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芳芳,看吧,这就是伟大的楚天乐先生使用过的、做出楚—马发现的天文望远镜,36英寸牛顿式反射镜,上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旧设备。”乐之友的天文学家斯可里说。今天将发生日偏食,斯可里来这座小型天文台准备拍摄一些资料,两个孩子缠着要来,斯可里自然不会拒绝。这俩可爱的小家伙是所有乐之友成员的心肝。男孩小刚七岁,女孩小芳六岁,都是靳逸飞的孙辈,但一个属于青云那一支,一个属于君兰那一支。
两个孩子是第一次来天文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架黑不溜秋的旧机器,芳芳喊:“呀,这么旧!”刚刚也说:“呀,这么个破玩意儿!”斯可里笑着说:
“能用这么个破设备做出伟大的发现,所以楚先生才伟大呀。他乘坐的《雁哨号》后来失事坠入太阳,他的死也无比壮丽。”他又说,“你们的爷爷靳逸飞也很伟大,他带领乐之友走过40年的智慧崩溃期间,为全世界留下了不灭的智慧火种。好在这个灾难过去了,已经过去8年了。”
刚刚说:“我爷爷常说,他比楚先生差远啦!我爷爷说他只是运气好,被神选中做第二任雁哨,还赐给他一个神奇的泡泡。”
芳芳说:“不是的,爷爷说赠送泡泡的那人不是神,而是一个最厉害最厉害的科学家。他觉得那人不像是外星人,更像是地球人的后裔,也许是来自10万年后。”
斯可里叹道:“对,你爷爷说得对。但这样的科学家和神灵也差不多了。孩子们啊,斯可里伯伯不算笨蛋,是乐之友的首席天文学家。但以我的智力和知识结构,根本无法理解这个神奇的泡泡。”
他的话中蕴含着苍凉,孩子们都感觉到了。刚刚安慰他:“伯伯别难过,这个泡泡太神奇,也许连楚天乐先生也不懂呢。对了,楚爷爷也犯过大错,他预言了为期124年的空间暴缩孤立波,预言对了;他还预言了同样的暴胀孤立波,结果预言错了。斯可里伯伯,我说得对不对?”
“对,后来实际发生的,不是他预言的平缓曲线,而是成组的暴胀尖脉冲,这样的尖脉冲对人类智慧的摧残更为凶狠。它还比预言的提前来了11年。好在它的时间短,没有124年,只有短短40年。”
“伯伯我们知道的。”
斯可里看着两个笑嘻嘻的小家伙,心有所感。他俩是幸运的,生下来时灾难已经过去了;乐之友的300人是幸运的,在空间暴胀的40年内,一直有神奇的泡泡保护着,保持着正常的智力;人类是幸运的,虽然遭受了40年的劫难,毕竟时间较短,没有造成不可修复的智力摧残。何况还有一处不灭的智慧火种引导人类文明迅速康复,所以还不算大伤元气。尖脉冲过去八年,社会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他想,两个小家伙不会懂得他的感叹,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就不知道那场劫难的可怕。他摇摇头赶走这些思绪,对孩子们说:
“日偏食马上就开始,我要工作了,你们自己玩一会儿吧。”
他打开屋顶的槽形观察窗,调整好高速摄像机,加上滤光镜,准备拍照。他是想在月亮掩食的过程中精确测量太阳的参数,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经历过空间的暴缩及暴胀之后,恒星本身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对天文学家是个全新的课题。两个孩子很懂事,知道这会儿不能打扰伯伯,便自己躲到一边,做观察日食的准备。
不久,日食开始了,一个黑色的弧形逐步自西向东向太阳慢慢推进。芳芳用墨镜安静地观看,刚刚则用望远镜在纸上投射出一个缺了半边的太阳。这次日食从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到复圆预计有近五分钟。现在快要进入食甚阶段,黑色的月盘遮蔽了大半个太阳,阳光已经减弱大半,可以看见太阳周围的日冕,斯可里听见芳芳轻声喊:
“伯伯,伯伯。”斯可里正忙,警告地对她摇摇手指,不让她这会儿打扰。芳芳略略犹豫,反而提高了声音:
“伯伯,你来看,月亮上为什么有一个奇怪的洞洞?刚刚哥也看见了。”
洞洞?斯可里有点啼笑皆非。月亮上只有环形山,没有洞洞。就是月亮上有洞洞,也不可能在36万千米之外用肉眼看见吧。但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斯可里只好暂时放下仪器,按照芳芳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立即愣了,黑色的月盘上果然有一个明亮的光点,不,还是芳芳说的更准确,那应该是一个贯穿月球的长洞,它能透过月球之后的阳光,所以显示为光点。他认真观看着,现在,随着黑色月盘的推进,太阳变得更暗了,而那个光点也更明亮了。然后光点开始变暗,但直到日食结束前它一直隐约可见。
太阳复圆后,光点看不到了。斯可里立即调出刚才拍摄的图像,没错,在月盘差不多中心处,即汽海之下,确实有一个明亮的光洞。从月盘相对太阳移动时“光洞”的光度变化可以看出,这个孔洞的方向大致沿地球到月亮的径向,也就是说,大致垂直于人们经常看到的月盘面(即月亮永远对着地球的那个盘面)。斯可里的脑海中滑过一个想法:从方位估计,孔洞的另一端也许就在月球背面的中心,正好穿过嵌着泡利、康不名等三人遗体的那个“大碗”。
“月亮上有一个贯穿的空洞”,这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斯可里还是轻易接受了它,原因很简单——诺亚号曾在大角星上穿出同样的空洞,甚至造成了大角星的崩塌。好在月球不是气态的大角星,甚至不是有沸腾岩浆的地球。月球从结构上说分为月壳、月幔和月核,其中月核是1000开氏度的软流圈,即使有孔洞穿过也不会造成爆发。
这个孔洞最大可能是虫洞式飞船的穿越所造成。问题是,孔洞是哪艘飞船造成的?什么时候?应该不会是最近,因为灾变以来,地球已经48年没有起飞过虫洞式飞船。但如果说月亮上有一个孔洞而人类在48年内没有发现,那也说不通。尽管此前是灾变时代,但至少在乐之友这儿有一个不灭的智慧火堆,一直保持着对星空的观察。
他迅速调出过去的资料,很快验证了这个想法。没错,孔洞是最近才出现的,最远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那么,造成这个3400千米长洞(月球的直径)的是哪艘虫洞式飞船?是地球曾经放飞的《诺亚号》或《天》、《地》、《人》三个船队?不太可能,它们都安排有174年的不间断飞行,不会这么早就返回地球的。那么,是48年前突然失踪的《烈士号》?还是偶然路过的外星飞船?
他紧张地思索着,内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不祥是因为——长洞的方向。它基本垂直于对着地球的月面,或者说顺着月球到地球的径向,那就不大可能是处于盲飞状态的飞船无意中撞出来的,否则它很可能会接着撞上地球。他高强度地思索着,很久才意识到,两个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不想自己的忧思影响孩子,就抹去愁云,笑着说:
“没错,是个洞洞。你们俩太了不起了,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发现!我马上向各天文台通报。我要把它命名为芳芳—刚刚发现。”
两个孩子眉开眼笑,刚刚谦虚地说:“是芳芳最先看到的,也有伯伯的功劳!应该命名为斯可里—芳芳—刚刚发现!”
“莫让我脸红啦。不是你俩,说不定我复查拍摄资料时会忽略掉这个光点。”他并非瞎谦虚。这个光点太‘不合常理’,而越是技术纯熟的观察者,在快速浏览时越容易下意识地剔去这类“明显的坏点”。“好,现在我要通知了。”
斯可里没有耽误,立即打电话通知了乐之友总部和世界上已经恢复联系的天文台。那时没人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光点预告了地球面临的新劫难——甚至算不上是预告,而是即时性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