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找到他了。”头颅说,“他无处不在。”
脚下的大地再次颤动起来。树冠猛烈地摇晃,所有的头颅尖叫着在头顶荡来荡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硝烟,红云遮蔽了天空,不远处几座石墙哗啦啦地倒塌了。我看到万马奔腾般的火焰,以排山倒海之力,怒吼着摧毁了高大的石墙,燃烧着的岩浆从缺口处喷涌而出,迅速漫过了全部的地面。
身处熊熊烈火之中,但我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只是越来越浓的烟尘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周围所有的一切在炽热的空气中扭曲变形。我的眼睛充盈着泪水,我看到原先笔直的石墙像麻花一样拧成了螺旋状,那些石头的颜色逐渐加深了,呈现出一种好像烤糊了之后的赤褐色。眼前的景色极其怪异,我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感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幅景象。难道它们也曾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吗?
我回头,但是在红色的烟尘中我看不到D或者艾米丽,而再转过头的时候,头颅似乎也不在了。我是说,广场中心那棵结满干缩头颅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不见了!但是在大树消失的位置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焰中心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向那个黑影走过去。飞掠的火苗不断扫过我的身体,我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它,我看到一只蜥蜴俯卧在火焰正中。
一只巨大的蜥蜴,长着爬行动物的身体和一双类似人类的手臂。他正在用这双手托腮看着我,火焰在他的头顶奔腾跳跃,就好像一簇簇赤红色的羽翎。
我立刻想起了小S口中那个羽蛇神的故事。我毫不犹豫,此刻我面前正是火精灵萨拉曼达。
“我需要你的尾巴。”我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它的用途。”萨拉曼达在火焰中换了个姿势,缓慢而优雅地开口,“它和其他三件信物一样,它们救不了你。”
“我唯一的目的只是让洛特巴尔回来。”我说,“我欠他一条命。”
“你很勇敢。但他是否会依照你的意愿行事呢?”萨拉曼达歪过头,“如果他最终站到了他的兄弟一边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了头颅口中的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预言。
孪生兄弟终将统治人、魔、天三界。
我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回答。
“你这么肯定?”萨拉曼达呼出一口气,炽热的火焰直接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的喉咙间充满了炙烤的热气,我的眼睛干涩生疼,我咳嗽了一声,想使自己的发言听上去更有分量一些,“我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我大声回答,“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真的吗?”萨拉曼达反问,“那么D呢?他也把你们看做是同一个人吗?”
我愣住了。心底潜藏的英雄主义作祟,我总是想牺牲自己成就全局,就好像三百年前的魔女奥黛尔。她的自我牺牲导致了灵魂的分裂,空间的扭曲和我们现在面临的所有一切。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我无法容忍看到老迈无助的D,我无法容忍这一切再次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悲剧重演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如果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你爱他吗?你爱他等同于他爱你的程度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年以来,几个世纪以来,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对D的感情。我唯一担心的事情只是他不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但是宇宙间知晓一切的火精灵萨拉曼达,他竟然提出了完全相反的疑问。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如果你爱他,你首先顾及的应该是他的感受,而不是你自己的内疚和懊悔。不是你的自卑和消极,也不是你因此而膨胀的虚幻的个人英雄主义。”
我的脸颊发烫,是熊熊烈火正在我耳边炙烤的原因吗?
“死亡是最简单的结果,因为它只需要莽夫的勇气。”萨拉曼达轻轻开口,“但是把后续一切都交付给别人去承担,交付给爱你的人去承担,却并非是智者的行为。”
“告诉我,萨拉曼达,我应该怎么做。”
大概是因为我身处火精灵的领域——D说过火元素代表所有的爱恨、激情,还有接近神灵的精神力量。已如死灰的心底突然燃起了一个微弱的火星。小火星慢慢地膨胀、燃烧,逐渐温暖了我冰冷的胸腔。在见到萨拉曼达之前,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现在我却在这里看到了希望。
“追随你的心,它会告诉你一切。”萨拉曼达伸了个懒腰,他再次变换了姿势,长尾巴随意地拍打着岩石上的火焰。
“我不想死。”我诚实地开口,“我不想失去D。但我同样想念洛特巴尔。我希望再次见到他,我希望他可以打败希斯,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正常。”
“那就让这一切发生。”萨拉曼达用他慵懒的声音答道。
我震惊地看着他,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一秒头颅告诉我整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宇宙坍塌扭曲什么的,下一秒他告诉我其实并非如此。我觉得一定是我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否则就是我的理解能力作祟,我简直要发疯了。
让这一切发生。这就是萨拉曼达告诉我的解决办法。让世间一切事情如我所愿。这真的可能吗?
“相信你的心。因为信念可以创造奇迹。只要你对整个世界明确提出内心深处的要求,那么你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实现愿望。”萨拉曼达用一种只属于神祇的空灵声音对我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我听说过很多事情。”我对他说,“我以为它们都是神话。”
“我们就活在神话里。”萨拉曼达说,“我们创造神话。神话因我们而生。”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不知道。”萨拉曼达摇了摇头,“只是宇宙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存在单一的历史或者单一的未来,而是存在着每一可能的历史和每一可能的未来。”
“我明白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请把最后一件信物给我,我会努力让这一切发生。”
萨拉曼达微笑了。他轻轻一扭,身后那条长尾霎时脱落了。
他把最后一件元素精灵的信物交给了我。
我抬起头,看着周围奇异地扭曲起来的石墙迷宫,它们看起来愈发的熟悉了。我头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它们了。但是这个答案过于异想天开,我无法说服自己,我也不敢确定。所以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我问他,“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这个‘看不见的国度’,和我之前去过的那些地反,其实并不在相同的空间里,对吧?”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萨拉曼达微笑地看着我,“相信你的判断,奥黛尔。相信你自己。”
然后他消失了,那团火焰也紧跟着消失了。我站在一片扭曲的废墟之中,手里握着萨拉曼达的尾巴。它又长又韧,就好像一条鞭子。
我想起了小S的故事。我学着故事里主人公的样子,用这条尾巴抽打地面上的焦土。
抽打一次,干燥的焦土消失了。
抽打两次,肥沃的土壤重新长出了嫩芽,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幻。
抽打三次,我看到自己正站在一片葱绿色的平原上,朦胧的天色下,我看到层层叠叠的远山和密林,泉水叮咚,我正在一块岩石上抽打着那个果核。
妖精的果核。那个我卡住嗓子之后被吐出来的果核。
它的外形像是一个烤焦了的大杏仁,但是表面却像核桃一样覆满了弯弯曲曲的沟壑。仔细看的话,每一条细小的沟壑都是一个复杂的螺旋,它们好像拧麻花一样相互盘旋缠绕着形成了果核的全部表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我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就是那个“看不见的国度”,难怪诺姆看不见它,这个空间内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它。因为它只存在于微观世界之中。
每一颗果核都是一个看不见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