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仄潮湿的下水道内,两道白色光柱刺破了黑暗,不断在截面呈半圆形的下水道内来回巡视。
水渠内流水潺潺流动,壁顶上不时有水滴从壁缝中向下垂落生长的丝状植物上滴落,落在水渠内,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四方的沉寂。
水渠两侧的窄道只能供一人独行,所以纪长安跟在黎秋生的后面。
手中电筒的光柱不断扫向水渠对面的窄道与头顶墙壁。
“我们还要走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这没有时间观念的下水道内,纪长安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黎秋生安抚道:“快了快了,再忍忍。”
纪长安皱了皱眉。
即便是盛夏,可下水道却异常阴凉,低温的环境让只穿了短袖衬衫的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双手互相摩擦裸露在外的双臂,总觉得这里的低温似曾相识。
地铁站?
他面色微变,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那恐怖的鼠潮!
老鼠这种东西不正是生活在下水道吗,这里不会就是那群家伙的老巢吧?
纪长安心中逐渐生起不好的预感。
无论此时是看向哪里,都觉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无数眼冒红光的老鼠从墙缝中蹿出来。
“到了。”
前方的黎秋生突然停步,声音凝重而低沉,与之前的跳脱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纪长安没止住步伐,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从一旁探头出来,手电筒的灯光扫向前方。
一颗堵塞了通道的巨大石头拦在他们的面前,近乎将半圆形的截面全部堵住,只剩下两边下角处拳头大小的空隙。
“你提前备好了炸药,准备现场爆破?”
纪长安吐槽道。
黎秋生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奈,恨铁不成钢道:
“华生,难道你就不好奇哪来的这么大块石头吗?”
纪长安无视了开头的称呼,将注意力与视线放在了前方的巨石上。
直接排除了从外面运进来的可能。
这么大块巨石,在这逼仄的下水道内连移动都几乎做不到。
“法外者?盖亚序列的大地与山脉途径?”
他此时能联想到的,唯有盖亚序列中执掌“土”元素的大地与山脉途径!
也只有大地与山脉途径的法外者,才能在这阴仄狭小的通道内,制造出一块完全抵住通道上下的巨石。
黎秋生面露欣慰道:
“华生,你发现盲点了。”
纪长安终于没忍住,一脚踹在了这家伙屁股上,没好气道:
“你给我严肃点!”
黎秋生一个踉跄,却也不恼,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走到巨石前面,指关节轻轻叩击巨石粗糙不平的表面。
纪长安凑上前,好奇道:
“这块石头上难道设置了机关术?”
黎秋生转身示意纪长安贴墙让他过去,等到他走到纪长安身后,他撇嘴道:
“哪来的机关术,动画片少看点,你准备好了没有?”
最后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纪长安一怔,茫然道:
“准备什么?”
黎秋生躲在他背后,此刻探出头朝着前方努嘴道:
“喏,亡灵们要出来了。”
纪长安疑惑转身,而后在瞬间面色大变。
堵塞住通道的巨石中央露出一道血色的大门,宛如打开了通往地狱死界的大门,犹若潮水般的鼠群浩荡奔涌而出!
先前不详的预感与猜测在此时化作了现实。
“黎秋生我日你大爷!”
骤然炸响的咆哮声在瞬间被冲出的鼠潮所覆盖吞没!
猛然扩张的领域边界处首次出现青色微光。
或许是因为往日使用不净结界都是在白日下,此刻在漆幽的下水道内,不净结界终于展露出完整的姿态。
青色壁障在浩荡冲出的鼠潮下撑出了一方净土,壁障内淡青色的气旋形成一道道风眼。
黎秋生在后方暗自咂舌。
他知道一件秘闻,明面上不具备实质性杀伤力,却也被现世四境划入“中危”层级的不净结界,在大破灭前其实是被列入高等层次的权柄。
在体内那位命运女士的残缺记忆中。
旧日时权柄的划分并不像现世四境一样,更侧重于可能造成的破坏力。
现世四境的划分依据能直观地展现权柄的直接危害等级,却在很多时候忽略了权柄本身的“未来”与“延伸”。
而旧日时期则更重视权柄的“位格”。
两者间其实存在部分共通性,毕竟很多时候危害巨大的权柄,本身就代表了非凡的“位格”与光明的未来。
但在某些方面,却是如分水岭般的巨大鸿沟。
那位命运女士曾在一次谈话中说过似感慨,又似喟叹的一句话。
哪怕是对祂们而言,序列之路依旧从不讲“道理”。
就拿黎秋生所知的一则秘闻举例。
在旧日时期,命运神权一直被认为是乙太序列的延伸,从“预卜先知”延伸扩展到“命运”。
这是旧日众神共同推理出的通往“命运真理”的道路。
但他体内这位执掌近半数神权的命运女士的最初根底,却非是众神推测中,贤者途径内有关“预知”的那几项近神权柄,甚至都不是乙太序列法外者!
祂在最初时期,曾是天国序列天体途径的法外者,执掌星灵之力。
在这位女士的残缺记忆中,祂一直认为与其说是自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不如说是“命运”选择了祂!
莫名延伸而出的思绪戛然而止。
黎秋生回过神,望着哪怕面对数不尽的鼠潮冲击,依旧如礁石般岿然不动的青色壁障。
眼中不禁闪过异色和讶然。
哪怕是面临这样的亡灵鼠军冲击,连退却半步都没有吗?
这种实力
不,应该说是权柄的威能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他已经在心中拔高了纪长安的实力,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意外”。
这一次其实是他对纪长安的略作试探。
他很想知道这位与他同为被旧日神灵选中的“神子”,或者说“圣灵”,究竟在位格上达到了怎样的高度。
不仅是好奇,也源自他心底的警惕。
在二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刻,沉睡了三年的那位命运女士突然惊醒,给予自己最严苛的警告,而后在迫不得已下再度陷入沉睡。
毫无疑问。
这个少年体内的存在,至少不在自己体内的命运女士之上,甚至有极大可能凌驾之上!
而凌驾于领袖级之上的旧日神灵
是何等存在?
只可惜在后面的交流试探中,他没得到任何东西。
这个看似戒心极少的少年不知道是城府极深,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反正和他黎秋生一样满嘴跑火车,实话一句么得!
哪怕是之后的开诚布公也都是纪长安问他答。
什么镇压了体内的小老弟,这话也就傻子信信,真信的估摸着都没脑子!
寄居他们体内的存在虽然只是存世痕迹,而非本尊,但依旧享有其本尊部分位格,远远不是他们这等凡灵所能抗衡的。
若非一次意外,导致黎秋生与那位命运女士达成了平等与共生契约,他估计自己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而在他眼里,纪长安的际遇应该和自己半斤八两。
也正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让他没生出半点谋害对方的心思。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苦难中人,何苦互相难为,彼此握握手交个朋友不好吗?
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求到别人的头上!
而也正是在这时,不断冲锋向不净结界的鼠潮开始了消退。
露出其后血色的大门。
这些黎秋生口中的亡灵并未与他们纠缠,而是冲过他们的身边,向着远处奔袭而去。
黎秋生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伸头望向血色大门后的深幽道路,眼眸微眯。
他对纪长安的实力在这一刻有了部分认知。
也解答了他心底的一个疑惑。
当然,暂时只能算解答了半个。
纪长安那四舍五入后为零的警戒心,让在境外走了一圈,见证了太多尔虞我诈,互相背刺的黎秋生只想捂脸。
这孩子以后千万别去境外,不然哪怕战力惊人,怕也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他人圈套,沦为打手。
总感觉自己要是认真起来,能把这单纯的孩子内裤都给骗走。
以上便是黎秋生在此之前的看法。
但这一刻的黎秋生,却隐隐回过味来了。
这个名为纪长安的少年不是警戒心低到令人发指,刚认识不到一天就敢跟着人家往下水道跑,也不怕这是一个陷阱。
黎秋生此时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纪长安的侧脸。
刚才面对突然涌出的亡灵大军,纪长安惊怒的咆哮声中其实更多的是震惊,而非被他坑了的怒火。
这个年轻人可能自己也没注意到。
他的心境中不是缺乏对他人的戒心,而是一种淡薄到无所谓的态度。
何时见过以个人武力统合帝国的王者会惧怕提防逆臣贼子的不轨之计?
无非是煌煌大势,堂皇碾压而过罢了。
他并不缺乏警戒心,因为他自心底地认为自己根本无需警惕戒备任何生灵。
这份自信到傲慢,乃至是漠然的心境,让黎秋生心生胆寒。
或许
这是他体内那位存在带给他的心境“污染”。
黎秋生只能如此猜测。
哪怕双方达成了平等共生契约,但双方位格差距摆在那,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被对方的心境影响,逐渐同化。
这是无法避免的,最直观的就体现在“心境拔河”之上。
这也是黎秋生认为纪长安满嘴跑火车的原因之一。
只要双方位格一日没有摆脱悬殊二字,他们就永远要面临彼此间巨大心境差造成的“污染同化”。
这份自信到了傲慢的心态,让黎秋生心中啧啧不已。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位第一使徒所代表的罪宗,正是傲慢!
“大门开了,冲冲冲!胜利就在眼前!”
当亡灵大军呼啸而过,血色大门洞开在面前,黎秋生在纪长安身后呐喊助威。
纪长安神色不善地回过身,一把抓着这个不靠谱家伙的衣领,将他直接甩进了巨石中央洞开的血色大门内。
“你先给我探个路去,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