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回到了我的鸟笼。天鹅站在笼外的同一个位置,似乎恋恋不舍地再次仔细端详了我一阵,然后他做出了与上一次完全相反的动作,他扣上了笼门的锁。
“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他最后强调,“我们宴会上再见。”
当他和那只鹦鹉离开之后(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我的皮肤再次开始发痒。我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下巴,却揪下了一满把棕色的羽毛。我再摸了摸头发,灰白色的绒毛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我吓坏了。
我跑到镜子前,使劲揉了揉眼睛。随着这个动作,更多的羽毛落了下来。而在羽毛后面,我自己的脸庞却慢慢显现出了轮廓。我的圆眼睛变小了,脸变长了,突出的鸟喙慢慢消失,久违的鼻子和嘴巴又回来了。就连我的头发也重新长了出来,它们披在我的肩膀上,末梢因为之前沾了水而仍旧微微地打着卷儿。
我伸手从头发里摘出最后几片黏附在那里的羽毛。我想起天鹅对我说过,药水的效用“只有几个小时”。他没有骗我。我又变回原先的奥黛尔了,这太神奇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忍不住想他们是否也有“药效到期”的时候。我是说,在某种特定的时段之后,也像我这样,脱落羽毛变回他们原先的模样。我绝对不相信他们的真面目就是天鹅和鹦鹉,无论如何也不信。
我们已经在地牢中做好了周详的计划。我和我的朋友们,也就是艾米丽和小S,会和梅拉妮一起被放在宴会厅里“展出”。虽然不像梅拉妮,我们几个在实际战斗中并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有助于我们在混乱中一起逃离现场。宾客中有一些是我们的人,侍从里也有,但可惜的是,他们无法在宴会当天佩带兵刃。至于那些王鹫和秘书鸟就没有办法了,据天鹅所说,他们是忠心耿耿的王室守卫,那时候只能全部用武力解决。
但是当我们问到西尔夫,这个正在通缉中的头号叛党,起义军的领袖,如何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宫廷,天鹅卖了个关子,他并没有说。
然后一切就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一只趾高气扬的绿孔雀带着两只鸭子模样的女侍走了过来。他们打开笼子把我带了出去。
我完全没有反抗,任由两只鸭子为我梳洗打扮,脱下了那条黑裙子,再换上一条五色斑斓的新礼服。她们甚至拉直了我的头发,然后在我赤裸的脖子那里系了一个小小的拉夫领。当我被完全打扮好了的时候,绿孔雀再次出现,把我带入了另外一间宴会大厅。
这也是一座类似温室的玻璃建筑,但比起先前那座大了很多,也华美得多。我看到热带植物掩映中的黄金王座,在大厅正中心的位置,被三面拼接起来的宴会长桌所围绕。桌子上铺着精致的亚麻绣花桌布,装饰着镶金的多枝大烛台和一簇簇鲜艳夺目的热带花卉,缤纷的花瓣散落在桌上的金色托盘和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脚杯里。
而在宴会桌四个拐角的位置,伫立着四个金光灿灿的黄金鸟笼。鸟笼的栏杆细而密,并非像之前那样直线排列,而是扭曲成不同的花纹,拼成各种繁复的图案。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正是我的位置。
当绿孔雀把我送入其中一个笼子的时候,我看到我的朋友们也被陆续送进了大厅。
艾米丽穿着一条和我类似的夸张蓬蓬裙,这也就罢了,小S却在一套剪裁合体的丝缎礼服的衬托下,看起来帅气逼人,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们甚至还给他配了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我忍不住恶作剧地想,这和他的鸟笼正相配)。这再一次显示出鸟类社会的特点,和人类的世界正相反,在这里,男性的装饰性外表相对于女性,更为必要和理所当然。
远远地,我看到艾米丽和小S绷紧了脸,在周围奢侈豪华的室内陈列中显得紧张万分。我猜想这也许是由于他们刚被告知宴会上的计划之故。在持续三日的囚禁之后,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新的转机。
我也很紧张。我不知道西尔夫的计划是否会成功。在我们踏上风族的土地之前,这一切本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但在我看到被烧毁的村落,囚禁在集装箱里的野兽和那个可怕的地牢之后,我真心希望他可以带领大家创造奇迹。
我同样在担心D。天鹅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感性的一面让我相信他,但是我的理性却在强烈拒绝。我怕他和西尔夫一同前来。我怕他来找我。当我们见面之后我该对他说些什么?噢抱歉我把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信物全部弄丢了?就这样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我们不可能重新寻找那些失去的东西。别说我们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就算找到了,我也绝对没有脸回到人鱼宫廷,再去向温蒂妮或者塞图斯要一块鳞片。
这里的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很快就会死。头颅说,那四样神秘的物体或许是解决之道。可是他也并不知道细节。我是说,就算我真的得到了它们,也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我。就比如说,薇拉和希斯还匿藏在某个地方看着热闹呢。不是吗?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所以,当我想清楚了这一切,基本上,我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了。D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我无法面对他。我甚至无法面对同样困在笼子里的小S和艾米丽。他们是因为我才困在这个鬼地方的。从威尼斯开始,一场轻松愉悦的假期就毁了。他们被迫跟着我穿越隙缝到达另一个空间,东奔西走,现在不知道已经绕到了哪里,处境越来越危险,离他们的故乡也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回去。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还能回去。
我思念我的家乡,思念伦敦那个网络信号极差的学生公寓,思念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欧洛克教授、亚历克斯、戴比、尼克还有威廉,我思念和D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思念我们三个人在伦敦切尔西的公寓里一起分享的那些短暂的瞬间——是的,我甚至开始思念起塞巴斯蒂安。
我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梦境。一个安慰。
在我死之前。