是我们说的梅小姐……”
顾剑南在心中暗暗念了两次,忖道:
“梅冷雪,梅冷雪,好一个高雅玉洁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人赛其名。”
周胖子继续道:“你想一想,梅花上人老来得女,该是何等的喜悦?又该是多么的珍贵,有如掌上明珠似的供养着,而那位梅小姐也确实是美逾天仙,冰肌玉骨,明艳照人,虽然年龄还小,却活脱是个美人胎子……”
他喝了口酒,又叹了口气,道:
“真可惜像这么个美人却会看中我们公子,其实说起来倒还是我们宫主最先发现的,因为我们夫人与梅夫人是结拜姊妹,她们时常往来,直到一年前我们宫主到华山去探望梅花上人,才提出双方结为亲家之意,为梅花老人所婉拒!”
他打了个酒噎,道:“嘿嘿,起先我们公子还不大愿意,谁知一见到梅小姐如同遇见天人似的,顿时失了魂,苦苦恳求夫人成全,于是夫人时常出面邀请梅小姐来宫!”
顾剑南听到这里问道:“那么她与公子并没有订亲?”
周胖子举杯相邀,道:“来,干了再说!”
顾剑南为了要听下文,连忙把酒喝干,问道:“我曾听快嘴小张说起,我们公子是梅花上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订了亲呢!”
周胖子骂道:“快嘴小张那家伙最不是东西,我见了他非大骂他一顿不可,平时嘴巴多得要命,最惹人讨厌了!他XXXX的!”
顾剑南见周胖子喝了酒后说话也如开了闸似的不停,竟然还要骂快嘴小张多嘴,他微微一笑,随即神情凝肃地问道:“那么他们真的订了亲?”
周胖子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顾剑南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神情非常紧张。
周胖子笑道:
“他们目前还没有文定,不过据说梅夫人已经答应了,不久便将正式下聘文定,所以我又摇头又点头,因为这件事还不一定,还得看梅花上人是不是答应这件亲事!”他睁开一双将醉未醉的眼睛,奇问道:“小兄弟,你又为什么这么紧张?”
顾剑南摇了摇,掩饰道:
“我看你是喝醉了吧,否则怎么这样说?他们订亲与否我紧张什么?”
周胖子一愕,大笑道:
“哈哈!对啊,这件事又何必紧张?看来我真有点醉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说实在的,我真为梅小姐可惜!”
“可惜?”顾剑南不解地道:“可借什么?”
周胖子将头凑了过来,道:“你晓得我们公子是个风流种,平时拈花惹草,到处风骚,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极尽享乐,平日荒淫无度,只看自己高兴,也不管女孩子家受不受得了,当然,江湖上有不少的淫货荡妇趋之若骛,可是你想想,那纯洁的像仙女似的梅小姐,将来嫁给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顾剑南曾听过快嘴小张说过朴立人玩的什么“飞曲流畅”,“美女脱衣”等等无耻的把戏,而且他方才还见过那纯美圣洁的梅冷雪,他的心中不禁为她抱屈起来。
他虽然年纪还轻,并不知道爱慕一个女子的真正涵意,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深藏着梅冷雪的倩影,他认为那是不容许他亵渎,当然,他也更不愿意别人亵渎她。
他听了周胖子的话,紧紧皱了皱眉头,问道:
“难道他的父母不管他,像他那么荒唐,他的父母总晓得吧!”
周胖子呵呵一笑道:“知道,又怎么样?他们只有这么个独子,宝贝得要命,不要说就这么玩玩而已,就是他要天上仙女,我们宫主也要上天去找一个给他!”他干了杯酒,叹了口气,接道:“何况我们这位公子确实有他的鬼才,他自己也自比是周公瑾,而江湖上——
尤其是江南武林人士,多认为玉面郎君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高手,你想,有这么个儿子他们还能说什么话?”
顾剑南在那荒庙之前亲眼见过朴立人使出那火红的折扇,确实身手不凡,并非是毫无才学之人。
“但是——”他说道:“一个人的品德不好,他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被人尊敬,何况他是那样的胡作非为!”
周胖子嘲弄似的笑道:
“你去跟我们宫主说吧,我老周相信能劝得了他的人还没出世呢!”
顾剑南道:“难道以梅花上人那样的高人,竟不晓得朴立人是怎么样的人?”
周胖子带着醉意地道:“嘿!他十几年来隐居在芙蓉峰顶,不问江湖事,又怎么知道这些荒唐事?事实上他没有答应这件婚事,便是因为他认为我们公子太轻浮,不过梅夫人的影响力相当大,他终有一天会答应的!”
他举起酒盅道:“来,我们别说这些了,还是喝酒吧!记得那一个家伙说过,‘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们别管他什么鸟事,干了这杯!”
他仰起脖子灌酒,酒水从嘴角溢出,流在他那凌乱的胡子上,又从胡子滴落在敞开衣服的胸膛上。
顾剑南扶着酒盅,眼睛虽然凝注在周胖子的面上,脑海里却不断地回萦着梅冷雪的一言一笑。
他暗忖道:“我岂能眼看她跟随这样一个男子厮守到老?她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高贵,绝不能!”
周胖子那厚实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将他的思绪打断,定神一看,他见到周胖子眯着一双眼睛,身上酒渍斑斑,醉态可掬地道:
“小兄弟,你……你怎么不……喝……呃……喝掉……这杯酒!”
顾剑南道:“周叔!你……醉了。”
“谁……谁说我……醉醉了?”周胖子擦了擦胸前的酒水,拿起酒坛,大声道:
“我……我们干三……三百杯……呃!”
他打了个酒嗝,身子一阵摇晃,站立不稳,手一松,酒坛脱手摔在地上,坛破酒流,酒香立即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咧了下嘴,笑道:“酒……泼了,我……去再……拿!”
话未说完,他已扒在地上,呼呼睡去。
顾剑南看到他那睡相,笑了笑,忖道:
“他真是个爽朗的汉子,永远使人感到亲切与温暖!”
他想要站起来将周胖子扶到床上去睡,可是才站起便感一阵晕眩,又坐了下来。
扶着桌子,他喘了口气,忖道:“我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只觉自己好似身在云絮间,轻飘飘的,更似站在群山之巅,迎风跃起!似欲乘风飞去,愉快之极。
藉着几分酒意,他忖道:
“我反正就要走了,我要在临去之前再看一看她,告诉她不能够嫁给那么一个男人,他是不配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拥有这样一个美逾天仙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