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皇登基和两皇新婚之后,社会开始加速运转。妮儿教皇忙于组织教廷所有成员、也即教会科学院的所有成员,来一趟蛋房之旅。大多数人兴高采烈,毕竟,“一生中要朝拜蛋房一次”是亚斯白勺书上的明文记载,是信徒的义务和荣幸。这代人有幸目睹了耶耶神的圣容,如果再能目睹蛋房的辉煌,那真是莫大的幸运。当然,鉴于这次教皇更替的过于突兀,也有一些人有隐忧和惧意,或许这次旅行只是想来一次政治上的大清洗?甚至是肉体上的大清洗?……这些暗流没有成为主流,除了耶耶神的威望,也缘于老教皇的态度。他虽然被逼退位,仍主动要求参加教会科学院,并且平静地参与了朝圣之旅的准备工作。
对于教廷和世俗皇室的其它事务,妮儿教皇确实全部交给了禹丁。禹丁召集亲信智囊商量了几次后,来耶耶宫,要求密会妮儿,说一件大事要请她酌定。他走进朝堂时见到的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几十个年轻人呈圆圈状围坐在地板上,大概都是妮儿的学生,禹丁只认得其中最年长的苏辛。尊贵的教皇妮儿也在队列中,今天她没穿帝服,而是换上了她惯常穿的那种半裸式时装。人群中心放着一架粗糙的、形状古怪的机器,禹丁从未见过。但他毕竟是师从过妮儿的,一下子就猜到:这就是妮儿去蛋房考察前曾对教皇表演过的那种“释电器”,尼微还曾为此大吃苦头呢。妮儿与学生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讨论得很投入,以致没注意到来求见的禹丁。禹丁没有打扰她,悄悄旁听着。过了一会儿,他大致理出了讨论的脉络。妮儿说,从耶耶来到息壤星到现在的数十万年(数万岁)间,蛋房的活力一直保持着,直到现在。但那是缘于“高维空间泡的活力”,与蛋房内的能量是两码事。耶耶说,蛋房内的能量(电能)已经告罄,最后一次使用是给电鞭充电。现在,为了让“储存着神奇知识的电脑”恢复运转,必须给它喂养食物,也就是持续不断的供电。好在息壤人已经发明了释电器,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把原理型的释电器迅速发展成实用型。这本来也许需要数十岁时间,但现在必须把这个过程缩短十倍。苏辛插了一句:
“问题是,即使原理我们也没彻底弄懂。这些天,听耶耶说过几个艰深的概念:电流的相、电压、整流、变压……非常可惜,耶耶对这些概念也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
年轻学生们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还不习惯听到对耶耶大神的“贬低”。禹丁则听得皱着眉头。他毕竟远离课堂太久,这些新名词中,只有“电压”的意思他能猜到,“电流的相”、“整流”、“变压”等则如听天书。苏辛继续说:
“不妨做个类比,天朝的医生们几年前曾发明过输血术,对大出血伤员进行输血抢救。结果,确实有成功的例子,但更多的情况下反而加速了伤员的死亡。”
妮儿说:“我和耶耶闲谈过输血术,他说是因为血型!人大致分四种血型,同种血型的可以输血,不同血型之间有某种匹配关系,但具体情况耶耶也说不清。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提及了血型这个重要概念,其它的就好办了。我已经将这个概念转告了医学界,相信输血术不久就会起死回生。关于电的问题同样如此,尽管耶耶只是给出了几个概念,也对咱们的弄求大有帮助。”她补充道,“呵,对了。耶耶说的一些常用语和我们的不同,建议全部按他说的改!这样,以后吸收蓝星知识时会更顺畅一些,比如:物学改为科学,弄求改为研究,释电器改为发电机,等等。苏辛你随后列出一个详细清单。”
苏辛答应后说:“妮儿老师,我的担心是:那台电脑所需要的电流有血型吗?会不会因血型不对造成电脑的死亡?蛋房的主电脑只有一台,不容出现闪失的。”
妮儿点头:“你的担心很对。并非血型,而是电压、电流这些参数。至于是交流直流,虽然估计是后者,但也得做出严格的结论。我的学生们,千头万绪啊。为了能来一个立定跳远,在短时间内跨过数十岁甚至数百岁的进程,各位必须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
学生中有人下意识地垂下目光,这部分人都是过去的卵生贵族,没有吃过奶。在他们的习俗中,这是句非常粗俗的话。但一向机敏的妮儿今天太投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今天的讨论结束,学生们抬着释电器——不,发电机离开。妮儿仍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低着头努力思索。禹丁仍未打搅,默默地等待着。他能感受到妮儿体内的张力,感受到她内心的焦灼。他感慨地想,难怪妮儿急着把所有权力转交给自己,像妮儿这样醉心于科学研究的人,确实无心旁鹜啊。
妮儿抬头看见禹丁,这才想起他求见的事,“禹丁,你要见我?”
“对,有件大事必须向你请示。”
妮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禹丁,我说过全部放手,你要我说第二次吗?”
“不,我的妮儿教皇,这次的决策过于重大,必须由你点头。其余的事务我不会来烦你的。”
“那好,你讲吧。”
禹丁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个宏大的设想。他说,在去蛋房前的密谋中,两人商定的意见是架空教会,让世俗皇室成为唯一的权力中心,这样才能心无旁鹜地发展物学和技术。现在情况变了,妮儿做了教皇,原来的设想也就失去了意义。但禹丁深入思考后,还是想把原来的意见落实。这是为妮儿百年之后考虑。谁能保证每个教皇和世皇都是开明的?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也只需要一个皇权。否则,总有一天会演变为两个权力中心的倾轧、争斗、决裂甚至战争。
两皇合一后,不称教皇也不称世皇,而改称为“帝皇”。帝皇为世袭制。妮儿将是第一任女帝皇,但不参与具体政务,禹丁以“皇夫”的名义摄政。帝皇之下保留原世俗朝廷的官吏机构,管理整个王国;而教廷的实职全部撤销,今后只管科学和神学。教廷卫队和世皇卫队也将合一。这是个非常大的变革,只有在眼下的特殊历史条件下(耶耶在世,教皇妮儿愿意放弃权力,教廷成员被集体转入教会科学院)才有可能和平交接,不致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可以说,这是历史给予息壤人的唯一机会。
妮儿认真听着,既惊且喜。禹丁的设想很宏大,很深刻,确实是一场非常剧烈的变革,甚至超过了此前的教皇更替。这种想法也许会被认为是对新教皇的阴谋——在新的权力结构下,女帝皇被真正架空了。所以,提出这个设想的禹丁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他是为国家的长远着想。他敢于提出来,表明他确实已经和自己肝胆相照。妮儿赞赏地点头:
“不错的设想,说下去。”
禹丁说,新王朝的帝王谱系将从妮儿开始,那么,第二任帝皇自然应是妮儿的子女,或者说是妮儿和禹丁的子女。这么着,妮儿就应该早日生育才行,应该生育后再去蛋房进行科学研究,因为她一陷进去就不好拔足了。这场变革中有两件头疼的事是:一是对原皇后婉非的安置。原来是一个世皇并列两位皇后,婉非迫于形势,还算大度地认可了。但现在是一个女帝皇一个皇夫,婉非该放到哪儿?二是禹丁和婉非皇后的长子此前已被立为世子,现在只能废去。所以,对新变革最强烈的反抗恐怕并非来自教会,而是来自于世俗皇室,来自于以婉非家族为代表的外戚们。但只要妮儿定下大政,这些麻烦禹丁都会硬着头皮去解决。
禹丁说完了,安静地等着,他知道对这件事做出决断不是易事。妮儿紧锁眉头,紧张地思索着,密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良久,妮儿舒展了眉头,笑着说:
“禹丁啊,我很赞赏你。你不是在做傀儡,确实是把世皇的责任真正担起来了,否则你也提不出这个设想。还有,你敢于向我提出,说明你确实与我肝胆相照。”
禹丁微笑着点头。
“说说我的意见。第一,我同意当女帝皇——其实保留世皇制、我仅作为皇后,也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教会系的人就会过于失势。如果由一位帝皇来任教会科学院的院长,他们从心理上不会有失落感。所以,还是依你意见,我当第一任女帝皇吧。第二,我建议让你的世子认我为母,仍是新帝皇的世子。禹丁啊,我曾答应为你生育儿女,现在要食言了。时间太紧。耶耶并非不死之身,那个泡泡对他的保护也是有限的。我总觉得,老人家陪着咱们折腾了这一阵,对他的寿命很不利的。我得趁着耶耶健在,尽量多抢救一些知识。再说,我若有儿女,婉非的族人们不会放心的。”禹丁想说话,妮儿抢先说,“禹丁你别劝我,我想得开。虽然每一个女人都想有自己的儿女,但我对血缘的事并不太看重。事业可以大于血缘的。如果这样安排,你说的‘最强烈的反抗’就会转变为最强烈的助力。”
禹丁知道妮儿的分析是对的,便叹道:“只是苦了你了。”
“用你的爱情和忠诚来补偿吧,而我的自我补偿就是科学上的成功。第三,说说对婉非的安排。我想,只要世子的地位能被保证,她对失去皇后之位不会太在意,至少不会有强烈的反抗。还可以为她专设一个‘世子生母’的名分。这个名分很尊贵,与帝皇姐妹相称。如何?”
“好的。这样,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只是,苦了你了。”
“不苦。你能把一切俗务担在身上,让我全身心投入到科学研究中,那就是我的甜蜜。”
“何时实行?我建议在你离开王城去蛋房前就实施。咱们来一个突然宣布,你随即登基,然后你立即带着教会科学院的全部人员离开。这样,即使有反抗,也能消弭在萌芽之中。”
“可以,当然,首先要征得耶耶的认可。”
两人突然(在脑中)听到了耶耶的话:“我一直在听着哩。行,就这样干,这种‘一个皇室’的制度好,绝了后患。在蓝星上,我是指我生活的那个国家,历史上一直是这样的。禹丁,你小子行啊,胆子大,心里有板眼,对妮儿忠诚。耶耶我没看错你。”
妮儿想起刚才曾“当面”谈到耶耶的寿命有限,怕老人心中不好过,便笑着说:“耶耶你得保重身体,多陪我们几年。”
“没事没事,耶耶我离死还早着哩。对了,妮儿你还是可以要儿女的,在蛋房里秘密养大,研究科学,等天下已定,再让他们回王城。不,这样不好,”他自己把这个建议否定了,“只要一回王城就免不了那些乌七八糟、争权夺利的事,你想避都避不开。对了,要不这样,妮儿你的后代干脆定为‘科学家族’,地位仅在帝皇家族之下,但千秋万代只允许做学问,谁想改行得先除籍。这个家族永远受耶耶神庇护,哪怕天下大乱,杀人如割草,谁敢动科学家族一根头发,耶耶就先灭了他。对,这个主意好!这么着,妮儿你的后代只用做那些干净事,又能永享安全,还能保证科学的血脉永不中断,一箭三蝠啊。你俩说行不行?”
妮儿感激耶耶大神的关心(和童心)。虽说这个建议有可商榷之处(她的后代不可能每人都适合做学问,或愿意做学问),但总的说比较稳妥。如果是这样,那她在离开王城去蛋房前,需要先怀上孕。她笑着说:
“谢谢耶耶,我照你的话做。”禹丁也很乐意,这个方法既能留下他和妮儿的血脉,又不致影响皇后婉非和世子的地位,两全其美,便痛快地应允,并衷心夸奖道:
“耶耶你真厉害,能想出这么棒的主意。”
耶耶对自己的智谋可以说非常得意,哈哈大笑着从二人意识中隐去。
“二皇合一”的变革非常巨大,可以说震裂了整个社会的根基,但其进展相对顺利。正如禹丁所分析的,上有耶耶大神的许可,有女教皇的全力支持(按说她才最该担心被架空!),皇后婉非也成了促进变革的强劲动力,再加上世皇本人,四者拧成一股绳,教会势力即使有反对,也不足以阻挡大局了。不过禹丁仍很谨慎,在公开宣布前召集耶耶、妮儿和老教皇莫可,四人会面,来了一次深度的沟通。耶耶阐释了这个设想后,莫可沉默良久,叹道:
“耶耶,这些天我重读了亚斯白勺书,是尽量换一种视角来重读。我发现,耶耶教会实际直接传承于三使徒中的第三使徒亚斯,他是耶耶你指定的‘记录历史者’和‘传授文字者’,并不具有世俗权力。”
“对,是这样。后来咋弄出来个耶耶教,连我也不清楚。那些年我多半在蛋房里睡觉。不过我看亚斯白勺书中记载的很多话确实是我说过的,也就认可了,扮演了圣书中说的耶耶。当然,很多话记到圣书中之后或多或少变味了。”
“你当时把世俗权力交给了七兄姐中的阿褚和小鱼儿,而禹丁皇室是直接传承于他们。”
耶耶笑着说:“对,你说得没错。我本来想把权力交给小鱼儿的,那妮子最合我的意。可那时是蛮荒时代,野性的阿褚更适合当头儿。”
莫可叹道:“既是这样,让禹丁皇室重新握有全部世俗权力,让教会恢复原来的学术职责,应该更符合耶耶你的圣意。我无话可说。请耶耶和妮儿帝皇、禹丁皇夫放心,我不会反对的。”
耶耶向妮儿和禹丁使了个眼色——通过高维空间,他能看出莫可说的是真心话。耶耶说:“很好,莫可你很不错。妮儿,禹丁,我们让莫可受屈了,以后一定要给他足够的补偿。老褚我——耶耶我办事讲究个公平。”
妮儿和禹丁认真地答应。莫可付之一笑,他已经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不需要什么补偿了。妮儿说:
“耶耶,俗务已毕,我得抓紧时间再问一些有关电的细节,去蛋房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禹丁,这些事你不必参与,去忙你的吧。”禹丁走了。妮儿转向莫可,“前皇陛下,不,我以后称你莫可爷爷吧,这样更亲热一些。”
“好的,我早就不是什么陛下了。”
“莫可爷爷,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旁听。”
“我留下吧,既然我也加入了教会科学院,就要尽快融入其中啊。”
耶耶在这样的场合常常有些怵,有些尴尬。他来自于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蓝星社会,但他本身是一个粗人,只懂江湖规矩和如何赚钱,对科技知识懂得不多。当他步入上流社会后已经是功成名就,凡牵涉到科技知识的细节都有人帮他打理,用不上他操心。即使在蛋房里照管孩子那个时段,他也只是一个粗通各种机器操作的保姆。但妮儿把他当成知识的宝库,老盯着他问个不休,问得他很难堪。妮儿深知他的心理,忙安慰他:
“耶耶,你不要担心自己不懂科学。毕竟你是来自于一个科学高度发达的星球,你随便回忆到的知识都对我大有帮助,说不定你的一句话,能让息壤社会跃升百岁!所以嘛,请耶耶你尽量回忆,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能说到哪个深度就说到哪个深度。”
耶耶苦着脸说:“我怕自己记忆不准,领你们把路走歪啊。”
妮儿笑着说:“你只管大胆说,是对是错由我来筛选,错了由我负责,和你无关。”
于是妮儿开始了“穷追不舍”的探问。莫可努力旁听着,以他的知识水平和年龄来说,理解这些艰涩的术语确实很困难,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听懂了。以下是他能记住的:
蓝星用电分直流电和交流电。交流电就是电流方向随时改变的电,工业上都用它,而家用电器包括电脑都是把交流转为直流来使用。工业用交流电的频率都是50赫,赫这个单位是什么耶耶不清楚,可能是指它的方向每秒变50次。
交流电有三相电和两相电。三相电的电压是380伏,两相电的电压是220伏。也有些国家是用110伏。
这儿牵涉到电压的概念:直观来说,电压就是电的压力,就像是从一个水罐底部向外喷水,罐内水面越高,底部喷水就喷得越远。电往远处输送的话常用高压电,比如50万千伏,这是为了降低途中的损耗。不过电压越高就越危险,高压电能把一个人瞬间烧焦。
蓝星人也常用干电池或电瓶,这样电器就不必拖着一根通往电源的导线。但电池储存的电能不多,用不了多长时间。干电池的电压一般是1.5伏,也有3伏到9伏的。原来最常用的是锌电池,后来常用锂电池。早期的汽车全部用蓄电池来起动,蓄电池单节电压一般为6伏,整车为24伏。
“耶耶,关于电压的细节我要多问几句,它关乎着蛋房电脑的安全。你说电压的单位是伏,这个单位是如何定的?有多高?”
耶耶难为情地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妮儿换一个问法:“那么你说,工业常用电是220伏,它有多高?比如说,对人的危险性?”
“它能击死人,但只要你穿着干燥的鞋子,或站在干燥的地上,一般不会被击死,但会让你狠狠地疼那么一下,甚至在手上烧出焦痕。”
妮儿思索着:“我相信息壤人的身体和蓝星人没太大区别,这是我这会儿能想到的,两个星球对电压而言唯一有可比性的东西。这么着,‘伏’这个单位的高低就有一个范围了,我们会用实验来尽量缩小它。还有,蛋房,也就是飞船系统内,你说过是用直流电,对不对?”
“对。”
“多少伏?”
“这个我知道。老飞船是用28伏,我所在的《褚氏号》是100伏。但你见到的蛋房是《烈士号》飞船,是我上天之后的新型号,我不清楚它用多高的电压。”
“太好了,有这样的参数,对确定电压单位很帮助的。”
耶耶受到鼓舞,忽然又想起来一点知识:“对了,有一个参数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我到矿井里参观过,矿井都是用36伏直流电,这个电压叫安全电压,哪怕洞里潮湿跑电也打不死人的。”
妮儿高兴地说:“怎么没用?太有用了。耶耶我说嘛,你偶尔回想起的任何细节都是有用的,否则,也许息壤科学家们得在黑暗中多摸索几岁几十岁。”
……
这样的问话持续了很久,有时妮儿陷入沉思,沉思很久后才问下一个问题;有时耶耶连续对几个问题都说不知道,开始显得难为情,于是妮儿就完全换一个角度问。旁听的莫可觉得妮儿就像一个先天的盲人,从来没有见过一棵大树的形状,而且无法靠近触摸它,只好一点一点求问于另一人——偏偏他所求问的也是一个半瞎之人,对那棵树只有模糊的记忆。他想妮儿真不容易啊,就凭这些不连贯不精确的东西,去拼拢出这棵大树的整体轮廓,这是何等艰难的思维跋涉。不过妮儿不觉得苦,她已经全身心投入,甚至陶醉于其中。莫可这会儿突然理解了,被一夕之间拥到教皇高位的妮儿怎么舍得断然放弃权力,而回到科学研究的领域来……耶耶忽然变了口气,严厉地警告妮儿:
“妮儿,你可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去试验电压。你对息壤人太有用,容不得闪失。”
妮儿想辩解,但随即想到,处在这个神奇的泡泡内,她的思维对耶耶是透明的,便难为情地看看莫可,娇声说:
“我知道啦,知道啦。耶耶你可管得真宽!”
几天后,禹丁带着皇后婉非来耶耶宫。禹丁说过不再拿世俗之事烦妮儿,但这次求见是应婉非的再三恳求。禹丁进宫后发现,耶耶宫的朝觐大厅已经变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大工场,几十个年轻人,显然都是妮儿的学生,正排成长队,合力蹬着脚下的踏板。踏板则通过曲柄的连动,驱动着一台机器。那是妮儿发明的释电器,按耶耶的叫法是发电机。不过这是一台新型号的,个头大多了,也更为精致。机器的轴心处引出两条电线,一条通过铁钎插入地中,一根(通过一个叫做可调变压器的盒装物)连在类似电鞭的玩意儿上。不过这根电鞭没有软的鞭身,而是从中空木柄中伸出一根硬的铜棒,带着很尖锐的尖头。
禹丁对这些都见过,婉非则是第一次目睹,十分新奇。苏辛看见了世皇,忙过来迎接。他看见皇后疑问的眼神,就主动解释说:这是为蛋房的电脑准备的“食物”。那台电脑尽管是神奇的神物,装着蓝星上所有的、比天空更广博的知识,可以让息壤人一夕之间提升为神,但它只有供给电流才会苏醒。可惜耶耶也不知道该喂电脑什么样的电流,具体说就是多高的电压,他们今天就是在做试验。等试验成功,大队人马就要带着这台发电机出发去蛋房,队员包括耶耶、妮儿教皇、苏辛和妮儿老师的所有学生,包括所有教廷成员,连教廷总管尼微、御医总管成吉、卫戍统领押述也要同去。
发电机前站着五个男人,个个只穿短裤,赤着脚,裸着结实的肌肉。妮儿正在同他们拥抱,低声说着什么。苏辛说这些都是妮儿的学生,是自愿来做敢死队员,因为试验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妮儿教皇甚至想亲自去当试验者,但耶耶神提前发现了她的想法,坚决制止了。其实我也提过要求,可惜妮儿老师没答应。好,试验马上就要开始,我是指挥。是否先向妮儿老师通报你们来了?”
禹下悄悄说:不必,我们就在后边观看,等试验完再见教皇。
苏辛指挥着开始试验。第一名被试者吉根做好了准备,虽然他已经抱着赴死的决心,但紧张是免不了的。妮儿盯着他,目光中含着敬佩和悲悯。几十名学生开始努力踏动踏板,苏辛把变压器调到一档,把铜棒的棒尖慢慢接近地上的铁钎,忽然一声轻微的爆裂,一道紫色的光芒从棒尖射向铁钎。苏辛收回铜棒,把棒尖轻轻触到吉根的手背。吉根的手臂忽然抖动一下,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苏辛看看老师,老师示意继续。于是苏辛把电压调到第二档。这次的紫芒更强,吉根的抽搐也更甚。电压一档一档的提高,周围的人越来越紧张,踏踏板的众人也都把头扭向这边。电压提高到第九档时,紫色电芒已经非常明亮。当棒尖接触到吉根时,吉根惨叫一声,身体猛地弹射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妮儿和医官成吉急忙扑过去,抱起那具还在痉挛的身体,焦急地呼唤着。好长时间后,吉根才恢复意识。妮儿说:
“可以了,就把这个电压初定为220伏。再对其他四人重复一遍,求出一个中值。”
医官把吉根扶到一边,第二名裸着上身的试验者走过来。
试验做完了。五名试验者有一位心脏停跳,幸亏被抢救过来。妮儿其实早就看见了禹丁,但把试验做完后才走过来。禹丁说:
“我不想再打扰你的,但婉非一定要来面谢,感谢你对世子和世子生母的安排。后来我想,帝皇大典前你还是该见她一次的,就带她来了。”
妮儿知道禹丁是对的。尽管她已经彻底放权,丝毫不想被俗务分心,但只要她坐在帝皇的位置上,有些俗务仍是不得不干的。她笑道:
“怎么会是打扰呢。世子生母与帝皇以姐妹相称,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她把婉非拥到怀里。拥抱中婉非感到对方饱满富有弹性的胸部,不由暗自叹息。作为一个平胸脯的卵生女人,她十分清楚这样的“大胸脯”对男人的吸引力;不过,卵生女人一向把它看成是“淫荡”,看成“低等人”的象征,以求在心理上保持平衡。但是,自从神圣的耶耶神宣布两种人一律平等后,过去的心理平衡就在一夕之间被打破了。她叹道:
“教皇陛下,我的好妹妹,你真漂亮,既漂亮又性感。说句心里话,我真遗憾自己不是大胸脯的光身人啊。”
妮儿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么“女人式”的,便笑着说:“我倒宁可胸前没有这对儿累赘,那样我研究科学肯定会跑得快些。”
“教皇陛下,感谢你对世子和我的周到安排……”
“咱们姊妹就不要说客气话了。婉非姐姐,我很快就要去蛋房,也许十岁二十年岁才会回来。禹丁就托付给你啦,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你尽量替他分担一些。”
“好的,这是我该做的。好妹妹,我衷心希望在皇族身边永远有一个强大的科学家族陪伴,这样两只脚站立,才能站得更稳。所以嘛,”她笑着说,“你去蛋房前抓紧一点儿,一定要怀上禹丁的孩子。”
“好的,我尽量不让姐姐失望。姐姐,关于科学家族永不得干政的律令,会在帝皇登基时同时宣布的。我还要把它刻成碑文,向天下公示,让后人永远铭记。”
她是给婉非一个定心丸。婉非感激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感谢耶耶神和陛下,你们的用心实在周到。”
两人扯了一会儿闲话,谈得亲亲热热。但妮儿内心中清楚,这种亲热是礼仪性的,多少透着假,与她同耶耶、禹丁、押述、成吉、甚至诗人何汉的关系本质不同。会见结束,禹丁与婉非一同离去。妮儿脑中忽然出现耶耶的声音:
“妮儿,我的好孙女,婉非还是不放心啊,她是担心身后之事,怕哪一代的科学家族纂权。近来那些外戚们老向她叨咕这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我知道。”妮儿笑着说。
“不过这都是小事。只要蛋房电脑被你打开,里面的知识被破译,那就像是天河泄下的洪水,尘世间什么样的小纷扰都会被冲走了。”
“是的,我也知道,我会始终把它当成第一要务,不让任何事干扰它。耶耶,我去蛋房时,你就留在耶耶宫吧。我不想你再颠沛。再说,王城里波谲云诡,也得你老人家坐镇。”
“不,王城有禹丁就行了,这小子会对你忠心的——这也正是他本人的利益。至于耶耶我嘛,想要孙女儿一直陪着我。自打小鱼儿离开我,我已经孤独几千岁啦。”
这样的安排带点老人的任性,但妮儿能理解。她(在意识中)扑入耶耶怀中,仰脸看着他。“好,那你回蛋房吧,孙女儿也想陪你啊。但你回蛋房后一定要入睡,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唤醒你。耶耶,我想你能多陪我一些时间;甚至在我之后,多陪息壤人一些时间。”
“行,耶耶答应你。耶耶我离伸腿早着哩。”
“两皇合一”的事情紧锣密鼓地进行。这次的庆典要远为隆重。上次的教皇更替带着政变的性质,所以一切从快从简。这次,由教廷司礼官和世俗皇室司礼官共同商定,安排了盛大的典礼。典礼之后即是蛋房第二次考察队的送行,同样是一次盛大的典礼。第二次考察队和第一次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成员达2000多人,组成了一个壮观的船队。世皇还下令组织了开路的先遣队,由押述带领提前出发了,以便在考察队离船登岸后的陆路好走一些。正式官道的修建也即将铺开,以后蛋房到王城的交通将不再是难事,蛋房区域将建成陪都。丹卓的部族已经正式内附,他们眼下的任务是拓宽那条秘道,使其成为官道的一部分。
帝皇登基庆典将在耶耶宫举行。从政治上考虑,典礼放在世皇宫更为合适。但过去由于礼制所限,世皇宫的规模远小于耶耶宫。扩建世皇宫既来不及,也难以做到,因为禹丁已经把全部财力都投到王城至蛋房官道的修建上,及蛋房考察队的经费上。这两者都不是小数目。于是,借助于耶耶的威望,妮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耶耶宫改做帝皇宫,而原来的世皇宫改为教会科学院,把原教廷和世俗皇室的住处来个大对调。教会系统的人肯定是不满的,好在有耶耶坐镇,而教廷人员全部要去蛋房,至少十岁内不会回王城。所以抵触嘛是免不了有的,但未出现强烈的反抗。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了。
数十万、也许有上百万百姓聚在耶耶宫周围,填满了这儿每一寸空间。据耶耶大神和新帝皇说,他们很想让百姓都能进宫参加庆典,只是宫内实在挤不下太多的人,但耶耶大神和新帝皇将在典礼结束后到各处巡视一番,每个百姓都有幸亲睹圣容。朝拜者大都是光身人,少量是卵生人,不过耶耶大神和教皇已经消除了二者的分别。他们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伏地跪拜,吟哦声汇成了连天的巨浪。这种感情上的波涛又反过了震击着众人的心房,大多数人热泪盈眶。
耶耶宫内也有数千人,大都是教廷诸贵、皇室百官和其它社会上流人士。他们个个身着盛装和官服,列队肃立,向上仰望着。丹墀上今天分为里外两进,用金丝帷幕分开。里间坐着耶耶大神,身着华贵的圣服——没有哪个司礼官知道耶耶的圣服该是什么样式,他们只有比照着教皇的帝服和世皇的御服设计了圣服,反正让它比前两者更华贵辉煌便是了。身材矮胖的耶耶被裹在硬帮帮的圣服中,浑身不自在,几乎难以忍受,但今天是孙女儿的好日子,再难受他也心甘情愿地忍着。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更为华贵的圣冕,金丝的冕旒垂在面前。这是司礼官的良苦用心,为的挡住他脸上那道不太雅致的刀疤。
他侧边坐着前教皇莫可,今天穿着便服。他是作为耶耶神的布衣之交来参加典礼的。所以,虽然是一身简朴的布衣,其地位也足够尊贵。莫可心中暗暗感激妮儿的周到用心。虽然眼见自己住了十几年的耶耶宫就要更换主人(被世俗皇室占据),但他也叹息着认命了。
身着新式帝服的妮儿在司礼官的导引和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新帝服的设计也参照了教皇帝服、世皇御服、皇后后服,但更多的表现了妮儿的口味。妮儿不想让帝服的神圣庄重压抑了她的美貌,所以设计中尽可能地保留女性的味道:低胸长裙,腰身玲珑。妮儿仪态万方,乳胸半露,青丝飘逸,由女官的搀扶着跪下,向帘后的耶耶行了大礼。司礼官高声赞颂着:
“神圣的朝丹天耶是星空、大地和万物的创造者。耶耶大神是天耶之子、世间的牧人、万民的主宰,今天奉天耶之命降临凡间。耶耶我的神,请把你尊贵的右手放在新帝皇的额头。你把剑、火和鞭子授予她,代你管理万邦和万民……”
金帘内的耶耶神俯身向前,把匕首、火镰和电鞭交与新帝皇,用手触触她的额头,低声说了几句,妮儿微笑着点头。没人听得见他说的话,连坐在附近的前教皇也没听见。那一定是耶耶神对凡尘之皇最重要、最机密的嘱托,是关于治理万邦万民的金匮秘策。但实际上耶耶说的是:
“妮儿,这些亚斯的子孙们在哪儿学的马屁精功夫?我教亚斯认字时可没教这些。你听那些又臭又长的闲屁,我最腻歪。”
妮儿笑着低声调侃他:“对,耶耶你只说过‘操蛋老天爷’——不过,这句话在今天的场合不宜说出来吧。”
耶耶想放声大笑,总算忍住了,低声说:“你说得对,咱们就使劲绷着,继续听吧。”
司礼官继续赞颂:“尊贵的前皇陛下,耶耶大神尊贵的布衣之交,请把你的祝福赐给新的帝皇。”
莫可起身,也用右手触触妮儿的额头:“祝福你帝业永固。”
妮儿笑着说:“谢谢!莫可爷爷你能否再加一句?祝新王朝科学昌盛。”
“好的,也祝新王朝科学昌盛。”
随后,司礼官导引妮儿坐在帘前的御座上。禹丁趋前跪下,新帝皇把手中的匕首、火镰和鞭子转交予他,朗声吟唱:
“我把耶耶神赐予的剑、火和鞭子授予你,我的皇夫,命你代我管理万邦和万民。”
禹丁跪领后高声吟唱:“我诚惶诚恐地接过帝皇的剑、火与鞭子,禹丁决不辜负帝皇的信任。”
司礼官引皇后婉非和世子平桑趋前跪下,跪在禹丁的身边。妮儿吟唱着:“遵耶耶神的圣命,我以平桑为亲子,并立其为帝皇世子。此后帝皇的谱系将自平桑而延续,万世不易。我和皇夫的后裔将成为科学家族,永远从事科学研究,不得从政。”
11岁的世子平桑朗声宣布:“我谨代表帝皇家族起誓:永远善待科学家族。科学家族将永远享受皇室的供养,也享受皇室的尊荣。”
三人再拜谢恩,妮儿亲手扶起三人,把禹丁安顿到御座左侧的皇夫座位上,把婉非安排在右侧的世子生母座位上,世子则立在自己身后。
其后是几项必要的任命。因为押述、尼微、成吉都要随妮儿去蛋房,禹丁任命了新的皇室总管、卫戍统领和御医总管。随后妮儿起身对帘内说:
“耶耶,莫可爷爷,咱们该出发了。”
“好的,咱们走。妮儿呀,先让我把这身硬帮帮的衣服换掉,耶耶我难受死了。”
妮儿笑着哄他:“耶耶再稍忍一会儿,你还得接受万民的朝拜呢。等到船上,马上给你换衣服,行不?”
一队彪悍的鼠马驮着耶耶、帝皇妮儿、前教皇、教会科学院副院长苏辛、医官成吉等穿过王城,向河边码头出发,皇夫等为他们送行。他们先在王城内绕行一周,接受了百姓们的朝拜。耶耶骑的鼠马上有轿室,百姓们只能通过轿门上垂着的珠帘窥见圣容,这也足以让信徒们欢声雷动。新帝皇、皇夫和前教皇频频向众人挥手,欢呼声同样震天动地。鼠马队之后是一只2000多人的步行队伍,是教会科学院的全体成员,包括妮儿的所有学生和原教廷的所有执事。两种人的衣着不同(后者都穿着黑色的修行服),表情也不同。前者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后者则难免有惶然。
还有一点必须记述的事实:当耶耶大神缓步走出耶耶宫时,万千双眼睛都聚焦在宫殿的尖顶上。自打耶耶入住耶耶宫,宫殿就团在一个奇妙的球形内。众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耶耶随身带着一个神奇的泡泡,它能让宫殿变形,也能让泡泡内的人延缓衰老。现在,这个神迹应该会反向呈现吧。果然,一道无形的弧线慢慢滑过宫殿,滑过之处,屋顶陡然升高,恢复了原状,与仍在泡泡内的屋顶形成了陡峭的断层。随着弧线滑过,原先断裂的地方忽然接合了,断层也移向前边。等弧线全部滑过时,耶耶宫完全恢复了原来巍峨的形貌。这样的神迹令目睹者不由自主地俯伏在地。
禹丁、婉非、世子平桑等送行到几十里外的码头。船队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没等禹丁等人同耶耶告别,他已经急急地上了船。妮儿忍住笑对禹丁说:
“禹丁你别见怪。耶耶是急着上船换衣服,那身硬帮帮的圣服让他难受死了。”
禹丁已经熟知耶耶的秉性,也就一笑了之,过来与前教皇和妮儿告别。妮儿笑着低声说:
“禹丁啊,种子应该发芽了。”
禹丁稍一愣,悟出妮儿是说她有了怀孕的徵象,不由喜出望外。妮儿平静地说:
“暂且保密吧。等世子平桑站稳脚跟后再宣布。”
禹丁知道她的用心。王国有这么两个平行的尊贵家族,纵然已经明令其中的科学家族不得从政,但世事复杂,不是所有人都放心的。他答应了,又再三交待:
“你一定要多保重!我知道,你一陷进科学研究中,就会把什么都忘啦。”
“放心。我能忘了自己,但不会忘了胎儿。”
两人依依惜别,因为这一别很可能就是十岁。禹丁正尽速修建王城到蛋房的驿道,也许十岁后他会乘着车马来蛋房。婉非和平桑也来最后告别。
考察队员都已经上船,妮儿等人也要走上栈桥,这时送行者中忽然钻出一个人,衣衫褴褛,但举止潇洒,神清气朗。他趋步上前,对妮儿和前教皇长揖不拜,含笑而立。原来是诗人何汉。妮儿笑问:
“是何汉啊,你不是在田野中流浪,为昆虫禽兽的性爱而歌唱吗?”
“对,我歌唱了,但我还想歌唱另外的美丽,歌唱圣洁妖娆的雪山双峰和能点燃教廷帷幕的明亮目光。我更想歌唱亚斯白勺书中神圣的蛋房,不管它是用神力造就,还是如你所说来自于物化的力量。”
高傲的诗人实际是在请求加入考察队。妮儿爽快地说:“好啊,那就来吧,这只船队上不会在乎多一个铺位。我知道你生性洒脱,没有长性,哪天你厌烦了蛋房内的生活,我就派士兵把你送出密林。”她看看诗人的穿戴,揶揄地说,“不过你上船前最好彻底洗一洗,换一身新衣服。我怕你在田野中为昆虫的性爱歌唱时,某些爱咬人的小家伙在你的衣服里繁衍了后代。”
诗人笑着答应,立即甩脱衣服,赤条条地跳入水中。妮儿上了船,吩咐士兵给诗人送去一套新衣。等诗人被拉上船,妮儿宣布开船。岸上鼓乐齐鸣,万人挥手送别,船队缓缓消失在夹河的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